慧眼识玉

2022年1月，何秀坤和丈夫张彬

一

我和丈夫都是“60后”，对于军人有着与生俱来的崇敬之情，正是这种朴素的情结，让我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军营。不同的是，我于1981年初中毕业直接考入了军医学校，属于“学生兵”，通过为期3年的系统学习和训练，成为一名女军官。他是1980年高中毕业后应征入伍，1982年考入军校。

毕业后，我们先后被分配到新疆一个小城，两个单位相距5公里，但不通车。通过热心同事牵线，我们于1988年6月相识。见面那天，没有传说中的一见钟情、怦然心动，只有彼此的拘谨羞涩、局促不安和难言的尴尬沉闷。如此这般相处了1个多月，我觉得这样下去没结果，何苦浪费时间？一天，我专程去他的单位，鼓足勇气告诉他：“我们不合适，就此别过。”

不承想，他听了我的话，反而如释重负，一改往日的扭捏羞怯，再三叮嘱我照顾好自己，不要有负疚感，女孩子离家在外不容易，今后他就是我的兄长加战友，无论生活中遇到什么难事只管打招呼……当时正值盛夏，他忙不迭地切了西瓜，找纸巾、递毛巾，末了又执意护送我回医院。

这一连串贴心温暖的举动，令我当晚辗转反侧。我爬起床奋笔疾书一封长信，把我们相识以来的细枝末节、内心感受，及我心目中期许的恋人模样，详实做了陈述。信中写道：我自幼生长在一个父慈母爱、和谐幸福的家庭，父亲崇尚礼仪、博学多识、温良敦厚，让我非常崇拜和尊敬。但3年前，父亲却在壮年时因意外撒手人寰，家庭突变让内向的我更加寡言。作为精神偶像的父亲，一直是我人生另一半的参照。我希望对方诙谐幽默、阳光大气，如师如友、如侣如兄。可在与你相处过程中，丝毫没有这种感觉，每次约会都索然无趣，直到宣布结束时，你才表现得落落大方、呵护有加，我不禁冷静地作了灵魂拷问：木纳憨实、不苟言笑的你，难道是一块慢热型的“璞玉”吗？

他收到信后并不迟钝，从字里行间读懂了我的心思，便在回信中诚恳地道歉，希望我能再给他机会，弥补以往的角色缺位。

就这样，几乎失之交臂的我们，在经过一年的相互了解和磨合后，不但相处甚好，还于1989年“五一”组建了家庭。

我的使命是救死扶伤，对每一个鲜活生命都心存敬畏，工作中必须全力以赴，不容丝毫懈怠。这样的工作强度，让我身心疲惫，也让我感到丰盈饱满，充满生命的张力和期待。丈夫懂我，自觉承揽所有家务，每天照着菜谱研究，变着花样推出“新品”，乐此不疲。本不懂浪漫的他会在下班路上，顺手采一束香气醉人的沙枣花，插进客厅的花瓶里，还时不时地重新摆放家具，给生活增添几分新鲜。随着工资增加，我们陆续购置了电视机、冰箱、洗衣机等，原本简陋的小家渐渐充满烟火气。

二

自古忠孝两难全，在我们卫国戍边的20余年里，照顾双方父母的时间非常有限。每隔4年的探亲假，在老人眼里胜似过年。在家国责任中，丈夫始终恪尽职守，把军人当作第一身份，其次才是儿子、丈夫、父亲。

1991年1月，70岁的公公走亲戚，喝完酒留宿在亲戚家，那晚不慎遭遇火灾，老人意识不清醒，致使肢体伤残，被紧急送往医院。当时丈夫所在的科室，恰好有两位同事，也发生了家人意外身亡等重大变故，都请假回家了。在人员少、任务重的情况下，权衡轻重缓急，丈夫没有向组织申请休假，而是默默地通过汇款、电话问候等方式，尽着一个儿子的义务。

有人说，苦难是人生的底色。正如杨绛所言：岁月静好是片刻，一地鸡毛是常态。当我们生活的小船徐徐航行在平静的海面上时，暗礁和风浪总会猝不及防地扑面而来。1997年10月初，离我高等护理自学考试最后一门儿科学开考只剩半月余，突然接到远在陕西西安的舅舅的电话，说我母亲被诊断为脑瘤，病情危急，亟待实施开颅手术，让我速归。

当时母亲状况紧急，靠输液维持生命，我接完电话心急如焚，只想立即动身，可那样会错过考试，也就意味着我将前功尽弃不能毕业。丈夫评估情况后极力劝阻，他见证了我一路走来，挑灯夜战的无数个不眠之夜，眼看着那本烫金耀目的毕业证就要拿到手，说什么也不能让直接弃考成为我终身的遗憾。对于母亲，他说还有希望，随即给舅舅打电话安抚，让医院不惜一切代价做好母亲的保守治疗，稳住病情，等我回去。就在我终日以泪洗面、六神无主的情形下，丈夫一边鼓励我安心复习积极备考，一边悄悄买好考试完当日去往西安的飞机票，并把家里的3万元存款全部取回来交给我。

丈夫的行为让我倍加感动，也多少冷静下来。最终，我打赢了这场艰难的自考攻坚战，后来母亲的脑瘤手术也很成功。

在人生的紧要关头，丈夫用理性、平和的方式，担起了家庭重任。我更加笃定，当初选择这块“璞玉”是正确的。

三

作为双军人家庭，生活中，我们是一对享受柴米油盐的普通夫妻，工作中是并肩作战的战友。丈夫因为专业岗位特殊，随时会奔赴外地执行任务。1998年12月，在我们结婚即将进入第十年时，丈夫第三次去高寒缺氧的某边防团。走之前，他告诉我，照顾好孩子，此次出行的任务只是调研考察。他走后，音信皆无，我开始担心、焦虑。

3个月后，丈夫才凯旋。他瘦了15公斤，胡子拉碴、肤色黑红，我简直不敢相认。后来我才知道，因为任务特殊，作为带队队长，他早已做好了牺牲的准备。由于圆满完成任务，丈夫荣立了三等功。

光阴荏苒，韶华易逝，转眼我们自主择业离开军营也快20年了。我们都曾经历过所有退役军人的“离队综合征”——焦虑失落、彷徨无助。好在有军旅生涯的锤炼，我们很快调整好心态，做好职业规划，主动融入社会，找到了喜欢的工作。如今，我们“老两口”元气满满，乐此不疲地穿行在都市的滚滚人流中。

回顾往昔，感念岁月无恙、山河安澜，在人生的风风雨雨中，感激始终有丈夫这块“璞玉”的温暖相伴。每每忆及如烟往事，从军岁月依旧如火如荼、峥嵘不改……

（作者为退役军人）

编辑/牛鹏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