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吉祥袜

爷爷来到四川金堂是在1949年的冬天，当年16岁就参军的山西娃南征北战，从大西北一路打到了大西南。头天晚上他还在做梦参加解放成都的战斗，第二天醒来就被告知，要留在当地带领队伍征粮。

爷爷满心不悦，可是军令如山。县上为了支持征粮，还专门抽调了当地干部加入。抽调到爷爷这支征粮队的是一个四川妹，身材娇小，五官精致，看上去像个洋娃娃。很多北方兵一瞧她就笑了，这么娇弱，有力气征粮吗？

“洋娃娃”一点儿不在乎大家的打趣，落落大方上前一步说：“是的，我身材不高志气高，力气不大胆量大。别看我只有19岁，一个人摸黑走路从来不怯，如果有谁不信，咱们可以比比枪法，百步穿杨不敢夸，赏土匪心窝一颗花生米绝不含糊。对了，我叫凯英，叫我小英子也行。”

爷爷对小英子看了又看。这个四川妹子好看，身上有一种不服输的精气神，这一点和他极像。

金堂县幅员较广，又地处丘陵，去邻近的乡镇都要走几十里山路。这天，爷爷率队去附近征粮，突然传来消息，出事了！原来，另一支征粮队在其他乡镇遭到土匪袭击，3名队员牺牲。

爷爷很难过，没想到，有的战友没有牺牲在正面交锋的战场上，却牺牲在土匪的暗枪下，这也证明了征粮工作的艰难、复杂。爷爷想了又想，出于对女同志安全的考虑，作为征粮队队长的他决定不安排凯英参加下乡征粮了。

凯英不干了，她和爷爷据理力争：“女同志怎么了，女同志就不是战士，不能为解放成都出一份力？我代表参加各征粮队的所有女同志，坚决要求和大家一起，去最艰苦的地方参加征粮！”

爷爷钦佩地看着凯英，不由得“啪”地敬了一个军礼：“我代表征粮队全体战士保证，一定完成征粮剿匪任务，保护好参加征粮队的每一个女战士。完不成任务，就留在金堂不走！”

凯英笑了，热辣的眸子里，藏着让爷爷心动的火苗，憨厚的爷爷也一下腼腆起来。

没过两天，侦察员带回情报，金堂最大的土匪头子蒋正南正在附近一带活动。上级临时决定，让爷爷随大部队去剿匪，而凯英则按原计划和其他队员去边远的竹篙乡征粮。

剿匪出发这天，爷爷特意找到凯英，从怀里掏出一双手工织成的线袜，摩挲了几遍，才交到了凯英手上。凯英有些意外，旋即又涨红了脸。爷爷说：“这双线袜，是部队挺进大别山时，一个大娘送给我的。那个地方生活很艰苦，一双线袜是大娘最拿得出手的礼物了，我揣在身上两年了，最艰苦的时候都舍不得穿。现在送给你，你这一路，翻山越岭，要走百十余里，希望你完完整整去，完完整整回！”

凯英眼眶也湿润了，小声回应：“我长这么大，第一次收到这么珍贵的礼物，我会好好带着，完完整整回来见你。”说完，她低下头一溜烟跑了。

谁也没有料到，匪首蒋正南十分狡诈。他料定解放军会围剿他，便使诈金蝉脱壳，除留少数土匪牵制外，自己则带上几百个土匪悄悄潜回了竹篙乡，并在那儿包围了只有不到30人的征粮队。

20世纪70年代，杨力的爷爷和奶奶

战斗打响的第二天，爷爷才得到消息，并按命令马上驰援。他们打上通明火把星夜兼程，在布满荆棘的狭窄山路上跑了一个通宵，终于在黎明前赶到了竹篙乡场镇外围。土匪得知，解放军的增援部队比他们预想的至少提前一天到来时，顿时乱了阵脚，作鸟兽散。

发生在竹篙乡场镇的这次战斗并不简单。匪首蒋正南纠集几百个喽啰本来想一口吃掉征粮队，但征粮队凭借地形优势进行了殊死抵抗，并成功等来了援军。

爷爷急切地寻找每一个战友，大声喊着他们的名字，终于在一个还散发着硝烟的院子里，找到了几个战友，有的还负了伤。凯英也在这里，见到爷爷，她一下哭了起来：“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过去我以为自己坚强，可真打起仗来，子弹不长眼睛，我也害怕，我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战士。”

身边的战友全都被逗笑了。一个征粮队队员冲凯英竖起大拇指说：“小英子真是好样的，关键时刻一枪打掉了对方的机枪手，我们才顺利从院外撤回到院内，不然伤亡会更大。”

爷爷赞赏地看着凯英说：“你哭啥，既然没有受伤，战友们也脱脸了，应该高兴啊。”

凯英擦着眼泪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正是出发前爷爷送的那双袜子。她破涕为笑，“我说过我会完完整整回来，因为有这双‘吉祥袜护佑我！”

在场的战友都乐了，忘了刚刚才经历了一场恶战，全都“噼噼啪啪”鼓掌叫好。在战友们的掌声、欢呼声中，爷爷和凯英的手情不自禁地握在了一起。

1949年12月27日，成都解放。3个月后，蒋正南这支金堂最大的土匪武装被歼灭。

1955年夏天，已经升任金堂县农工部部长的爷爷和调任县委宣传部任宣传干事的凯英，经组织批准结婚。他们的结婚仪式很简单，由于去副食店只买到了红糖，参加婚礼的人一人分到一小块作为喜糖，权当分享爷爷和奶奶的结婚喜悦了。仪式后，奶奶把铺盖、枕头抱到爷爷的房间，他们就这样完婚了。

多年后，我父亲在爷爷、奶奶的影响下光荣参军。如今，90岁高龄的爷爷、奶奶，身体康健，伉俪情深。每到清明节，他们都会在儿孙们的搀扶下，去到埋葬当年战友的烈士陵园，送上鲜花，寄托哀思。

那双舍不得穿的吉祥袜，在一次躲避洪水时不幸遗失。但它所代表的爷爷、奶奶的浪漫爱情，那段岁月所激荡着的革命精神，一直感动、激励着我们奋斗、前行。

（作者单位：四川省成都市金堂县融媒体中心）

编辑/刘雪婷（实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