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诚实：审判

城堡内混乱的打斗把醒来的先生也卷了进去，心绪平复后的先生战斗能力增强了很多，面对三人的围攻，白袍旗手有些力不从心，武器系统的能源耗尽后，棋棋和格格在手无寸铁的情况下以体术应对着他各式各样的武器，最终姐妹俩都受到了重创，但白袍旗手自己也丢了半条命。一刻钟之前他们已经驶入了零号宇宙的边界膜，这层边界膜的厚度超乎他们的想象，窗外五颜六色的光丝在白色的流质中飞速穿行，这里不遵循常规的时间法则，在战斗过程中出现了奇异的景象，白袍旗手忽然变成了十多岁的少年，继而又变成了虚弱的老人，两种状态都转瞬即逝，棋棋也曾感受到受伤的部位恢复正常，那是因为她的时域发生了倒流。

窗外的流逝瞬时终止，时空仿佛被冻结，一切都停了下来。棋棋转头看向大门，城堡的墙壁在随着她的目光迅速消逝，它们被瓦解成了细碎的小颗粒，整座城堡——整艘棋格五星舰正在被拆散成亿万年前最本真的粒子模样。他们脚下变成了平整洁净的石质地面，四周是一望无际的绯色深空，巨大的圣殿石柱矗立在不远的地方，无数阶梯悬浮在空中，它们通向四面八方，棋棋环视了一圈，她意识到他们所处的地方仅仅是一个悬浮的小平台。

“历尽艰辛，费尽周折，现在抵达了心之所向，感觉如何？”一个温和的声音从四人身后传来，大家不约而同地回头一探究竟。

站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个透明的液态人，他身披有着金属光泽的暗绿色长袍，因为透明度非常高，加之环境光线不是很明亮，所以液态人的五官十分模糊。

“我是夜臣，造物主让我来迎接你们。我知道你们来这里是为了什么。棋棋，格格，你们现在该想起来了，造物主归还了你们那些被封印的记忆，你们曾来过这里，想起来了吗？一千多年前，你们向造物主讨要永恒之躯，你们以坚定的意识誓言要为罗丙报仇，后来怎么样了？”

棋棋和格格眼神空洞地看着地面，格格扑到姐姐怀里痛哭了起来。

“你们早已迷失了自己。一千年，一路走来，你们唯一学会的东西是伪善，你们把高尚的品质束之高阁，你们叫人们仰望它们，叫人们以为你们站在正义之光的照耀下，实际上呢？你们的双手沾满了鲜血，你们罪孽深重。”夜臣伸出手双手温柔地放在了棋棋和格格的头顶上，“拖着这样的负罪之躯，你们无法进入圣殿，但造物主宽仁，你们的心愿依然可以得到满足。”

棋棋和格格抬起布满泪痕的脸庞惊讶地望着夜臣。

“你们想变成真正的人类，是这样吗？是的，就是这样。你们费尽心思想要的，只不过是回到曾经。”夜臣挥了挥手，一旁的空间中出现了一个圆形的镜面，里面显现出罗丙站在众人面前讲话的场景，“罗荣花园，乱世中的奇迹。罗丙想要做的事情，连神也做不到，在你们出生之后，他也曾到过这里，他向造物主祈求世界和平，造物主拒绝了他，只给了他一副无坚不摧的躯体，遗憾的是最终这副躯体没能在关键时候保护住他。你们知道后来的事吗？在你们乘坐着那一半双子舰踏上不归路之后，你们的母亲荣氏，她游历四方，找到了一群愿意为和平事业奋斗的人，她完美地继承了罗丙的意志，后来她再次回到了罗荣花园，得到了众人的拥戴，她宣扬正义的精髓，人们称她为教母，她创立了万和会，你们一定没有听说过这个已经被抹杀的名字，它正是宇宙联盟的前身。”夜臣将目光转向了白袍旗手。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白袍旗手瞪大了流露出惊恐的眼睛，他奄奄一息地半躺在地上，不停地颤抖着。

“你当然不知道。”夜臣俯下身看着白袍旗手，他抬起右手，抽离了白袍旗手身体里的所有水分，红色的液流不断被夜臣吸收，很快白袍旗手就成了一具干瘪的尸体，“万和会创立的初衷是非常好的，但是荣氏去世之后，万和会的高层被别有用心者渗透了，后来服务于万和会的科学团队找到了溶解宇宙边界膜的方法，一个让所有宇宙统一为一体的伟大议题被抛到了宙际社会面前，就在这个时候，伺机者发动了暴乱，夺取了万和会的实际控制权，他们拉拢各个宇宙的掌权者，用肮脏黑暗的交易使大家达成了一致意见，为了利用社会差异和信息断层赚取无尽的利益，他们绝不会允许各个宇宙走向统一，溶解宇宙边界膜的技术被永久封禁，万和会的管理层被大换血，那些踩在和平的脊背上崛起的魔鬼们趁势创立了宇宙联盟，他们打着正义的旗号，将自己推向了宙际社会的至高统治地位，然而绝大多数普通人对这一切一无所知，他们只知道服从，他们出生的时候浸泡在甜蜜的梦里，死去的时候也浸泡在这甜蜜的梦里，终其一生，他们都没有清醒过。为了阻止人们窥探真相，宇宙联盟向来对零号宇宙十分忌惮，他们知道这里有着全知的存在，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地位，他们数百年来一直在黑化造物主，甚至不惜编造了无限号宇宙的谎言来装裱他们所谓的正义。

“后来，爆发了量子机械革命，先生，你的父亲。”夜臣转目看向了疲惫不堪的先生，“还有你的爷爷，他们都是那场革命的奠基者和中坚力量，作为革命者，他们已经尽力了，他们燃烧完自己的最后一滴鲜血，最终还是没有取得成功，这就是那场技术革命的真相，他们实际上想做的事情，是推翻宇宙联盟的霸权式统治。”夜臣又挥了挥手，另一旁的空间中又出现了一个圆形的镜面，里面是各个宇宙中暴乱争战的场面，四处火光冲天，哭喊声此起彼伏，“因为你们的行动，现在宙际社会被搅得一团混乱，那些在等待时机的暴动者们已经开始提前行动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一次众多人期盼已久的机会，但同样是一场众多人不愿意看到的灾难。”

橙红色的火光照亮了三人的脸庞，他们都面露复杂的神情，此时先生已经完全回忆起了曾经的那些事情，眼泪不断地从他的眼眶中溢出。

夜臣重新看向了棋棋和格格，他摊开双手分别指向了两旁的镜面，“你们可以变回曾经的自己，变回真正的人类，但那之后，你们想做什么？你们可以选择一个世界开始新的生活：进入伊甸，与家人团聚，从此之后一直幸福地生活在罗荣花园，永远不会有战乱，罗丙也不会被刺杀，你们会幸福一生，此时此刻你们知道那是虚幻的梦中世界，但是当你们重生之后，你们会觉得自己身处现实;或是回到外面的现实世界，用自己有限的生命去创造一些价值。”

棋棋和格格互相看着对方，棋棋忽然笑了起来，“你在审判我们，夜臣，无论选择哪一边，我们都会受到应有的惩罚。”她的泪水在不断往下滴落，“没错，我就是一个坏人，一千年以来，我做尽了坏事，我欺骗了很多人，我辜负了很多人，我拆散了很多家庭，我结束了很多人的生命，棋格五星堡中五颗高悬的星星就是最可笑的谎言，但这并不是我一个人的错，不是我们的错。”她转目看了看先生和格格，“我们已经太累了，我们需要休息，真正十恶不赦的人在外面。现在还有很多人朝零号宇宙赶过来，如果你，如果造物主真的负有某种责任，如果你们真的有所担当，你们应该站出来，你们应该去为正义发声。现在，我们只想过上属于人类的那种平静生活，我们历尽千辛万苦来到这里，有权奔向自己的所愿。”她看向了显现着罗荣花园的那块镜面，“我们选择伊甸。”她又看了看格格，格格犹疑着点了点头。

“当然了，如何选择是你们的自由。”夜臣轻声笑了笑，他转目看向了先生，“那么你呢？先生？你作何选择？”

“请跟我们走吧，先生。”棋棋转过头对先生说道，“你已经付出了太多，到了罗荣花园，我们会好好补偿你的，我们的家庭会非常欢迎你。”

先生一脸愁容地低下了头，“谢谢你，棋棋，也谢谢你，格格。我知道外面那些人对你们有很多看法，但你们已经不在意那些看法了。对我来说，你们是非常棒的女孩——非常棒的人，在我眼里，你们一直是有血有肉的人。你们先走一步吧，我还没有想好……”

棋棋露出了温暖的笑意，“谢谢你，先生，无论你作何选择，请给自己取一个名字，名字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先生会心地点了点头。

棋棋牵着格格的手往前走，很快两人便并肩站在了伊甸镜面面前，绚丽的光在她们的眼中跳动，她们的目光里充满了期待。

“你一定要幸福，妹妹。”

这是棋棋最后在格格耳边低声说的话，她用力把格格推进了伊甸镜面里，那一刻，格格露出了惊讶和困惑的神情，但她什么都没来得及说，棋棋则转身跳进了现实镜面里。

“这样的结果我倒是未曾料到。”夜臣感叹道。

“我也没有想到。”先生站直了身子，他化为了一个巨大的灰白色虚无形象，“这段旅程到此为止，祝她们好运吧。说到底，她们都是善良的孩子。”

两个镜面和白袍旗手的尸体消散不见，四面八方的阶梯迅速排列整齐，它们堆叠成了厚实高耸的墙壁，不远处的石柱纷纷向小平台飘浮过来，地面延伸展开。眨眼间圣殿落成，殿堂之中两人低语的声音变得十分朦胧，先生不时发出笑声。

零号宇宙之外，潮起潮落，爱与恨、战争与和平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