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国锋
小时候家里穷,一家人穿的衣服、铺的床单大都是母亲织的粗布做的。看那一长排白色的棉线与染成青蓝或绛红的棉线按序编排,在母亲麻利的飞梭往来中,经纬交织成多彩而不张扬的粗布,是我儿时记忆深刻的一幕。我结婚时,母亲送来四床被子和四件粗布床单。父母供我们兄弟三个上大学已淘尽家底,至于娶媳妇,就全靠我们自己了。他们的爱,都在母亲亲手装的被子里和她亲手织的床单里了。
我喜欢睡母亲织的粗布床单,柔软,睡着踏实。前几年添了二宝,母亲把这床单裁剪成尿布,说那纯棉的粗布软和透气,不刺她孙子的小屁股。
我有了孩子后,母亲就再也没机会回老家撩起梭子织布了,她和父亲在郑州、洛阳、北京,分工奔波,给我和我两个弟弟,一家接一家地带孩子,先后带大了7个孙子孙女。
母亲年龄大了,体力大不如以前,我要找保姆,母亲说,保姆带她不放心。她要把我小儿子带到送进幼儿园。然后,她就跟父亲回老家住,她说还是老家住着习惯……
其实,她认为不带孩子了,自己就无用了。
母亲五一跟着父亲回老家翻修老房子,他们说,想把老房子拾掇得更干净点,更舒适点,有马桶,能洗澡,好让孙子孙女们常回家看看……
母亲节,我给母亲打了三个电话,却说不出“我爱你妈妈”这句话,只说些让她自己别干活,让工人干之类的闲话,其中一个是问母亲,她年轻时,一天最多能织多少尺布。
母亲不知道我为什么问她这么一个话题。
因为豫发集团的刘兵兄弟约我以《织梦者》为题,为《豫发号》写篇卷首语。早就应承,忙,直拖到母亲节。我想起了我的母亲,我想起了我母亲织布的往事,历历在目。
母亲不识字,她不知道“织梦”二字怎么写,她只知道让自己的儿孙们过得不愁吃穿,越来越好;她不知道“使命”二字怎么写,她只知道卖命干活供三个儿子考上大学,别跟她一样不识字;她不知道“责任”二字怎么写,她只知道她一天多织几尺布,她的孩子们就有裤子穿,她只知道她多带一天她的孙子孙女,她的孙子孙女们就会多一点保姆带不来的安全与疼爱。
有次我给女儿讲“中国梦”,我说“中国梦”是由每一个中国老百姓的梦构成的。母亲笑着说,她的“中国梦”都实现了,三个儿子都考上大学走出村了,娶的媳妇都孝顺懂事,孙子孙女乖巧聪明一大群,她这辈子知足了。母亲的梦,就这么简单,简单得当我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泪流满面。
我想,每一个织梦者,无论其在什么岗位上,也无论其梦有多大,实现那梦都不易,也都得如同我母亲织布那样,得一梭子一梭子地去织,也都得如同我母亲织布那样,得带着爱去织。
那样,织者才有力。
那样,梦才简单而华美,柔软而踏实,如母亲织的粗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