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春国
年前,理发。
理发师看了半天,说,还是焗点油吧。
我问,为什么?
答曰:头顶花白了,快过年了,显年轻。
我想都没想,说:又没长在心上,算了。
店里一片大笑。
其实,我的意思只是想,即使满头白发苍苍,只要心底青葱一片,也没什么好怕老的。
其实是心底不服老呀!
前年“六一”到一所学校参加活动,正逢细雨绵绵,气温骤降。学校为了活动的效果,要求孩子们都穿着短袖T裇。我有点不忍。俯下身拉住一位一年级小男孩,问:“冷吗?”
“不冷,谢谢爷爷的关心。”小男孩回了一句,一溜烟跑了。我身后的随行人员一阵爆笑。看来,自从有了额顶这一绺“爷爷灰”,不服老都不行。
有次,去湘潭军分区参加新兵役前教育讲师团受聘仪式,认识了六位老军人、老英模。
最大的曹显如老人,16岁参加新四军,19岁入党,从军41载,经历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西沙海战、对越自卫反击战的战役战斗上百场。
94岁的老爷子身材挺拔,声若洪钟,耳聪目明,脸上连个老年斑都难寻。虽有服务人员伴随,可上车下车都拒绝搀扶,和年轻人讲述自己的经历和军队的光辉历程,如数家珍,神采飞扬。
和其余几位六七十岁的老军人相互敬礼和握手时,都是朗声一笑:“还很年轻嘛,小伙子!”
轮到和我握手时,突然就问:“怎么在哪里见过你一样?”
我忙向老爷子鞠躬拱手:“前辈,我只是个教书的。”
“很好嘛,你是我们七人里水平最高的嘛,是个先生啊,还是个小小伙子嘛!”老人的右手握住我的左手用力摇了摇,又用左手拍了拍我的手背。
这爽朗的笑声和温暖的掌温让我回味了好久好久。
回来后,我跟友人说,要是做个这样的老人,多好!
岁月是把杀猪刀,耗去的生命堆积成了年纪,人终将日渐老去。
一把年纪的人,能问一下时间藏匿在生命的哪些地方吗?
是皱纹、白发和日益肥胖的身躯?还是生命风化中练就的成熟、安详、坦然的神情?
老不老是心里的事,不服气就不显老。
一把年纪也未必真的垂垂老矣。
如果我白发苍苍,还能不拿拐杖,走楼梯的时候拒绝搀扶,和年轻人一起还能面不改色喝杯白酒,还能开开无伤大雅的玩笑,又何老之有?
怕就怕未老而心衰,或者将老作为资本,作为威望,作为倚老卖老的招牌。
这几年,因工作的关系,和一些将退休或已退休的老人时有交流,认识了很多前辈,对人生也多了一些感悟。
我非常害怕变成两种老人:一种是俨然以师长面目出现,动不动就以教训青年为乐事的老人;另一种是唯恐被旁人称“老”,便“没名堂”地奉迎青年,以证实自己青春常在的老人。
因此我时时警戒自己,因为我惊异地发现有一种宿命常常缠绕着我,我努力去生活,却最终活成了那个我曾经讨厌的人。
近来和友人讨论问题,就扯到了年龄。
我说,每个人都有三个年龄:身体的、心理的和精神的。
身体年龄小于心理年龄的,皱纹和白发一定长在心上;心理年龄小于身体年龄的,一定保持着孩子样的真诚、简单、热情。而古圣先贤往往拥有超长的精神年龄,他们可以跨越自己的时代与未来持续对话。相反,一些人的精神年龄远不如身体年龄,早早关闭了与世界对话的思想通道,六七十岁的身体可能只有三四十岁甚至更少的精神积累;而这样的人,往往不可能察觉与承认自己内心的贫乏,而是热衷于依赖年纪争取权威,唯如此,他们的白发与皱纹才可产生实际的意义与利益。
如今我已是半百人生了。
常常自诩作为中年人,尚能做到每逢大事平心静气,对待他人宽容淡定,安排生活井井有条。
可一方面向往着自在的退休生活,一方面却有着老之将至的惶恐。
三十年,不过看宽;五十载,只是看淡。
我常常想,当我老了,我希望自己能成为这样一个老头,安然地迎送每一段或寂寥、或热闹的时光,用自己诚实而温暖的文字,用那些平凡而充满灵性的故事,抚慰着常常焦躁不安的世界。
因我不断地相信,这世界上一些优秀的灵魂之所以孤独,是因为他们将温馨与欢乐不求回报地赠予了他人。
当我老了,愿能这样一直孤独而优秀地活着。
年轻人的世界就交给年轻人去管理,退休就好好退后一步,专心休息。心头无事一床宽,睡觉的时候可以放心打呼噜,醒来之后,悠闲地喝几口茶,翻若干闲书,写几笔闲字,种一些不知名的花,招呼几个老友玩几圈“跑得快”。
编辑/赵海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