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恩·麦克尤恩(Ian McEwan)的作品以简洁的风格和对内心情感的生动描述闻名于世。作为一位具有强烈社会责任感的作家,他对于生态问题尤为关注。加勒德指出,“麦克尤恩对生态批评中的许多主要假设提出了含蓄的、可能是深思熟虑的批评”。《水泥花园》讲述了四个孩子在父母去世后,与外界隔绝,在孤岛般的水泥花园中生存的故事,普遍被认为是麦克尤恩的代表作。他在持续关注生态环境的同时,也把目光置于疏远的家庭关系、荒芜的精神生态等主题,具有深刻的社会意义。
生态女性主义作为女性主義研究前沿,与《水泥花园》这一文本具有特殊关联。生态女性主义拥有多元视角,关注父权制统治之下一切处于从属地位的因素,尤其是自然和女性;把这些因素联系在一起,形成了一个伞状的术语。而其中最主要的联结点,就是将对女性的统治与对自然的统治视为一个同构性的问题,将妇女运动与生态保护运动合流。生态女性主义的核心策略是尊重差异,倡导多样性,强调人与自然的联系与结合,解构男性女性、文化自然、精神肉体等二元对立思维方式,树立非等级观念。通过使用该核心策略,探析《水泥花园》中作者如何以对比和对照的艺术手法表现出人类社会与自然界、男性与女性间的冲突与融通,从而尝试打破人与自然、自我与他人、男人与女人之间的二元对立, 构建和谐共生、相互依存、情理交织的非二元存在模式。
一、女性的自然化
女性同自然、女性同生态原则的联系源于女性的生理和心理特征,作为孕育、滋养和守护生命的性别,她们比男性更能感悟生命的自然性、平等性、互相关联性和统一性,有着更加生态化的生存方式。由于其更接近动物与自然,社会文化将女性框定为繁衍中的“质料”“土壤”,认为女性缺乏理性和社会性。著名生态女性主义者苏珊·格里芬则直接宣称:“我们就是大自然,我们是观察大自然的大自然,我们是具有大自然观念的大自然”(Griffin 226)。在西方认识论的二元结构中,男性总是被归于文化、心灵、理性、客观性和文明的世界,而女性则被归于自然、身体、情感、主观和私人的再生产世界。人类和文化被认为优于动物和自然。这种主客体、心身、理性和情感的双重对立,导致了等级男性价值体系的产生。(曹南燕,刘兵 57)。 男人等同于文明,女人等同于自然,文明优于自然,因而男性优于女性。在这种父权制思维的统治下,女性同自然一样处于被贬抑、被统治的边缘地位。
《水泥花园》中的母亲是典型的女性与自然的隐喻符号,代表着仁慈的大地之母,母亲之死是献给被戕害的自然的一首挽歌, 亦是麦克尤恩对父权制等级观导致妇女生存空隙缺失的控诉。父亲作为典型的男性支配者,“意志薄弱、脾气暴躁、有些强迫症”,像水泥一样冷漠无情。对待妻子,他独断专横,从未表现出丝毫恩爱,以至于孩子们认为他们的父母从来没有相爱过。父亲一意孤行买了水泥后,本来沉默少言的母亲少见地大发脾气,与其大吵一架。她更愿意用买水泥的钱为孩子们添些必需的衣服。母亲关心着一家人的饱暖,而父亲却只想着“用他的烟斗来对付她”,他把烟斗里的烟灰刮到他差不多没动过的晚饭上,又叼起了他那从不离嘴、作为父权具象化体现的烟斗,“就仿佛那是他身体的一个部件一样”。
布尔迪厄认为, 在婚姻市场中, 女人仅仅被作为交易的“物品”或“符号”, “其功能是帮助延续和增强男人所保持的象征资本”。在这种婚姻关系中, 作为交换主体和婚姻主体的妇女被暴力机制否定了,她们被简化为物的状态, 简化为男性统治的象征工具。随着男性中心主义的确立, 妇女被排除在社会分工和生产活动的最高级的任务 (比如掌犁) 以外, 而被分配到照料孩子和牲畜等家务劳动中, 进而导致男女社会地位的悬殊, 确立了男性统治的社会秩序。
小说中父亲做决定前从不与母亲商量,因为在他看来,男人在外赚钱养家,有绝对的话语权;而母亲只需关心家务和孩子,无权在他面前发表意见。从杰克的回忆中可以看出母亲生活的枯燥。杰克曾称病逃学,一整天都与母亲待在一起。他看着母亲弯下腰将桌上的蛋壳扔进垃圾桶,像这样日复一日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做同样的琐碎的家务。母亲一向是被“捏造”和“忽略”的对象,她不必有自己的想法,只要满足家人的要求,做一个为家庭服务的机器。
花园曾被视作女性家庭生活的延伸,维多利亚时期的女性终其一生被困守在家庭和花园中。在男权文化统治的社会中,女性与花园有着相似的遭遇,正如花园按照父亲的要求而修建,满足他征服和占有自然的欲望,忙碌于家务的母亲也被当作一种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资源:她的全部价值在于为家庭奉献,为丈夫服务。母亲在水泥花园建好不久患了不知名的病症,身体随着花园生机的消逝而日渐虚弱。在病得连眼睛都几乎睁不开的情况下,她仍为孩子们准备好了生日蛋糕,死前仍不忘叮嘱子女,并留下供他们生活的钱。
另外,将女性与动物联系起来也是男权社会的惯例之一。在《水泥花园》中,孩子们抬动母亲的遗体时,感到她“脆弱而悲哀,躺在我们脚下就像只断了翅膀的小鸟”。为了掩盖将母亲尸体藏在地窖的骇人真相,孩子们谎称那里埋的是一条死去的狗。事实上将女性形象与动物意象相等同的做法在由男性主导的话语中相当常见。女性和动物都作为可消费的物品的形象出现,例如男性对女性身体的色情化描述,以及男性对暴力征服女性和动物的描述(Warren 126)。沃伦认为,在欧美语言系统中充斥着男性导向、性别歧视和自然歧视的词语,将女性、动物和自然描述为比男性低劣的物品或排除在男性认同的文化以外。例如女性常用带有贬义的动物词汇指代,“狗、猫、母牛、母猪、狐狸、蝙蝠、蛇”等等。在视动物劣于人类的父权制文化中,动物女性化和女性动物化的目的是进一步将女性边缘化。
二、自然的女性化
作为小说的重要线索,花园的意象有极强的女性象征意味。自古以来花都被视为女性象征,如印度用莲花指代女性生殖器,而欧洲诸神话中,用花来表示女性和女性生殖器也屡见不鲜。马丽加·金芭塔丝提出,欧洲多用百合或者玫瑰来象征女神。荣格派心理分析学家埃利希·诺伊曼指出,花朵作为女性的象征,最终是一种生命的象征,从女性花朵里诞生是神圣诞生的一种原型形式。
而土地和女性同为“播种”的接受者、生命的孕育者,二者有着紧密的联系(Ruether 66)。在各民族的神话或隐喻中,最原始的神大多是女性,比如盖娅、女娲这样的“大母神”。她们与大地相联系,而大地正是生态系统赖以繁衍生息的最基本的载体,几乎成为自然、生态的象征。因此,大地成了一个充满性别意味的隐喻,即使在后来的男权制文化中也被保留了下来。大地作为隐喻具有丰富内涵,包括包容、承载、滋养等积极意味,也有被动、忍辱负重等消极意味。而核心是生殖、哺育和生命的繁衍。正因女性与大地、生殖繁衍间的隐喻关系几乎成了一种集体无意识,父亲建造水泥花园的举动也暗指对女性的压制甚至抹杀。正如前文所述,女性和花园的命运互相交织,母亲的病情随着花园被水泥覆盖、植物被全部拔除而日益加重,最终身亡。
花园意象恰是工业社会人与自然关系的缩影,表达了作者对女性与自然这一联合体被男权粗暴入侵、男性对自然野蛮征服的批判态度。小说中的自然环境常让人感到压抑和怪诞。起初的花园中并非只是水泥浇筑的孤岛,父亲按照规划精心建造而非简单地培植了花园。他的规划严密而刻意,石板做的小径“故意造得曲里拐弯”的,通向“不过几英尺远的花床”;路上“随时都会突然出现一段台阶”,还有一个塑料为底的池塘。父亲选花唯一注重的就是端正和对称,并把花单独种在一处。花园作为人与自然关系的标识,不同的花园景观体现出人与自然关系的不同特点。花园严格按照父亲非自然的审美标准建设,显然,花园已脱离了真实的自然,而是人造的、虚假的自然幻象。花园的“小径太窄,以至于你可能失去平衡,掉进花坛”。父亲对于花园的设计似乎不是为了孩子们亲近自然,而是为了他们远离自然。工业社会里,花园作为自然之物,远比人类的文明世界低劣、原始、缺乏变化和生命力。父亲建造花园并非为了观赏景色,花园之于他不过是树立秩序、展现权威的工具。当汤姆没有按照规定路线登上假山时,他呵斥他按规矩做。男权社会将人类的文明置于自然之上,试图忽略大自然所拥有的强大力量,割断了人类生命的活力来源于自然整体生命力的真实联系。花园代表了人类试图征服、控制、驾驭自然的欲望,是“父权的、反自然的、殖民的”(金莉,60)。花园不会给人带来欢乐,因为它违背了自然的本质。它如同一个笼子,限制了四个孩子的生活空间,让他们像动物一样生活,没有任何情感和道德价值观。这也正是麦克尤恩想要传递的对人工自然和真实自然世界的看法。
父亲体现着父权制的混乱与孤立,他脱离了一切自然次序,唯一追求的是统治和纪律。他在水泥的帮助下,以征服为特征的阳刚方式支配自然。当父亲意识到自己的身体状况大大削弱了他控制花园的力量后,他决心拔除所有植物,建造一个只有水泥的花园。父亲“不要任何长得乱蓬蓬的植物”,并不顾家人阻挠一心要“建一道高墙把他自己的世界保护起来”。水泥花园是一个矛盾的意象,花园不再是充满生机的大自然的象征, 而是被水泥覆盖和包围了的死气沉沉, 萧条荒芜。作为人类文明产物的水泥使一切生命窒息而亡,因此“水泥”与“花园”的并置实际上反映了文明与自然的剧烈冲突。大地是人类赖以生存的沃土,为人类提供了栖息地和各种自然资源,是人类生存的基础。然而,由于盲目追求经济利益,一些人忽视了土地的根本价值。人们推倒房屋,规划城市格局,建造一个个满目疮痍的城市。自然环境遭受不可逆转的破壞。正如普鲁姆德所说,资本主义主导下土地的价值仅在于盈利”(Plumwood 365)。随着社会的发展,土地逐渐成为人类的私有财产,土地成了攫取财富的资源。
麦克尤恩不仅揭示了自然与文明的冲突,还探讨了人类破坏大自然的后果。父亲不顾一切抬来水泥建造水泥花园时突发暴病身亡, 死的时候依然把抹水泥的木板紧紧抓在手里。父亲的死是水泥入侵人的心灵、将活生生的真实生命扼杀的真实写照。水泥花园的建构使得深陷其中的生命面临着死亡、扭曲和崩溃的黑暗命运。现代都市中自然和文明、自然与城市、自我与他人的联结被完全打破,城市成了一座座缺乏生机的混凝土丛林,生活在其中的人们面临着死亡威胁和精神危机。
三、男性与女性、自然
与人类的对话可能
在《水泥花园》中, 如果父亲代表的是极端男权主义, 母亲代表的是仁慈的大地母亲, 那么杰克和朱莉代表的则是男性与女性、自然与人类的结合, 二人身上具有矛盾情感和双性气质。
杰克的成长不仅是生理上的,而且是一个社会化的过程,社会化的最终目标是个体独立地存在、发展和参与社会生活。对儿童来说,社会化是一个不断压抑自然欲望以适应社会客观存在的过程。社会通过引导儿童内化社会规则来促使其融入社会。杰克的社会化与男性气质的构建是同步的,随着水泥出现在他的生活中,杰克踏上了成长之路。当运水泥的卡车停在门口时,杰克立刻藏起他的漫画,并希望自己看的是父亲报纸的赛车版或是足球赛的战果。这体现了社会期望和他有意识的自我建构。他模仿父亲的言行,渴望父亲的认可,认为只有完成一定任务后才有话语权。在杰克看来,男性成人世界中有着普遍的行动、话语和具体的规则,他的父亲是其中的一员,父亲的认可是成人世界和权力世界接纳他的象征。
作为父权的继承者,杰克起初对水泥花园抱有极大热情,“和好水泥然后将水泥在夷平的花园之上漫开是件绝妙的暴行,当父亲谈到要雇个水泥搅拌工时我的兴奋之情就甭提了”。父亲死去时,杰克经历了他的初次射精,毋庸置疑,这意味着旧的男性掌权者的死去和继任者的诞生。杰克的精液“衬着汗毛,摊在手腕上一块灰色的水泥污迹上”,男权中心的隐喻符号与人类对自然的剥削意象在此刻重合,此时的杰克完全站在与自然和女性的对立面。
杰克不满于朱莉对其邋遢外表的指责,戴上一双父亲曾戴过的“巨大、肮脏的园艺手套”趁母亲不在时与朱莉打闹。嬉闹中朱莉流露出对手套的恐惧,“‘走开走开。她低声说。当时我觉得滑稽的是,她是冲着那副手套而不是我说的。”朱莉只能在“那两只巨大的手离她还有几英寸的时候”痛苦地扭动,“眼睛一刻都不敢离开我罩在她头上的那两只大手”。手套是父亲用于扼杀花园生命的工具,而此时的朱莉尚且无法摆脱父权秩序的压制,因此对其分外畏惧。
听到母亲的死讯,杰克的第一反应不是悲痛,而是想要抢夺朱莉手中的钥匙,进入母亲的房间,因为“这个家由我俩(杰克和朱莉)一起负责”。此时的杰克想的是如何从姐姐手中争夺权力,成为一家之主。他的哭泣也并非因为悲痛,而是愤怒于母亲还没来得及宣告他的权力就去世了。事实上,在父亲还在世的时候,杰克就模仿父亲叼烟斗、学他与水泥工对话的方式,对权力有着强烈的渴望。母亲死后,他接替了父亲,用水泥将母亲封在了地下室的柜子里。
然而随着小说的发展, 杰克对自然的意识和感触不断增强。转变发生在读了妹妹苏的日记后,杰克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腐臭气息,时隔数月第一次主动自我清洁,而杰克干净的新形象也使得朱莉对他态度转好。朱莉和苏也许对杰克起了引导作用,动摇了支撑父权的基础,在杰克与自然之间架起了一道桥梁。
关于下雨这一自然现象,孩子们曾产生过一次争执。杰克认为母亲去世后只下过一场雨,而朱莉和苏却说下过不止一次了。虽然不能说出具体日期,但姐妹二人十分肯定,并给出了自己的证据。杰克的坚持否认反映出他曾对周围的太阳、雨水、云、风和花草毫无意识, 完全是一个与自然格格不入的局外人。杰克对于自然缺乏内心的共鸣,事实上他与自然近乎脱离,与超验主义灵魂与自然融合的状态背道而驰。而在杰克做出转变之后,他第一次感知到雨水,“有天晚上终于下了雨,而且下得很大。我曾听人说雨水是世上最干净的水,于是我脱掉衬衣、鞋子和袜子,站在假山顶上伸开双臂任雨水淋着。”之后他也不止一次地提及下雨,此时的杰克对自然的感觉比以前要敏锐许多。同时,雨水这一特殊意象常具有女性品质,“雨水向来是自然和母亲体液的终极象征”。布尔迪厄在男女两性的神话——仪式系统示意图中也建立了干/湿、高/低、右/左、男/女等对立关系,赋予雨水以女性特质。杰克对雨水不再视若无睹,也暗示着他不再对父权对女性的压制视而不见。
杰克渐渐不再排斥与自然产生联结,不再终日待在脏乱封闭的屋内,而是主动踱出房间,在花园里漫步。刚下完雨,“高层住宅区因为新鲜的湿迹,显得很是丑陋,不过漫出我们花园满地生长的野草已经返青了不少”。相比较文明社会中的“高层住宅区”,杰克更关注花园中新长出的野草。水泥渐渐无法压抑植物的生长,甚至“在野草和蓟草覆盖下很难找到台阶”。生态环境的改变也影响着杰克的精神状态,他比此前更爱干净,也不再整日沉迷自慰,昏沉度日。
杰克对待动物的态度也有所不同。散步时杰克看到了一只垂死的青蛙,他感到青蛙悲哀地看着他,似乎在期待帮助。然而杰克无法助它恢复过来,只能帮它尽可能痛快地死去。青蛙死后,杰克为它伤心落泪,并挖了一座小坟将其安葬。与杰克形成鲜明对照的是朱莉的男朋友,想要成为家里新的“大爸爸”的德里克,他用锃亮的靴子挖开土包,“‘你看,他说,‘它根本就没死。他用靴跟踩下去,并碾着我的青蛙。”与德里克这样传统的冷漠男性角色相比,杰克有了朴素的基于大地的精神信仰和富于同情的生活方式。
另一个具有双性品性的角色是朱莉。小说中,朱莉常穿着她的绿色比基尼、铺着亮绿色浴巾进行日光浴。“灌木和野草都枯死了, 她的比基尼, 鲜艳而且明亮, 成为假山上唯一的绿色。”绿色是健康、自然的颜色,在死气沉沉的灰色花园里,一切植物都难以存活,只有朱莉被晒出的健康肤色和她艳绿色的比基尼带来一抹鲜活的生机。此外,“朱莉眼睛下面的颧骨高高突起,所以她看起来很像是某种稀有的野生动物”,展现了她野性的原始魅力。女性与自然有一种天然的认同感,女性的生产和生活范围更接近自然,因而女性比男性更容易亲近自然,保护自然。同时,“她躺着的空地外围的假山周边直上直下, 只要在她左边轻轻推那么一下, 她就会跌到我脚底下来。”杰克的内心活动也证实了“男性把世界当成狩猎场,与自然为敌”(李银河,84),朱莉与自然的认同感也暗示其可被支配甚至侵害。
在小说末尾,朱莉成了这个家庭的女家长,然而朱莉获得这一权力却经历了几个阶段。当父亲还在世的时候,在父亲的管制下,母亲和孩子们都处于被支配地位,就连孩子们过生日时的游戏也是由他全权制定,决不允许喧闹和混乱。父亲时常讥笑嘲讽女儿的跑步天赋和梦想,从未为她感到骄傲, 而是认为对女孩子而言跑得快并非好事。而父亲去世之后,母亲开始掌管这个家。随着母亲身体日渐衰弱,管家的大部分权力转移到了大女儿朱莉手中。然而此时朱莉仍然只能以母亲的名义吩咐弟妹做事情。比如训斥杰克停止用锤子砸地,因为母亲感到头痛。但终于,由于朱莉最年长、在孩子们中最有威信,更重要的是她掌握了唯一的经济来源,她在这个家庭中的主导地位终于得以完全确立。杰克因为朱莉的美貌与权力而向她臣服,而汤姆则把她看作母亲的替代,对朱莉百般依赖。打闹时,朱莉曾一把薅住杰克的头发,手里拿着匕首,玩笑般威胁杰克要捅他的裆部。而汤姆在朱莉的影响下被打扮成女孩子模样,这既是汤姆自我逃避的表现,又是朱莉对性别不公的反抗。在杰克眼中,男孩穿裙子“像个该死的白痴”,而朱莉一针见血地指出,他认为看起来像女孩丢人现眼是因为他认为做女孩本身就丢人现眼。“女孩子可以穿牛仔裤可以把头发剪短可以穿衬衫和靴子,因为看起来像个男孩也挺不错的,对女孩子来说还很光彩呢。可一个男孩如果像个女孩,那就是堕落”。将汤姆打扮成女生实则表达了朱莉反抗男权统治的愿望,而这一愿望可以通过夺取家庭的绝对管理权来实现。正因此,当她感到德里克有意想加入他们的家庭并成为新的掌权者时,朱莉十分警惕,并不惜与杰克乱伦以表达反抗。
朱莉有着矛盾的社会性别倾向,夺取权力的过程体现了她对传统男性角色的篡用。朱莉身上的混合性别角色融合了父亲和母亲所代表的极端社会性别倾向,使她成了更具现实性的大地象征。因为大地的特性是矛盾的,朱莉与大地一样,是一个美与丑、温柔与残忍、女子气与男子气结合起来的矛盾混合体。她具有把对立事物联系起来的矛盾能力。
结 语
随着人类对日益严重的生态危机越来越清醒的认识,绿色思潮和生态文学的浪潮越来越雄伟,生态女性主义把人与自然、男性与女性有机地结合起来,对人类中心主义与父权制进行了逐一的讨论和批判,表现出极大的勇气。创作于1975年的《水泥花园》揭示了水泥时代许多社会问题,小说中呈现的男性与女性、人与自然的失衡关系,都将矛头指向父权世界观和二元对立的思维方式。只有破除西方的二元对立, 才能终结对现行所有的被贬低的人与事物的压迫, 这种破除应从解构男性——女性的二元对立开始, 使得女人、自然与男人、文化融为一体。女性必须 (通过进入公共世界) 把自然融入文化;男性也必须 (通过进入私人世界) 把文化融入自然。因而小说结尾杰克的转变和朱莉的双性特质暗示了人类与自然、男性与女性对话的可能。这也正是生态女性主义者所提倡的,即既不把女性完全等同于自然, 又并非要解除女性与自然的联系, 而是同等地看待男人和女人, 兩性既是“自然的”, 又是“文化的”。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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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高丽 中国人民大学外国语学院 )
责任编辑 申广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