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丽雅
我和老公是同学,都是1977年考上的大学,大学毕业后都留在县城当老师。儿子年幼时,周末一有空,一辆凤凰牌自行车就载着我们一家三口飞快地甩开县城,驰往乡下婆家。
只要没下雨,婆家那缠着梨树的葡萄架下,就成了客满为患的“大客厅”。公公曾经当队长30多年,后来老公大哥又被乡亲们推举担任大队党支部书记,家里总是客来客往。对此,婆婆大方地说:“客吃不成穷人。”
儿子先下车,大声嚷:“爹爹娭毑,我们又回来啦!”婆婆虽然个儿一米五还欠点,可仍有劳动妇女那铁打的肩膀粗壮的手,抢在公公前面抱起了孙宝。见我们来了,客人们便纷纷告辞。
儿子玩成“泥牯牛”回来了,往婆婆怀里一坐:“娭毑,这回讲么子故事啊?我还是最喜欢听我爸爸有关的故事。”
“那我一辈子都讲不完哩。”婆婆说,“娭毑40岁生了你爸爸。生你爸爸之前,娭毑生过六个孩子,可只带活了四个。”
儿子给了他娭毑一个吻以示鼓励:“莫伤心咯。”
“生了你爸爸,一口奶都没有。爹爹就安慰我莫急,农村吃米糊带大的孩子长得武高武大的不稀奇呢。那年正好遇上了鸡瘟,独独一只会生蛋的芦花鸡没死。”
儿子高声问:“那只鸡你们叫它‘鸡坚强吗?”
“我们叫它‘救命鸡。它每天生个蛋,如果隔一天生一个,我就很着急。”
“我爸爸隔一天吃个蛋,那是很饿。”
“不是这样哩。是用蛋卖钱,钱买红糖。米糊是甜的,你爸爸吃得又快又多!只要吃饱了米糊肯定能带活啊。”
“我爸爸现在气壮如牛呢。自行车上坡时,他都不准妈妈下车。”
婆婆继续说:“娭毑每天早上五点起床了第一件事情就是看芦花鸡好不好。有一天早晨,真的是五雷击顶:救命鸡不见了!我第一反应是,鸡肯定是被景角色偷了。”
“景角色是谁?”
“是个可怜的孤儿,一脸麻子,单身汉一个。全队的人都喊他‘贼神。我一定要去把鸡追回来。怎么追呢?他偷的东西总是送到供销社卖掉,用钱打酒喝。队上的人都知道,但常常是睁只眼闭只眼。我先去了玉石桥看看,没有。来回走20里路,我继续往龙潭寺赶,有15里路,必须在10点之前赶到,否则鸡就被运走了。我只得一路小跑。”
儿子体贴地问:“娭毑,您没吃早饭,跑那么远不饿吗?”
“娭毑哪有心思想这个。娭毑只想你爸有甜米糊吃,多吃点才长得高大;只想一步跨到目的地,问供销社的人他们的禽兽笼子放在哪里。我到了龙潭寺,一眼就看到芦花鸡,它低着头在打瞌睡。再慢几分钟就被装车了,我心想,儿子有口福,老天保佑。娭毑读过老书,也算得半个秀才,马上找营业员,诉说那只芦花鸡是我家的救命鸡。营业员表示很同情。我又问那卖鸡人的特征,她说那人麻脸。果然是景角色!我出门小跑了5个小时还没吃早饭,这时放下心来才感觉饿了,向营业员讨了口茶喝,一口气喝了半缸酽茶,肚子胀得半天开不得口。缓过神来我问:‘多少钱可以赎回去?‘二块六。‘那好,我先回去搞钱,请你们把鸡留下。我老倌下午带钱来拿鸡。营业员义愤填膺地骂:‘那个该死的麻子,难怪俗话说,十麻九怪。我说:‘也不能这么讲,那是医术不发达留的后遗症。偷鸡是不对,骂所有的麻子也不对,许多麻子因为这个缺陷一辈子单身好可惜。‘哎呀,大姐你真是善良之人,你会有福报的,鸡我们留着等你老倌来啊。要不,你在这里休息吃了中饭再回去吧。‘心意领了,我要赶回去。我屋里人都还不知道我的去向呢。走15里路,到屋还早。说完我一路脚步生风回家去了。”
儿子听完,说了一句让他娭毑吃惊的话:“虎门无犬子。”
“孙宝,谁教你说这话的?”
“我妈妈。娭毑,您要记住,我下次来又要听我爸爸的故事。”
“那宝宝也要给我讲你们幼儿园里的故事。”
“击掌拉钩,爹爹娭毑再见!”
那次的“快乐三人行”又过去多年,我深爱的婆婆90岁时驾鹤西归。如今在上海工作的儿子与我视频时,说他仍记得娭毑的音容笑貌,记得娭毑在他幼年时教他的《增广贤文》金句:钱财如粪土,仁义值千金。
插图/陈自罡
编辑/赵海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