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认识你

2022-04-29 00:44:03宋剑挺
短篇小说(原创版) 2022年11期
关键词:大嫂小伙遗体

作者简介:

宋剑挺,中国作协会员。在《当代》《芙蓉》《飞天》等期刊上发表作品百余万字,并有小说作品被《小说月报》《小说选刊》等选刊转载。多篇小说获《当代》拉力赛冠军、“飞天”文学奖、中国工业文学作品大赛奖、中华铁人文学奖等二十余次文学奖项。

白大嫂放下電话,心里又沉了一下,煤矿通知她,是上午出的事,死了两个矿工,让她过去收尸。

天刚麻黑,但夜色像浓重的煤烟,瞬间就把山岭淹没了。她习惯夜间干活,也喜欢夜间干活,她总是在夜色里匆匆来去。

白大嫂是个敛尸工,按说女人不适合干这种活,但白大嫂不怕。出发前,她好洗洗手脸,把头梳得光光的,像要去个重要场合,或者要见个心仪的人。收拾完毕,夜就变得黑稠黑稠的,她觉得夜就像墨水,一滴滴洒在她的脸上身上。这时白大嫂会习惯往东瞅瞅,东面是个山包,山包上有两棵柳树,每月中旬,这个时辰,月光就悄悄挂在树梢了。不过,黑天也无妨,她一挤眼,觉得月亮仍在柳树间,正哧哧地往外发光呢。顿时山路变得明亮了,宽阔了。这时,她心里就会涌起一股小小的温暖,感到丈夫二娃悄然地跟在身边,她能闻到他的气味,听到他的脚步声和衣服的窸窣声。她看到月光雾似的落下来,缠着丈夫,缠着自己,她觉得和丈夫连在一起了。她会悄声问丈夫,月光好吗?好!一个微弱的声音,弱得像天上的星光。也许压根就没有这个声音,因为丈夫早已不在了,他被煤块砸扁了。可是走到山路上,遇到这样的月光,她就忍不住地和丈夫说话。有时卡壳了,停住了,她就想想说,你好好等着,等着我……话没说完,就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这里都是石山,山上少有植物。只有山沟里有些薄地,但水源极缺,靠天吃饭,人们无奈,只有挖煤谋生。本地有十余个煤矿,每逢有了矿难,矿上好找她。她收费低,活做得细,死者家属满意。矿工一旦遇难,尸体没几个囫囵的,白大嫂能让他们最大限度地恢复原形。其实丈夫出事前,白大嫂胆子特别小。丈夫从煤层上被掘出后,头都砸扁了,脸皮和后脑粘在一起,白大嫂见后,心裂了一下,但还是情不自禁地抱住了他。在乡村医院的太平间,丈夫的尸体把修面工难住了。白大嫂说,不管咋办,也得把头整好,不能这样叫他走哇。修面工想了半晌,始终想不出办法,只好用棉纱一裹,入殓了。

丈夫下葬的当晚,白大嫂一夜未睡,天微亮,她往床上一歪,刚一迷糊,丈夫把她叫醒说,我的头哩,没有头我咋出门啊。白大嫂吓醒了,原来是个梦。她明白这是丈夫托梦啦,丈夫不满意,她认为对不住丈夫。于是再也睡不着了,就用高粱秆扎个假人,买身新衣穿上,在丈夫坟前烧了。之后,白大嫂很少睡稳过,她没日没夜地想着丈夫。想急了,就来到他坟上看看,到他工作过的矿上看看。瞧着矿上的机器,瞅着黑乎乎的煤块,她就有种说话的冲动。日子一长,矿上的人全都认识她,她觉得这样不是办法,就狠心离开了这里。但从这一走,就很难睡着了,白大嫂不得不返回了。

白大嫂不姓白,谁也不知道她的姓名。敛尸前,她总是穿身白衣,于是大家都叫她白大嫂。她干这行,纯粹出于偶然。那年一个工友遇难了,他老婆吓得不敢动弹,白大嫂主动帮她收殓。她揭开尸布,抓住男人的手准备穿衣,这时一种奇异的感觉出现了。她觉得他是自己的男人,男人睡着了,睡得死沉死沉的,她似乎听到了鼾声和他的轻咳声。白大嫂再没感到害怕,反倒有种温暖。她把男人的脏衣脱掉,把男人的身子冲净,轻松地换上了新衣。白大嫂没有马上离去,她蹲下,给男人烧了纸。这种温暖奇异地牵着她,每有遇难矿工,她就不能自已地走过去。她没有别的想法,只想看看他们,给他们洗洗,换上干净的衣服。

有了这种想法,白大嫂终于干上了敛尸工。每次接了活,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换上白色的工作衣。她认为白色干净,纯洁,矿工们常年身陷煤海,瞅腻了黑色。他们过世了,应该干干净净地离去,到一个洁白的世界去。

矿工遇难了,矿主好让她夜里收殓尸体。起初,白大嫂纳闷,心想,白天视线好,干活方便,为啥非等到夜里。后来才知,一遇矿难,矿主总是高额赔偿,矿主给死者家人提的第一个条件,就是夜里安葬,以便最大限度地减少影响。时间一长,白大嫂也就习惯了。她觉得夜里安静,活做得细,做得好。其实干活时,她不喜欢别人在场,喜欢和死者独处。漫漫黑暗,昏暗的灯光下,她一人忙碌着,脑里也不停地想着。她想起丈夫抽烟的姿势,丈夫好用左手捏住烟卷,每吸一口,就会噘起嘴唇,朝空中缓缓吐出烟雾。尸体一个个躺着,更多时候,她想起丈夫睡觉的姿势。丈夫喜欢脸朝上躺着,也许厌烦了弯腰掘煤的样子,他的四肢总是伸展的。如果碰到以这种姿势死难的矿工,白大嫂就喃喃叫着丈夫的名字,说,缩缩腿吧,缩缩手吧,好把衣服给你穿上……她说话的声音很低,低得跟蚊哼一样,但她认为房里灌满了自己的声音,声大得有点震耳了。

其实白大嫂最喜欢月夜,月光白得清水一样。她觉得老天在给遇难的工友洗身子。白大嫂的活做得更细了,她拿着毛巾,一遍遍给他们擦脸擦身,把眼里鼻里的煤粒全都抠出来。这时她隐约听到有种吁气声,是种舒坦的吁气声,就像丈夫伸个懒腰,打个短短的哈欠。对着尸体,白大嫂会自言自语说,你睡吧,好好睡吧,俺守在你身边呢。白大嫂认为丈夫睡下了,这时她会想起丈夫在世时的情景。每次下井前,她总是给做好吃的。丈夫说,吃了这顿,不知还能不能吃下顿。她听丈夫一说,就会陡地停下活,直直地瞪着他,她不许他这样说。丈夫好吃鸡肉,她就养了一群鸡,下井前总是杀掉一只,她固执地认为,这样能保证丈夫平安。

夜一静,她就走神了。她觉得丈夫就在屋里睡着。为不影响丈夫休息,她就坐在门外的矮墙上。山里死静,她见一股股小风,从山顶漫了下来,刷刷地响着,像流水声。她以为听差了,风哪有这样的声音,仔细听听,又确实是这样的。这种声音过后,会有呼呼隆隆的闷响,像地层发生大范围的塌陷。这时她会不自觉地跑回屋里,她看见丈夫躺在床上酣睡,这样她才放心了。不过她纳闷,哪来的这种闷响呢?

她认为这种声音很不吉利,响久了就会害怕。有时她觉得并没啥声音,也许是自己的幻觉。但无论咋想,总觉得不踏实。这种慌乱像三月的野草,磕磕绊绊地生长着。白大嫂撑不住时,就悄悄跑到矿上,她看到大家安安稳稳地干活,心里才算踏实了。

最高兴的是看到丈夫归来,她很想扑上去抱住他。没来时总有这种想法,可一见到他,又怯怯不敢了。她把菜端上,把酒端上,就忙著给丈夫洗衣去。每次下井回来,她总是把丈夫的衣服里外统洗一遍。洗完了就泡,泡完了再洗,洗得不沾一个煤粒。煤矿的一个河南小伙见了,笑嘻嘻地说,嫂子,我也娶个像你这样爱干净的媳妇。这是一个漂亮的小伙,可没过多久就遇难了,他的身子被砸扁了,内脏挤了出来,已经难辨人形了。矿主赶紧把白大嫂叫了过来,让她抓紧整容,说死者家人明天就来了。白大嫂过来一瞅,见小伙的皮肤大多碎烂,煤粒已入了肌肤。白大嫂用温水蘸着洗衣粉,仍然清洗不净,有些地方只好用纱布裹了。白大嫂正在给他清洗,他的家人不知怎么摸了过来,他们一见小伙的惨状,顿时哭声震天,小伙的母亲当场晕倒了。他们找到矿主,当即对他围殴起来。

这事对白大嫂刺激很大,她一闭眼,就想起小伙母亲的泪眼。她觉得母亲的泪是红色的,是那种透明的浅红,落在地上,发出震耳的响声。她分明瞅见泪是掉在土上的,但觉得溅出的却是血迹。这些血色慢慢弥漫开来,染红了天地。被这样的天地围着,白大嫂感到出奇的冷。

几天后的夜里,白大嫂梦见了那个小伙,他站在雪地里,对白大嫂说,嫂子,你能不能给我的外貌弄好点,我才二十岁,还没找对象呢。白大嫂惊醒了,她坐了起来,浑身瑟瑟发抖,其实那天温度挺高。她裹紧身子,睁着眼,在暗中愣着。她想,是不是小伙托梦呢。当矿工的一辈子哪干净过,死了再不干净一回,啥时还有机会呢?她后悔没有给他彻底弄净,于是深深自责起来。

收尸前,对着矿工的遗体,白大嫂总是蹲在地上,双手捂脸,先稳稳神经。这时她的脑子总是乱的,她觉得面前躺着的是自己的丈夫,他睡着了,死死地睡着了,她在等他起床呢。他应该八点换班,但却早早起来了。白大嫂起得更早,等丈夫起来时,她已把早饭做好了。她瞅着丈夫把饭吃完,瞅着丈夫穿好工服,瞅着丈夫离开家门。丈夫每次离开,她似乎听到咣的一响,像一只瓷碗掉在地上。为了压住心惊,白大嫂会瞧瞧山坡上那棵柳树,这时太阳也一拱一拱出来了,红艳艳的,有种滴血的感觉。白大嫂的心情略有好转,于是往门前一坐,就等着丈夫回来了。

白大嫂觉得,矿上的月光是有重量的,它们哗哗地从空中流下,又一股股地冲进沟坎。月光是凉的,凉得像井里的水。即便是夏夜,她也感到月光刺骨的冷。给死者化妆,通常是在夜间进行。白大嫂把门关上,月光就会从窗上浸入,嗒嗒地滴在自己的后背上。一股寒冷,便从指尖咝咝地冒了出来。白大嫂的身子抖了抖,但很快就稳了下来,她对自己说,再不能让河南小伙那样的事情发生了,一定给他们好好洗洗,让死者体面一点儿,让他们在阴间安下心来。

那年的夏天,煤矿出了大事,死了十二人,十二具尸体被抬出后,排在煤矿的空地上,密密麻麻的。白大嫂见过的惨景多了,但她看到这个场面,还是惊呆了。有两具尸体,被烧得全身萎缩,只有小孩大小。白大嫂的心被剜了一下,她准备在死者家属来到前,把遗体包扎完毕。怎样让遗体变成常人大小,让活着的人得到安慰,白大嫂抱着头想了好久。当空的月亮正圆,月光水泼似的滚下来,把遗体全都淹没了。白大嫂觉得月光硬硬的,像条条钢丝,直直地扎着自己。她终于想出办法,截了几段木棍绑在烧焦的腿上,然后再把腿和木棍用纱布缠住,这样瞧着就顺眼了。

她满意地整好一具遗体,心里算有一些安慰。有时一挤眼,脑里就浮出一张笑脸,笑脸是熟悉的,好像在哪见过,仔细想想,又叫不出名字。蓦然间,她会想起那个河南小伙,就像遇到一个熟人,猛地站她面前了。他还是那句话:嫂子,你得给我弄干净点,我还没找对象呢。说完,他笑了。他似乎刚从煤窑里出来,牙齿显得特别明亮,衬得他的笑容也越发纯净了。这点和丈夫极像。

到了下班时间,白大嫂就在家门口等着。丈夫见了她,嘴一咧,就笑了。白大嫂把酒菜端上,看着丈夫吃饭。这时天黑了,月亮已爬到了山坡上,院里的鸡咕咕地钻到窝里。白大嫂往床上一坐,静静地等着。她等着月光从窗外挤进来,等着丈夫暖暖的身子偎过来。更多时候,她是浸在丈夫的目光里,浸在丈夫的呵护里。

那些天特别暖和,寒露过了,树叶还死死地挂在枝上。没过几天,矿上出了大事,七名矿工遇难了。白大嫂赶去时,他们满满地躺在山坡上。那时丈夫刚离开半年,白大嫂往山坡上一瞅,觉得他们都是和丈夫一样的年纪。白大嫂感到脑里像个蜂群,嗡嗡直响。她找了两个帮手,先把遇难者的脸洗了。白大嫂再仔细瞅瞅,仍看到和丈夫的年纪相像。她有点儿控制不住了,她搦住他们的胳膊,嘟嘟囔囔地说着,她自己也不知说些什么。她挤上眼,认为丈夫就在跟前躺着,他睡得死死的。不过她觉得,她说的话,丈夫完全听得见。于是她对丈夫说,她照样养鸡,和从前一样,最少养六十只,这个数吉利。每天黄昏,鸡该进窝时,她就往窗前一蹲,把鸡数了一遍又一遍,数完了又对着山坡发愣……她有好多话要说,有的话又不敢对丈夫讲。其实每天这时候,她觉得丈夫就会出现在山坡上,他的身子像个煤块,一点点挪动着。白大嫂会涨着身子,瞅着丈夫一点点变大,变成只露白牙的大汉。这时她发现天边的晚霞,呼呼啦啦地落了下来,满屋满院都是光彩。在这光彩里,丈夫姗姗进了门,缓缓坐在桌前,她把饭菜端上,把酒倒上,屋里便响起丈夫响亮的啜酒声。这时灯已亮了,灯光映着晚霞,给屋内衬得更加温暖。白大嫂的眼迷离着,她仿佛又回到从前,那时丈夫还没有在矿上干活,她没有任何担忧。天黑了,两人往屋里一钻,就像躺在温床上,想睡就睡,想醒就醒。日子如山坡上那棵柳树,安安稳稳地生长着。

白大嫂喜欢说话,丈夫遇难后,这种欲望更加强烈了。天一亮,她就对着房顶说,我先起床了,你只管睡,我给你做饭去。别人以为她丈夫活着,但床上分明只有她一人。不过她床上还搁着两个枕头,吃饭时仍准备两双筷子。每天傍晚,她照样立于山岗,往远处张望。远处只有两棵柳树孤零零地站着,间或有一两只鸟匆匆而过,始终没有丈夫的影子。白大嫂这样等着,不知等了多少年,她养成习惯了。如果每天不在山岗上站站,她会失眠的。她会觉得屋子是空的,脑子里是空的,所有的东西都是空的。但给遇难者清洗时,一切都变了。白大嫂往地上一蹲,她认为他们是丈夫的工友。遇到年轻的,白大嫂就埋怨他们,走得忒早了,父母谁养活?儿女谁养活?然后又是一阵长长的数落。碰到年老的,白大嫂总是默默瞅着,她皱着眉,噤着脸,泪水就慢慢洇了出来。她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又不知从何说起,于是摸摸他们的脸和手,然后就是长长的叹息。白大嫂的泪越来越少了,她难过的表现,就是发愣,眼盯着一处,没完没了地发愣,她的眼光能把地面砸出坑来,她的泪水顺着眼线,把所有的洼处填得满满的。

当然白大嫂最终还是会冷静的,对着年轻的遇难的遗体,白大嫂会想起那个帅气的河南小伙,在清洗尸体时,她会百倍用心。白大嫂常对他们说,你们要走好,好好走好,这辈子不能给父母送终,下辈子一定还了……收拾遗体时,白大嫂从没感到累过,若碰到天好,凑着白花花的月光,她就会想起丈夫的胴体。还是那种感觉,她觉得躺着的是丈夫,而不是别人。若是夏天,给遗体清洗后,她总是拿起扇子,呼嗒呼嗒地扇扇,给他们降温,并梦呓似的说,先歇歇,慢慢走吧,先歇歇,慢慢走吧!若是冬天,白大嫂怕遗体冻着,往往在旁边点着一堆柴火。遇到遗体多了,她就在四周,分别点着。透过灿灿火光,她似乎瞅见,丈夫的脸被映得红红的,身子也被映得红红的,丈夫对她笑着,开心地笑着,但笑声就如山坡的风声,怎么也摸不到。

不过在夜深时,白大嫂能听到丈夫的声息。丈夫死后,白大嫂总是浅睡。她在床上翻个身,似乎触到了丈夫的身体,软软的,有种纸烟的淡香。有时能听到他的咳嗽声,轻轻的,像怕惊动她。咳嗽明明是在窗外的,推开窗瞅瞅,却啥都没有。一连几天,白大嫂的神志都是恍惚的,她认为丈夫就在屋里,在小心地陪着她。

不光是这样,她在清洗尸体时,也觉得他们会发出声音。她处理的一具矿工遗体,是从煤里扒出的。他两手一直半举着,放进棺材中,上盖怎么也合不上。死者家属说,把他的骨头打断吧。白大嫂犹豫着,总是下不了手。眼看着下葬的时间到了,白大嫂只好按家属说的做了。她把棺盖封上时,却听到里面隐约的哭声。哭声似从棺缝里挤出的,一阵一阵,直往耳朵里钻。白大嫂被哭声击痛了,她蹲在地上,捧着头,泪汪汪地目送棺材一点点远去。

丈夫最后一次下井,她也是这样送他的。那时天已转暖了,丈夫穿件灰色衬衫。他出了门,白大嫂发现他的衣扣开着,白大嫂上前,麻利地给他扣上了。这时一阵风刮来,一片败叶落在丈夫的头顶上,白大嫂踮起脚,把它捏掉了。白大嫂瞅着他消失在路的尽头,小路像条带子,把丈夫悄悄拽走了。白大嫂觉得自己在做梦,她希望梦醒时,丈夫就在跟前站着,或者正在小路上走着。但每次睁开眼,房子都是空的。一股小风钻进来,朝她瞅瞅,又嗖地溜走了。月光水一样地淌进来,给满屋衬得冰凉。白大嫂觉得,丈夫总会回来的。丈夫好吃炖肉,她准备好了。她把肉放到锅里,听到沸水声,一下就走神了。她觉得自己像个魂儿,沿着小路,沿著丈夫的足迹,一直走进煤窑里。她似乎瞅见了丈夫,瞅见他正专注地挖煤呢,只有真正地瞅见他,她才会放下心来。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白大嫂把煮熟的肉捞到碗里,就站到了院里。她瞅着山坡上的两棵柳树,瞅着那条腰带似的小路,等待丈夫的到来。但冬天过去了,春天过去了,山坡上的两棵柳树,一年一年地换着叶子,丈夫却始终没有回家。白大嫂照样养鸡,她把炖好的鸡,一碗碗端到矿上,让丈夫的工友吃。冥冥中,她认为丈夫正在窑下干活呢,也许过会儿就会上来吃饭。白大嫂就怔怔地蹲在矿上等着,慢慢等着,她自己也说不清等到什么年月。她瞅着工友们吃着,就像在自家的饭桌边,于是泪水就哗哗地流了下来。

风又悄悄地起来了,它们贼似的围着白大嫂,把她的头发慢慢撩了起来。白大嫂抿了抿头发,她知道矿上的通知不能耽误,两个死难的矿工兄弟正等着她呢。她连忙换上白色衣衫,瞥一眼门前的两棵柳树,又消失在灰暗的暮色里。

责任编辑/董晓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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