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进
生命就像地层深处的泉涌,以非凡、神奇的力量一路往前。幼小的儿童就能让人感觉到这样的力量。在短短几年里,他们会坐、会走、四处跑动,令人不可思议地学会了语言,进入了人类的文化世界。他们游戏、探索、交朋友,学会了服务自己也服务别人。他们不仅学习关于这个世界的经验和知识,还极力在按自己的方式建构一个想象的世界。诗人骆一禾说:“生命是一个大于我的存在。”生命是如何冲破原来的状态,达到一个更新的状态的,看看幼小的儿童就明白了。
每个孩子都有其自身的先天禀赋,而身体的发育、心理的发展以及精神的成长,也有其自然规律。幼年的这种自然性和绿水青山的自然性是同一个本源。如果它与社会文化的要求相呼应,生命就会以一种欢畅、舒展的方式拥有更好的发展势头,成就更丰富和完整的自我。同时,儿童的成长发展也是一个连续的过程,现在的每一刻都来自过去,又通往未来。正因为有未来,所以一切是未完成的,意义是没有终结的,未来永远要让过去成为它的线索,这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道理。我们可以说,过去是现在的准备,现在是未来的准备,在这一意义上认为幼儿园阶段是小学阶段的准备,童年是成年的准备,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如果说生命之泉终将汇聚成江河,那么回看它时,一定也会发现,每一滴水都是它的准备。每一段过往,既有它当时的意义,也是未来美好生活的源泉。
当我们将注意不是聚焦于儿童那生机勃勃的动力以及它努力构建的意义世界,而是转向一种静止的成人生活并将之作为儿童生活的理想形态时,我们就会产生各种担忧。我们会看到他们离我们的理想有着那么遥远的距离。他们身小力弱,“不知人间疾苦”,不遵守社会规则,没有“意志力”和“坚持性”,不爱“学习”只爱玩耍,他们的幻想不切实际,他们的制作简单粗糙……成人很容易认为孩子当前如何便预示了将来如何。所谓“三岁看大,七岁看老”,若单从告诉人们要关注孩子出现的各种心理和行为萌芽来说,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对,可是如果我们置重心于将来,用我们设想的、孩子将要成為的成人的状况作为标准来看当下,就不免只看到那些不符合标准的“差距”和“问题”,而看不到那些充满生机的、会转变的状态和力量。如果我们将果实的样态作为完美的标准来衡量花苞的样态,就会发现林林总总全不令人满意。而花苞终会开放结成果实,带来神奇变化的正是那涌动的生命力——它在绵延的时间中适应和利用着环境,不断创造着新的自己。
教育者最关心儿童的未来,所以更需要反复地、小心地提醒自己,我们有没有割裂当下与未来的关系?有没有如同教育家杜威所批判的“让未来成为现在的对手”?当教育目标不能符合儿童当前的兴趣、需要和身心发展状况,不能立足于他们丰富多彩的生活世界,而是单一地由抽象哲学概念演绎而来,或者由更高年龄阶段的目标分解而来时,我们就很容易忽视当下那生机勃勃的状态所蕴藏的发展的多种可能。而当我们偏向另一个极端,认为儿童的当下是唯一重要的,以至于看不到他与他置身的文化世界的关系,意识不到成长的时间维度,那么他原初的生命将无法获得丰厚的文化滋养,他便会失去精神成长的可能。这两种极端其实是同一种错误,当下和未来似乎成了非此即彼的选择。
要让儿童为未来做好准备,最为重要的是让他们过上一种生动活泼的、充满内在力量的生活,这样,生命之泉才能保持它源源不竭的动势,怀着美好的期待涌向未来。这样的未来是由儿童自己来创造的,而不是由成人指定和塑造的。而这样的教育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召唤。这种真、善、美的文化召唤,隐藏在每一场对话、每一种材料、每一幅图像里,在儿童心中激荡起动人的波澜。正是这种召唤,让生命之泉有了奔赴的方向。
(作者单位:南京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