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啊,想你啦。
我就是那个用汉语写小说和诗歌的蒙古族人冯唐,贪财、好色、爱酒如命。
我爸是广东人,我妈是蒙古族人,他俩在北京相遇生下我,我媽说啥,我爸听啥,我妈登记我的户口,民族蒙古族。
我生在北京,长在北京,27岁之前,除了一年在河南信阳陆军学院军训,没有离开过北京。我在三里屯附近的八十中上中学,那时候三里屯还没有酒吧,我和学校里的坏孩子们坐在三里屯南街的马路牙子上喝啤酒,就着初夏说下就下的阵雨,聊着校花。我在故宫和天安门附近的协和医学院学医,被人类的生老病死搞烦了,就拉个女生出协和校门,奔故宫东华门,穿午门,绕西北角楼和东北角楼,再回协和。我的肚子常常很饿,女生和角楼的月色常常很美。
没离开北京之前,我没说过一句北京的坏话。这么大一张中国地图,只有一个城市是用一颗红星标着,那就是北京啊。任何两百年以上的东西,在美国都是文物。我从小长大的广渠门外垂杨柳,好多棵明末清初栽下的大树。
离开北京之后,我住过亚特兰大、新泽西、纽约、旧金山、香港、伦敦,也去过多次新加坡、东京、巴黎、曼谷、法兰克福,我没说过北京一句好话。我常常想,北京有什么好啊?冬天贼冷,夏天贼热,春天风紧。城市贼大,马路贼宽,路口贼堵,土特产贼土,吃的贼难吃。人贼杂,口气贼大。
但是,我为什么总是想念北京?
我老妈还住在北京。在她离开地球之前,我想写完关于她的长篇小说。动笔之前,我想带6箱红酒和一个月的时间,和她好好聊聊,决定来生是否再见。
我还有一堆朋友在北京。北京够大,吹牛逼让人知道不容易,但是躲起来不难。有些老哥已经到了智慧的孤峰顶上,两三个月不见他们,我担心他们被风吹走,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有些老姐已经到了更年期,更多的年轻人有了我曾经有过的少年血,我二过了,该他们二了,我很好奇,他们会怎么二呢?
我想吃涮羊肉,我想吃卤煮,我想吃大董,我想吃雪崴。
我想混进北大校园喂喂燕南园的猫。
我想走颐和园的西堤。
我想在后海和北海看西府海棠。
我想去协和医院陪老师上台手术。
我想跑两圈天坛最外圈,闻闻松柏的味道。
我想去龙潭湖祭拜袁崇焕,想想他被凌迟的那些瞬间。
我想去三里屯找个我认识的老板娘喝酒,然后再找个我认识的老板娘喝酒。
我想看看还有哪个画家村还在。
我想在东三环华威桥附近的古玩城再试试眼力。
我想在某个有烧烤的院子里集体浪诗,从《诗经》浪到昨天新写的短诗。“别看我像个杀猪的,其实我是个写诗的。”
我想在广渠门外垂杨柳某个脆冷的秋天的早晨醒来。
长住上海的Benoit Petrus(沛本诺)先生寄来他和上百位插画师共同创作的《The Shanghairen》(《沪志》),说《The Beijingren》(《京志》)的稿子也好了,希望我这个土生土长的北京人写个导言。
竟夕起相思,导言千字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