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群,盛依倩,程妍,彭惠妮
(福建工程学院 建筑与城乡规划学院,福建 福州 350118)
人类在远古时代就开始选择在洞穴里生活,又称“穴居”,其较好地满足了原始人最低的生活需求。作为建筑的雏形,洞穴具有包裹、闭塞、围合、隐蔽的空间特性,四季温度适宜,安全舒适,还可躲避恶劣天气,不愧是天然的节能建筑。历史上古希腊、古罗马、古印度以及非洲等地,都把穴洞当作神圣的地方,我国的仰韶文化区、龙山文化区等,也都拥有大量天然洞穴住宅。随着社会的发展,人们逐渐离开山洞迁往人造建筑中居住,但佛教在最初流传时期,许多僧人仍会在洞穴里安居或修行。[1]
原始佛教有“外乞食以养色身,内乞法以养慧命”的制度,僧人们实行“托钵”这种简朴而艰苦的生活方式,早上外出传道和乞食,夜晚就在岩洞或树下静修。据《阿含经》记载,古印度早期佛教僧人为了放下万缘,了无牵挂,常在山洞里修道,这样才能安心办道,绝世出尘,于是洞穴成为僧侣们崇拜和冥想的地方。我国历代也有许多苦行僧特意选择在山洞或开凿的石窟中修习禅定,如南北朝的达摩祖师在少林寺后山山洞面壁9年参禅悟道,南宋的高峰原妙禅师一生归隐山林,曾在杭州天目山张公洞闭关15年,西藏目前还遗留有莲花生大师、阿底峡尊者等密宗高僧大德修行过的岩洞。因此,洞穴成为佛教寺庙最初所在之地。禅宗六祖慧能门下高徒永嘉宣觉禅师曾描述过一座岩洞寺庙的情景“堵寺旁有胜境,构禅室于岩下,负青山,面沧海,息心有年”,真实地反映了禅僧“心无所缘,身无所住”与世隔绝的洞穴生活。我国历史上留下大量佛教洞穴石窟,如天水拉稍寺千佛洞、叶城棋盘千佛洞、克孜尔千佛洞、敦煌莫高窟、云冈石窟、龙门石窟、麦积山石窟、大足石刻等[2],它们多隐藏大山之中,建筑或隐或现,营造出神秘莫测的宗教气氛,成为宝贵的历史文化遗产。[2]但这些洞窟多数在北部、西北部和西南部地区,而少为人知的是,位于福建东南沿海的闽南,也分布着一些大小不一的洞窟,为闽南佛寺建筑增添了异样的风采。闽南沿海岩洞地貌多样,历代一些僧人总喜欢在洞穴中潜修,因此出现许多神奇的岩洞寺庙,俗称“岩寺”,包括天然石洞以及少数依洞而开凿的石窟。这些以自然岩洞构筑的佛寺,适应当地的地形地貌、气候条件和僧众的生活习性,具有原生态建筑的无穷魅力,将人、自然、宗教相互融合,体现了建筑与自然地理环境的和谐性。
近代以来,许多学者对我国一些著名石窟有所研究,但较少涉及岩洞寺庙。如朱学晨分析了洞穴与建筑的内在关系以及如何启发现代建筑的设计思想;张影鸣对特殊地形地貌之上的传统寺庙道观建筑进行探讨,其中对岩洞寺庙有所记录;陈芬芬与王光明通过实地测绘,还原了清末时虎溪岩寺的园林景观状况。其他还有一些地方文献和介绍性的短文,对福建著名岩寺有所描述,但还没有较全面地对福建岩寺,特别是闽南岩寺进行过深入探讨的研究。[1-2]
闽南佛教岩寺是一个新的具有重要意义的研究课题,作为一种不可再生的文化资源和历史遗产,闽南佛教岩寺融汇了洞穴艺术、建筑艺术、雕刻艺术、园林艺术、书法艺术、宗教哲学、社会文化等诸多价值,是古代劳动人民智慧和汗水的结晶,对其进行探索和研究,对于保护与利用闽南岩洞风景名胜和文化古迹、促进闽地宗教旅游开发、美化生活环境具有突出的现实意义。
福建简称“闽”,而福建南部地区则称为“闽南”,这是一个根据文化、语言、民风民俗等进行划分的具有独特涵义的地域概念。广义上的闽南包括厦漳泉以及周边部分地区,狭义的闽南仅指号称“闽南金三角”的泉州、厦门、漳州三个地级市。闽南岩寺得益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与本地的地形与气候有着密切关联。
闽南整体地形西北高,东南低,域内70%以上为山地和丘陵,森林繁茂,平原较少。西北有高耸的戴云山脉和博平岭山脉,东南面是开阔的泉州平原与漳州平原,山峦起伏,山地、丘陵、河谷、盆地和平原交错其间,有着良好的自然环境。特别是沿海区域因火山喷发的缘故,地质构造复杂,广泛分布着各种花岗岩。这些花岗岩是岩浆于地底下缓慢冷却而凝固成的岩石,后因地壳运动等原因露出地表,最终产生大量光怪陆离的巨石,造成石蛋、海蚀等独特地貌,进而形成许多千奇百怪、深浅不一的洞穴。如虎溪岩寺位于典型的花岗岩构造沟谷处,地势幽深、陡峭,拥有不少洞窟;海月岩寺所在的梁山,奇峰怪石众多,遍布岩石与洞穴,是独特的岩洞山林景观;日光岩寺原先是花岗岩经过海蚀而成的岩洞。
闽南东临台湾海峡,受海洋影响较大,属南亚热带季风气候,北回归线横穿其中,四季宜人,温暖湿润,年均气温21℃,年日照达2 000-2 300 h,年降雨量1 160 mm,年平均风力二级,每年有330天无霜期,大部分地区夏季长,冬天短,雨量足、台风多。以闽南的气候条件在岩洞里建寺有冬暖夏凉之优点,但也有雨季时阴暗潮湿之弊端。
佛教岩寺是指以天然岩洞为建筑空间,集自然山洞与人工构筑为一体的佛教寺庙,洞内外修建楼阁、墙体、门窗、石阶、桌椅等,并供奉圣像。岩寺包括天然洞穴以及附属于岩洞的建筑物,与许多气势恢宏的寺庙不同,具有空间小巧灵活、布局变化多端的特点。这种依附于岩穴的建筑又称“附岩式建筑”,本身往往没有完全独立的建筑单体,而是利用山洞岩壁实现自身结构,可以认为是一种“非独立式建筑”。非独立式建筑最早由北京建筑大学刘临安教授提出,他在研究重庆石宝寨时提出“非独立式木结构楼阁”的名称,而闽南大量岩寺可称之为“非独立式石木结构建筑”。笔者通过实地考察,调研了闽南32座佛教岩寺,并收集了相关资料与信息[3],如表1所示。
表1 闽南佛教岩寺一览表
续表
闽南佛教僧众最初以简陋的工具开凿岩洞,由全洞穴演变为半洞穴,形成依赖于石洞的各类建筑,或幽深神秘、或巧夺天工、或雕梁画栋、或别有洞天、或飞阁流丹,按照屋顶形式可分为以下六类。
硬山顶作为一种等级比较低的屋顶形式,造型简单、朴素,较为适合建于岩洞之前。海月岩寺大雄宝殿,为一天然岩洞,占地约70 m2,顶上斜横着一块长约10 m的巨石,洞口东面垒石墙与屋檐,为三川脊硬山顶,叠涩出檐,屋檐呈长条形,造型扁平,面阔三间,明间开一石门,门前有石阶,左右次间各辟一圆窗。岩峰寺前殿是依一块岩石而建的花岗岩建筑,紧靠着山崖,建筑与巨岩紧紧地连在一起,屋顶为硬山顶,覆盖红瓦,面阔三间,进深一间,仿抬梁式结构,塌寿为孤塌,明间开门。
悬山顶等级不高,前后左右均有出檐,也常为岩寺建筑所用。南安石室岩寺,紧挨着石室的洞口处建有两层楼阁,为仿五间直虎头厝,属附岩式建筑,正中间为三川脊悬山顶,第一层明间、次间开隔扇门,二层明间、次间与梢间辟窗,殿内一层为石构,采用四方形石柱,石柱较为密集,空间狭窄局促,柱顶置倒梯形栌斗,栌斗上架石梁,底边铺设石条;仙峰岩寺石室为天然岩洞,洞穴上方为一块形如利剑的巨石,洞内幽邃,洞中有洞,凉气扑鼻,洞前建有一座面阔三间,进深一间的悬山顶外廊,岩洞正面开一门,两侧辟拱形窗。
歇山顶规格较高,多出现在闽南佛寺大型建筑中,但也被部分岩寺所采用。如日光岩寺圆通殿,始建于明万历十五年(1582),是一块巨岩覆盖的山洞,又称“一片瓦”,洞口处建一单檐歇山顶附岩式建筑,面阔三间,明间开门,次间辟圆窗,殿前有一座拜亭;西资岩寺大雄宝殿由当地华侨于1935年出资重修,采用钢筋水泥仿木建筑工艺,重檐歇山顶,两檐之间装着3 m高的百叶格扇,使得殿堂内通透明亮,面阔五间,通进深三间,插梁式木构架,彻上露明造,明间、次间开门,梢间辟六角形窗,殿后即为石窟。
盝顶原是元、金时期建筑较常见的屋顶,明清时也有不少。其顶部平整,四条正脊围成平顶,下接庑殿顶,闽南佛寺建筑较少采用盝顶。瑞像岩寺石室,原为木构建筑,后重建于明成化十九年(1483),改为平面四角形仿木石构建筑,三面砌石墙,背面紧靠崖壁。石室四角形屋顶上方再升起一个小型盝顶,形成重檐顶,顶刹为宝葫芦,面阔与进深各一间,正面辟拱形门,转角立圆形石柱,两石柱间的阑额两端为内凹入鱼尾叉曲线,下檐下方施一排五铺作双抄斗栱,上檐下设一层角梁。殿内天花为叠涩方形藻井,呈空筒式结构。弥陀岩寺石室为平面四角形仿木石构建筑,三面砌石墙,一面靠山崖,四角形屋顶上方再升起一个盝顶,面阔一间,宽5.6 m,进深一间,正面开劵拱形门,檐下斗栱为五铺作双抄,室内天花为叠涩方形藻井。[4]
庑殿顶是各类屋顶样式中等级最高的,明清时只有皇家和孔子殿堂才可以使用,唐朝时和日本也见于佛寺建筑,如泉州文庙大殿就采用庑殿顶,但在闽南佛寺中较为少见。虎溪岩寺稜层洞,见图1,又称伏虎洞,洞口外建一石门,属附岩式建筑,庑殿式屋顶,垂脊比较平直,面阔三间,进深一间,明间开门。
图1 虎溪岩寺稜层洞Fig.1 Tiger Creek Cave Temple’s corner cave
闽南有些佛教岩寺并没有在洞口营造建筑,而是直接以原有天然岩石为顶,然后在洞周边或内部垒筑墙体、门窗等。寿石岩寺的寿石岩廟,是利用一处高1.5~4 m,宽7.8 m,深3.85 m的天然岩洞而建的,以砖垒筑成墙壁,顶上为一块斜插而下的巨大岩石,浑然天成,目前在外围建一座钢结构玻璃房,用以保护殿内造像与器物;云盖寺的地藏殿、宋王故居、大觉禅师隐居处、八十八佛殿和十八罗汉殿均隐藏于幽深的岩洞之中,洞内乱石嶙峋,凉风习习,并修筑有楼梯、门洞、石柱、石床、地板等。
闽南佛教岩寺从自然山体中获得灵感,其建筑特征既有洞穴建筑的特点,又具闽南地域建筑的风格。
闽南佛教岩寺中的附岩式建筑均为非独立式建筑,并不是一栋真正意义上完整的建筑物,或屋檐缺一部分,或墙体为岩壁所代替,或室内被岩石阻隔,建筑仿佛被插入石洞里。岩峰寺大雄宝殿是依一块巨石而建的花岗岩建筑,背靠山崖,建筑与巨岩紧紧地连在一起,殿内以天然岩石为后墙壁,柱上石梁插入崖壁。虎溪岩寺稜层洞前的庑殿顶只有一半,原本五条脊只剩三条脊,正脊和前方两条垂脊。日光岩寺圆通殿屋檐虽然有九条脊,但后檐面因岩石的阻挡,只有一半屋面。而且闽南大多数附岩式建筑为花岗岩仿木建筑,与岩石材质十分协调,室内部均多以崖壁代替墙体。瑞像岩寺、海月岩寺、弥陀岩寺、岩峰寺等均为花岗岩建筑,殿内后面都直接以山石为壁,建筑与岩石之间形成内在的默契。还有少数为木构建筑。[5]
因岩洞口外壁往往凹凸不平,高低不一,奇形怪状,所以直接建于岩洞前的建筑后半部分需根据洞口的外形进行营造,才能与之外形完美结合,合二为一,形成一个统一的整体。而在洞内也根据其不同的构造修筑墙壁、石阶等。海月岩寺大雄宝殿石门的三川脊硬山顶屋檐紧紧贴着岩石,屋面与岩石恰到好处地融合在一起,岩前有门,门后有岩。仙峰岩寺石室,悬山顶原本正脊应该笔直,但因后面巨石的影响,于是建成向外弯曲的屋脊,较好地迎合了岩石的原始形状。南普陀寺内普照寺的四角拜亭后屋檐为了与岩石紧密砌和,后面两条戗脊明显缩短。
闽南佛教岩寺建筑的样式模仿当地传统建筑风格,如三川脊硬山顶、三川脊悬山顶、歇山顶、庑殿顶等多为当地民居或寺庙常见的屋顶,既有中原官式建筑风格,又具强烈的地方特色。[5]西资岩寺大殿的重檐歇山顶样式,就是借鉴泉州开元寺和承天寺大雄宝殿的屋顶样式。海月岩寺大殿与灵山寺圆通宝殿的三川脊屋顶、燕尾脊、孤塌、红砖与石窗等均借鉴了闽南“皇宫起”大厝风格;弥陀岩寺石室立面采用圆拱形,顶上较尖,与泉州建于北宋的清真寺栱卷门颇为相似。南安石室岩寺石室外形借鉴泉州地区的五间直虎头厝民居,内部则参考自闽南沿海石构建筑特征,采用四方形石柱,柱顶置倒梯形栌斗,斗上架石梁。[6]
闽南岩寺建筑装饰较为简单,均借鉴当地传统建筑装饰艺术风格,主要有剪粘、石雕、灰塑、陶瓷等。海月岩寺大殿屋脊饰剪粘,中港脊与小港脊两端为缠枝花卉,脊堵为双凤朝牡丹、孔雀开屏、狮子嬉戏等,垂脊牌头饰花卉,叠涩出檐,花卉以钛白、天蓝、淡蓝、粉绿、粉红、土黄等色瓷片拼贴,凤凰采用桔红、玫瑰、金黄、雪白、翠绿等色的瓷片。南山寺大殿屋顶的正脊脊刹置五层宝塔,两旁各剪粘一只蛟龙;虎溪岩寺天王殿屋顶垂脊脊端与翼角饰闽南佛寺殿堂常见的卷草纹。
闽南佛教岩寺洞穴既封闭,又通透,具有无定形或曲线形等多种空间,光线忽明忽暗,洞内不同空间被形状各异的石阶相连,增强空间意趣,有着强烈的宗教神秘感。[7]虎岩寺清泉石室的面积约为30 m2,较为低矮,顶上是一块长12 m的岩石,石壁上爬满植物,叶子密集油亮,覆盖大半块岩石。洞内三弯四拐,殊形诡状,幽然成趣,并开凿曲折石阶,摆放着石桌、石凳,洞顶有一条天然石缝,一缕阳光照进原本漆黑的岩洞,犹如佛光,使人不禁联想到《六祖坛经》中慧能大师所说的“一灯能除千年暗,一智能灭万年愚”。洞中冬暖夏凉,有泉水沿着洞壁流淌,发出淙淙之声,故又名“水岩洞”。万石莲寺地藏殿是一处天然岩洞,为当年僧人修行之地,有一上一下两个洞口,垂直落差大,上方洞门有一狭窄的弧形石阶向下延伸至大殿,洞顶是一块巨大凸出的岩石。
闽南佛教岩寺虽然空间狭窄,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所有岩寺内均设有神龛,放置各种佛菩萨及其他神像,具有祭拜功能,有些岩寺内还有兼具生活功能。五塔岩寺卧佛殿以一块巨大岩石为顶,洞内非常清凉,正门后方设一处长条形佛龛,安放一尊卧佛,佛前放蒲团,具祭拜功能;四周石壁凿有一个拱形石窗和数扇窗户,光线可射入洞内,具采光和通风功能;洞中修建一处木构平台,台上摆放一张茶座与数张木凳,形成品茶论道的空间,具休闲功能;岩壁一侧砌有一面青砖墙,墙上挂书法作品,具艺术欣赏功能;岩壁另一侧修筑有曲折形木楼梯,可登上二层,具攀爬功能。总体来看,卧佛殿虽然面积较小,但因巧妙利用有限空间,各种功能布局合理。灵山寺圆通宝殿内石洞空间十分小,但也设有神龛、凿有石阶、摆放有石桌椅和石床,具有拜祭、休息、静坐等功能。[8]
我国佛寺选址过程往往结合《周易》的思想观念,以风水为导向,符合风水原则,选择上佳宝地。所选之地要求有利于僧人的修行和佛教的传播,往往一些山环水抱之地,是为选址佳地。但寺庙是宗教场所,因此,寺庙选址所谓的风水宝地与世俗观念不同,要符合出家人超凡脱俗的理念,才是佛寺的优选之地。佛教追求一种恬静无为、空寂灵动的意境,希望在世间寻找一方“佛国世界”,使信徒能在此净化心灵,洗涤心扉,而且佛教不追求世俗功名利禄和子孙昌盛,只求清净寂寞、与世无争,能较好地教化民众,这是佛寺选址的基本原则,与世俗建筑选址有所区别。如以世俗的眼光来看,一些地方风水并不好,如阴暗的岩洞、陡峭的悬崖、高耸的山巅、险峻的陡坡等风水绝地,却被用来建寺。自从有了人造建筑后,除非特殊情况,普通民众几乎不再选择在洞穴里生活,但佛教僧众为了更专心地修行,往往还会择洞而居。[9]闽南佛教岩寺地理位置多样,主要有以下五种情况。
山脚到山顶的中间部分为山腰地带,可分为缓坡与陡坡,地貌变化复杂,空间层次丰富。山腰岩寺相对比较外露,与山的形态气脉互相融合。如白鹿洞寺坐落于厦门玉屏山半山腰,坐东朝西,这里山势崎岖,多有怪石险峰,景色奇异。其他位于山腰的岩寺还有七首岩寺、岩峰寺、万石莲寺、寿石岩寺等。
两山之间低凹的狭窄处为山谷地带,其间多有涧溪穿过,山深林密,山水兼备。山谷岩寺往往三面山峦环绕,凹处有旷,较为隐蔽,洞穴藏匿于密林幽深处,似隐非隐,似现非现,具深山古刹之意境。如九候禅寺坐落于九候岩山谷处,坐北朝南,东、北、西三面被群山紧紧环抱,南面地势较矮,视野略显宽敞。其他位于山谷的岩寺还有狮子岩寺、蔡岩寺等。
山坡与平原的过度地带称作山麓,一般面积较大,地势宽阔,溪流汇集,植被茂盛,虽然隐蔽性不够,但交通相对方便,游客较多。如南安石室岩寺坐落于观音山山麓地带,坐北朝南,背靠山峦,南面宽敞,四周漫林碧透,岩洞前飞泉如雪,环境清幽。其他如南普陀寺也地处山麓之地。
一些地势险要之地,如悬崖峭壁并不适合人居住,但少数岩寺却喜欢选择这种形煞之地,并加以化煞,将特煞转化为特吉,认为在人烟绝迹的险要地形修炼,更能“物我两忘”,升起超脱之心,培养修行之人孤高坚韧的品格。在悬崖上的岩洞静修,更有远离尘嚣之感,正如北宋克勤禅师所说:“佛祖命门提在手,放开捏聚更非他。已到悬崖撒手处,从来关捩子无多。”悬崖岩寺地势陡峭,地形狭窄,上空下虚,山岩高兀,具凌空之势。如灵通寺坐落于平和灵通山海拔920 m的悬崖峭壁处,坐东朝西,背靠高山,上方壁立千仞,下临深谷绝壁,寺前瀑布从天而降,号称中国南方最美的悬崖寺庙,再如虎岩寺也建于悬崖之上。
闽南平原上的丘陵一般比较低矮,周边地势平缓、开阔,既安静,又交通便利,两全其美。如西资岩寺所在的晋江卓望山石窟,坐落于半岛之上,四周为平原,三面环海。南天寺也位于平原丘陵处。坐落于山上的洞穴被认为是通往天国的通道,因此闽南佛教岩寺多建于山林地带,附近怪石峥嵘,洞奇石秀,古木参天,泉水清澈,重峦叠嶂,景色十分奇特。
闽南佛教岩寺不仅是物质空间,而且是具有强烈人文价值的精神空间,拥有深厚的文化背景,被赋予众多宗教内蕴与文化隐喻。
闽南佛教岩寺的形成有其一定的历史渊源与发展脉络,均是先发现洞穴,后陆续开始建寺,这是一个漫长而又艰辛的过程。如厦门日光岩寺最初只是鼓浪屿日光岩上的石洞,明万历十四年(1615)开始依岩洞建造一间简易石室,取名“莲花庵”,清代时期陆续有僧众围绕在周边建造楼亭,最终形成颇具规模的佛寺。据明代兵部右侍郎倪冻的《醉仙岩记》记载,最早时有一名牧童在厦门万石岩西侧的醉仙岩山腰发现一处山洞,并捡到一个瓷香炉,于是把它放于洞口奉祀,后被名士池显方发现,开始逐步进行开发,因洞内有水,命名为“醴泉洞”,并于清初由月松和尚建成天界寺。龙海南岩山位于九龙江南岸,呈南北走向,洞奇石秀,重峦叠嶂,历来是风水宝地,许多僧人在此依洞而居,形成七首岩、日照岩、普陀岩、罗汉岩、虎屿岩、玉泉岩、紫云岩等7座岩寺,构成北斗七星布局,号称“漳州普陀山”。据清嘉庆《惠安县志》记载,北宋时有僧道隐居于布满怪石峭岩的虎岩山清泉石室内,之后在洞旁狭窄处建殿堂,形成虎屿寺,如今在洞内还发现有当年开凿的曲折石阶、石桌、石凳、石窟等。明末郑成功抗击清军时,一些忠臣义士漂泊于厦门等地,为了避开清军的追击,他们便在原始岩洞中遁世,这无疑促进了当地岩寺的开发,如云顶岩寺、宝山岩寺、碧泉岩寺、寿山岩寺、万寿岩寺、万石岩寺、紫云岩寺和鸿山岩寺等都建于这一时期。
可以看出,这些岩寺最初都是被僧众有意或无意间发现并隐逸于此,后来逐渐在四周建殿堂楼阁,最后成为一定规模的寺庙。
闽南佛教岩寺历史悠久,底蕴深厚,包括许多人物传奇、历史典故、摩崖石刻、诗文楹联等,具有丰富的文化内涵,体现出强烈的人文价值,成为信众通往彼岸世界的通道,心灵在这里得到净化与解脱,展示了岩寺深层的象征与含义。
泉州近代著名高僧广钦法师42岁时独自在清源山碧霄岩穴居修道13年,专志苦修,食人所不食,为人所不为,常坐不卧,一心念佛,其教化猛虎的事迹闻名遐迩,使他获得了“伏虎和尚”的美称,如今在法师所居山洞前的崖壁上,有法师与猛虎浮雕以表纪念;弘一法师曾在南普陀寺后山一处天然岩洞里静坐潜修,并为闽南佛学院的教学殚精竭虑;漳州龙文石室岩寺又称石厝岩、闲云石室,明代高僧樵云国师隐居于此,国师俗家姓郭,虽然不识字,但却一心称念“南无阿弥佗佛”,多年潜心修行,道行高深,据说曾为万历神宗皇帝去世的母亲念佛超度,被皇帝赐号“龙裤国师”。九候岩寺的五儒书室是由巨石天然形成的,可以遮风避雨,南宋有5个文人在此著书讲学,成为闽南第一个私立学堂。西资岩寺最具文物价值的为大殿石窟内3尊晚唐时期的石佛菩萨造像。此像由一块天然岩石雕凿而成,为福建最早的大型站立雕像,体型丰满,雕刻工艺精湛。天界寺后的长啸洞为一天然岩洞,其中曾任兵部武选司主事的黄日纪于清乾隆年间(1735—1796)在此归隐,并留下大量摩崖石刻。闽南众多岩寺的文化内涵有待进一步挖掘与探究,并对现代建筑有着启发作用,能够提供创作灵感。
闽南佛教岩寺从大自然中萃取灵感,将岩石化为建筑,追求自然岩洞与建筑的有机交融,浑然天成,体现了建筑和环境的高度协调,是集岩洞、建筑、雕塑、书法于一体,并融合佛、道、儒三家文化思想的艺术品,真正达到了计成在《园冶》中所说的“虽由人作,宛自天开”的深远意境,能够安抚现代人躁动的心灵,达到宣传宗教的作用。
闽南佛教岩寺营造过程颇为自由,把大自然作为有机的生命体,顺应岩洞的天然姿态,使得人与自然高度和谐,具有独特的地方特色与场所精神,在此人与自然可以直接对话,体悟山水的高深灵动,领悟世界的兴衰变迁,体现出一种最真诚质朴的精神交流。这些鬼斧神工的岩寺削弱了中国传统建筑的等级制,反映出禅宗“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无论何处皆可修行、不拘一格、法无定法的观念,有着丰富的文化背景和特殊的审美取向。怎样更好地保护闽南现有的佛教岩寺,保留其原生态景观,发掘深邃的传统文化内涵,是一项有趣而艰巨的任务,而且如何将传统岩寺建筑运用到现代建筑中,是一个崭新的课题,期待后续有进一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