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名干部下基层,排忧解难促发展”,是我们这次下农村工作的主题。上面说是要派有能力、工作经验丰富的干部下基层。头儿比较来比较去,大约觉得我最闲,于是便点了我的名。其实我手头并不闲,只是他不知道而已。既然点了我的名,我只好装作乐呵呵的样子领受了。
事实上,我要锻炼什么呢?我老家就是农村的。二十岁之后我才出来。农村的十八般武艺,我可是样样精通,想当年,我插秧,在我们村几百号人中都没遇到对手。至于锻炼自己的领导能力,也根本没必要。因为一直以来,我就没有一点当头儿的心思。
相对城市而言,我更喜欢待在农村。如果我所下的村子,能安排一台电脑给我,我便万事不求了。在那里莫说住一个月,住一年也没问题。
截止到今天,会已经开了两个。一个在市里,一个在县里。共听了七名领导发言,共计五个小时以上。五个小时的讲话,用五句话可以概括:一是宣讲落实中央一号文件;二是广泛征求群众意见;三是调处农村矛盾纠纷;四是帮助抓好基层组织建设;五是协助做好农村当前的中心工作。
七个领导的发言其实都是这个意思,但他们却不紧不慢,洋洋洒洒发了五个小时的言。
我们要去的村已经确定了。我本以为我们会像去年下乡的人那样去得很远,可誰知就在郊区,叫甘塘村(化名)。那个地方不穷,但民事纠纷却挺多的。这几年为征地拆迁的事,还与当地政府闹了很多矛盾。现在我们以警察的身份下去,还不知会不会遇到什么尴尬的事。
几个小组长经过商量,决定此行不穿制服,改着便装。我自己也觉得穿便装好,制服一穿,说话做事一下子就严肃起来了,就算站在人堆里,也好像与人隔一层似的,很难与群众打成一片。
在镇上,第八位领导给我们讲话,讲的依然是这项活动的重要性和必要性,以及工作任务和所要遵守的制度。这些我都快背得出了。让我们吃惊的是,我们在流沙镇(化名)的三个工作组都换村了,由原来的拆迁安置村,换成三个农业村。说是原来三个拆迁安置村矛盾太多,怕我们一个月时间处理不过来。更重要的是,怕我们一句话不妥当,引起不必要的骚动。
2月22日,2022年中央一号文件发布
据说,我们原先要去的村,正在搞经济开发区,村民则全部住进了过渡棚户区。但他们并没有与政府达成协议,隔不了几天,就要闹事,或者到他们原来的村子去阻工。在这种群情激昂的情况下,我们若去,无疑是凉水入沸油,不但解决不了什么矛盾,反而会添乱。
与我一起暗叹的,还有我们的小组长。组长是个工作热情认真的人。他早在星期天就去了那个村了解情况,并在村址上拍了不少照片,还画了一张原村址地图。估计还酝酿了一肚子的话,准备星期一跟村民们激情昂扬地演说一番。谁知,现在却说要换地方。当然,换地方也好,至少用不着费那么多口舌了。
再说我们所要另去的农业村吧。其实也在城郊,估计距拆迁的命运也不遥远,但他们现在却过着相对安静的农耕生活。村支书是个五十九岁的小老头,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沟沟壑壑,但他依然有明朗的笑容和精明的眼神。
开会的时候,他昏昏欲睡。表态的时候,他热情洋溢。可到了小组具体讨论时,他开始“发难”了。一是他反对我们驻村,因为他不知道把我们安排在谁家好。虽说我们一个人每餐补助五元钱给住户,但又吃又住,五元钱够什么用呢?就算够用,他们也怕麻烦。二是他认为我们这次下乡光是说话闲扯,并没有什么意义,重要的是要给他们村带来资金,帮他们硬化村级公路和修筑排污沟渠,这两项工程至少要七八百万,他知道我们很难办到。
下午进村,终于把我们安置妥当了,是在一个普通村民家。这是一个殷实的家庭,一幢三层的楼房,里面的装饰也颇为豪华,自己有车库,有车。同城里人一样,进门也要换鞋。家里有三个女儿,都外出工作了,我们四个人便住进了二楼的三间闺房。我占一间,不比睡在家里差。
下午,我们就去村里转了一圈,主要是察看了他们的垸子。这个垸内有良田三千多亩,紧靠叨唠河。下雨时,由于垸子的排水渠不通畅,内涝成灾,影响蔬菜和粮食的产量。老支书只想在他在位之时,搞出一条水泥沟渠来。他说,村里偷鸡摸狗、吵架扯皮、计划生育的事他们村支两委都能应付得来,用不着我们市里下来的大干部帮忙。用他的话说是“杀鸡焉用宰牛刀”。
老支书还说,我们的主要任务,就是向市里申请支农资金,因此也用不着天天待在村里。这话直截得真让人受不了。而我们来的初衷,根本没有解决大问题的念头,我们只想解决一些力所能及的小问题,凭着自己一张嘴,给老百姓解决邻里纠纷什么的。
晚上有雨,一个人躺在房里听檐滴,有一种孤清入心,客居异地的感觉这时也细细腻腻地涌上心头。何况今天是三八节,有点想老婆,不知她是怎么过节的。给老婆打个电话,告诉她这里的一些情况。放下电话,心里的孤独感却更加重了。左右睡不着,便拿起刘恪的《城与市》来读。
上午有领导来视察,组长接他们来,陪他们回,一折腾就是一上午。本来是准备与村支两委的干部一起开会的,但两委的干部从上午八点一直等到中午十二点,会都没开成功。在吃中饭的时候,组长才赶回。在村党支部旁的小卖部里吃完中饭,会议才开始。其实也没有什么事,无非是说说我们此行来的目的。组长针对村支书提出的要求,答应尽量帮忙。组长说我是我们局里的笔杆子,一定会写出一篇重量级的调查报告,尽快送到有关领导手里,争取能拨下来一些资金。但我心里明白,这大约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而我得投入百分之百的热情。
但不管有用没用,既然得了个会写的名头,我走到哪里都会得份写的差事。中午没午睡,晚上却要拿出一份小组工作方案。说是上面已经在催,我只能领命。哗啦啦写完,约两千字,夸夸其谈,居然也能列出个一二三四五六七来。
组长又陪领导去其他工作点视察去了。我与另外两名组员本来想把村部的两块墙报出好,可打电话与村支书一商量,村支书不同意,说两块墙报他都要用。其实已没有什么用了。一块是他们去年的财政开支栏,一块是他们前年计划生育发放的准生证表。
我想,他之所以说还有用,只是不想看着我们瞎折腾。对他们来说,钱才是重要的,宣传没啥用。
不让我们出墙报,我们便拿着一叠村民宣传手册到处分发。同乡亲们聊几句,无话可聊,好像有什么东西隔在看不见的地方挡住了我们。柴米油盐的事,我们聊不来;形而上的事,他们听不懂。好在乡亲们都还比较热情。有茶喝,有烟抽,可惜我们都不抽烟。
其实,这个村一点也不穷。不但不穷,简直称得上富。全村别墅式的楼房建得到处都是。如果村民集资修路修渠,对于他们的财力来说,也不应该是个大问题。但现在要想从村民手中掏出一分钱,也难于上青天。
工作组下乡宣讲中央惠农政策
事实上,从去年开始,该县就免征农业税了。“种田还粮”的古谚在这个县已没存在的根基了。不但如此,该县县政府为了奖励耕种,去年每亩地还补助了26元的农药化肥款。闲谈中,连他们自己也感觉到,现在农村人比城里人要舒服些。要说,我也愿意在他们村做一名农民。建一幢别墅式的楼房在青山绿水之间,一壶凉茶消受半日时光,那真是神仙似的日子。因为离城近,随便做一桩小买卖,都比我们上班族要划得来。嘿,我能帮他们什么呢?
下午组长又去开会了。我们搭他的便车去县里复印文件。
晚上回家,路上听说第二工作组的兄弟们至今没在那个村住下来,也找不到地方吃饭,不禁哑然失笑。看来我们的运气比他们好多了,至少找到了落脚吃饭的地方。现在是信息时代,帮农村,帮农民,不一定非得要在他们村上同吃同住不可。那并不能多解决一份实际困难,反而给他们出了难题。谁家愿意收留四个陌生人,并且一住就是一个月啊?
晚上刚吃完饭,组长又打电话来了,说是要做四块流动的宣传板报。于是,我又只好同他一起去找公司找人。
天气闷热,有雨未下。上午他们三个人都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在城里协助谭老板做宣传板报,还说务必在十二点之前要运到村里,说是下午领导要到村里检查。左赶右赶,结果在下午三点多钟才做好。
在监管支队叫了一辆双排座车,下午五点多,才把两条横幅和四块宣传板报运到村里。村支书看着我们笑了笑,不知他心里怎么想的。
晚上,组长马上有了新点子,自己动笔就这事写了一则消息,要我拿到报纸上刊登。我一听,头都大了。一是他的新闻稿写得不合“规格”,二是这样的稿子比较难刊登。没办法,我只能表态去试试。
组长答应帮住户老戴的女儿调动工作,老戴对我们更加热情了。晚上我们聊天,如何造势,把这次活动搞得有声有色,争取超过其他组。没想到,老戴居然吩咐他老婆给我们做了夜宵,还说买了一只土鸡,准备明天炖给我们吃。我心里想,但愿组长不是图个嘴快,而是真有能力帮他女儿调动工作。
天氣骤冷。一大早起来,我就打开组长的笔记本电脑,重新写昨夜他那篇新闻稿。
我写稿的时候,组长把村支书叫来了。等我把稿子写好,我们便一同去村部挂横幅和宣传板报。村干部们早就在村支部等我们,有的还拢着手,看着我们折腾,不一会,就躲到村部暖和去了。天气的确太冷了,我的衣服穿得太少,只能跺脚在地上又蹦又跳,像只胖蛙。宣传板报钉上墙的时候,有几个路过的村民看了一下,我想让组长抓拍几张照片,因为在报纸上照片比文字要容易发。可组长没来得及照好,他们就走了。
横幅本来是要挂在马路中央的,但风太大,又找不到合适的地方,最后只好草草在一幢破房的檐下展开来。还多亏有个热心的老村民帮忙,不然我们不知要折腾到什么时候。即使如此,一上午的时间也就这么过去了。
差不多中午了,组长说上面领导要他回去汇报情况,下午他还要参加党员先进性教育第二阶段的动员大会。他要我同去,尽快把稿子发到各个报社去。可刚刚出村口,车子就坏了,我们只好打的。组长中午还有一个生日宴要赶,我让的士先送他,再送我。
回家睡一觉,下午坐公交车赶回局里。熟悉的人都笑:你这哪是下乡啊,天天都在局里。我只能一笑作罢。这哪是我希望的啊,我自己也巴不得天天待在乡下呢。可现在,这哪是支农啊,简直就是在与其他各组打“自我表扬”战。
起床朝窗外一看,好失望,有雨无雪。可在电脑前坐不到半小时,雪便飘然而降。雪一开始就下得很猛,只一个小时,地上便白茫茫的一片了。九点钟,组长驾车来接我。我们迎着飞舞的雪花,朝乡下进发。
阳春三月,居然下这么大的雪,真是罕见。路旁前几天开得正艳的花儿,这会儿全裹在冰雪中了,也不知它们在里面受不受得了?最奇怪的是,苍黄的天空中,居然还有隐隐的雷声,似云中巨翼折断。
上午在村部围炉烤火。村支两委的人都到齐了,主要是商议处理一桩未婚先孕的事。在农村,未婚先孕不算什么,奉子结婚的事多了去。可这一回不同。这回姓周的男方不肯结婚,因为他怀疑姓马的女方是否真的怀孕。即使怀孕,也不一定是他的,因为医生曾诊断他无生育能力。女方小马见他不肯结婚,赌咒发誓说孩子就是他的。如果他不认,她就把孩子生下来,到时来个亲子鉴定,不怕他不承认。
现在双方闹得很僵,女方小马把男方小周家的防盗门都砸烂了。村支两委要做的事,一是劝小周与小马结婚,把孩子生下来。如果不能结婚,便劝小马把胎儿打掉。但显然都有难度。
下午,另两个队员回家拿衣服去了。我与组长同村支两委的人到大淖组安排组级班子选举。我们赶到那里时,村民们已来了一多半,都围在原组长家烤火,见我们来,一个个憨厚地笑一下,算是打招呼。不过,居然没有一个人让座。我喜欢这种作风,说明这里的村民们并未染上恶习。先来的烤火,后来的靠边。这是最原始的规则。
后来,还是原组长找出了几把凳子,让我们坐下来。组长的老婆又烧了两炉火,但我们稍一迟疑,就被村民蜂拥而上,占住了。也好,僧多粥少勇者先。要保持谦谦伪君子形象,只好一边凉快去呵。
我坐在靠大门的角落里。屋外雪花漫舞,屋内人声鼎沸。那些舞雪和听不懂的乡音让我的思绪茫然。
先公布组里这两年的收支情况,再由村支书作总结报告。从讲话中可以看出,十几年的老支书是个党性修养很足的人,有一定的政治理论水平。
广西河池的合寨村被称为“中国村民自治第一村”
村支书讲完话,选举就正式开始。按户发票,填写、唱票、监票,一切都进行得井然有序。我溜到外面去看雪了。厅内突然大吵起来,我挤进去一看,原来监票的发现多了七张票,并且把字迹相当的七张票选了出来。一时群情激昂,说什么怪话的都有,只好重选。这时我们的作用突显出来了。村民对组领导不信任,对村领导不信任,但对我们两个市里来的干部却信任,纷纷叫着要由我们来主持这次选举。我们把票重新编排,并且找了个酒盒子作票箱,再一个个把人叫进去填写选票。结果以15票对27票,原组长被一个叫蒋国栋(化名)的“挑于马下”。原妇女组长则以24票对18票,超出一个人气较旺的媳妇很多,连任成功。我有些惋惜。这个未能成功竞选的媳妇姓谢,名字跟我的名字同音,一开始唱票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叫我呢。据说,这个女人是从贵州嫁到大淖组的,现年三十二岁,在县里一家医院当保洁工,只在星期六星期天回来。我有些奇怪,这个年轻的女人不在选举现场,居然能赢得这么高的票数,说明她平时的人缘真不错。
第一轮选举,是原组长的老婆做了手脚。她往里面添了7张票,她男人才超出那个叫蒋国栋的2票。第二轮选举,她男人一下子比蒋国栋少了12票。大家散时,我看见这夫妻俩的脸色都挺落寞的。村支两委也无可奈何,虽然他们也希望原组长连任。但是票数面前,还有什么话可说?何况他老婆做下这等丑事,没追究责任就算好的了。
回到老戴家,没想到老戴家的三个女儿都回来了,分别有22岁、23岁、24岁,一个个长得像花儿一样。我估计老戴家的棉被恐怕不够,就向组长建议回家。组长想了想,同意了。
雪还在下。晚上十点,敲门进屋。爸给我开的门,家里一派温馨。
今天在家里看融雪。雪是和善的,融化后的草坪绿意更加明显了。一上午等组长的电话,中午打个电话过去,才知他们已经下乡去了,要我明天自己去。
到黄昏的时候,地上的雪只有点点残迹了。我想,这一场雪后,恐怕要到冬天才能见到雪了。
看着天晴,就不敢穿棉裤了,怕到时又热得受不了,但棉衣还是穿着。又把单衣包好,用一个塑料袋提着。一大早出门。先走一公里路,搭112路公共汽车到火车站,再由火车站搭127路公共汽车到沙月。也不知经过了多少个站,走走停停,摇摇晃晃,居然花了两个小时。到了沙月想打的去沙塘村(化名),没想到的士都不走,说要二十元钱。四五公里的路程居然要二十元,打劫啊。末了,我只好租摩的。晌午的时候,太阳隐没,寒风渐起,坐在摩托车上,冻得直哆嗦。特别是双膝,难受得很。我的膝关节风湿最严重,没有保护措施,我现在几乎不敢在寒冷的天气骑摩托车了。
上午有政府征地办的来村里征地,××大学扩建校舍,面积大约七百亩。村支书已经陪同他们去了,我们跟他联系,他要我们也去看看。正好上面有任务,要我们着重了解一下各村征地的情况。村支书只告诉我们,他在钱塘组(化名)。我们开着车在烂稀稀的小道上绕来绕去,钱塘组是找到了,可就是不见村支书他们。问村民,都说刚刚离去。我们三进三出钱塘组,最后在金岭组(化名)找到了村支书他们。一行人正拿着图纸指指点点,好像是看中了一个山谷。组长问了他们一些情况,见离坪沙垸近,就把其他两个队员留下来,独自带着我去拍照,说是再让我感受感受坪沙垸的状况,尽快写出一个调查报告,再向上级申请要钱。
中午,组长让我们留在金岭组的老组长家吃饭,自己则含含糊糊地出去了。后来我才知道是机关党委的人来看望他,把他叫出去宴请了。我们在村组长家吃完饭,左等右等他不来,只好步行回住处。因为下午要写调查报告,中午我就想睡一觉,可才把衣服脱掉,组长打电话来,说他们回来了。我听他口气,估计他们是指机关党委那班人,但我的衣服已经脱了,不想再穿起衣服,等着他们来探望。于是就钻进了被窝。
毕竟是驾车,他们来得可真快。不一会儿,一行人就说说笑笑地进来了。听声音,当然都是熟人。我也懒得起床。天天见面的人,才隔几天不见呀,就一伙人跑来说看望,这种虚礼最无趣。可我不起来,组长还是推门而入,一伙人站在门口,说,睡着了呀?!我只好坐起来打招呼。我穿着件小内衣,倒像个猴子,让他们看着。
下午把《关于申请改造坪沙垸排水渠的報告》写好,共两千字。真好笑,居然不记得了申请的格式。唉,别人总以为是作家,就什么都会写。事实上,除了写些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外,写其他的,我真不及身边的人。
晚上有雨。檐滴淅沥,平添了夜的清寂。更奇怪的是,不时有清脆的木鱼声传过来。躺在床上,我猜想,附近是不是有一座古庙。若是有,我得抽空去看看。
天明出去,满眼烟雾朦胧,白花绿树都笼罩在雨雾之中。木鱼声这时听得更清晰了。顺着声音寻去,才知道是雨滴打在住户装在外面的电视信号接收器上的声音。那个圆锅似的东西,水滴在上面,其声音居然比木鱼的声音更“专业”一些。未见山有寺,空闻木鱼声。若是修禅,这倒也是不错的一种。
上午说是下面一个组推选组长,我们赶到时,却没有选。组长又要去县里开会。他把我们送到苏会计家,就走了。这一走,就是八个小时。黄昏的时候,他才回来。外面下着雨,我们在苏会计家的火炉边待了整整一天。烧了苏会计家四炉木炭,吃了两盆西瓜子和一餐中饭。闷都要闷死了,几次我想冲进雨幕,淋个浑身湿透。
当然,在这漫长的等待过程,也是有些收获的。我们赶到苏会计家时,杨树组(化名)的原组长苏炳(化名)就在他家待着了。这个头发都花白了的男人,长有一双色眼,戴着一顶鸭舌皮帽。开始我们并不知道他是苏炳。等他打了一个电话,自称是苏炳,我们才得知。
在未见其人之前,我们早就听说他的事情了。这个人,就因去年在船上私设赌场,被判有期徒刑半年,缓期一年。可他现在仍然想当组长,今天来苏会计家,显然是来活动的。因为苏会计是联系他们那个组的村干部。
我们一来村里,村支书就问了我们,这样的人还有没有权利担任组长?或者说,还有没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说实话,我们都不清楚。几天来,我们带着这个问题,询问了几个部门,甚至是法律系的研究生,得到的答案居然五花八门。
得知他是苏炳后,我就对他没什么好印象了。听说除了赌博,这个人还常常利用自己的权势污亵妇女。为这事,他曾经被判过劳教。这样的人,还能让他担任组长吗?
我们坐下来不久,村干部和苏炳去另一间房子里谈话了。村支书没去。但很快出来一个女人,把村支书也叫去了。这情形简直就是密谋。我想,他们肯定是在谈选举的事。
一个小时后,金沙组(化名)的新组长夫妻俩也赶来了。金沙组是昨晚选的组长。但昨晚我们和村支书都没去。选来选去,就把这个叫周柏(化名)的人选上了。说来可笑,周柏在1993年就因盗窃,被判有期徒刑一年多,出狱不久,又因盗挖古墓,被判有期徒刑八年。他在监狱里待了五年零几个月后,减刑出来才半年,就当选了小组长。这“人气”可真旺啊。他来找村干部,是把他的刑满释放的裁定书送给村干部过目。因为反对他的人说他还在假释期间。我接过裁定书一看,的确是刑满释放,而不是假释和保外就医什么的。
中国乡村的选举投票现场
村支书看了裁定书,说他既然当选了,就该认认真真地把组上的事做好。夫妻俩带着一副谦卑的笑脸,去了。
下午,金沙组的原组长周满爹和另一个老头也找来了。老组长一来,就情绪激动地大骂周柏,说他不是东西,讲他种种不是。还说他在昨晚的选举会上,手里拿着一条板凳,扬言选也是他当组长,不选也是他当组长,不服的站起来说话。
老组长以17票对21票败北。我有些惋惜,毕竟昨天在他家吃过一餐饭的。吃完饭后,他口口声声说,若是搞社教的时候,我们吃饭是要拿粮票的。我们都没吭声。事实上,我们这次下来,也是5元钱一餐。到我们走时,会把钱给村干部,由他们补贴下去。应该说,他这番话是无心的。我也没有在意,并且希望他能获胜。看起来他是个有能力的人。
谁知他就落选了呢。可这会儿他这种气急败坏的样子,让我有些小看他。小看他的当然还不止我一个,与他同来的老头,笑眯眯地看着激动的他,时不时就给他泼一瓢冷水。
村支书就劝他,周柏是他的侄子,一家人谁当选都一样,没必要这样斗来斗去。再说,是群众选出来的,村里也没什么话可说。
老组长走时,跟他同来的老头儿却留下来了。我以为他是想再烤一会儿火,谁知他是有话跟村支书说。由于他的方言比较重,我有点听不明白。大概意思是:他反对老组长,觉得他当了九年的组长,也该让位了。再说,他在任期间,做了很多不得人心的事,群众不选他,也情有可原。而那个周柏虽然盗窃过,但无非是应了那句古话,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也不算什么大错。他的能力和正义感却在老组长之上。这番话让我听了很惊讶的。正义感居然用在了一个盗窃犯身上?
又来了一个老头,这个老头止住了他的话题,他就告辞了。新来的老头其实不是老头,顶多四十岁,只是看起来像老头。他是来申请村上救济金的。从他与村干部的交谈中,我得知他有一个疯老婆,并且在去年死了。他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正在读小学。他的家里穷得叮当响。我想,到时我们带下来的钱,可给他一些。据说,除市里下拨的五千元外,局里也下拨了五千元,让我们分给困难群众。
××大学征地七百亩。有大坪组的,有岳岭组的,有金沙组的。三组村民为地界的事,在闹矛盾。村支两委都去协调了,我们驾车追来追去,依然难寻踪影。这沙塘村的山地太多了,也许只隔一垅,就与他们擦肩而过。后来终于追上了,但路太窄,车无法通过。组长就让我们下车,他自己又去县里开会去了。我们三人跟着一群人围绕三组共有的山头转了一圈。大家开始还好好的有说有笑。后来不知哪个村民讲了一句不中听的话,一群人终于吵了起来。金沙组的原组长周满爹一急起来,喉咙都嘶哑了。他上蹿下跳,与这个人争一会,与那个人吵一会。看他的样子,他还没有从组长的角色中退出来。倒是新组长周柏,这会儿远远地站在一边去了,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老組长周满爹见争不出个输赢,就把一些历史材料塞到我手上,要我看一看,评评理。可他所谓的历史材料并不是什么地契之类的东西,而是一些老人的旁证材料,证明这块山头的那几个地方的确是金沙组的,而不是大坪组或岳岭组的。我把材料翻了一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实在无话可说。村支书这时走过来,对我说:我们走。我便挤开人群,随他走了。
我们一离开,他们虎头蛇尾地吵了两句,自然也就散了。村支书在路上对我说:这事一时半会扯不清。自新中国成立以来,地界变了多次。他们各执一词,根本无法评理。我们一走,他们自然就不会闹了。等他们找到了原始证据之后,我们再跟他们说理。按政府最后的划定办就是了。
中午,我们处里的人来看我们。大家围在一桌,很热闹的样子。
下午杨树组选举。
杨树组就是苏炳所在的组。村支书说,按原则苏炳不能当组长了,但如果大家硬要选他,他也可以当。而我们钟组长则说,苏炳有选举权,但没有被选举权。反对苏炳的一方,马上闹将起来了。他们说,既然苏炳没有被选举权,就算选了他,他也不能当选。反对苏炳一方的带头人苏放(化名)好像扣住了组里的一本账册,这时公然宣称,如果再让苏炳当选组长,他绝不会把账本交出来,就是抓去坐牢,他也认了。形势非常复杂。
正在这时,与我同一办公室的老胡打电话来,说苏炳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这家伙昨天我问他,他还说没有。现在查了书,又说有。这个在读的法律专业研究生啊,看样子也是假货一个。
我其实也不愿意选苏炳,但如果法律允许他参与选举,谁也无可奈何。现在重要的是把选举进行到底,而不是一开始就闹个不休。我踱到苏放的身边,低声跟他说,按法律,苏炳是有被选举权的。苏凯立刻说,我们查了法律书籍,他应该没有。说着指着一个戴皮帽的村民告诉我,他已经搜集了有关资料。我要戴皮帽的村民拿出资料来,他就把我带到了他家。原来,他不但向律师事务所询问了有关情况,还在网上下载了一段法律知识文字材料,并把《刑法》也翻出来了。《刑法》上说,这种情况,如果没有明文规定剥夺他的政治权力,那么准予他选举权。可没有说,剥夺他的被选举权。而网上的那段文字则是这样的: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公安部1986年11月8日的通知规定:犯罪分子在被管制、剥夺政治权利、缓刑、假释期间,不能行使被选举权。
他们所依据的,正是这一条。可这一条,我不知是不是网上真有。就算有,1986年之后有没有什么变动呢?可这时选举在即,我又不可能返回市里,再去查询。我只能把这一情况告诉村支书和我们组长。村支书说,这个情况他们已向他反映过了。但网上的并不可信,不能断章取义凭一句话。他也询问了有关部门。现在选举正在进行,等结果出来了再说。
结果出来了,苏放以31票对苏炳的30票胜出(由于人到不齐,选举票都是按户计算)。村支书要苏放讲几句话,可他不讲。让大家很泄气。
在这期间,我又走访了其他几个村民。原来在这个组上,姓苏的是大姓,一直以来,就分作几伙人在斗来斗去,他们根据各自的利益分分合合,把杨树组搞得乌烟瘴气。那个苏放与苏炳是一路货色,贪心不比苏炳少,而能力却还不如苏炳。
在回去的路上,村支书也是这么对我们说的。唉,可是为什么他们俩的票数就这么高呢?几乎所有的票都被他们两人瓜分了。
上午无事。下午到村里了解民情。上面要求我们每组在22日交一份民情调查报告。组长送我们到苏会计家,但苏会计不在家。我们就去了金沙组原组长周满爹家。周满爹见我们来了,又说起周柏的事。不一会儿,就围了好几个人,都说周柏的坏话,说他不能当组长。他坐了这么多年的牢,组里的情况他一点都不熟悉。土地变了,他都搞不清。昨天划地界,他一句话差一点就把金沙组三四亩地拱手让给了岳岭组。又说组里打算移交账目,大家都来了,他也不来。
我们只能听着,说不出什么话来。我想,你老组长既然跟他闹翻了,组里要开会,也应该是到新组长家,而不是在老组长家,老组长召集人马在自己家开会,新组长没法树立自己的权威,当然会缺席。
一上午,跟着组长在沙月镇到处找拆迁征地维稳工作方案,但居然没找着。中午回到村里。组长突然变得神神秘秘起来,他在屋里坐了一会儿,又出去了。回来后,他又坐了一会儿,又出去了。
由于我下午要写沙塘村的民情调查报告,就先午睡去了。午睡醒来,打开电脑,开始写了起来。下午五点多钟的时候,组长笑眯眯地闯了进来。他说这一会儿工夫,自己就带着县公安局刑侦大队的二十多号人马,捣毁了邻村的一个赌博据点,抓获赌徒17名。他活灵活现地把整个过程给我叙述了一番。没亲自参加,让我好不遗憾。
原来在回来的路上,组长就发觉了某些村民有赌博的迹象,中午两次出去,他都是去“踩点”了。
雨很大,下了整整一天。
上午跟組长去了黄花镇。黄花镇有我们市局四个工作组。我们与他们一个村的工作组在雷达站碰面,说是商量解决村里用电的事。问题所在主要是没钱,闲话扯了一上午,到了吃饭的时候,也没想出个解决办法。
昨晚加班,把民情调查报告赶出来了,中午跑到沙月镇计生办去打印。
下午好晚才回村里。睡一觉,夜色就降临了。
苏二奶奶晚上来反映情况。情况是这样的:有一户人家要在她的自留山里建房。两人和村上组上的干部都协商好了,但其他村民不同意,都说苏二奶奶那块山大家都有份。其实,他们就是想敲诈建房人的钱。建房人已经给了其他村民五千元,但欲壑难填,仍有村民出来阻工。他的房子因此三年都没建成。建房人就怪苏二奶奶,急得苏二奶奶到处上访。
组长答应帮她解决。苏二奶奶千恩万谢地出门了。
去找苏会计。苏二奶奶的事前前后后苏会计都知道。我们赶到苏会计家时,苏会计已到镇上去了。组长童心大发,带着我们把苏会计家旁边的冬笋全都挖出来了。中午就在苏会计家吃饭。冬笋炒腊肉。
吃完饭,又帮苏会计家植了二十多棵树。下午,苏会计打来电话,要我们到镇上去接他回来。接他回来后,不知什么原因,他又要组长送他去一趟163医院,一天就这么耽搁了。
苏会计告诉组长,苏二奶奶的事,不是他一个人能办好的,还得等村支书回来。
村支书这几天去县里开人大会议去了。
上午,为拆迁的事,召开了村民代表动员会。××大学来了一位处长,县里的柏县长也来了。在村部小小的会议室里,父老乡亲把烟吸得让人睁不开眼。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坐在台上的干部居然还有那么多话讲。
人大会议开完了,村支书也回来了。中午,我们送村支书回家,在路上,问了他有关苏二奶奶的事。村支书的立场不在苏二奶奶这边,一是觉得苏二奶奶嘴臭,二是觉得那块地苏二奶奶只有使用权,但没有所有权。
听了他的话,组长知道这事恐怕一时半会解决不了。我坐在车后,只能轻叹一声。
晚上,有两个村民来我们住地说前几天抓赌的事。他们说,那些赌棍知道是我们工作组告的密,扬言要报复我们。
上午,组长又去市里开会。走之前,他交待我们去调查一下淖塘组一带抢建房子的事。我与另外两个组长徒步去了。好个淖塘组,每户人家都像在建城堡。一幢房子的周围,猪圈似的东西砌得到处都是。远远地看,仿佛一个个寨子。而这一个个寨子相连,便成一座小城了。每户人家都忙得像打仗一样,运砖运沙的车子在村口的小道上像一群焦躁不安的驴子。道路太窄,车子太多,实在没法走通,只能冒着黑烟,又吼又叫。
前几天还没屋影的地方,今天就兀自挺立了一幢毛坯房。让人觉得,长塘组每个村民的手中都握着一根可以无中生有的魔棒。
搭公共汽车到沙月。本想走路下村,但天气有些热,穿得又多了点,走了两公里,最后还是拦了一辆摩托车,五元钱。
他们都不在。组长去梨树乡参加“送法下乡”活动去了,其他两人不知哪去了。黄昏,大家聚在了一起。
晚上,为苏二奶奶的事,我们出去走访。有支持苏二奶奶的,也有反对苏二奶奶的。但普遍反映,苏二奶奶的嘴巴臭,动不动就喊天骂人。这件事要解决,真的难。
组长有事,昨晚回去了。县××局的杨副局长来了,给了我三千元,要我帮她交到村里,并让他们开发票,然后就走了。想想也真可笑,这次下乡活动,他们局里还有五人跟我们分在一起,但他们除了开始几天在这里转了一下外,其余时间就再也没来了。现在向村里交三千元,算扶贫款,就万事大吉了。相对来说,我们局认真多了。虽然我们也没有解决多少事情,但我们毕竟几乎每天都在乡下蹲着。
村支书脖子上长了瘤子,要再次去开刀。临行前,村干部和我们去沙月吃了一顿。组长要我们去付钱,他们不肯。争来争去,末了他们把钱付了,共五百元。
我把杨副局长的三千元当众交给了村里的会计。
一个队员去湘潭大学报名参加研究生班去了。我一整天闷在楼上写我们的工作总结报告,很烦。从上午写到下午,头都写痛了。
组长是个好人,但有点喜欢自我吹嘘。我顺势给他戴了一顶好高好高的帽子,把他在电脑里一篇我根本没看过的文章往死里夸。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想让他自己写这一个月的总结报告。
但不管用。昨晚十二点,他跑到我房里,说总结报告还得我写。我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应了这差事。
组长一大早就回市里了。
剩下一个队员,在楼下看了一天的电视。这期间,来了一个四十几岁的村民找工作组,申请救济,说自己有病无钱医治,又说自己参加对越自卫反击战。晚上我们一合计,想给他一点钱。但我们所借住的这家人户主提出了反对意见,他说,这个人是村里好吃懒做的典型,一天到晚吹嘘自己参加对越自卫反击战,吹嘘自己的战友现在如何如何,或当了大官,或赚了大钱,而他自己,卵事不做,只要村里有什么便宜,便要去占一两份。我们听他这么一说,只好罢了。
天晴了,很好的太阳,天蓝得找不出一丝杂质。野外的花都次第开放了。
听说昨天坪塘组的村民为地界的事在打架,我们要去了解情况。
前几天的雨把乡间公路弄得满是泥泞。坪塘、淖塘一带的村民正在抢建房子。偏僻的公路上也车满为患,我们的车子被夹在中间,根本走不动。我们只好弃车步行。这期间,我们帮两台拖拉机脱离了困境。
我们本想去找苏会计了解情况,但苏会计不在家。他出门到村民家调解纠纷去了。我们一路问过去,找了一上午,居然连蘇会计的影子都没看见。眼看到了吃中饭时间,我们只好打道回府。
征地办的人正在淖塘组丈量房屋和土地。淖塘组的村民抢修抢建的热情不减,当着征地办的人,忙得不亦乐乎。征地办的人跟他们有说有笑的,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更有甚者,这边的房子被征地办的人丈量完后,马上把砖瓦拆下来,又另起炉灶,在那边建房。看着真让人痛心疾首,却又无可奈何。
路过一片田野,好美的野草,绿油油的一大片。好美的野花,细细密密地开放在野草之间。我让组长替我们照了一张相。
中午,吃完饭,为苏二奶奶的事,又去走访了一户人家,依然是众说纷纭。这件事,我看组长是拿不出一个解决方案的。他若把这事解决了,我便心服。
下午,去医院看望村支书,带了一束花和一个红包。组长说红包里是一千元。这钱只能算在我们的扶贫款里,似乎有点不妥,但细究也没有什么不妥。村支书年近六十,当支书已二十几年。他两次住院,花了八九万。我们的扶贫款给他一千元,也没有什么不妥的。再说了,我们与村支书非亲非故,如果不是这次驻村,根本就不会认识,所以不存在以权谋私。而且,村支书一个卵大的官,我们以后根本就不可能求他什么,也不存在贿赂一说。
但把一千元钱给村支书,总有那么一些不妥。因为村支书家并不穷,村里比村支书更需要钱的人多的是。
下乡活动本来应该要结束了,但上面领导要来沙水县(化名)视察,我们不得不延长时间。
本来是“万名干部下基层”,到了沙水县,则变成“千名干部下基层”。那天看了那个干部分配表,沙水县其实还不止千名干部,而是有一千零几名。但事实上,从我们组就可以看出来,县里和乡里有的干部根本就没下来。真正駐村的,只有市里七十几名干部。
当然,这次下基层,也许也有实效。昨天听组长说,我们递上去的申请报告,也许能批回来一笔款子,如果真是这样,我倒要佩服组长的办事能力了。
上午,察看了学校的校舍。校舍太烂了,的确需要整修。组长要我再写一个调查报告。
中午,听说苏炳因为没选上组长,还在闹事。我们组长想去吓他一下,结果路上却碰到苏会计了。苏会计要我们送他去找正在征地的那班人,路太不好走了,车子损坏得厉害。
上午去村部,发现我们辛苦做出来的宣传板报,夜里被人拆了。那些塑料骨架都不见了,只有几块软塌塌的泡沫纸摊在地上。我猜是上回抓赌的原因。被抓的人口口声声说要报复我们,但一直没有行动,现在便拿我们的宣传板报出气。但他们三个不这么认为,他们认为是收破烂的把塑料骨架拆去换钱了。
下午,去给一个骨质疏松症患者送温暖,给了对方一千八百元。路上碰到苏会计,就到他家里去了。帮他植了几棵树。这阵子他家在一个小小的园子里栽满了密密麻麻的树,估计也是为将来的征地拆迁做准备的。只要一征地,这个苗圃就能折算一笔不错的补偿费。晚上,在苏会计家吃饭。
吃完饭去看村支书。村支书的病是恶性的,也就是癌症,只是他家里人没告诉他。或许他自己也知道,只是装不知道而已。这个老头儿,不容易。
昨晚,把《关于申请改造沙塘村小学教学楼的调查报告》赶出来。下午,去沙月找沙月联校校长盖章。上面有领导在沙月视察,街上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沙月的公务员也几乎全部抽调出来搞保卫了。几经打听,我们才找到联校校长,把章盖好。
为苏二奶奶的事,组长还想找一找镇综治办的主任,但未果。组长好像下了决心,要解决好苏二奶奶的事。我有些佩服他。我知道这事很难解决,这些天来,我们走访了不少群众,但都各执一词,根本说不清谁是谁非。
苏炳对选举结果不满意,拒绝交出组上的公章。我们找到他,在捞刀河的河堤上跟他磨了一上午。可他就是不肯交,还说了一堆理由。让组长无可奈何。我们几个组员插不上嘴,就跑到河堤的野草地里躺着去了。
突然接到通知,下午我们可以撤离了。
吃完中饭,我们就回家了。两个人开小车,我骑摩托。我们房东好仁义,给我们每人准备了二十个鸡蛋,其中十个是他侄子的。他侄子的老婆得了直肠癌,花了十多万。医生说,她最多只能活两年。我们大前天送“温暖”,给了他家一千元。
资料写作者:谢宗玉,现居长沙。以上资料由作者本人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