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利内克《钢琴教师》的女性主义解读

2022-04-27 21:52潘建梅
文学教育 2022年4期
关键词:女性角色女性主义

潘建梅

内容摘要:2004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奥地利女作家艾尔弗雷德·耶利内克的多部作品都以女性为主题,描写了妇女在残酷冷漠的社会中被压迫的悲惨命运。本人也因此被称为“女性主义代表作家”。在其代表作《钢琴教师》中,作者就以抽象的语言,不同于传统女性主义文学的刻画方式描写了主人公埃里卡·科胡特的被压抑扭曲的人生。本篇文章将以女性主义的视角来分析《钢琴教师》中的女性形象、“反叛”以及对女性命运的启迪,通过其分析更加深刻地领略小说中女性的悲惨命运以及其反映出来的社会问题。

关键词:女性主义 《钢琴教师》 女性角色 “反叛”

作为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耶利内克因其犀利直白的写作风格以及其女性主义立场早已为世界所熟知,国外内对耶利内克的研究者也并不少见。耶利内克至今为止创作了许多部以女性为主要人物的小说,皆获得了巨大成功,下面我们将从其名作《钢琴教师》入手,从里面的女性人物入手来了解耶利内克在本部小说中所展现出来的独特的女性主义观点。

一.耶利内克与钢琴教师

艾尔弗雷德·耶利内克于1946年出生于奥地利的犹太裔家庭,在二战中其父亲因其化工师的职业而侥幸躲过纳粹的迫害,但精神的创伤不可避免,在战后因神经错乱于精神病院去世。其母亲为贵族,思想固执、狭隘但又爱女如命,一心想要把她培养成出色的艺术家。耶利内克很早就被母亲逼迫着走上了音乐之路,学习各种乐器和舞蹈,在13岁时就被维也纳音乐学院录取。但家庭教育和各种外界的刺激让耶利内克在少女时代就出现了精神病症,不得不接受心理治疗。尽管如此,耶利内克的各种才华并没有被影响,在因病休学的时间里,她开始大量地接触到各类型的文学,也因此为她之后的写作生涯做好了铺垫。

作为2004年的诺奖获得者,耶利内克同时也是褒贬不一、毁誉参半的一位作家——一大批人因为其文章中所出现的赤裸、直白的性描写、暴力描写以及认为其是“色情作家”,还有人因为其作品中展露出来的对于国家以及政治的挑衅认为其是“国家的背叛者”、“奥地利的毒药”;但另一批人则盛赞其文学才华,比如,奥地利著名作家,2019年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称她是“当下几乎无人可比的作家,一切都能一语道破”,2004年的诺贝尔文学奖颁奖词则说,在耶利内克的小说和戏剧中,“声音和与至相对抗的声音构成一条音乐的河流,以独特的语言激情揭露了社会庸常中的荒谬与强权。”[1]268而《钢琴教师》作为其著名的半自传性质的小说,女主人公的经历跟作家本人的经历在一定程度上产生了重合,比如都有一位严苛但爱女如命的母亲,再比如二人的在音乐上的经历,所以这部小说一经问世便引起了巨大的轰动,且里面所展现的各种关于性,关于暴力的描写太过于惊世骇俗,无数媒体和读者在读完这部小说后都产生了窥探其私生活的巨大欲望。而作为女性主义作家的耶利内克也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来自传统女性主义作家的排斥。下面,本文将从具体的三个方面,从女性主义的视角来分析耶利内克这部不同寻常的女性主义小说。

二.《钢琴教师》中的女性角色

在《钢琴教师》这部小说中,描写了一对畸形的母关系——女钢琴教师埃里卡·科胡特及其母亲之间的关系。在作者耶利内克的笔下,两位女性角色成了反传统女性主义的典型角色,下面我们将分开进行叙述。

1.母親

在埃里卡的生活中,大部分时候身边只有母亲,她与母亲相依为命。但在本篇小说中,并没有刻画出一位独立坚强、善良大度的传统女性主义的母亲形象。相反,在父亲被送进疗养院之后,母亲毅然断绝了跟所有亲戚的来往。在这样一个父亲缺失的环境下,母亲便吸收了父亲的权利,成为了父权的代言人,对埃里卡实施了严苛的管控与压迫。仅仅因为晚归,“母亲心中已经有一大堆辛辣嘲讽在等待着埃里卡“[1]1;当发现埃里卡穿了新连衣裙时,觉得女儿爱虚荣,将连衣裙剪碎来惩罚;反对埃里卡得到一双高跟鞋,反对她结婚,反对她跟任何男人见面。在母亲的心里,埃里卡是自己的所有物,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由她支配,她随意地翻看女儿的包,在人前人后随意地讥讽女儿,采用各种方式对女儿进行惩罚;同时,还深受资本主义“金钱至上”思想的腐蚀——在小说开头让母亲暴跳如雷甚至动手的原因不止女儿的晚归,更重要的还有女儿用一笔款项买了件连衣裙,而这笔钱是母亲打算存来买新房的,且“金钱永远不会过时”[1]2。但当埃里卡在家里房间关着门跟学生克雷默尔谈话时,母亲除了担心关上门的背后有什么肉体上的行为,还担心这个年轻的男人看上了钱,“一切他都可以有,但钱不行”[1]196。在耶利内克的笔下,母亲是被人一致公认的国家生活和家庭生活的审讯官和下枪决命令者,而这一形象,恰好是男权社会中的男性形象,也即上文所说的,母亲成了父权的代言人。然而“这些沦为父权秩序帮凶的女性,并非真正获得了权力地位,而只是在男性缺席时,模仿男性权威,代替男性扮演压迫者的角色,以免自己也变成牺牲品而不得为之。”[2]182所以,作者最终创造出的母亲这个角色,不是为了批判这位女性角色,而是为了同压迫压抑女人的父权制度做斗争,正是这种压迫及压抑,造成了女性异化与禁锢。

2.埃里卡·科胡特

上文提到,母亲对埃利卡进行了全方位令人窒息的掌控与压迫,而正是这些压迫造成了埃里卡的扭曲心理,因为“女性不是天生的,而是被教育成的”[3]131。正是母亲代表的父权社会“教育”出了埃胡特这样一个扭曲压抑的人。她同样与传统女性文学中美丽大方的女主形象格格不入:她年近40,衣食住行却仍旧在母亲的严格掌控之下,没有秘密可言;她未婚,在青春期在母亲和外祖母严防死守下成为“禁猎期”之后,仍旧因小表弟的短暂出现引起了自己性意识的觉醒。埃里卡有着钢琴教师的职业,但却跟传统的钢琴教师美丽优雅无关:她跟自己的母亲拉扯厮打;吝啬于夸奖自己的学生,总是像自己的母亲控制自己那样来控制自己的学生。在母亲的经济管控下攒钱去观看性表演,甚至装备齐全在晚上深入普拉特谷地去偷窥在野外媾和的男女(穿着结实的鞋子,带了当作口粮的小面包和熏肠,一个应急的袖珍手电,一把为了应付意外情况的自卫手枪,一包四袋的巧克力牛奶,以及在不得已的情况下用的许多纸巾,少量的钱)。她自虐——总随身携带着刀片,有好几次用来按向自己的手背并割开自己的下身;在爱上自己的学生克雷默尔之后,写信给学生并要求学生性虐待自己;同时,她还虐待他人——她在电车上故意偷掐自己身边的乘客,将玻璃放在穿着时髦的“引诱她的瓦尔特·克雷默尔”的女长笛手的大衣里割伤其手;她还有偷东西的癖好,偷到的东西总是第一时间扔进垃圾桶里。正如作者所说,从来没有一个女人像埃里卡这样步入歧途,而她恰恰是这个另类。在这个另类中展现出来了埃里卡的女性本真。

这样一个“复杂”而又“真实”的人,也正好“摒弃男性文学中常有的两种不真实的女性形象——天使与妖妇”[4]177。男性文学的许多大家,譬如歌德,都曾在其文学作品中将女性人物描写成为纯洁、美丽的理想女性或者甚至是天使,但这种将女性人物神圣化的做法,将男性的审美强加到了女性身上并强迫女性为男性做出牺牲。在这种意义上,女性不再是单个独立的人,只是男性的附属品。这也跟波伏瓦在《第二性》中提出的“女人神话(myth of woman)刚好契合。这种关于女性的社会性认知仅是一种想象和成见,也是一套用以压抑女性的话语或意识形态。“可以说,女性神话是一种虚构的话语,而虚构女人神话的动因是有效地控制和利用女性”[3]141而作者在这本小说中,要埃里卡做自己。

三.《钢琴教师》中的反叛

正如上文所说,本片小说里的女性人物是对传统女性主义文学和男性文学中常规女性形象的一种颠覆,这是小说的人物塑造层面。但作者更多地是想通过这种对传统人物形象的颠覆,来达到对男权社会的反叛。而这反叛,又集中体现在两个方面:暴力以及性方面。常规的伦理以及世俗认为,男性与女性在暴力方面从来都是男性是施暴者,而女性是暴力的被动承受者,在性这件事情上都是男性都是发起者与掌控者,而女性同样只是被动的接受者与被掌控者。比如在本章中出场次数第二多的埃里卡的男学生克雷默尔,就是典型的男权代表人物。在他一开始表现出对埃里克的渴求时,说的不是喜欢她,而是只想要“他的女教师将来会服从他。”[1]61他将埃里克比喻成开车新手在刚开始的时候买来练习的二手车,“想通过与一个老太太的交往(和这样的女人交往不必小心翼翼)来学习如何对付那些不太讨人喜欢的年轻姑娘。”[1]62当她不在年轻的时候,他会为了一个更年轻的而离开她,甚至到后来说,“最好半年后他就把埃里卡贪婪地挥霍掉,可以转向下一个目标。”[1]178在后来与埃里卡的两性关系中,他也时刻表露出主导的思想,始终想要占有并征服埃里卡,想要他明白“她是野兽,男人是猎手”[1]185。正是因为从一开始就抱着这种埃里卡跟其他女人一样是男性可支配物的思想,认为埃里卡跟他以前交往过但又很快以廉价出手的女人们一样,所以在明白埃里卡想主导他们之间的关系时,才会从一开始的短暂茫然,到后来的对其进行语言上的凌辱,再到最后对埃里卡施加直接的暴力。做完这一切的克雷默尔才“安心”了,并以挑战的姿态走在道路中间,挽回了自己做男人的面子。而这种男权意识在性与暴力方面的掌控与蔑视,正是埃里卡想要反叛的。

虽然在小说中埃里卡大部分时候扮演的都是受虐者的角色——她从始至终被母亲控制,到后来又被克雷默尔暴打。然而,埃里卡将自己施加的对自己和对他人的暴力视作是一种掌握主动权的方式。她在电车上掐妇女腿肚子后露出了无辜的目光并称之为小小的乐趣;她将有意打破的水杯碎片偷偷放在年轻漂亮的女长笛手的大衣里面割伤其手,并仔细观察当时在场人士的互相指责。这是两次直接施加在他人身上的暴力,其他的诸如对学生的语言暴力,各种对学生讽刺挖苦,想用母亲控制她的方式来控制学生的暴力数不胜数。除此之外呢,在她脑子里,偶尔会想“抓住学生的头发,把脑袋往三角大钢琴的琴身上猛撞,直到琴弦血淋林的内脏发出刺耳的尖叫,鲜血从盖子底下喷射出来。”[1]100只是还没行动罢了。而她对自己的暴力主要表现在多次自残。她把父亲的万能刀片当作吉祥物,癖好是用刀片割身体的各个部;在母亲喝了甜烧酒陷入沉睡时将衣夹和大头针用到自己身上的所有地方,这时候的她完全孤零零的一个人。包括让克雷默尔对自己实施的虐待,这种对暴力的掌控完全反对了当时男权意识统治下男性对于暴力的话语权。而在性这件事情上,埃里卡表现出来的掌控欲更为强烈。虽然长期生活在母亲的性压迫下,但不可否认的是埃里卡是一个正常的性成熟的女人。普通女人谈性色变,羞怯,软弱的景象在她身上毫无踪迹。她像一个女主人一样,坦然自若地走进观看色情表演的狭小场所,只想消遣式的看,而没有任何触动和激情;她观看色情电影,并在夜里去普拉特谷地深处偷窥在野外媾和的男女。这些主动的“看”使埃里卡摆脱了传统两性关系中女人长期处于被“看”的境地,“她不再是被看的对象,一个被动接受的客体,而是颠覆了这种传统男性关系秩序。”[5]37

这种“看”的颠覆只是埃里克在性这个层面反叛的的一个方面,更重要也是让以克雷默尔为代表的男权制体制感到失控与危险的是埃里克对性这件事情上的绝对掌控。当满满怀着男权思想的克雷默尔计划占有、控制、征服自己的老师埃里卡,而后又将她抛弃时,事情的发展却走向了另一个方向,“这个女人——没有一丝丝委身的一丝。”[1]167当他们两人独处时,埃里卡不断刺激他的性欲但却始终不让他得到性高潮,“她暗示他,就此打住,否则她就离开他。”[1]167并告诉他,以后会把允许他跟她做什么都给他写下来,且最终真的给雷克默尔写了这么一封信,信中要求雷克默尔按照她的方式虐打她、惩罚她、折磨她。但作为男人,他不能再直接接触她,只能戴着手套摸,她想按自己的条件去相信某人,这样主动权才掌握在她自己的手里,因为“如果她有一天不得不承认感情的话,那她将不让感情战胜理智。”[1]180而正是这种“女性主导论”对传统男权意识中以男性为中心和主导的观念提出了极大的挑战,并尝试着颠覆这一现象。

四.反思与启示

埃里卡的反叛成功了吗?没有,她迎来的只有克雷默尔的暴打以及离去,最终,埃里卡手中的刀子插进了自己的肩膀。埃里卡积极地反抗了当时社会的男权思想,通过她,我们看到了男权思想是如何在各方面压抑并迫害女性,使其成为了男性的附属品和牺牲品,看到了作者对于当今社会女性处境的担忧。但正如克雷默尔对埃里卡的评价——一个病人,埃里卡所代表的女性主义是病态的,是极端的,这种极端的女性主义在一定程上几乎与当时盛行的男性主义没有什么差别,只是男性与女性的位置进行了调换,有的也只是顺从与支配的关系,控制与被控制的关系,只是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所以作者让“极端女权主义在残暴中凋谢了。”[6]106在结尾作者写到,“世界毫发无伤,没有停顿。”[1]262而埃里卡反抗失败之后还是选择了回家。这也给了我们另一种启示:女性主义的路还很长,女性在历史的长河中还要继续进行抗争,但这抗争最好是为了平等与尊重的抗爭,而不是走向另一种极端。作者用埃里卡这么一个女性的反面角色,用“色情与暴力”的刀给我们所解剖出来的女性所面临的重重困难,令人深思,所展现出来的对女性处境的关切,也不可谓不令人动容!

参考文献

[1]埃尔弗里德·耶利内克.钢琴教师[M](宁瑛,郑华汉译),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5.

[2]齐快鸽.耶利内克:燃烧着的卡桑德拉[J],译林.2007(4).

[3]魏天真.梅兰.女性主义文学批评导论[M],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

[4]韦朝晖.《钢琴教师》的女性主义批评[J],安徽文学.2008(4).

[5]神庆丽.女权主义视野中的耶利内克创作研究[D],2010.

[6]汤茹琼.写于他人所止之处——对耶利内克《钢琴教师》的女性主义思考[J], 名作欣赏.2014(8).

(作者单位:大连外国语大学德语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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