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十四行诗

马莉

1.许多事物正在休眠

太阳结冰了

湖面上空无一人

窗帘掀起一角，微风潜入

剃须刀从皮肤上轻轻滑过

天气冷起来了，已经听不到

夏天离去的脚步，花朵們

比孩子们跑得更远，全躲进云里

叶子一片片落下，堆积如骨

除了能看见的、能听到的

还有许多事物正在休眠

不要沿着来路的方向行驶

那样也会迷失。在这世上

善的光阴怎么可以那么可爱

可是现在却怎么可以如此邪恶

2.冥想者

孩子在远方降落人间

他长大必谈经论道

必苍老而伤感，我知道

他的前世是一粒米，落在

未来的树上，长大以后不染一尘

他偶尔用手指在空中划一道弧线

周围的空气便立刻干燥不已

一万年以后，他坐在自己的

光阴里读书，享受着逝去的古风

他年少时不停地收集过往之人的记忆

他把世间的声音打捞起来又重新布局

他花一生的时间计算时间的长短

他看见了古代墙上的兽皮

正因恐惧而生出新的皱纹

3.观望时辰

木匠师坐在空房子里

研究着修辞术，他来自外邦

比师父年长10岁，而师父

正对着天空观望时辰往返的距离

他用眼睛丈量着幻构已久的城市

琢磨着怎样让视线恰好

对准日月星辰漫长的影子

高墙遮住了他半边脸庞

阴影里的仙女们已经睡去

却都半寐着眼神

究竟是怎么回事

炎热为木匠师点燃一支香烟

而师父的喉咙却发出快活的鸟叫

及至深夜，一弯新月切下一段往事

4.鸟翅与肋骨

退潮了，淹没的人变成了石头

年轻人坐在石头上

锁紧眉宇，百合花开放了

小城的人们习惯朗读幻想

那年，公元前的鸟翅靠近着它的肋骨

早餐时间，把果酱里的爱情拌匀

窗子纷纷敞开，也翻开书本

悼念着古希腊最早的哲人

镜子里的脸也露出了傻笑

后院的墙角下有人彻夜不眠

终于挖出了古人的宝藏

蜂子们嗡嗡作响，围观着腐病的芳香

围观一个古老的亡魂

它曾孤独投宿在路灯的脚上

5.我的情书

我的童年在我的世界里站着

个子瘦小，我拉着它的手

走呵走，跨过我的岁月

钟表在墙上徘徊着

为消失的泪水寻找温柔的河床

小时候我喜欢写信，写给自己

如今我无法回忆起信中的内容

我少女时代收到的第一封情书

至今仍然心动不已

对信中某个动词回味无穷

我的悲伤究竟来自哪里

是不是对故人日日夜夜的思念

是不是那位早已逝去的情人

仍然活在我的情书之中

6.以小而又小的方式

夜里梦见童年的镜子

一前一后，一条街有两条狗

相互交配，一声不响

追逐傍晚月光下跳跃的影子

来自远古时代的箭徐徐飞来

射中了一弯新月，他的膝盖伤了

她的眼睛瞎了，小城的人

继续摸索着空气中的传说

不停地清理房间的信件和残骸

河流照着它的镜子，所有的脸庞

垂挂在树梢上，那只年幼的蜗牛沿着

黑夜的轮廓吐出长长洁白的丝线

也缠绕在镜前的树梢上

以小而又小的方式表达着思念

7.回 忆

朗诵像一只透明的杯子

光芒十分耀眼，聚集在杯盏之中

晶莹的冰块在水底慢慢溶解

舌头像船只浮出水面，朋友们隔岸观火

爱情在眼底水落石出

你朗诵《哀希腊》，你是岩石上的拜伦

站在世界的范围以内，朋友们热烈鼓掌

我握着透明的杯子，周围是烟囱和木料厂

水溅湿了裙子，你走到我的面前

朗诵大海和风暴，也朗诵我的心情

星期三，一个秘密，我们穿过废墟和操场

来到竹林深处，你猛然吻了我

长发遮住了眼睛，水溅了出来

我们手牵着手跑开，翻过那道危墙……

（选自《星星（原创）》2021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