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鸟飞过了晚星

2022-04-26 13:09姜茶茶
花火彩版B 2022年1期
关键词:教练

姜茶茶

【1】

许柒提着包刚到飞行基地,猝不及防被场子里扬起的灰尘扑了一脸,头顶上到处都是来回腾跃的飞机,耳边轰鸣声一阵接一阵,她差点以为自己在拍科幻片。

她学的是航天工程专业,硕士即将毕业,来基地考察,刚被领进大门,就见一架歼击机堪堪停在广场上,从驾驶舱里走出了一个人。

那人似乎出了汗,乌黑的发丝粘在后脖颈上,皮肤冷白,唇边挑起的笑很张狂。

不经意间,对方撇过头来睨了她一眼,许柒下意识地低头躲避。

她终于又见到了周贺沉。

【2】

许柒永远记得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当时她是学校安排的解说员,负责给那群新入职的飞行员解说器械。

她一直以为像他们这样的空军飞行员,一定都是训练有素、刻板又守纪的,却没料到当天下午,队里就少了个人。

电话打不通,行踪又无影,许柒甚至担心明天报纸头条就是:惊!一飞行员意外在XX学校失踪。

招呼好剩下一批人,许柒跟校领导报告了一下,又开始四处找。

她并不記得那人长什么样,只能到处呼喊他的名字,急得出了满头汗,才在教学楼旁边的一片小树林里听到少年不着调地应了一声:“招魂呢,喊这么大声。”

许柒没好气地看着他,周贺沉倒是没心没肺,把外套铺在树林里的石桌子上闷头就睡,就让她观赏一下后脑勺。

毕竟不太熟,许柒耐着性子推了他一把:“归队了,你们教练在找你。”

那厮没好气“啧”了一声,低低道了句“麻烦”,仍埋着头不动。

许柒想起其他人的议论,没来由地问:“你干吗一个人离队,被排挤了?”

周贺沉抬起头,挑着眉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半晌笑着说了句:“什么屁话?怎么着也是我排挤全世界。”

朝阳正好,从树叶里恰好漏出一点光晃在他脸上,少年骨子里都是遮掩不住的傲与狂。

最后还是她找来队里的教练把他训了一顿,他才肯回去,临走时周贺沉拍拍她肩膀,弯着眸子调侃:“是啊,多亏小老师找到我。”

许柒仰着头,却只能瞧见对方弧度漂亮的下颌,周贺沉搭在她肩膀上的手还没拿开,他掌心带了温热,一时间让她有点恍惚。

学校里不是没有异性,只不过大都沉醉于数字计算,恨不得每天睡在稿纸堆里,周贺沉还是她遇到的第一个浑身带着独属于这个年纪的气息的人。

与队伍会合后,许柒带着这群人去了学校的模型室参观,那里陈列着从“神舟五号”到“神州十二号”的所有飞船模型,而这群现今只能与飞机为伴的飞行员还没实际感受过,难免有些激动,场面一下子就乱了起来。

好不容易等到这一部分的讲解完全结束,大家都下了楼,许柒才得空喝了口水。

她坐下没一会儿,周贺沉就出现在她身后,眉心皱着跟她申请:“我掉了东西,能回去找一下吗?”

许柒应了,带他重新回到模型室,又顺带着问了句:“是什么样的东西?也许我能帮忙找找。”

彼时他正蹲下身子小心地搬开模型,闻声手上的动作滞了下,良久才开口:“一张两寸左右的照片,刚才太乱,从笔记本里掉出来了。”

许柒没少来模型室,借着自己对地方的熟悉,她很快在两个柜子的夹缝里找到了那张照片,看上去时间很久远了,边边角角都是磨损的痕迹,她很勉强地认出来照片上是一对夫妻。

她刚扬了扬手准备叫周贺沉,话还没出口就听见模型室的大门“砰”的一声响,似乎被人从外面关上了。

许柒惊了下,连忙爬起来,趔趄了几步才到门边,拍着大门喊了几声却没人理,估摸着锁门的学生已经下了楼,她只得欲哭无泪地给导师打电话求救。

等到电话打完,她才反应过来那张照片还攥在她手心里,连忙小心地展平了递过去,周贺沉没说什么,把照片放在手心里用指腹轻轻蹭了蹭,珍视地夹进笔记本里。

在等人来开门的时候,许柒扯了两把椅子出来并排靠着,两个人面对着窗户坐着,这时节正值杨树花飘起,被风裹着撞到玻璃上,坠落得无声无息。

或许是空气过于安静,许柒便开口挑了个话题:“照片上是你的亲人吗?”

周贺沉的唇角不自觉地绷紧了,背脊缓缓靠上椅背,视线从天花板上转移到旁边的那人身上,他踌躇半晌才启唇:“是我父母,已经不在了。”

她很识相,没继续戳人心窝子,笑着开口:“那他们生前一定是很优秀的人。”

房间的窗帘只拉开了一半,从另一半里断断续续地落了光进来,映射出空气里的浮尘。可能有那么一瞬间,周贺沉被她的这句话击中,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眼里只剩下女孩湮没在光海里的笑容。

可他从没提过,许柒也不得而知。

【3】

不得不说,像他这样的少年,确实足以渗透进她的整个青春。

只可惜,周贺沉从来不属于许柒,她曾经斟酌好几夜才说出口的告白,他甚至听都没听完就给她判了“死刑”。

两年前相识,一年前分道扬镳,时间似乎没能改变什么,以至于当她今天一进基地大门就看见他时,恍惚还以为回到了从前。

许柒实在是没想过会在今天又见到他,她说不上来自己在害怕什么,只是视线再也没投向广场中央的飞机群。

很快,基地的教练迎上来跟导师寒暄,他们只好站在原地等。许柒本来正和别人聊天,抬眼间猝不及防跟周贺沉对上了眼,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假装漠然地移开视线,出神之际,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许柒一回头就对上周贺沉漂亮的眼睛,他缓声道:“好久不见,七七。”

人这一辈子总会遇到尴尬的时刻,比如偶遇以前的暗恋对象。

她敷衍地应了一声,正巧碰上前面两人聊完天,他们可以继续参观,于是她连忙扯着同伴就走。

说实话,基地大部分都是飞机和广场,看起来挺空的,但是真正走起来能把腿走断,一天下来,许柒再也不想下地了。

这天是个阴天,赶着时间参观完了以后他们就该回家休息了,因为天黑得早,而许柒向来是个慢性子,一顿饭吃了半天,其他人都走了。

一出食堂,沒了灯,她就眼前一抹黑,眯着眼好半天才踩下几级台阶。

她正想拿手机出来照个亮,就被人扯住手臂,虽然看不清,她还是回了头,一脑袋撞上那人下巴,她忍不住抽了几口气。

周贺沉被逗笑了,抬起手捂住她脑门,声音放得很轻:“你是傻的吗?”

许柒懒得跟他辩驳,换了个话题:“你怎么还没走?”

“你不是夜盲?”他说着,拽着她的手腕就往前走。

其实,她可以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的,但鬼使神差地,就跟着他走了一路。走到大门口时,两人突然被手电筒的光晃了几下。

巡逻的人问:“谁呢,在大门口拉拉扯扯干什么?”

许柒这才知道,飞行员被管得很严,如若不跟教练报备,几乎是不能随意离队的。

她觉得丢人,下意识遮住了脸。

周贺沉哼笑一下,道:“躲什么?”

她无语,忍不住抬眼瞥了他一下。周贺沉的脸被手电筒的光直直照着,或许是过于刺眼了,他微微眯着眼,几秒后视线倏然落在她身上。许柒突然想起在那个模型室,余晖打在他脸上的模样,一瞬间的慌神又一瞬间的心乱过后,她才别过脸去,慢吞吞地放下遮住脸的手。

没什么意外,他们被教练斥责了一通,许柒很晚才回家,第二天到基地门口的时候困得睁不开眼,而这次要带的东西多,几乎拖了一卡车,材料一落地,许柒得跟着其他人一起大包小包地往里拖,他们这群人平时不锻炼,来回几趟就累得不行,坐在地上直喘气。

这时候她才看见背后的长凳上躺了个人,那人用外套罩着脸,地上还搁了瓶葡萄糖。

她无意中扫过那人的耳垂,一颗小小的黑痣缀在上面,乍一看还以为打了耳洞。她心慌了一下,轻手轻脚地把外套掀开一个角,果然看见周贺沉闭着眼,脸色不太好,嘴唇都泛着苦白。

许柒皱着眉推了推他,轻声提议:“你不舒服就去医疗室吧,别撑着。”

周贺沉侧过身子咕哝一句:“没什么,就是累了。”

认识这么久,许柒还是第一次见他真的疲惫了,连话都不想多说。

当许柒打算自己去找医生的时候,突然感觉肩膀一沉。

她本来坐在地上靠着长凳,周贺沉借了个便利,直接把头压在她肩膀上,把她的肩膀当作枕头,他许是真的很难受,连皮肤都一片冰凉,难耐地说:“麻烦借我靠一会儿。”

许柒僵着身子不敢动,就想着给生病的人多一点包容。

他也没靠多久,许柒一得自由就去医疗室叫来医生,没等到问清原因就被导师叫走了,终究也不知道周贺沉为什么难受。

后来就听说要进行飞行员的考核项目,许柒那天跟别人一样站在远处围观。

那是个极好的天,不冷不热,风也温柔。

【4】

许柒努力仰着脑袋看周贺沉驾驶飞机在天上飞了好几圈,像一只凶猛的鹰,但后来突然后劲不足,整个机身都在晃,看得她跟着一起着急。

好不容易等到周贺沉的飞机颤颤巍巍地落地,许柒下意识地往前走了几步,看到周贺沉下了飞机,直直朝她走来,却在离她没几步的地方,身子一歪就要往下倒。

几乎是下意识地,许柒连忙跑过去接住他,胳膊蹭在粗粝的地上擦破几块皮。

顾不上喊疼,她先去看周贺沉的情况,对方双眼紧闭,出了一身汗,皮肤是病态的白,整个人就像陷入一场挣不脱的梦魇。

他很快被送去医院,许柒顺带着被捎上去处理胳膊上蹭出的伤口。

她包扎好伤口,领了单子准备去打破伤风,却在路过周贺沉病房门口时刻意停了一下,医生正在里面跟教练交流。

教练说,周贺沉这两天没怎么睡觉,精神状态不大好,但他没当回事,却不料这一次差点机毁人亡。

许柒听了一会儿,抿着唇默默走了。

打了破伤风,她在回去的路上看见周贺沉病房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本想进去看一下他的情况,却没料到人已经醒了。

他皱着眉撑着身子坐起来,先是侧眸瞥了下许柒的胳膊,眉头皱得更紧了。

“疼吗?”他嗓音泛着哑意。

许柒闻声就给他倒了杯温水,应道:“还行。”

犹豫好一会儿,她还是忍不住说道起来:“状态不好还试飞,你……”

“我这不是朝你走过去了吗?”他插嘴,喝了口水就沉默下来,似乎知道许柒会问什么,但他不想说。

许柒也不为难他,丢下一句“好好休息吧”就离开了。

周贺沉被勒令在医院休息三天,不允许参加任何训练。第二天许柒来的时候带了几个自己做的有助于睡眠的香囊,塞在他枕头底下。晚上许柒刚督促他喝完热牛奶,关了灯准备回家时,周贺沉却开了口:“再待一会儿吧。”

她脚步顿了下,吁出一口气,说:“周贺沉,你拒绝过我,我再待下去就不合适了。”

许柒等了不知道多久,久到她发现手都把门把握暖了,却只等来他迟迟的一句“晚安”。

后来周贺沉出了院,出于健康考虑,教练还是减小了他的训练强度,有好几次许柒都看到他屈着一条腿坐在地上,眯着眼望着天上的飞机。

中午其他人还没下飞机,周贺沉却可以破例先去食堂吃饭,于是就和许柒他们碰了个面。

当时许柒正给朋友带饭,两只手都端着饭盒,刚转过身,就感觉左手一轻,周贺沉把她的餐盘接了过去。

他脸色不大好,说:“胳膊不疼?”

周贺沉走得快,许柒只能跟在他后面。

她好像总是在看着周贺沉的背影,从前是,现在也是。

明明曾经想过要光明正大地站在他身边做他的护航人的,现在却落了空。

【5】

许柒在基地待了十几天,考察结束后,她就跟着导师回校了。

离开那一天,基地里的人排了长长一列队送他们,却独独没见到周贺沉。

她刚把行李搬上大巴,就听见身后有人拖着调子说:“大巴放不下了,放我車里?”

许柒转头,愣了几秒才回:“你不训练了?”

周贺沉越过她,把她的行李箱搬了下来,一只胳膊搭在扶把上说:“请了年假,趁这个机会调整一下心情。”他又指了指她的左胳膊,“顺便照顾伤员,毕竟是我害的。”

他跟许柒的导师打了声招呼,强制性让许柒坐他的车。

后面几天许柒忙着准备论文,没怎么休息就被派去研究所实习。

他们搞科研的下班总是很晚,许柒每次离开研究所的时候天都黑透了,她只能打着手电筒往前走。航天工程的研究所位置偏僻,路也不好走,她跌跌撞撞地走了一段,手电筒往前一照就看到一辆横在路中间的车。

车灯忽然闪了一下,车窗落下,周贺沉冲她扬了扬下巴,一双眼睛弯起来,煞是好看。

见许柒半晌没有动作,他便挑眉催促:“我送你。”

说是送她,这厮却完全不按导航走,停在一家蛋糕店门口下了车,回来时手上拎着个蛋糕盒子,直接放在许柒腿上。

他一边发动引擎,一边说:“等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再请你吃顿饭。

“生日快乐,七七。”

许柒低头摸着蛋糕盒子,只觉得心口泛起酸来,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话已经出了口:“明天。”

第二天她很自觉地上了车,两人却被堵在大马路上。

前后都是排成线的车,动都动不了,周贺沉似乎有些不耐烦,拿出手机看了好几眼,许柒瞥了下,大多是店家的催促短信。

他选定的地方要提前预约,过时不候,而现在离预定好的时间只剩不到十分钟了。

周贺沉撇着嘴“啧”了下,眉眼间都透着不爽。

许柒叹口气,轻声说:“算了吧。”

旁边那人轻轻皱眉,明知故问:“什么?”

她扭头,对上周贺沉的眼睛,很认真地说:“我说,算了吧,周贺沉,不去了。”

他沉默几秒,突然打开车门下去,一分钟后给她发消息让她去路边找他。

许柒看到他的时候,周贺沉已经坐上了摩托车,递给她一个头盔让她坐在后面。

她呆住了,边戴头盔边说:“哪儿来的摩托车?”

“找别人租的。”

时间紧急,许柒赶快坐了上去,在路上继续问:“租的?花了多少钱?”

他开得快,许柒两只手揽上他的腰,耳边除了车笛声就是风声,半晌才听见他道:“两千多。”

许柒瞪大了眼,忍不住拔高了声音:“你疯了?!”

两人紧赶慢赶到了餐厅,却仍旧没赶上。

许柒下了车人还是晕的,扭头见周贺沉靠在墙上,手指转着车钥匙,低着头也不说话。

她试探性地提出建议:“我知道一家店,可能要绕一下。”

周贺沉撩起眼皮看向她,半晌捏着眉心应了一声。

他们一起到了一家川菜馆,许柒连菜单都没看就报了几个菜名,然后环顾四周,店里热火朝天地挤满了人。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许柒轻声道:“我第一次来这儿,是想着有什么东西能把我辣哭就好了,免得流眼泪了还要怕别人问。”

周贺沉一只手撑着脸,直直地盯着她,闻言唇角绷紧,又徐徐出声:“你……”

许柒仰头闷了杯白开水,垂着眼说:“就是你拒绝我的那天晚上。”

他噤了声没应话,别过头去耷拉着眼皮看地板。

没得到回应,许柒也不恼,这时刚好上了盘菜,她猛地往嘴里塞了口辣椒,没嚼几下就咽了下去。

像是为了印证她刚刚说的话,许柒眼睫有点湿,继续说:“周贺沉,如果你不喜欢我的话,麻烦请坚定一点,我不能一直被你吊着,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巴掌印也消不了。”

这一顿饭吃得不大愉快,两人后来几乎没有交流,付款时许柒还是抢着给了,周贺沉一直送她到车站,他自己的车被弃在路边,罚了款被拉走了。

接下来几天,两人都没有联系。有一天晚上,周贺沉从枕头底下摸出好几个香囊,是他从医院带回来的,香味已经淡得几乎闻不到了,可他还是留着。

那天晚上他又做了梦,梦到飞机急速下坠,机舱里警报迭起,人心惶惶,他父母就靠在飞机座椅上,对着他流泪。

他的父母也是科研工作者,当天乘坐那班飞机去另一个城市参加航天报告会,却没想到那架飞机坠毁了。

他们半生投身于航空事业,却死于飞机失事,葬身在异乡的海域,甚至连遗体都没找到,悼念亡者唯一的方式居然成了看海。多年后,他却成了飞行员,像是跟飞机结了怨。

他周贺沉这辈子怕的东西不多,一怕选不上航天员,二怕妻儿孤寡。

【6】

那次过后,许柒有好一阵子几乎没离开研究所,突然就被告知要参加一场航天学术交流会。

参会那天,她因为忙了太久,精神不大好,正撑着脑袋小憩,放在一旁的手机突然亮了,有人通过AirDrop给她分享了一份备忘录:

【你是全透视涡流。】

——你是无垠的宇宙,是我的精神酷刑。

这是《银河系搭车客指南》里的一个概念,她曾经推荐某个人看过这本书,而今天那人给她发来这样一条消息,可能还以为她猜不出来发件人。

许柒沉默了一会儿,关了手机。

等到她上台讲话时,她眼睛一扫,就看见了坐姿懒散的周贺沉。

整场报告会,许柒都心不在焉,对着稿子都能念错字,理智上避免看向那个位置,感情上又忍不住分出注意力去瞥他。

下了台她才堪堪松一口气,仰靠在自己的位置上,只觉得神经要崩溃。

腰部突然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许柒掏出来一看,是一瓶牛奶,她之前逼周贺沉喝的那款。

真是见鬼,明明上面没有署“周贺沉”的大名,但她的生活怎么就不知不觉处处打上了他的标签。

交流会结束后,他们这些常年困在研究所和基地的人好不容易得了半天空,打算一起去开个包厢玩。

许柒不会喝酒,于是婉拒了,而周贺沉跟人勾肩搭背的,硬生生被拖去了。

那天半夜里许柒的手机振个不停,有十九个未接来电,号码是一串她很熟悉但从来没存下的数字,沉默几秒,她把那个号码拉进了黑名单,但没过一会儿,她的微信又被轰炸了。

一连串的“七七”看得她心脏一麻,对方停了一会儿,又一条条把消息撤了回去,最后只留下一句:“打扰了。”

许柒攥着手机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浑身上下只有无力感,埋首半晌才回了一句:“以后喝醉了,就别再叫我的名字了。”

自从周贺沉进了黑名单,两人似乎真的变成了两条平行线,生活再也没有任何相交的地方。

再次相见已经是半年后了,许柒由实习生转了正,被正式调去航天基地,周贺沉中标进了航天队,时隔这么久,许柒进研究所看到周贺沉时记起来的,却还是他趴在石桌子上懒洋洋地抱怨,是他骑着那辆花两千多租的摩托车带她去过生日。

在给新项目起名时,许柒罕见地犹豫了一会儿,才说出口:“黄金之心。”

她大概没注意到,站在她旁边的周贺沉很明显愣住了,垂着眼沉默半晌,最后喉结动了动,却还是一个字没说。

“黄金之心”是《银河系搭车客指南》里主角福特乘坐的飞船,周贺沉第一次飞行考核得第一的时候,许柒送了他这本书,这是他从她那里收到的第一份礼物。

有一次换寝室时,书被扯掉了两页,周贺沉还记得那晚,他打着手电筒把那两页一点点用胶带粘上,然后放在枕头底下。有时候夜里睡不着觉,他就靠在床头,借着月光垂眸盯着封皮上的“Don't Panic”字样,直至眼睛开始发涩,才又躺下。

时间过去太久了,久到周贺沉现在听到“黄金之心”已经记不大起来书里的内容了,但是送书的那个人却还扎在他心里。

那一整天周贺沉脑子里都乱糟糟的,做抗压训练也心不在焉,出舱时被教练找了去,两人靠在墙边谈话,他微微垂头看着地板砖。

教练突然说:“你这个年纪,陷入儿女情长很正常,最好赶紧结婚,国家选宇航员也是优先考虑已婚有子的人。”

周贺沉自嘲地笑了下:“结了婚又怎么样,出了意外让老婆守活寡?”

教练被他噎了一下,半晌说不出反驳的话,只能在摇头叹气。

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周贺沉也不想多说,摆摆手走了。

等到周賀沉人走远了,许柒才从转角处探出头来,手里的设计报告被她攥成一团,她叹口气慢慢展平,又把报告拿了回去。

她突然怕了,怕设计不周,怕出意外,怕让人丧命,于是改了又改,工作台旁堆了一摞稿纸,每一张上面都画了大大的叉。

许柒好多次累得直接趴在工作台上睡了过去,半夜又被冻醒,有一次醒过来瞥见大厅亮着灯,有人逆着光走进来。

周贺沉很轻地蹙了一下眉又松开,问:“这么晚还不回去?”

许柒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喉咙有点干,声音沙得要命:“方案没做完。”

“这么拼命干什么?”

她听得顿了一下,带了点调侃的语气回答:“怕守活寡。”

周贺沉的身子有一瞬间的僵直,喉咙动了几下,又扭过头去。

许柒察觉到气氛有些尴尬,便开了个口:“反正跟你搭不上关系。”

她干脆关了灯,绕过他径直走了。

后来研究基地跟培训基地有很多接洽,设计一步步完善,到最后关头他们全员一起加班。

有天晚上,有三两个航天员过来沟通事项,彼时许柒正靠在躺椅上浅眠,被动静吵醒了,干脆起来看看。

她经常去培训基地送资料,来的那几个人她都认识,更别说其中还有周贺沉。

几个人见到许柒,都客客气气地打了招呼,唯有周贺沉一动不动,就那么看着她。

寒暄几句后,他们陆续离开,周贺沉走路总是漫不经心,不管什么时候他总是落在最后,临走时他突然驻足,偏过身来抱了她一下,顺带着靠在她耳边说了句:“你有没有点自卫意识,人眼珠子都黏你身上了,你还笑?”

许柒正被这突然袭击弄得手足无措,猝不及防听到这么一句话,突然有点搞不清楚他现在到底什么意思,总是保持着安全距离,人离远了就拉一把,太近了又推开她。

她咬了咬唇,礼貌地把他推开,放低了声音说:“我就算真的喜欢别人也不关你的事。”

对面的人目光微垂,落在她脸上,半晌又很克制地收了回去,低声咕哝一句,她什么也没听见。

这天夜里她又打着手电筒走夜路回家,临到拐角被人捞了一把,灯光很暗,但她闻着味道都知道来人是周贺沉。

半天他都不说一句话,许柒赶时间回家,催他有事快说。

周贺沉突然不明不白地吐出一句:“以后想找什么样的人?”

她迷惑地看了他一眼:“什么什么样的人?”

“男朋友。”

许柒许久没说话,就靠在他车子上装哑巴,主要是她从来不会撒谎,很信报应这类东西。

周贺沉突然偏过头看了看很远的那盏破灯,声音压得有点低:“非得找航天员?”

许柒下嘴皮都快咬破了,闷声应了下。

“那不如找我。”他喉咙涩得发疼,干巴巴地挤出几个字来。

她虚虚抬眼看了他一下,他半张脸隐匿在浓黑中,她只瞥见他另半张脸上低垂的眉眼,撑在车上的手背露出几道青筋,像是在做激烈的心理斗争。

许柒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周贺沉便又开口:“如果你非要找一个航天员,那还不如找我。

“之前一直躲着你、拒绝你,就是担心万一我出了意外,你就……”

他没了下文,把嘴唇抿得发白。

这里很空旷,随便点儿小风都能掀起一抔尘土,除却偶有几只夜鸟不听话地啼叫之外,四周寂静得吓人。

许柒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往天上指了指,今天天气难得好,露了几颗星星出来。

她说:“会不会有一天,福特驾驶着黄金之心从这里飞过,毕竟他从未放弃过搜寻飞船信号。”顿了几秒,她很轻地说,“就像我,从来没有放弃喜欢你。”

所以,Don’t Panic,她要送他最好的“黄金之心”,要送他降落平安。

【7】

世界总是改变,也许很多年后,他们人至中年,周贺沉才会踏入宇宙。

也许那时,作为总设计师的许柒能跟他握个手,两人能面对面重新做个自我介绍。

“你好,航天员周贺沉,申请入舱。”

“你好,总设计师许柒,为你护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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