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雪芥
又是一年年末,手机里的各种应用程序开始推出五花八门的年度使用报告,音乐软件、外卖软件、社交软件等分门别类地将一个人的一年看似清晰地刻在虚拟的代码之下,好像人可以变成仿生人那样去解读。
尤其是我点开音乐软件的年度使用报告,它在某一页中写道:你曾在5月12日的凌晨3:48分仍未入睡,听着某一首歌。
看到这一行字,我也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在那一天熬到这个点还听着歌,可能那一天的确心情很差,或者只是单纯地喝了杯港式奶茶睡不着觉。说起来,人的记忆是何等脆弱的东西,与这些踏实记录的代码相比简直太逊色了,逊色到连昨天的早餐吃了什么都遗忘了。
这或许也是它的狡猾之处吧。
那些不痛快的事情,那些无足轻重的东西,都被它静悄悄地过滤了,只剩下那些闪闪发光的贝壳,还都是被记忆染过色的,泛着聚光灯似的莹白。
一个人如果要同他人区分开来,同世界上的万物区分开来,是不是只能靠记忆这个狡猾的同伙呢?它寄居在我们脑海里,也许有一天会叛变我们,到那个时候,人又该如何自证?
今年在车上辗转度过的日子很多,前阵子我从杭州出发去上海,两个小时的车程,不长不短,刚好看完一部电影。
我趁机将想看却一直没时间看的《困在时间里的父亲》看完,之后整个人陷入低落的情绪,很久都没能回过神。
电影的情节其实相当简单,刻画的是一个患有阿尔茨海默病的老人,他被困在自己的时间里,也就是他的记忆里。记忆背叛了他,他的世界因此和别人割裂。
我是谁?我因为什么而存在?向来清晰又客观的认知在记忆被粉碎的情况下变得模糊,变成了一个伪命题。如果一个人感知不到自身的存在,那么一切还有意义吗?
电影《寻梦环游记》里探讨的也是记忆和情感的联结,只不过它将记忆他者化了。如果一个人在对方的记忆里没有消逝,那么这个生命体就仍然存在。
看似脆弱又虚幻,连一顿早餐都无法记住的记忆,居然可以延续一段生命,这听起来不是很匪夷所思吗?
事实上,最软弱的东西,往往是最强大的。
人的生命非常脆弱,在漫长的一生中,一个人经历的至暗时刻往往数不胜数。
機器不会在乎你是否想记住那一天,它只会如实地把那一天发生的事情记录下来,几时几分几秒你听了哪首歌,你点了哪顿餐花了多少钱,地图定位你在哪个地方,社交软件上你正在发表哪条言论。
但记忆不会,它可能会留下一段空白,温柔地帮你关掉夜灯,说:“睡一觉吧。”接着编造出一些幻梦填补空白。
因此,当大家忙着在朋友圈分享自己的年度生活记录时,我只看了一眼就关上了,决定还是把感受交给寄居在我脑海里的同伙。
到底哪些记忆值得保留下来,哪些如同昨日的早餐那样被遗忘也无所谓,它早已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