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祥臻
鲁迅先生是中国近代文学史上的重要文学家,他的文学作品不仅深刻地影响了中国近代文学,而且奠定了中国现当代文学的基调。鲁迅先生的文学作品,往往篇幅短小,却包含着丰富、复杂、深刻的思想内容。因此,解读鲁迅文学作品,已经成为中国现当代文学史研究的一个重要课题。《少年闰土》节选自鲁迅名作《故乡》,自1954年后,《少年闰土》便被收入我国语文教材,一直延续至今。在过去,语文教师、文学批评家、文学鉴赏家主要基于文本叙述视角,基于单线叙事解读《少年闰土》。我们认为:《少年闰土》中包含着少年鲁迅、中年鲁迅两个鲁迅。因此,我们将基于中年鲁迅、少年鲁迅的双重视角,基于双线叙事来解读《少年闰土》。
一、《故乡》的写作背景
鲁迅,原名周樟寿,1881年生于浙江绍兴周家。鲁迅出生在官宦之家,其祖父周介孚1879年任内阁行走,周介孚家有四五十亩水田,数十间房屋,和一个三亩大的百草园。童年的鲁迅过着衣食无忧的快乐生活,每天在百草园里摘覆盆子,采何首乌,听蟋蟀唱歌。1893年,周家突遭变故,周介孚因罪入狱,周家不得不变卖数十亩田产,四处疏通。从此,周家没落。1894年,鲁迅的父亲周伯宜突然大吐血,为了给周伯宜诊病,周家花掉许多金钱,最后不得不典卖家产、衣物。1896年,周伯宜病逝,次年周家分房,鲁迅只分到一间祖宅。1898年,鲁迅只身入江南水师学堂读书,改名周树人,并接触新学。1902年,鲁迅赴日本求学。1909年,鲁迅回国,先后在浙江师范学堂、绍兴中学执教。1911年,鲁迅联络革命党人王金发光复绍兴。1912年,鲁迅应蔡元培邀请,出任教育部佥事。1918年鲁迅担任《新青年》編委,并以“鲁迅”的笔名发表《狂人日记》。但《新青年》在社会上没有引起强烈反响,销路不佳,屡次停刊。同年,绍兴周家决定举家迁往北京。从1918年到1919年,鲁迅在北京四处找房、看屋,花了七个月的时间,才找到一套带花园的四合院。为了买这套四合院,鲁迅花了三千五百大洋。但鲁迅的月薪仅为三百大洋,为了凑钱,鲁迅不得不向银行借贷,并决定卖掉绍兴祖宅。1919年12月4日,鲁迅回到阔别二十余年的故乡绍兴搬家。搬家时,他偶遇童年时的好友章闰水,章闰水带着儿子章启生来帮他搬家。12月24日,鲁迅带着全家人离开绍兴。1921年1月,鲁迅创作《故乡》。同年,《故乡》在《新青年》上发表。1954年,教育部节选《故乡》中的十几个段落,改编成《少年闰土》。此后,《少年闰土》便成为中国历代小学生的必读篇目。
二、基于双线叙事解读《少年闰土》
在《少年闰土》中,鲁迅用饱含深情的笔墨,塑造了儿时好友闰土的人物形象,回忆了与闰土相处的快乐而短暂的岁月。《少年闰土》在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具有很大的影响力,同时也是历代语文教材的必选篇目。因此,我们应当深入剖析《少年闰土》,并且要尝试基于新的角度来解读《少年闰土》。
(一)过去主要基于单线叙事解读《少年闰土》
在过去半个多世纪的时间里,国内文学界、教育界主要基于文本叙述视角,基于单线叙事来解读《少年闰土》。基于单线叙事解读《少年闰土》,可以将《少年闰土》简单地理解为一篇记叙文。在《少年闰土》中,作者首先通过想象,勾勒出闰土的生动形象。然后,作者简要交代了与闰土相识的背景,描写了“我”期待闰土到来的心情。而后,作者对闰土的形象进行了正面描写,并用寥寥数语交代“我”和闰土迅速成了好朋友,“没有旁人的时候,闰土便和我说话,于是不到半日,我们便熟识了”。
接着,作者详细记叙了“我”与闰土进行的几次对话。从严格意义上说,这更像是“我”在听闰土讲故事。在这几次对话中,闰土讲述了捕鸟的技巧,如何管瓜、刺猹,讲述了海边有五颜六色的贝壳,跳鱼在沙滩上跳动。在回忆了与闰土的交谈后,作者用正面抒情的方式,描写了自己对闰土的钦佩,对海边农家子弟无忧无虑生活的向往。“啊!闰土的心里有无穷无尽的稀奇的事,都是我往常的朋友所不知道的。”“闰土在海边时,他们都和我一样,只看见院子里高墙上的四角的天空。”最后,作者记述了与闰土分别时的情景,并重点描述了“我”和闰土的难舍难分,“我急得大哭,他也躲到厨房里,哭着不肯出门”。
(二)基于双线叙事解读《少年闰土》
基于单线叙事解读《少年闰土》,的确具有一定的合理性,但却使《少年闰土》失去了思想深度与历史深度。因此,我们认为:应当基于双线叙事来解读《少年闰土》。
1.《少年闰土》中包含着两个鲁迅
在《少年闰土》中,包含着两个鲁迅:一个是少年鲁迅,一个是中年鲁迅。少年鲁迅着墨不多,但却是一个无忧无虑、热情好客、少不更事的官宦子弟。例如,从“那时我的父亲还在世”“家景也好”“我正是一个少爷”这些描写中皆可看出。中年鲁迅,在《少年闰土》中,只作为“我”存在着,只是作为一个第一人称代词而存在着,但作者却处处凸显“我”的存在,在每个自然段开头,几乎都有“我”。据统计《少年闰土》中,“我的父亲”只出现了三次,“闰土”出现了十一次,“我”却出现了二十六次。由此可见,中年鲁迅在《少年闰土》中并非一个可有可无的、听故事的配角,相反,中年鲁迅是《少年闰土》的讲述者。如果我们将视线拉长,如果我们基于《故乡》全文来看,那么,我们会惊诧地发现:《少年闰土》《故乡》的主角,不是闰土,而是中年鲁迅本人。在《故乡》的各个段落,中年鲁迅用借景抒情、借事抒情、直抒胸臆等各种方式,着力描写内心中悲凉的心情:“我冒着严寒,回到相隔二千余里,别了二十余年的故乡去。”“时候既然是深冬;渐近故乡时,天气又阴晦了,冷风吹进船舱中,呜呜地响,从缝隙向外一望,苍黄的天底下,远近横着几个萧索的荒村,没有一些活气。”“虽然没有进步,也未必有如我所感的悲凉,这只是我自己心情的改变罢了,因为我这次回乡,本没有什么好心绪。”在《故乡》中,作者借“豆腐西施”杨二嫂之口,对“我”的形象进行了侧面描写“这模样了!胡子这么长了!”在《故乡》中,作者借“豆腐西施”杨二嫂之口,用两个“还说不阔”,反衬了“我”的落魄,杨二嫂说:“你放了道台了,还说不阔?”“你现在有三房姨太太;出门便是八抬的大轿还说不阔?吓,什么都瞒不过我。”“我知道无话可说了,便闭了口,默默地站着。”
所以,我们有理由认为,《少年闰土》中包含着少年鲁迅、中年鲁迅两个鲁迅。因此,我们应当基于中年笔触、少年文字的双重视角,基于双线叙事来解读《少年闰土》。
2.基于双线叙事解读《少年闰土》
(1)以中年笔触写少年
在《少年闰土》中,鲁迅先生以中年笔触来描写少年闰土,描写少年鲁迅的快乐生活,描写快乐、美好的少年时光,勾勒出一幅美妙的画面。在《故乡》中,作者看到的是苍黄的天空,阴晦的天气,听到的是呜呜的风声,感到的是冷风。在《故乡》中,很少出现动词,甚至很少出现丰富的名词,也很少出现鲜活的形象,作者着力强调自己看到的是“远近横着几个萧索的荒村,没有一些活气”。在《少年闰土》中,作者在脑海中勾勒出的却是另一番生机勃勃、五颜六色、多姿多彩的美丽画面:“深藍的天空”“金黄的圆月”“海边的沙地”“一望无际的碧绿的西瓜”,十一二岁的少年,项带银圈,手捏钢叉,尽力地刺猹,“猹却将身一扭,反从他的胯下逃走了”;白雪铺满沙地,竹匾下的稻鸡、角鸡、鹁鸪、蓝背,各种各样的贝壳,“红的绿的都有,鬼见怕也有,观音手也有”,以及“许多跳鱼儿只是跳,都有青蛙似的两个脚”。据统计分析,《少年闰土》中出现的动词、名词,在《故乡》中的占比超过百分之八十。鲁迅先生通过使用大量动词、名词,描写了自己对童年、对故乡的美好回忆。写作《故乡》时,鲁迅先生已经年过四旬,他留学日本归来,经历了辛亥革命、张勋复辟,已经是一个饱经沧桑的中年人。但中年鲁迅看到“铁屋子”里的人们,依旧在贫穷、苦难、愚昧中沉睡。因此,中年鲁迅才会用抒情的笔墨,勾勒出一幅美丽的故乡画面,在这幅画面中,寄托着鲁迅对童年时光和幸福生活的怀念。
(2)以少年文字悟中年
鲁迅出生在传统的官宦世家,学习过旧学,经历过家道中落,又在日本深入学习过新学,学习过日语、德语、俄语,广泛接触过日本、俄罗斯、德国等国的文学作品、科学著作。可以说,鲁迅的一生都在经历剧烈的变化。因此,鲁迅深信:沉睡的、保守的、落后的中国不可能永远是一沟绝望的死水,不可能永远“死水微澜”。鲁迅读过《天演论》,鲁迅学习过尼采的超人主义,鲁迅一直满怀着饱满的激情,致力于唤醒国民。因此,在《少年闰土》中,鲁迅以少年文字悟中年。在《少年闰土》中,鲁迅先生特意使用少年文字“我们那时候不知道谈些什么”“我于是又很盼望下雪”“我那时并不知道这所谓猹的是怎么一件东西—便是现在也不知道”“我素不知道天下有这许多新鲜事”,处处凸显“我”的天真、幼稚,却处处折射出“我”已年过四旬,却依旧怀着一颗无邪的、赤诚的童心。在《故乡》的结尾处,作者更是用少年文字,表达出对未来的希望,如“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再一次表达了改变中国的热诚。
同鲁迅先生的其他文学作品一样,《少年闰土》也包含着丰富的思想内容、历史内容。在过去,文学界、教育界基于单线叙事解读《少年闰土》,将《少年闰土》变成了一篇记事写人的叙述散文,而基于少年鲁迅、中年鲁迅的双线叙事解读《少年闰土》,可以使我们从更高的思想高度来重新认识《少年闰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