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悦晴
(浙江大学 外国语言文化与国际交流学院,浙江 杭州 310058)
《现代汉语词典》是我国第一部规范性的汉语词典,由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编纂、商务印书馆出版,目前的最新版是2016年出版的《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以下简称《现汉》)。第七版中出现了238个字母词,其中三个以中文字母开头,235个以西文字母开头,收录于“西文字母开头的词语”中。[1-2]走入民众日常生活的字母词远不止《现汉》所列,微博热搜展现了许多民众日常使用的字母词。
《现汉》指出,其收录的字母词为常见西文字母开头的词语,包括借词、外语缩略语和汉语拼音缩略语。根据豪根的矩阵框架,编典是语言规划中的重要环节,针对汉语字母词的标准化和规范化,我们可以从词典中找到答案。实施和细化也是语言规划中不可或缺的环节,通过微博这一受众广泛、更新飞快的网络平台,字母词的实施和细化能够得到有效的反馈。
长期以来,语言规划研究者们尝试制定出一个语言规划框架,来考察作为语言规划过程组成部分的不同阶段与活动。研究者们曾把规划分为“本体规划”和“地位规划”,前者指的是以语言本身为修正对象的活动,后者指的是以语言活动的应用环境为修正对象的活动。针对一些国家和地区对语言的规划,学者们从中总结提炼出了语言规划框架,比如库普尔的八问方案、豪根的2×2矩阵框架等。[3-4]
在豪根的2×2矩阵框架中,语言规划有以下四个过程,即选择、编典、实施、细化。选择指的是在一定的政治体或地理位置内,选定一种或几种语言,用以建立语言规范并在社会中获取地位;编典是指语言结构的发展,包括语音、语法和词汇;实施指的是语言的教育与推广;细化指的是术语的现代化和风格,之后人们又在细化中加上了“国际化”。[5]
规划的第一步是字母词的选择,即决策的程序。学术界关于什么是字母词、汉语字母词到底是不是汉语、字母词应该如何规范等问题争论不休,莫衷一是。字母词的定义主要有以下三种:一是指由外文字母或完全用外文字母组成的词(如WTO,CD);二是仅仅指由汉语拼音缩写组成的字母词(如HSK,GB);三是认为这两种均为字母词。[6]此外,随着语言的发展,像“卡拉OK”“α射线”这样的英汉混合词也逐渐成为潮流。
语言的开放性和发展性,以及其经济性特征,让字母词在语言中有了一席之地。[7]字母词的地位受到各界关注。《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法》作为我国有关语言文字应用的大法,并没有提到禁用字母词,只是规定“广播、电影、电视用语用字,应当以国家通用语言文字为基本的用语用字。”“《汉语拼音方案》是中国人名、地名和中文文献罗马字母拼写法的统一规范,并用于汉字不便或不能使用的领域。”而2016年颁布的《科学技术名词审定原则及方法》明确规定了科技字母词的定名:由外文字母构成或包含外文字母的科技名词叫做科技字母词,如:IT、Java语言、α射线等,较上位的科技名词和社会广泛使用的科技名词,应当确定中文名词,不得采用字母词。[8]
对待字母词的范围,我们应该保持一种开放的心理。20世纪末,就有学者提出,不应该滥用字母词,字母词的使用一定要看对象,“不宜一概否定,也不宜大力提倡”。[9]
编典不仅规范了字母词的样式,也标准化了字母词的使用范式。字母词的入典,使其更加规范化,也在一定程度上确立了其合法性。鉴于字母词的特殊性,《现汉》使用了不同的方法对单词进行了解释,包括“同义词模式”“下定义模式”“还原模式”“还原+定义模式”“还原+说明模式”五种。根据解释,本文对《现汉》收录的238个单词及其释义进行了字节长和音节长统计。
图1和图2展现了字母词和其对应中文释义的音节数和字节数,其中一个中文汉字为2个字节,一个英文字母为1个字节。在《现汉》收录的字母词中,最短的字母词为2字节,最长的为9字节,字母词平均字节长度为3.35,中文释义平均字节长度为13.28,根据配对样本Wilcoxon检验,Z=-13.386,p=<.01,两者有显著差异。字母词平均音节数为3.01,中文释义平均音节数为6.64,Z=-12.543,p=<.01,两者同样有显著差异。字节和音节的比较对应于不同语域。字节作为计算机信息计量单位,代表的是单词在书面语中所占的空间。字母词在使用时更加节省空间,作者能够使用较少笔墨来准确描述事物。音节数则代表了口语交际活动中人们词汇的长短,显然,使用字母词能让人们更加简短高效地交流。字母词符合语言表达的省力原则,由复杂到简化,入典的西文单词起到了简化语言的作用。除了《现汉》,《推荐使用外语词中文译名表》中的外语词缩写表同样符合省力原则。
图1 字母词和中文释义字节数比较
图2 字母词和中文释义音节数比较
语言规划的实施重点体现在传播与接受度上,《现汉》字母词经过精挑细选,拥有合理性、必要性、规范性、普世性、权威性等特点。收录于《现汉》意味着这些字母词已有一定的群众基础,并非为了追赶潮流而一时兴起的网络词汇(如“3Q”等)。媒体和教育部门应该对字母词的规范和推广承担重任。
字母词在报纸等传统媒体中屡见不鲜,许多单词已不可替代。如PM2.5和PM10,两者关系从数字就可见一斑,若在新闻中以“细颗粒物”和“可吸入颗粒物”出现,反倒失去了数字的意义。所以除了省力原则,约定俗成和普世性也十分重要。
字母词的流行并不完全受语言规划政策控制。因此语言规划者们,包括各专家委员会和词典编撰者,需要注意如何从数量众多、形态各异的字母词中找到可以入典形成标准的单词,即合理、必要且受众广泛的单词。入典的单词是否具有典型性、入典后能否规范民众的实施,需要通过持续不断的反馈和信息来调整。相比第5版,《现汉》第6版的字母词收录数量增加了60条,删减了3条,到第七版又有所调整。[10-11]可见,字母词的规范化和语言一样,动态发展。时事也会对字母词产生一定的影响。2005年的数据显示,“WTO”流通度极高,这体现了当时举国之力入世的影响力。而2020年,Covid-19成为了民众口中的热门字母词。[12]
微博热搜为字母词实施的评估提供了信息流。微博月活用户超过5亿,日活用户达到2亿,群众基础广泛。微博热搜代表新浪微博上的最新资讯,通常是一句话或一个词组,用户会带着微博热搜词条发送消息,或进行热词搜索。实施搜索热点每十分钟更新一次。笔者统计了2020年全年微博热搜中的字母词情况。在2020年出现的104 253条微博热搜中,共有7 691条出现了字母。微博作为一个网络媒体,有其商业化的特殊性,这些条热搜中不乏带有品牌名(Adidas,OPPO)、产品名(Reno3,airpods)、人名等单词,但也出现了《现汉》中出现过的“CEO”“QQ”等词。经过计算,在微博出现的7 691条带有字母词的热搜中,出现了《现汉》收录的字母词共71个,还有167个并未提及。出现的71个字母词大多与群众日常生活、新闻等词相近,比如“B超”“U盘”“WTO”“WHO”等,而类似于“B淋巴细胞”“X染色体”“γ射线”这样的带有专业倾向的字母词则没有出现在微博热搜中。
这71个单词的平均词频数为14.49词,其中出现次数最多的单词为“MV”,共出现136次。除了《现汉》收录的字母词,微博热搜中还出现了一些未入典词汇,如“5G”“APP”等。下表列出了一些《现汉》中未涉及到的高频使用词汇。
表1所列的一些热搜词汇出现频率远超出《现汉》所涉及词汇的频率,这些词同样具有普及性。虽然《现汉》对字母词的收录不是一成不变的,但依然要考虑时效性,对于现在与日俱增的字母词,或许需要一个时效性更高、更符合当下语言发展速度的标准和规范进行编典和评价。
表1 2020微博热搜词条中未被《现汉》收录的字母词和词频(部分)
细化一种语言,就是在语言被编典之后,继续“实施该规范来适应现代化世界的功能需要”。豪根把细化解释为“术语现代化”和“风格的发展”,后人在此基础上提出了“国际化”。
术语现代化涉及一种语言的新词条和术语开发。在政治、经济、文化、科技蓬勃发展的过程中,新术语的产出能够确保信息的有效传达和新兴领域的活力。从国际性的语言中借用术语、将借来的术语翻译成本国语言都是构建新术语的方法。“5G”“APP”等词汇就是随着信息技术的发展和通讯设备的不断更新走进了人们的视野中,专业词汇普及和发展有利于行业的发展。
风格的发展意味着每一种语言都有其对应的话语体系来适应不同的语用领域。本文通过对微博热搜和《现汉》的比较,发现网络和科技领域的字母词有所出入。风格发展中关键的一步就是在媒体与文化中的传达。远在开始收录以西文字母开头的单词之前,《现汉》就已经把“阿Q”收录在了以阿为开头的词语中,这体现出了文化产品,比如小说、报纸等媒介,作为语言文字的载体,起着发展风格的关键作用。前不久,豆瓣软件中一个独树一帜的小组引起了网友们的广泛关注,豆瓣网友自称“村民”,建立了“村组”,村民们可以在小组中自由对网上各种各样的字母词进行提问和解答。“jms(姐妹们)”“xswl(笑死我了)”这样的网络用语也渐渐在网上取得了一席之地。针对这样的新兴词汇,其随意性和不稳定性也非常值得关注。面对网络字母词文化,媒体和教育要做好风格把握的标杆,做到规范和标准。
字母词在跨文化交际中的作用是不言而喻的,除了方便与使用借词本源语的群体进行交流,还能够统一不同地区方言和语言变体对西文字母词各种各样的内化。比如说,在台湾,CEO一词被译为“执行长”,在香港则被译为“行政总裁”,而《现汉》则把这个词翻译为“首席执行官”。[13]由此可见,统一的字母词可以避免跨文化交际中因为词汇不同而造成的误解和不必要的麻烦。
在豪根的矩阵框架下,本文比较了《现汉》和微博热搜中的字母词,随着国际化的不断加深,汉语中会出现越来越多的字母词,如何把握和规划好未来字母词的发展方向尤为重要。
字母词的定义和地位一直饱受争议,从语言规划的角度来讲,对字母词的定位需要慎重,我们既不能因为省力原则和经济性,就大力发展字母词,不能唯字母词是论;也不能因为担忧字母词会影响汉语的纯洁性就对其避之若浼。从网络流行字母词和用典规范的比较中,我们发现,入典的字母词和现实生活中群众使用的字母词并不是完全重合的。因此,不管是对字母词进行描写还是使用,都需要对现有字母词的规模和侧重领域进行进一步的讨论。在使用字母词时,需要关注词语的来源,对其传播性有一定的了解,在全球化的背景下把握好字母词在汉语中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