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初醒 荒唐了一生

2022-04-23 15:39杨柳青
青年文学家 2022年9期
关键词:农村

杨柳青

随着经济的不断发展,城市化进程加快,农业社会不断向工业社会转型升级,这为底层青年的发展提供了更多的机遇,同時也抛出了更多的挑战。《世间已无陈金芳》讲述了一个湖南农村女孩“北漂”失败的故事,她是一个来自社会底层、平平无奇的青年人,被时代推搡着站在了风口浪尖,通过自己的奋斗与挣扎,想要融入城市生活。她从农村的“北漂”女孩一路摸爬滚打,一跃成为“成功”的文化商人,最终又被现实重重摔下,终究无法真正融入城市。她所做的一切是为了在大城市里找到自己作为一个真正的人的价值。她寻找并确立自己人生尊严和生命价值的过程,也正是从农村与城市这两个牢笼中突出重围的过程。本文试以《世间已无陈金芳》的主人公陈金芳为例,从个人精神的迷失沦落、扭曲畸形的成功哲学以及城乡间辗转的零余者三个角度分析底层青年进入城市谋求发展的困境。

一、个人精神的迷失沦落

陈金芳原是一个来自湖南农村的普通女孩子,她的生活在普遍穷困的家乡甚至都算不上幸福美满。母亲股骨头坏死,走路时画着圈;父亲在一个清晨收鸡蛋时,一头栽进鸡窝再也没有站起来;表哥、表嫂都存在不同程度的生理缺陷;老舅外出混营生被人打得半死……在她们家,首先要考虑的问题是吃杨花、薅槐树、捞小鱼、摸螺蛳、扎青蛙来补贴伙食。在经历命运的种种之后,她似乎也习惯了平日里繁重的劳作,逐渐对生活中的美好与苦难感到麻木,桩桩件件在外人看来无法忍受的事情在她看来都稀松平常。

美国诗人艾米莉·狄金森曾说过:“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假如我不曾见过光明。”当陈金芳进入偌大的北京城之后,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萌发了“原来生活还可以这样过”的念头。于是在与同龄人的相处过程中,她日益感到窘迫,也越发艳羡大城市里生活的人。她想要在这里扎下根来,想要有一天自己能够站在这座城市的聚光灯之下,享受着众人视线的焦点,想要和城市本地人一样过上高雅的生活。她渴望得到周围人的认可和关注,因而任由虚荣作祟,以极度的自傲来掩盖强烈的自卑。

当她作为插班生刚进班时,“个子很矮,踮着脚尖也到不了一米六,穿件老气横秋的格子夹克,脸上一边一块农村红”,“手里攥着一只印有‘钾肥’字样的尼龙口袋”,后来很快她就“把自己的脸当成了一片试验田,什么新鲜事物都敢往上招呼”,还“拿烙铁烫头”,成为“班上女生里第一个抹口红的,第一个打粉底的,第一个到批发市场小摊儿上穿耳孔的”,以至于她“还穿过几天高跟鞋,一只鞋跟高,一只鞋跟矮,这导致她走路的时候也深一脚、浅一脚的,好像被遗传了股骨头坏死”。她追求城市里的“潮流”与“时尚”,拼命想要摆脱农村质朴的审美品位,想要消弭自己与城市之间的界限,却在模仿和追赶中日益显露出“乡下人”的怯懦和不自信,反而被当地人认为十足的可笑和蹩脚。因为她的改变不是出于自身审美品位的改善和提高,而是想要通过模仿城市人的装扮和举止来得到身份的认同。

年幼时姐姐开张的露天馄饨摊被她说成“下海”经商开大酒店,成年后神棍琴师的两句赞美使得她经济拮据仍要购买高价钢琴,辗转于多个男人之间偿还债务、累积资本,再后来用非法集资得来的钱乘坐豪车,出入高级会所,享用奢华餐食,在走投无路之时,孤注一掷却输得一败涂地。如果说虚荣是人普遍存在的不良心理,那么陈金芳的虚荣则在欲望的鼓吹下日益膨胀。或许陈金芳从未在城市中获得过真正的归属感,无论是一无所有时,抑或烈火烹油处,她始终是以鲜明的局外人身份在努力融入城市生活,在虚假繁华与满座喧嚣中迷失了自我。

二、扭曲畸形的成功哲学

陈金芳之所以会陷入个人精神的迷失沦落,除了城乡之间存在的差距带给她精神上的冲击,更为深刻的则是因为社会上扭曲畸形的成功哲学对她的影响。在乡下生活的陈金芳,物质生活尚且不是十分的充裕。然而,在繁华热闹的大城市,即使困难的家庭也能够吃上白面了,人们在吃穿不愁的情况下选择了更加多样的娱乐方式,对金钱有着强烈的攫取欲。纯粹的音乐因而成为上流阶级攀缘结交的媒介,成为上层人士尊贵身份的象征,文艺圈成了商人插科打诨、投机倒把的重要场所。金钱成为衡量成功的唯一标准,成为人们情感维系的纽带,也逐渐腐蚀了她原本质朴、勤劳的美好品质。

在陈金芳初入城市时,“我”拉得不甚有感情的小提琴开启了她的启蒙期,奠定了她对城市人的认知,坚定了她誓死留在城市的信念,也为她之后混迹艺术圈埋下了伏笔。后来的陈金芳为了能够获得做服装买卖生意的本钱,只得在不同的男人之间辗转,但命运不遂人愿,每每血本无归,希望屡屡落空。在贫瘠的日子里,她仍然义无反顾地追逐着昂贵的钢琴乐器、高级的音乐舞厅、华丽的貂皮大衣、昂贵的音乐演出。游走在经济灰色地带的b哥,囤积大量音乐会的贵宾票,贿赂附庸风雅的官员。这些元素给音乐打上了“高级”“贵族”的标签,在金钱占据主导的世界里,纯粹的音乐不再是能够抚慰平凡人心灵的良药,反而成了金钱与地位的代名词,成了金钱和权力交易的载体。

一时潦倒一时富贵,陈金芳离开北京后一路南下曾到过广州、深圳等地,继而又返回北京,十多年的时间里,她从来没有真正的有过钱,做买卖总是赔得血本无归,还要靠男人去还债或者积累下一轮本钱。村里人的闲言碎语让她和她的家人长期抬不起头。后来,她开始带着光鲜亮丽的合伙人来考察故乡,翻修了自家的老房子,给姐姐置办了全套家电,母亲过世后又办了十里八乡最辉煌的葬礼,亲戚朋友开始对她刮目相看。当陈金芳在艺术圈中拉拢到各种人脉资源时,画家、演奏家、投资家用最优美的话对她的气质、谋略赞赏有加,觥筹交错之间众宾客言笑晏晏。在她“发迹”之后,看似得到了乡里和城市人的认可,然而这都是建构在金钱的基础之上的,并不是对陈金芳本人这一个体价值的发掘与认同。失去了金钱,消散了利益,威望、称誉也就立刻轰然倒塌。当她投资失败、投机崩盘之后,亲戚朋友用最恶毒的词语咒骂她,对她拳脚相向,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那些人不关心她的钱从哪里来,只关心她有没有钱、有多少钱、能不能为自己带来收益,这将人性丑陋、媚俗、自私、贪婪的一面展现得淋漓尽致。

三、城乡间辗转的零余者

无论是留在这座城市还是离开这座城市,陈金芳都付出了血的代价。随着家乡父亲离世、亲戚相继离京,面对母亲的责难和詈骂,面对姐姐的愤怒和殴打,她用普通话一遍遍地叫喊:“你们把我领到北京,为什么又让我走?”她决绝的态度成为与农村彻底决裂的宣言。十多年后,面对法律的制裁与众叛亲离的悲惨局面,她平静却又有几分不甘地说道:“我只是想活得有点人样儿。”然而,醉心于功名利禄并不能使她赢得自我的尊严与价值,她最终还是从美梦中惊醒,青春如流水空逝,被城市拒之门外。对农村近乎本能的强烈排斥,被城市固化的社会阶层拒绝,使得陈金芳成了城乡间辗转的零余者。

为甩掉“农村人”的标签,陈金芳义无反顾地选择融入大城市的时尚潮流,游走在各大商圈中,想要借此在大城市中建立起新的身份认同。为摆脱“农村人”的身份,她拒绝离开城市,宁可独自颠沛流离,也不愿意回到乡下结婚招婿。由“陈金芳”改为“陈予倩”,对于她来说绝不仅仅只是名字的更替,更是一种与故土和缘起的决裂。她依靠非法收集乡亲的拆迁款累积资本,无法挽回地破坏了邻里乡际的人伦秩序,彻底切断了自己的来路。

当陈金芳作为插班生来到城市的学校时,同学并不会多理睬她,原因是她不过在这里待几天,对他们的生活完全够不上影响。但是当窘迫的陈金芳开始打扮自己、试图改变自己、融入城市时,她的同学开始捉弄她、嘲笑她、讽刺挖苦她,理由是“对于一个天生被视为一个低人一等的人,我们可以接受她的任何毛病,但就是不能接受她妄图变得和自己一样”。这是毫不遮掩的鄙视,孩子以这样近乎恶劣的方式维护着城里人看起来高高在上的地位和不容打破的权威。而当陈金芳成功混迹艺术圈之后,人们私底下对她的评价是她的身材如何如何、她的容貌如何如何,在意的只是她的肉体,对她暴发户身份的嘲弄和不屑,而不是她作为一个平等的人的本身。

农村出身的陈金芳付出了血的代价才得以留在城市的小角落挣扎着存活,而从小出生在大院里的“我”却被要求什么也不用做、只专心拉小提琴;当陈金芳为了购买一架钢琴,获得城里人身份而与未婚夫发生冲突甚至大打出手时,“我”轻易地放弃了苦练了好多年的小提琴,并不觉得可惜;当陈金芳费尽心思,八面玲珑穿梭在各大交际圈,不得不委曲求全时,“我”则躺在自己的舒适圈随心所欲、冷眼旁观、不为所动。她也曾想要靠自己的勤恳劳动谋得立足之地,但残酷的现实教会她,没有真才实学的人很难在这座大城市里生存下去。于是她放弃了踏实地向前走,做着一夜暴富、盆满钵满的美梦,最终梦醒,才发现自己过了潦草的一生,在城乡之间辗转不得归路。

四、结语—青年人的出路

初入城市后,大多数外来客都会在一片繁华与热闹中陷入迷茫和失落,半羞半恼、迫不及待地与故土决裂,怀着对成功的幻想与希望汲汲以求,却又在城市阶层固化这一透明的铜墙铁壁上撞得头破血流。陈金芳有着强烈鲜活的生命意识,有着一无所有而又无所畏惧的“赌徒精神”,却不具备迎风破浪的能力,以至于最终在涛涛大浪中逐渐迷失了自我,不断突破自己的道德底线甚至践踏了法律的尊严。她的失败有无法抵抗的必然性,但她对个人价值的追求是值得我们思考的,勇于站在时代前面的魄力值得我们肯定。导致她失败的是违反道德与法律的奋斗策略,但是从根本上来看,她对自己作为“人”的价值和尊严的追求是正确的。这使得她的经历充满悲剧意味的同时,又具有英雄色彩,或许这正是我们爱怜她的缘故。

“青年人有着更加坚忍而务实的品格,有着在一个人生阶段內明确无误的目标,也有着孤身一人与纷乱世事相搏杀的巨大勇气。他们有可能建功立业,也有可能铩羽而归。”那么对于以陈金芳为代表的渴望脱离农村、进入城市的青年人来说,他们的出路究竟在何方?

贾平凹在《带灯》这一长篇小说中写到过“故乡”的一种定义:你生那里其实你的一半就死在那里,所以故乡也叫血地。所以,无论身在哪里,血液里仍有故乡埋下的种子。而当这种子发芽,当这召唤再次响起的时候,你只能停下远行的脚步,重新去拥抱你的缘起。我们对故乡似乎总是抱着“离去-归来-再离去”的态度,常常用“闭塞”“落后”“麻木”去形容它们,似乎自己之前生活的热土突然成为了一片暗无天日的沼泽地,而只有繁华热闹的城市才能给自己大展拳脚、实现远大理想与抱负的机会。然而,我们终其一生也都带有故土那里最淳朴、最善良的品质。我们追求自己的理想与抱负时,并不一定要以与故乡决裂为代价。我们不一定非要寻求来自外部的接纳或是金钱的积累来彰显自我的价值,而是要坚定自我认同,在适合自己的领域脚踏实地地干好自己的事业。

在当下社会,依靠聪明才智、踏实肯干来达到自身生存并不是什么难题。精神和意志薄弱的人总是被外界力量裹挟着前进,关键的是怎样在喧嚣环境的影响下坚守自我精神,从而真正达到精神的解脱。在经济蓬勃发展的今天,人民的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发生了全面而深远的变化,在满足人类资质需要的同时,也不断地转变着人类的精神信念与价值取向,让人们偶尔进入迷茫彷徨、自我质疑以及甘于平凡的精神困境。当代青年人应从中思索何谓价值与社会价值,应该如何实现自我的人生价值与社会价值。

世间已无陈金芳,但我们身上都有“陈予倩”的影子,与自己和解,与故乡共生或许是城市中汲汲营营而不得的青年人更好的人生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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