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希沙姆宫，探访神秘的阿拉伯帝国

周婷

在耶路撒冷老城，拥有美丽金色穹顶的圆顶清真寺，建造于倭马亚王朝时期。

希沙姆宫庭院遗址的六瓣玫瑰花结，曾是宫殿二层最高处的装饰。

公元749年，一场可怕的大地震摧毁了耶路撒冷东北55公里处的巴勒斯坦古城杰里科，也将一座华丽的宫殿湮没在沙土中。1000多年里，关于这座宫殿的记忆随着时间流逝而烟消云散，未留下只言片语。近几个世纪里，杰里科的居民们一直把这片废墟当作一处免费采石场，将遍地的柱子和切割成块的大理石运回去盖房垒圈。直至1873年，一支巴勒斯坦考古探险队拜访了这片神秘的废墟，其中一位考古学家记录道：“从這里的雕塑和石柱子来看，这很可能是一处拜占庭时期的基督教遗址。”

关于该遗址，没有任何历史资料记录，考古发掘是获得信息的唯一来源。于是，在1935—1948年间，巴勒斯坦考古学家迪米特里·巴拉姆基与当时的英国驻巴勒斯坦考古部门负责人罗伯特·汉米尔顿在此进行了第一次科学挖掘。他们的发现令世界震惊：这并非什么拜占庭时代的基督教修道院，而是一座华丽非凡的阿拉伯帝国倭马亚王朝宫殿。宫殿的建造者最初一直是个谜团，直到一块刻有古阿拉伯语写的“哈里发希沙姆”的白色大理石重现天日。

西至地中海东岸，东抵约旦河西岸，这片“应许之地”是世界上最“神圣”的地方之一，在这里诞生了犹太教和基督教，伊斯兰教也将此视为圣地。至公元7世纪的几百年间，这里一直属于东罗马帝国的管辖之下，直到一场战争彻底改变了巴勒斯坦地区的历史轨迹：来自波斯的萨珊王朝沉重打击了东罗马帝国，夺走了这片土地，并由此向非洲和西欧扩张。从此，伊斯兰教一直统治着巴勒斯坦这片土地，无数王朝更迭，战争纠纷从未停止。

或许鲜有人知，希沙姆宫所在的这个小城市杰里科（或被称作耶利哥），是世界上最古老且至今仍有人居住的城市。由于地理位置和自然条件得天独厚，从1万年前的中石器时代至今，杰里科一直都是人类聚居生活的中心。这里地处约旦河谷，水源丰富，土地肥沃，是个美丽的绿洲，数千年来吸引不少人来居住。此外，杰里科位于死海北岸至地中海与加利利至耶路撒冷2条路线之间，是古代的贸易中心，经济与贸易发达。假如没有战争，这座万年古城或许能有不同的历史，今天会有不同的面貌……

罗马帝国时代，杰里科曾是车水马龙的贸易城市与宗教中心，阿拉伯帝国时期更是重要的灌溉农业区。随后，这座城市的繁荣被土耳其人和“十字军”的入侵打断，再未回到昔日光景。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杰里科从奥斯曼帝国进入巴勒斯坦托管地，随后又归属约旦。1967年的阿以战争中又被以色列占领，造成人口大量流散。1993年，以色列与巴勒斯坦解放组织达成协议，杰里科获得解放。但如今这里人口还不足2万，曾经富饶的土地早已荒芜了多个世纪，仰仗着古城的盛名从事旅游业，是大部分居民赖以生存的经济来源。

在这样的背景下，希沙姆宫遗址在近1个多世纪里并未得到有效保护。据非政府组织全球遗产基金在2010年的一份报告中称，杰里科城市的扩张，以及该地区活跃的农业活动，都限制了考古学家的进一步发掘，保护工作更难开展，该组织还将希沙姆宫确定为全世界12个最濒临不可挽回损失和破坏的遗产地之一。尽管当地政府一直在试图修复这座宫殿，但无奈心有余而力不足。2006年，巴勒斯坦旅游和文物部门与芝加哥大学合作，开始了新的挖掘工作。2016年，日本国际协力机构资助了1200万美元，全面的宫殿修复得以开展。修复工作本来预计在2018年便可完成，但巴以冲突再次发生。2021年，这片拥有世界上最大面积的马赛克的宫殿遗址修复终于完成，希沙姆宫也以全新的面貌等待着人们踏上这条和平之路。

倭马亚王朝即唐朝人笔下的“白衣大食”，公元661—750年期间，该王朝是阿拉伯世界的主要统治者，而哈里发希沙姆（Hisham Ibn Abdelmalik）曾在公元723—743年执政。经过倭马亚王朝最初几代哈里发的励精图治，阿拉伯帝国的对外扩张达到高峰，疆域东抵中亚与印度半岛，西至伊比利亚半岛，占领了整个地中海南岸。在蒙古帝国兴起前，没有任何帝国的疆域比倭马亚王朝更广阔。然而，盛极必衰，倭马亚王朝内部斗争极其激烈，就在这座宫殿被掩埋的1年之后，这个未满百年的王朝也彻底地消亡了。

虽然倭马亚王朝的对外扩张令人瞠目，但其为后世留下了丰富的建筑遗产：伊斯兰教当今最重要的清真寺——耶路撒冷的圆顶清真寺和阿克萨清真寺，均建造于该时期。尤其是拥有美丽金色穹顶的圆顶清真寺，其风格和马赛克样式都以拜占庭教堂与宫殿为蓝本，是现存最古老的伊斯兰建筑之一，成为了后世伊斯兰世界宗教建筑的模版。

在今天位于约旦、叙利亚和巴勒斯坦的沙漠中，倭马亚王朝还曾建立许多有特色的宫殿，希沙姆宫便是其中之一。这些宫殿大部分在半干旱地区或重要贸易路线沿线，是由住宅、清真寺、浴室、储藏区和其他农业建筑组成的建筑群，作为郊外庄园或狩猎场所供贵族家庭在冬季使用，也作为军事堡垒。自倭马亚王朝建都大马士革以来，阿拉伯民族的生活形态从沙漠转向了城市，但他们显然无法割舍贝都因人游牧生活的传统，这些沙漠宫殿正是对此依恋心理的映照。倭马亚王朝在大马士革接触了古希腊、罗马时期遗留下的特色风格建筑，并从中吸收了先进的元素，发展出独特的倭马亚建筑风格。这些宫殿代表了早期伊斯兰建筑和装饰艺术，有些因包含许多描绘人物和动物的壁画、浮雕而十分引人注目。在后来的伊斯兰艺术中，如此大规模且兼容并蓄的装饰风格十分少见。

希沙姆宫建于公元8世纪早期，由当时统治叙利亚、约旦和巴勒斯坦地区的倭马亚王朝的哈里发希沙姆所建，最初是他的冬季行宫。这是一片被城墙围绕的庞大建筑群，由砂岩和烤砖建成，占地大约60公顷，包括一座2层宫殿围绕的庭院、一座清真寺、用水渠灌溉的种植园，以及一处土耳其浴室。倭马亚人发展了水利和灌溉系统，使得沙漠中的宫殿能够自给自足：希沙姆宫的水来自诱惑山下发源的一条河流，并经由一条罗马式水道将水引到宫殿来。

宫殿的主庭院从平面来看是一个略微不规则的四边形。宫殿的正门朝南开，庭院四侧是2层住宅，住宅与庭院之间是一圈拱门连接着的长廊，各角均建有角楼。这种庭院式的安排反映了一种古老的东方概念——住宅应该是围墙内的一个私密区域。宫殿的正门是一座较深的拱门，拱门内的装饰保存较为完好。与现代伊斯兰装饰艺术不同的是，早期的装饰除了植物以及几何图案，还包含了大量的人物和动物雕塑与绘画，带着一种似为拜占庭又似为波斯艺术的奇特韵味。众所周知，当欧洲艺术家把《圣经》故事中的人物大量反映在宗教艺术中的时候，伊斯兰艺术却绕道而行，拒绝人物、动物的画像和雕塑。然而，倭马亚王朝的哈里发们追求奢侈，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很可能无法抑制这种更加打动人心的图像。这也就难怪第一批考古学家面对大量的人物雕塑，便将该遗址断定为拜占庭遗址了。

宫殿一层很可能是仆人居住和仓库所用，南部还包括一座简单的清真小堂，西侧的台阶可通往地下的冷浴室和泳池，泳池底部镶嵌着几何图案的马赛克。宫殿的二层很可能是贵族们的住处，宽敞的房间残留着一些颜色鲜艳的人物壁画。

在庭院遗址中，还发现了一个意义非凡的图案——六瓣玫瑰花结，这曾是宫殿二层最高处的装饰。大地震之时，这个六瓣玫瑰花结跌落并摔成了无数个碎片。20世纪30年代，一群石匠和工程师将其精心修复后，惊艳四方，令人浮想联翩：如今遍及西方的哥特建筑艺术或许从此汲取了灵感？在如今杰里科的城市徽章上，也能看到这个玫瑰花图案。宫殿的东北角和位于北部的大浴场之间，是一片400多平方米的露天马赛克图案，展示着各种让人眼花缭乱的几何与花卉图案，无不诉说着倭马亚王朝的富饶和奢侈。

2021年10月28日，约旦河西岸城市杰里科，世界上最大，也是最古老的马赛克地板之一在希沙姆宫殿里展出。该马赛克地板占地827平方米，由38块马赛克图案组成，色彩缤纷，图案精美。

“生命之樹”马赛克，被认为是伊斯兰建筑古典时期最早、最著名、最独特的马赛克地板，由500多万块天然色彩的石头组成。

土耳其浴室位于宫殿遗址以北约40米处，是该建筑群中装饰最豪华的建筑。这是一座八角形塔状圆顶建筑，四周石栏杆环绕，每根柱子上装饰着更多微型柱子的浮雕。建筑正面装饰着植物与几何图案浮雕。浴室的主入口十分高，上面装饰着2座人物雕塑，其中一座被认为是倭马亚王朝第13代哈里发易卜拉欣的站立像，他手持宝剑，脚下伏着2头狮子。最令人惊叹的是浴场的穹顶系统：除了四面围墙之外，浴场内部还有4排16根巨大的石柱支撑着顶部。浴室前厅的墙壁和顶部均装饰着灰泥雕刻，今天只有底部的一点依然可见。

浴场内部的马赛克地板又是一场视觉盛宴——浴室的西北角一块半圆形台阶之上，便是著名的“生命之树”，被认为是伊斯兰建筑古典时期最早、最著名、最独特的马赛克地板。这幅马赛克由500多万块天然色彩的石头组成，这些石头如此微小精致，以至于令整幅马赛克显现出一种丝绸般的光滑感。图案中间是一棵枝叶繁茂、果实丰硕的石榴树，树下左侧是2只悠闲采食的羚羊，而在右侧，1头凶猛的狮子正在攻击1只无力抵抗的羚羊。这幅兼具祥和和戏剧场景的作品很可能象征着生命的二元性、战争与和平。

总体来说，希沙姆宫的雕塑和绘画是伊斯兰历史中独一无二的：一种古老的形式在一个全新的文化背景下被重新组合、重新创造;一种年轻又“雄心勃勃”的文化在东西方元素的融合中寻求个性和足以定义自身的艺术形式。

从1995年开始，巴勒斯坦古迹部门不断对希沙姆宫遗址进行修复，保存着对这段巴勒斯坦地区辉煌历史的见证。除了考古遗址，他们还修建了一座马赛克工艺作坊和一座新博物馆。如今，该宫殿大部分的雕塑和壁画可以在耶路撒冷的巴勒斯坦考古博物馆（即洛克菲勒博物馆）看到。你如果前往耶路撒冷，一定不要错过这次相遇：看一眼那个极尽繁华又极其短暂的王朝里，那些独一无二、神秘古朴的脸庞。

（责编：刘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