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庄子北边的玉米地里有头野猪。
牙有一拃恁长,嘴有一筷子恁长,猪毛长得跟马鬓一样。
跑得比兔子还快,狗都追不上……
这几天,第五生产队的社员碰面后,总会带着神秘莫测的表情悄悄谈论着。于是,在劳动间隙,在饭后余暇,人们或扛着铁锨,或提着棍棒,或拿着抓钩,三五成群地往玉米地里钻。都眼巴巴地怀着焦灼的渴望,渴望与野猪狭路相逢,进而让倒霉的野猪成为饭碗里的美味。
队长刘德成冷冷一笑说,咱这离大山有一百多里地,野猪咋会跑这么远的路,来到咱这鸡不下蛋的地方?只要不长着猪脑子,脑袋不让叫驴踢了,就不会相信这种低级的骗人的鬼话。
尽管刘德成分析得合情合理,头头是道,队里人还是抱着宁信其有,不信其无的态度,三三两两地往玉米地里钻。后来,一向本分的妇女和活蹦乱跳的孩子也加入寻找野猪的队伍之中。一时间,遮天蔽日的青纱帐变成了寻找野猪的战场。
二
蹲在自家院子里,吧嗒着自卷的纸烟,刘德成想得脑瓜子生疼,也没想出谁会造出这样的谣。
刘德成从部队复员回来后就当第五生产队的队长了,他一年四季都理着整整齐齐的平头。经常在泥土里摸打滚翻,泥土里刨食,他的衣裳也有补丁,但他的破旧衣裳总是洗得干干净净的。眼看着家家户户的炊烟融入渐渐浓起来的暮色之中,刘德成站了起来,大步流星地向村子北地走去。
村子北边的六十多亩地是第五生产队的粮食茓子,土地肥得能双手攥出油来,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插根柳条,长棵柳树。因为风调雨顺,今年的玉米長势喜人,秸秆粗壮,叶子油亮,玉米棒子已经甩出了娇嫩的红缨,眼看着又是一个喜人的丰收年景。玉米棒子再有十多天就能煮着吃了,刘德成担心有人以寻找野猪的名义趁火打劫。
皮绳从暗下来的夜色里钻了出来,怯怯地问了声队长,喝罢茶了?
刘德成沉思着说,皮绳,眼看着玉米棒子快能煮着吃了,队里的人还三五成群地往玉米地里钻,我担心他们偷掰了玉米,养成自私自利的思想。你说,我哪有心思喝茶?
放心吧队长,我白天黑夜都把眼瞪得跟铃铛一样,不让私心的人有得手的时候。
也不知道是谁造的谣,说是地里有头野猪。这下好了,野猪的毛没见,玉米地里就踩成了小路。要是知道造谣的人,我一定开他的斗争会,让他的头耷拉到裤裆里,三五年也别想抬起头来。
队长,谁不知道一猪二熊三老虎?野猪比熊和老虎还厉害。你明天就做社员的思想工作,说是野猪咬人,野猪吃人,看谁还有狗胆拿小命开玩笑?
说过了,跟放屁一样,没一点用。皮绳,难道这谣是你造的?
队长,我哪敢啊?皮绳的声音比蚊子的嗡嗡声还低。
皮绳,睁大你的狗眼看着我,不错眼珠地看。皮绳,你心虚了,你不敢看了,把头扭过去了。这么说真是你狗日的?队长的声音提高了八度。
队长!皮绳怯怯地喊。
队长,你听我细说……
说到最后,皮绳这个四十多岁的大男人竟然伤心地呜呜大哭起来。
月亮钻出了云层,明晃晃地挂在天上,地下照得白花花的。虫子叽叽叫,青蛙呱呱叫,夜风微微吹,从远处传来了毛驴亢奋悠长的嘶叫。
刘德成叹了口气,喝道,别哭了,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咱男子汉大丈夫要拿得起放得下,能屈能伸。都说眼不见为净,咱就睁只眼闭只眼吧。
队长,我眼睛小,眼里容不得沙子啊。
忍忍吧,忍忍就过去了。皮绳,我看咱总得想个法子,不让队里人往玉米地里钻。
想啥法子呀?我编瞎话,说是玉米地里有野猪,就是吓吓那俩狗男女,让他们不往玉米地里钻。没想到队里人钻了空子,我这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刘德成的肚子咕噜噜地唱起了空城戏,他拍了拍皮绳的肩膀,换了副关心的口气说,你要想开点,肚量大一点,千万别让队里的人看笑话。
皮绳咧着嘴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三
这天皮绳和丰产狭路相逢了,皮绳的眼蓦地红得似乎能喷出火来。
皮绳走路一瘸一拐的,丰产走路趔趔趄趄的,二人总该同病相怜吧?没想到一向老实木讷的皮绳竟然气咻咻地说了这样一句伤人的话,白披了一张人皮!
丰产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皮绳嘴里会吐出这样的话。他眨巴着眼问,你说谁?
皮绳圆瞪着眼说,说人家对不起你。
看在你媳妇秋叶的面子上,我不跟你一般见识,你打,我不还手;你骂,我不还口。
皮绳喘着粗气,涨红了脸,用右手食指指点丰产说,人活要一张脸,树活要一层皮,我看你是一点脸皮也不要了。
丰产像是丈二和尚一样摸不着头脑,没有一点缘由竟遭此侮辱,丰产的麦秸火脾气腾地点燃了,他蹿到皮绳面前,正想好好教训一番,但看到走路都怕踩死了蚂蚁的老好人皮绳,丰产的火气刹那间又烟消云散了。他换了副笑脸说,皮绳,我知道你和秋叶都是好人,你一定误会我了,我不欺负好人。
皮绳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而后就一瘸一拐地走了。
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身影,丰产似乎明白过来了,这个皮绳啊,一定是因为我学他走路才生我气的,这也太小家子气了,你不知道我有难言之隐啊,我这难言之隐咋能往外说呢?我不对你说,我想就是你老婆秋叶也不会对你说。你心眼小得跟针别一样,你就误会吧,等到我成了家有了女人再跟你解释。其实你皮绳应该看开一点,你腿瘸又不是天生的,是摔瘸的。就是伤筋动骨一百天,也该好了。丰产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皮绳和铁壮打赌的事……
那天的天真热啊,热得跟下火一样,知了在树上扯着嗓子狂叫着。皮绳戴着烂了边子的草帽,在麦秸垛上踩垛,丰产和铁壮等人用铁杈往垛上扔麦秸。铁壮擦了擦脸上豆子大的汗,抬头看着皮绳,一下子咧开了大嘴,皮绳,都说你胆子小得鸡也不敢杀,咱们今天打个赌,看你敢不敢?
皮绳笑道,你赢了,我不高兴;我赢了,你不高兴,别赌了。
怕输?亏你还是个大男人,一辈子也没硬过,整天软了吧唧的,跟瘟鸡一样。
铁壮这样激将,众人跟着起哄,皮绳怯怯地问,咋赌?
铁壮胸有成竹地说,你要是敢从上面蹦下来,我给你一个好面馍;你要是不敢从上面蹦下来,你给我一个好面馍。怎么样?敢赌吗?
皮绳的眼贼亮贼亮的,你说的话当真?
铁壮拍着汪着一层油汗的胸脯说,男子汉大丈夫一口吐沫砸个坑,说话就给话做主。
我蹦了,我真蹦了啊,你可不能后悔啊。
我看着你蹦。铁壮哈哈笑道。
只见皮绳蹲在一丈多高的麦秸垛上,闭着双眼,紧贴着麦秸,哆哆嗦嗦地滑落到了地上。
蹲坐在地上的皮绳哎呀哎呀地喊叫着,右腿的脚踝处肿得跟气蛤蟆一样。皮绳疼得龇牙咧嘴的,还不忘用眼睛盯着铁壮说,铁壮,啥时候给我拿白面馍?
铁壮皱着眉头说,你不是蹦下来的,你是滑下来的,你输了,你得给我一个好面馍。
铁壮,我都弄成这个样子了,你还跟我耍赖,做人总得凭点良心吧?
尽管找人捏了脚,每天都用热水烫脚,皮绳走路还是一瘸一拐的。他以受害人自居,见面就跟铁壮要好面馍。在众人的声讨声中,铁壮只好兑现诺言,给皮绳拿了一个好面馍。
皮绳接过铁壮的好面馍,涨红着脸质问,这也算是好面馍?有楝枣子大吗?
铁壮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我问你这是不是好面做的?不管大小,是不是馍?
不甘吃虧的皮绳拿出指甲盖大的好面馍,见人就嚷,快睁眼看看吧!自从盘古开天地,三皇五帝到如今,谁见过这么大的好面馍?这可是五尺多高的大男人铁壮拿的!
铁壮脸上挂不住了,在皮绳又一次的嘟囔声,铁壮眼疾手快,夺过皮绳手里的好面馍,扔到了嘴里,只嚼了一下就干净利落地咽到了肚里。
皮绳傻眼了,赔了夫人又折兵,好在是墙里损失墙外补,刘德成看皮绳走路一瘸一拐的,就给皮绳安排了看庄稼的轻活。这在往年,只有上了年纪的女人和还没入学的孩子才会享受这样的待遇。
丰产走着想着,想着走着,竟然不知不觉地来到了皮绳家的大门口,秋叶恰巧提着篮子出来。丰产委屈地说,嫂子,也不知道咋回事,皮绳哥跟吃了枪药一样,把我骂了一顿。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一定把他打出尿来。
秋叶脸上挂笑,扑闪着大眼说,别跟那龟孙一般见识,现在正好家里没人,你上家里来,让我看看那个地方……
只听吱呀一声,破旧的柴门严丝合缝地关上了。
四
皮绳见到刘德成后哭丧着脸说,队长,我吃饭让秋叶送,夜里睡在庵子里,还是没能看好庄稼。我到地里数了数,丢了18个棒子。
不让人进玉米地,我是怎么安排你的?你耳朵塞驴毛了?刘德成喘着粗气问。
队长啊,好汉难敌四手,恶虎也怕群狼。都是打着找野猪的旗号,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我轰不走他们啊。
离掰棒子还得二十多天,看来真该想想法子搞到那头野猪了。
队长,你也知道没有野猪,咱这一片也没有卖野猪的,到哪弄野猪去?
还是让我想想办法吧。刘德成沉吟着说。
队长,又少了二十多个棒子。皮绳阴沉着脸说。
队长,夜里又少了三十多个棒子。皮绳哭丧着脸说。
夜黑得像是倒扣着的锅底,刘德成喝罢茶就拿着手电来到了村子北地。皮绳正声音极响地喝着秋叶送的稀饭。听到脚步声,皮绳放下饭碗说,我知道你该来了,给你留着一个玉米棒子。
少来这套!皮绳,你当的是全队的护秋员,你要一碗水端平。
队长,这个玉米棒子不是我掰的,是小偷落下的。
那你就拿回家吧。记住,以后别忘了还给生产队。
日子像老牛拉着的破车,艰难滞涩地往前挨着。这庄稼一年咋只收夏秋两季?要是一年四季都有收成,队里人就不会饿着肚子了。丰收在望的时候,刘德成愁得吃不下饭,猪在院子里饿得嗷嗷乱叫,叫得人心焦暓乱的,刘德成的热饭变成了冷饭,他也没有心思碰碗。妻子凤莲催促他说,想啥呢?快把饭吃了,我要刷锅喂猪了,再不喂猪就饿成野猪了。
刘德成双眼一亮,死死盯着凤莲问,你刚才说啥?
凤莲怔住了,我没说什么啊?
你说了,你说再不喂猪就饿成野猪了。凤莲,我保证一年内不抽一包烟,不喝一滴酒,不吃一顿饱饭,每顿只吃半饱,不穿一丝新布,省个三十五十的。
这些话把凤莲说蒙了,你疯了?省钱干啥?
我想把咱家的黑猪当成野猪,刘德成嗫嚅着说。
一阵冷风吹来,宽大的桐树叶子呜咽出哗啦啦的声响,觅食的鸡咕咕呻吟着,猪的抗议声更加嘹亮了。
凤莲明白过来了。结婚这么多年,她知道男人想出的主意想要改变,比让猪上树还难。
她发出喟然一声长叹。
黑猪当成野猪,黑猪的生命也就画上句号了。凤莲扑嗒着豆粒大的泪珠子,用瓢挖了满满一瓢麦麸子,她想让猪临死时吃顿饱饭。
刘德成急忙制止说,你不能喂猪,把猪喂饱了,猪就不会乖乖地往玉米地里跑了。
村子在融融月光下静静睡了,白花花的月光下,凤莲在前面轻轻地唤,边唤边往地上撒红薯片子。刘德成和皮绳在后面用棍子赶。即使不用棍子赶,饿着肚子的贪吃猪也会一步步地跟着它信任的女主人。
黑猪就是这样一步一步地走到了玉米地里,也就一步步地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虫儿的鸣叫声时断时续,秋季的蚂蚱在草棵上蹦跶。皎皎月光下,猪停了下来。刘德成轻手轻脚地凑了上去,伸出布满硬茧的大手,轻挠着粗粝的黑毛。黑猪哪受过如此厚待?惬意地躺了下来,舒服地哼哼着。它贪图眼前的享乐,彻底放松了警惕,皮绳趁机用绳子捆住了猪腿。
黑猪似乎意识到了迫在眉睫的危险,声嘶力竭地嚎叫着。
看你的了,快点,别让猪跑了。刘德成说完就拉着凤莲的手,二人跌跌撞撞地行走在深夜的玉米地里。
从他们身后传来了棍棒猛击在猪身上的刺耳的声响。
五
天麻麻亮了,刘德成和皮绳用架子车把猪拉到了刘屠户那里。
刘屠户问,谁家的猪?
刘德成亮着嗓门说,这个时候谁会杀猪?告诉你,我跟皮绳打死了野猪。
看到被打得一身稀烂的黑猪,刘屠户嘟嘟囔囔的,稀罕透了,你们会打死野猪?哪来的野猪?
生產队里上至八九十岁的老人,下至吃奶的孩娃,每人平均分了四两野猪肉。野菜也不能填饱的肚子,啥时候享受过这种待遇?非年非节的竟然吃了肉,还是从没吃过的野猪肉。野猪肉香啊,都香到人的五脏六腑里了。好多人都在梦里吧唧着嘴,好多人在睡梦中笑醒。
其他生产队的人羡慕得眼红,咱地里咋不跑头野猪?
说着说着秋风猛了,大雁排着整齐的队形,鸣叫着飞往温暖的南方。秋风这么一吹,秋阳这么一照,秋庄稼就都乖乖听话了,该成熟的成熟了。看吧,金灿灿的玉米棒子,雪白的棉花,金黄的谷穗,火红的高粱,将果实藏在地下的淘气的红薯,全都品德高尚地投桃报李,将丰收的喜悦和过日子的希望慷慨赠送给洒了汗水的庄稼人。第五生产队秋季粮食丰收了,该交的公粮交了,该分给社员的分给社员了,该种的小麦也种上了。寒露一到,看吧,平坦无垠的庄稼地里全都探头探脑地钻出了麦苗,被风一吹,不胜娇羞地乱颤着苗条的身子。
皮绳的腿早就不瘸了,早在吃了所谓的野猪肉后就不瘸了。不是野猪肉治瘸腿,而是能治自私自利的思想。其实皮绳的腿早就好了,但身单力薄的皮绳委实畏惧累酸人腰的农活。他走路时故意一条腿抬得稍高一点,一条腿抬得稍低一点。他只是这么一高一低地抬腿,就为他这个男劳力带来了令人眼馋的待遇。正是由于他信口雌黄,嘴上没有把门的,才使刘德成牺牲了喂了七八个月的猪。和刘德成相比,他看到自己的猥琐和渺小,他觉得自己没有一点理由再装下去了,就像正常人一样四平八稳地走路了。
他好好走路了,丰产也不趔趔趄趄地走路了。皮绳主动找到丰产家里,这个时候星星在天上眨巴着昏昏欲睡的小眼,料峭的风吹得皮绳缩肩塌背的。
皮绳不请自来,这让丰产感到非常意外,要知道这两个多月皮绳总是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臭脸孔,见了他不是抬头望天,就是低头看地,抑或是从鼻孔里轻蔑地哼一声,好像是他抓着皮绳的孩子扔到了井里,有着不可原谅的深仇大恨。
丰产娘坐在被窝里纳鞋底,煤油灯那微弱的光照得屋内影影绰绰的。皮绳嘿嘿笑道,丰产兄弟,哥对不起你,哥误会你了。你打我吧,打我不还手;你骂我吧,骂我不还口。
丰产递给皮绳一根纸烟,在缭绕的烟雾里,二人东拉西扯着,一会儿谈天,一会儿论地,一会儿谈天气,一会儿说庄稼,小屋里洋溢着欢快的气氛。谈笑间过去的事儿就让它随风过去了,二人又成了还没有出五服的好兄弟。
二人冰释前嫌,说起来这要感谢凤莲。刘德成把秋叶的丑事说给了凤莲,让凤莲劝劝秋叶,别做对不起男人的丑事。凤莲吞吞吐吐地说,秋叶,看你老实个脸,裤腰上咋没个把门的?
秋叶心里起了问号,嫂子,俺有把门的,把得严严实实的。
我就实话实说吧,你男人都看到了,那天你跟丰产从玉米地里出来,你在前面走,丰产在后面跟,丰产边走边系裤腰带。
秋叶笑出了眼泪,我说老嫂子呀,你到现在还不知道我秋叶是个啥人。实话告诉你吧,那天看丰产走路趔趔趄趄的,俺就猜他身上长了癣,就让他到玉米地里解开裤腰带让俺看看。丰产开始不肯,俺就讲俺在娘家跟爹学过治癣的法子,配的有膏药。俺是过来人,啥没见过?哪有病人跟先生害羞的?俺死拉硬拽,把丰产拽到玉米地里。看了丰产的癣后,俺后来给丰产三贴膏药,丰产的癣才慢慢好了。
凤莲笑问,那你咋不给皮绳明说?
你不知道男人都是醋坛子?俺看丰产的私处,让他知道了,他这个大男人的脸往哪搁?俺想瞒住所有的人。再说了,丰产三十多了,还没找到媳妇。都说外科不治癣,内科不治喘,癣最难治,也容易复发,俺不想让人知道丰产那地方长癣的事。
吃了腊八饭,就把年货办。腊八过后,年味越来越浓了,这个时候地里没庄稼活了,男人就窝在家里享清福,女人做些过年的吃食。孩子是最快活的,在村街上像狗一样乱窜。谁要是穿了新衣裳,兜里装了小炮,满大街都是他说话的大嗓子。
腊月二十三小年夜这天,会计领着队里的人去刘德成家,送去了一扇猪肉。
刘德成问,你们这是干什么?
会计笑着说,放心吧,这不是野猪肉。平时都是你当家,这次让我做回主,这是队里赔你家的猪肉。
刘德成叹着气说,咱们都忙一年了,就别给我添乱好不好?听我的话,把猪肉卖了,卖的钱算作集体的收入。
这回不听你的话了,队长,我们走了。
听会计这么一说,众人像潮水一样呼啦一下子走得干干净净的。
刘德成怔在那里,望着猪肉发呆。
1974年的新年终于到了,第五生产队的社员过了一个充满着浓浓香味的新年。会计送去的猪肉又让刘德成平分了,每人分到三两猪肉,猪肉是刘德成和凤莲挨家挨户送的。
大年初一这天,饲养员来到刘德成家里,给刘德成说了一件让他摸不着头脑的事儿:不知为啥,有十多个社员往饲养室里送了玉米,有送一两斤的,也有送两三斤的。最可笑的是皮绳,送了98个玉米棒子。
刘德成微微一笑,他这时想到的是队里丢失的一百多个玉米棒子……
责任编辑/何为
作者简介:
顾振威,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在《鸭绿江》《山东文学》《四川文学》《北方文学》《小说林》《当代小说》等期刊发表小说800余篇。出版小说集《阳光下的守望》《月光下的童谣》《背着书包上学堂》《大学后面还有学》《星空下的仰望》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