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夏云
摘要:今见东汉延熹、建宁年间河南山东等地区的隶书碑刻如《史晨碑》、《张景碑》中,“赋”字的写法正通用着一种讹变的字形。这种字形讹变最早可以追溯到东汉早期的《额济纳居延后汉简》、《马圈湾王莽新简》中。而此字讹形能同行两地的讹形,或与东汉初光武帝刘秀改革兵制有关。距前述两碑仅十余年后,立于灵帝中平二年(185)的《曹全碑》与光和四年(181)《校官碑》中“赋”写法得到了纠正,笔者认为这并非偶然事件,而与《熹平石经》的刊刻、鸿都门学的设置有关。
关键词:隶书;讹变;碑刻;熹平石经;鸿都门学
一、隶书碑刻、简牍中的“赋”字讹形
在现存的东汉隶书碑刻中,笔者注意到,“赋”字除较常见的写法:(《曹全碑》)、(《校官碑》)以外,还有写作:(《史晨碑》)、(《张景碑》)者,他们之间最大的区别在于“武”字下“止”字部件的写法,后两者皆作“”形。
《说文解字·贝部》:赋,敛也。从贝武声,方遇切。右部以武字为声符,是确定的。《说文解字·戈部》:“ 楚莊王曰:‘夫武,定功戢兵。故止戈爲武。’” ,许慎认为按照六书,武字为“会意”:比类合谊以见指撝,武、信是也。但这是楚庄王以字形阐发自己的观念,未必是武字本义。《广雅·释诂》:“武,勇也”。今天在甲骨文中可以看到,武字上戈下止,止为人脚象形,会意人举戈前进。[1]因此,无论哪种说法,武字下为“止”,是确定的,则《史晨碑》、《张景碑》中的写法,是错误的。这两通碑刻没有留下书者姓名,但东汉的丰碑巨制,本身是为了刻石铭德,昭示鬼神,垂之久远,书写时是十分庄敬的,必然不应该使用草写或错字。也就是说,这个“赋”字的写法能够铭刻上石,说明在当时、当地是一种规范的、官方承认的写法。
《史晨碑》刊刻于东汉建宁二年(169),位于山东曲阜。《张景碑》立于东汉延熹二年(159年),出土于河南省南阳市。这两通碑刻不但出土地河南、山东为相邻地区,碑刻书风也十分相近,因此,有可能在东汉晚期截止延熹、建宁年间,河南山东等地区的“赋”字的正体写法通用着一种讹变的字形。这个讹变仅限于“赋”或“武”字,而不是所有包含“止”的部件。比如,在《张景碑》中,字内同样有“止”部件的字:,“止”字是正确的,《史晨碑》中:“止”部件非常明显,其中有略带连笔之意的二字,“止”的结构也是非常清晰的,并不会直接省略为“”形。只是在这两通碑刻中没有发现单独的“武”字。这种讹变或许可以追溯到东汉早期,然后一直延续至延熹、建宁。比如最早在《额济纳居延后汉简·甲渠四时文书》中就出现了、,及《额济纳居延后汉简·死驹劾状》的,就频繁出现这一类将“武”字中“止”部件省略为“”的写法。,其中《甲渠四时文书》内容纪年为建武六年(公元30年)《死驹劾状》内容纪年为建武三年(公元27年),整个《居延汉简》的大致年份在西汉宣帝到东汉光武帝之间。出土位置在内蒙古额济纳旗汉代烽燧遗址。《马圈湾王莽新简》:,
也将“止”部件省略为“”马圈湾汉简的时代跨度在西汉宣帝至东汉光武帝时期,与《额济纳汉简》大体重合,且皆为边彊烽燧地区的行政文书,书者应为戍边部队中的中下层军官等。
二、讹形原因蠡测
但是,内蒙古、敦煌等边郡地区,和山东河南等地区相隔很远,时代也有差距,他们之间是否真的存在某种联系呢?东汉初时期,光武帝刘秀对地方兵制实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裁撤了原来各郡国的都尉官、轻车、骑士、材官等等,又罢边郡亭侯吏卒,也就是把西汉的戍卒制度彻底取消。[2]这种改革使边郡、内郡出现了无兵守备的情况,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又在郡国重要地点,设置长期的屯兵,以代替番上的正卒。这些营的兵源有的是改编国内战争时刘秀的随从,有的则是招募来的刑徒兵。[3]而刘秀本人正是河南南阳人。虽然刘秀首次于黎阳(今河南浚县)置营在建武七年、九年[4],于五原曼柏(今内蒙东胜东北)置度辽营要晚至明帝永平八年(公元65年)[5],但或许可以猜测,东汉初内蒙敦煌等地的戍边部队和刘秀出身的河南南阳地区存在某种程度的联系,作为普通文书的简牍在便捷随意的书写中首先出现了讹变,又反过来影响了正体“赋”字的写法,使得这种讹变的字形一直作为规范字通行于这些地区。
三、讹形的修正
《曹全碑》立于东汉灵帝中平二年(公元185年),出土于陕西省郃阳县,《校官碑》刻于东汉灵帝光和四年(公元181年),出土于南京地区。它们使用的“赋”字是非常正确的,距离《史晨碑》(建宁二年,公元169年)、《张景碑》(延熹二年,159年)的刊刻仅十余年。何以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赋”字的写法又得到了修正?这可能与东汉灵帝熹平四年(公元175年)至东汉光和六年(公元183年)蔡邕主持刊刻《熹平石经》有关。《熹平石经》的刊刻目的,即为了正定六经文字,是最早的石刻官定儒家經本,蔡邕主持校定六经工作结束后,以当时最为规范的隶书将校正的经文书于石碑。这为当时的文化阶层校对版本、规范文字提供了准确的范本,也对纠正俗儒的穿凿附会,臆造别字,维护文字的统一,起了积极作用。石经的刊布在全社会引起了巨大的反响,“及碑始立,其观视及摹写者,车乘日千余两,填塞街陌”[6]。另外,还有一个大事件是东汉灵帝刘宏于光和元年(公元178年)设置鸿都门学。汉灵帝是一个昏庸但有才艺的皇帝,爱好文学、书法。他引召太学生中能为文、赋者,及许多善尺牍工书鸟篆者,设置鸿都门学,以文学艺术来与太学之经学相对抗。鸿都门学是一个专学辞赋书画艺术专科学校,学生由州、郡、三公举送,并进行考试,人数多至千人,学成后多授予高官。这些书家主要擅长的就是鸟虫篆及八分书。[7]因此,《熹平石经》的刊布,在大范围上拨乱反正,消灭一批别字,同时,鸿都门学教育出的擅长书法的人才在之后的书丹当中,自然的也就不再使用原来通行已久的别字,这就是为何在短短一二十年内“赋”字的写法又恢复到了西汉及以前的正确字形上的原因。
参考文献:
[1] 杨怀源《汉语文字学通论》,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年.
[2] 陈连庆《汉代兵制述略》,《史学集刊》1983年02期.
[3] 张鹤泉《东汉募兵论略》,《史学集刊》,1988年04期.
[4] 范晔《后汉书·光武纪》,中华书局2012年.
[5] 范晔《后汉书·明帝纪》,中华书局2012年.
[6] 范晔《后汉书·蔡邕传》,中华书局2012年.
[7] 华人德《中国书法史·两汉卷》,江苏教育出版社,199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