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章的意味

⊙程应峰

十个印章站立在那儿，它们没有交谈交流，却心照不宣，心意相通。它们有它们的无奈，它们有它们的苦衷。在一张A4纸上，比肩而立的十个印章，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在十个娴熟一致的动作里，十个大红印章盖齐，一件事情搞定。这是我在常态生活中，见到的一个真切的画面。

盖印章不同于按指纹。多个指纹按在同一张纸上，一定是来自民间的强烈的诉求；多个印章盖在同一张纸上，是多方权威的象征，同时有着协同谋划、比肩作战的味道，常常要证实和要说明的，是一件事的不同方面，不同层面。

比肩而存的印章，历史悠久，古已有之。明代文徵明之子文彭最早在书法上使用印章，常常是多个并用。从此，书、画、印融为一体，成就了一种独特的艺术氛围。这些印章在书画作品上常常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

当然，就一幅书画作品而言，印章过多过滥也是不可取的。就像我们的现实生活一样，发一个文，办一件事，如果要盖上众多的印章，也是让人心生厌烦的。所以，印章的使用原则是“宁少毋多”，有自制力的书画达人，大抵是明白“印不过三”所蕴含的道理的。当然，万事没有绝对，需要一大批印章比肩而立的时候，依然是缺一不可，一个也不能少的。

与书画有关的印章，富有艺术意味。一枚印章上，好的印文须书法、章法、刀法、情趣、意味俱佳。书法无一讹笔；章法平衡、大方、端正；刀法遒劲凝练，厚实稳健，饶有兴味。好的印款除可作为书法碑帖艺术品鉴赏外，还具有很高的文学性，或记事或抒情，或谈艺或品味，读之令人神往，发思古之幽情，引人入胜。作品在，名字在，这个人就在。所谓“一个人真的死，并非他肉体的离去，而是他的名字被忘却”。

书画作品之上站立的，除了私印，大多是闲章，或寄怀，或自嘲，或把玩，表达着作者的情操、志趣和抱负。印文除了让特定的材质有了灵性，一旦落在书画作品上，就具有衬托装饰、点缀美化和轻重平衡的作用。无论是阳文还是阴文，好的印文，都有它的绝妙之处，都可以让一幅书画含姿生色。曾几何时，闲章因为各美其美的艺术价值，一度成为艺术收藏与拍卖的热点。如张大千象牙用印“潇湘画楼”，不仅刻制精美，同时承载了方介堪与张大千之间的友谊，创造了99万元的天价。相比之下，属于方介堪先生的一般的篆刻作品在万元左右。吴昌硕刻象牙闲章“人生只合住湖州”因内容的特殊性，以78.1万元的高价成交。

多年前，因我喜书爱画之故，一学生有心给我刻了一枚闲章“笔情墨趣”，颇有童稚意味。只是后来，我不慎将它遗失了，每每想起，都生遗憾。

生活实用与艺术欣赏是两回事，在书画之外，自古至今，无论是官印还是私印，都一直是作为身份凭证来行使职权的道具。印章，是一个游离的生命体，也许会导致势利和不公平现象的存在，它浓缩着不同的际遇，不同的人生，沿袭着传统文化与家国世事的脉络。人生易老，印章不老。只是，时代在变，印章也趋于电子化。或许，实体印章终究有不复存在、不再使用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