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波心
油菜花
梯田是倒扣的筲箕
刷满了金粉
磅礴重彩
让人间的腰围
胖了三寸
四月的春雨太斯文
洒在花海里
没有溅起一点声音
几点桃花
倒像是寄人篱下
樱 桃
我深信:烟斗吞吐思想
樱桃不可方物
凡华美之冠玉
皆有不朽之果核
千金耗尽之人
终日以泪洗面
希望你来爱我
把头深埋怀里,陪我流泪
我承认:那被雀鸟啄食的部分
——爱的后遗症
风
风从菜园里茼蒿的菜青虫的噬齿里梳过来
夹杂着菜蔬和小虫的香气
粉毛菊烫过的金发
发出自然的亮晃晃的天光
枇杷叶不停卷边,翘起
吃过午饭,笔墨刚安慰过我了
银杏又馈赠我黄金的铃铛
想想就欢喜,在风中
我也像一株植物,打开手臂
想卷边就卷边,想狂草就狂草
芒 种
麦粒古铜敦厚的身体
值得被我再次赞美
胞衣多么美,裹紧肉身
芒穗多么美,顶天立地
我也将赞美灌溉的马达
抽水机打通田地和溪河的梗阻
流水在塑料管里扬蹄撒欢
一路打着响鼻,小跑到秧田
我赞美的事物还包括:
奶茶携手冰镇银耳,给文字
消暑降火;胖大海联袂
金银花,给生活解渴祛烦
当我和新相知谈起
故人,顺便捎去口信:
布谷夙兴夜寐,劬劳勤勉
风车分离出秕糠
和粮食,磨盘渗出麦香
豆 荚
傍晚的光线似不均匀砂粒
更远处的田畴彰显暗影
像生活曝光不充分的部分
也是记忆盆地的凹陷地带
我所描述的明亮区域
正在突兀显影
黄昏浓墨重彩的记忆
像脱颖的钉子穿出布袋
那时祖母的慈祥贤淑
与时光的缓慢温婉对称
坐在院坝中间的小竹凳上
祖母躬身拿起一把豆荚
豆荚的善良朴素
与祖母的衰老对称
甚至有的豆荚不用剥
它会自己打开腹背的拉链
果实接二连三,迸裂而出
拖拉机手
我突然看见了
机耕道上的一辆手扶式拖拉机
一根铁角伸出脑袋
突突突地吐出浓烈黑烟
神气十足又威风凛凛
两根铁手柄像两股缰索
擎在一个浓眉大眼的年轻人手里
我记得我跟在它的屁股后面
撵了好几十米远
然后失望地看着它
轰隆隆地怪叫着扬长而去
当时我一定是希望
他能够停下来看我一眼
当时我甚至羞涩地以为
只有村里漂亮的小芹姐
才配得上那个拖拉机手
漏 洞
檐角的石缸接满了,雨水连珠成线,成瀑
然后是木桶,盆子,铁锅,还有粗瓷大碗
雨是一个时代的血盆大口,是豹子搅动山岭
瓦片的漏洞也是贫穷的漏洞
绝望是盛不完的雨水,越接越多
父母忧伤,戴着斗笠蓑衣
躬身在屋子里扫水
孩子们欢喜,赤脚踩水
希望能逮到一尾,屋顶的漏雨里
从天而降的鱼
柿子树与茅檐
又一年,这些柿子,挂满
高高的树梢,像一些眺望
在一间老旧的茅檐旁
这两个老伙计相互攀谈
互相照耀。经过一夜的风霜
柿子更红,茅檐更显低矮
这些橘紅的小小灯笼,适合念旧
适合讲述老掌故,适合
照亮一旁的两堆荒茔
旧人会迷路,蛱蝶死去活来
亡魂需要一盏灯指引
所有这一切,茅檐看在眼里
它知道一颗老树的心事
所以在一阵呼啸的北风里
像是安抚,它把身体向柿子树
又悄悄挪移了一毫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