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震
在漫无际涯的芦苇荡
我看到一只鸟嘴里含着食物
准确地落进巢穴
巢穴里雌鸟正在孵蛋
雄鸟不会迷路
家的定位是刻在心底的
风雨雷电和杂草慌乱的
干扰都无效
再穷的家都饱含温暖
温暖是任何动物
都能凭心灵找到的路
一只鸟落在芦苇叶上
芦苇叶仅晃了一晃
鸟儿落到苇叶上时
可能已经放弃了肉体
或者苇叶忽略了鸟的肉体重量
单薄的苇叶承受住了一只鸟
多像一场圣洁的爱情
这一天我闲来无事
踱步到了一座曾经喜欢的花园
而看到的是一片狼藉
杂草横七竖八
昆虫们飞的飞爬的爬
空气中弥漫着腐臭
那些蔷薇牡丹等也七扭八歪
随着杂草一起荒唐
我眼前是满目凄怆
杂草昆虫却正在欢度
有一两株芍药开着花
直挺挺地站着
看上去像是假的
我走近芍药仔细看
尽管满面尘垢
但它们还是真实地站着
花朵沉默地开
我一直认为荒唐的园子里
不会有一株是好花
看到坚韧的芍药
我才明白
有一两株拒绝荒唐的花草
才能彰显这座花园的荒唐程度
因为这条人工河
才修建了这座公园
我坐在长椅上看运河
看这条河的终点
也就是“水穷处”
今天无风
水面是一块舞台幕布
我和太阳都在水面上静穆
一些云从水面上飘过
太阳纹丝不动
我也纹丝不动
一只麻雀扑扇着翅膀
从水面飞过
翅膀上的每一根羽毛
都为了自由
只可惜羽毛要长在肉身上
麻雀飞不远
落到岸边的树上
我起身走到树下看麻雀
听麻雀叽叽喳喳
模仿人群的嘈杂
叽叽喳喳是生活的主体
静穆是偶尔的偷情
我坐过的长椅空了
太阳依然泡在运河里
我爬山爬累了
在一面山坡上小憩
一只蚂蚱从我的左侧仓皇逃跑
目送蚂蚱逃窜的时候
看到树上的一只鸟瞄准了它
我不会关心蚂蚱的命运
即使鸟儿不瞄准它
越来越劲的秋风也会瞄准它
我的右侧是一株野菊花
很细的茎举着一朵金灿灿的花
这朵花迎着风笔直地站立
与野草结成了联盟
从容地与秋风唱和对答
我突然觉得这不是一朵花
而是草本的太阳
应该向野菊花致敬
我的精神世界里
真缺少一些野菊花的品质
落雪是寒冬时节的必然程序
雪不是花儿
落到梨树上不是花儿
落到梅树上也不是
不过,对于我
雪是酵母或燃料
会让我想起故乡的雪野
想起此时已经被寒冬
封口了的辽河
水在坚冰下缓缓地流
不是有心人
听不到厚厚冰层下的水声
覆盖住水的冰盖
视觉效果实在不好看
这时寒冬就会在冰面上
再一层一层地铺上几层雪
雪有温和的外表
也就有了欺骗能力
其实雪的外表是寒冬
内心也是寒冬
雪不是花儿
把雪称作花儿的人
要么是没经历过寒冬
要么是对寒冬视而不见
一阵风把枯枝枯叶和一根羽毛吹起
风过后这根羽毛落到了我的眼前
我捡起这根羽毛仔细分辨
发现是鸟翅膀上的翮羽
也就是用来飞翔的正羽
这绝不是鸟迁徙时留在北方的信物
这只鸟儿放弃了飞翔
一定是遇到了不幸
我一边为这只鸟祈祷
一边埋怨风为什么把鸟的哀伤
吹落到我的眼前
我把这根羽毛埋到土里
希望羽毛能在冥界找到鸟的肉身
尽管此时北方的土地已经是冻土
但我相信翅膀的精神和鸟的魂灵
它们终将会再一次结成一体
已经醉到浑身瘫软
只有僵硬的舌头
还在字字清晰地念着
您的名字:“韩—作—荣”
此时身体里更硬的
是思念
八年了
对您的思念是天火
任何风都不能吹灭
任何黑暗都不能阻挡
念一遍您的名字就喝一杯
念多少遍就喝多少杯
酒是火中浇油
把我的一切烧软
直到声音也软得走不出嘴唇
您却在我心里最软的地方
鲜活地皱着眉头
我心里最软的地方
只有您一个人的位置
走进芦苇荡就迷路了
东西南北都是芦苇
只有天和地两条路
浩瀚的芦苇荡是一根芦苇的样子
集体同化就是集体无意识
在我迷失方向的同时
我看到每一根芦苇也找不到北
田野里
一个农民把自家田地里的枯草
拢在一起
堆成一座小山
然后用火点燃
火苗蹿起两米多高
火光映红了一百多平方米
火燃尽留下一片草木灰
農民把这些灰摊开在田里
作为肥料
这些野草
走完翠绿的一生后
没想到在干枯的时候
又辉煌了一次
一直把口腔里的牙
当作吃饭的工具
只有它疼起来时
才知道
牙和脑袋、心脏一样
是身体里致命的一部分
比如笑不露齿唇红齿白
还有咬牙切齿亮出獠牙
我在画兰草
心里想着
要画出君子的挺拔和飘逸
一丛草叶画完
发现画面上
竟是一柄柄刀剑
我赶紧把这张画撕碎
我刚过上几天安逸的生活
这些兵器怎么又跑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