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一刀
西门狐在善卷古镇上割了两斤上好的熟牛肉,沽了两坛十年藏德山老酒,踩着一地松针回到孤峰岭山腰的茅舍。
茅舍不是西门狐的茅舍,主人此时盘腿坐在泥壁边闭目养神,主人秃头、脸上坑坑洼洼,像一块被胡乱开垦过的荒地。
你回来了!主人开口,却没有睁眼。
回来了,老哥。
你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恭喜你。主人说,声音嘶哑得像鸭公。
西门狐一边把油纸包着的牛肉摊开,一边摆上一坛酒,老哥,不管是输是赢,过了今晚,我就要走了。
赢又怎样?输又如何?
赢了,了却我十年的心愿,我会将宝剑抛进老龙潭,回家耕种,伴妻儿终老,从此不问江湖事。可是输了,我便无颜留在世间——不,我不会输!
主人摇了摇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抱起酒坛,咕噜咕噜猛干,清亮的液体顺着他花白的胡子滴淌下来。
酒罢,西门狐双手捧剑,给主人深深一揖,道:恩人,您虽不是我哥,但胜似我哥,这十年要不是您收留接济,我西门狐只能宿岩洞、食野草,早就成了野人,还谈什么报仇雪恨?
这一天是八月十五,沒有风,月光满满地、浓浓地涂抹了世间的一切。
西门狐有些微醉,但正是这种感觉令他通体舒畅,略一运气,便感觉到力量如一股水流逼向丹田。
西门狐脚底生风,如有神助,像一只野猫轻盈地跳上了孤峰岭。
古松还在那里,恰似当年的模样,古松下的青石也闪着十年前的青光。
西门坐下来,让山脚下沅江上吹来的水汽放肆地抹在他的脸上。他等着,等待着月亮坐上古松顶端的那一刻。
终于来了!西门狐听到了脚板轻微地踩在松针上的声音,这声音一般人听不出来,但西门狐听得出来。他的心激动不已。
你来了,我等了你十年!
……
西门狐没有听到应答,转身,有一些吃惊,他看见主人站在五步之外。
老哥,您来干什么呢?快下山吧,一会儿打起来,恐怕会伤着你。
你等的人也许不会来了,你走吧,主人说。
不会,西门狐望了望古松。
万一不来呢?
不来,我便会寻他到天涯海角。
报仇那么要紧?
是的,这十年,我为着报仇而活。
那么他来了。
在哪里?西门狐左右探了探头。
就在你跟前,我就是你要会的玉面十郎。
老哥,我知道您担心我,这十年来,您不断劝我回家。可是您怎么会是玉面十郎?西门狐看了看主人沟壑纵横的脸。
你的屁股上有一道疤痕,十年前的今天,有八位高手倒在了我的刀下,你躲闪不及,被我削中左股,落下悬崖的那一刻,你扯住了一根古藤……你喊着十年后再来会我。
西门狐惊恐地张大了嘴巴。
……你……
我就是玉面十郎,从那天后,我易容、毁嗓,在山间结草为庐,打樵为生,专候着你西门狐的到来。
西门狐左手大拇指轻轻一弹,宝剑半身出鞘,右手握住剑柄。
玉面十郎冷冷一笑,这十年来,你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剑法已经是炉火纯青,可是你的每一招、每一式,我都暗中观摩揣度出了对拆的招式,现在动手,你还是输!
想不到啊,想不到,想不到一代豪杰玉面十郎,竟是如此龌龊小人!哈哈哈!西门狐仰天大笑,笑声颤抖着,像哭。
笑声不止,或者说哭声不止!
哭笑间,一缕惨白的光直奔玉面十郎的咽喉。
玉面十郎身不动,手指轻轻一弹,像挥去一只蚊子。
可是西门狐只是虚晃一剑,剑身下潜,“扑哧”一声钻进了玉面十郎的胸口。
玉面十郎无力地倚着古松,他的身子往下坠着,脸上却挂着婴孩一样的笑容。
仇已报,你回家吧。
你为什么不出刀?你的蚩尤断魂刀呢?你到底是谁?
你十年前执意离家寻仇,百劝不醒,那一夜你抛下父母妻儿突然离家。母亲嘱我四处寻你,我知道你除了练武,生活都无法自理,于是化成樵夫,待在你左右,我是你大哥啊,兄弟。
西门狐狐疑、惊恐,转而猛然间一把撕开玉面十郎的衣襟,他看见玉面十郎的后背上一颗巨大的黑痣。
哥——!
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西门狐狠命地将剑抛进孤峰岭下的老龙潭,抱起大哥。
大哥!我背你回家!
选自《悲魔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