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亚丽
周六早晨剛起床,我爸就开始做准备了.他要回市郊老家给他的发小老哥理发。他拿出自己那把古董推子,上油,擦抹,再用绸布包好,放在专用的已经泛黄的老帆布包里。
是的,我爸是发小老哥的“御用”理发师,从我记事起就是,算到现在,得有三十多年了。在这三十多年里,我最深刻的记忆就是月亮刚刚升起的时候,我和爸爸吃完晚饭,一起去他老哥家理发。当然,不是只给他一人理,是给他一家子人理。他们家人丁兴旺,有七八口男丁,要是去理发店,就得包场。为了省钱,他们让我爸去给他们理。
我爸在他们家被尊为贵宾。我呢,也是贵宾。他们家有个亲戚在北京某商场当售货员。经常会给他们捎些点心和糖果,而这些,他们都会热情地捧给我吃。
他们的头发不好理,因为平时疏于清洗。我爸每理完一个人的头发就得维护一次工具,刷刷碎发。擦擦刀片。一月一次,我爸月月被他们招呼着。他也不是没表现出厌烦,但因为和老哥是一起长大的发小,便忍了下来。不过那些孩子长大后,逐渐觉得我爸理的发型不时尚,开始慢慢撤出我爸的“粉丝团”,走进美发厅了。为此。老哥一次次地训斥他们,但他们根本不听。走着走着,就只剩下老哥一人要我爸理发了。
他不好意思再让我爸上门服务,开始主动来我家找我爸。这样。又是好几年。直到后来我爸单位分了房,我们一家要搬走,才作罢。但大约只过了三个月,他就忍不住给我爸打电话了,问我爸什么时候回去,说这三个月他找别人理发,不习惯。我爸搪塞说没准儿。据我爸说,他每次回去,那老哥的头发都很长,看上去得有两三个月没理,因此老哥每次理发都让我爸理短理短再理短。
再后来,我爸忽然就开始主动回去了,基本每个月都要回去。
奶奶九十岁的时候。非要搬回老家住,刚退休的爸爸只好陪她回去。而这样,最乐的就是他那发小老哥。他没事就往我家跑,不管理发不理发,总在我家待着,陪我爸唠嗑,帮忙照顾我奶奶。
那年冬天,还有十天就过年了,老哥又去找我爸。我爸说再给你理一次发吧.这样到过年正好。老哥同意了,就坐到奶奶床边的空地儿上。他们一边理一边和我奶奶说话,说着说着,老哥噌地就站了起来,奔到奶奶身边。我爸都没注意到,老哥站起来的时候,推子戳到了他的头上,有血流出。奶奶西归了,老哥最先抱住奶奶。我爸说把头发理完吧,老哥不同意,帮着我爸一起料理奶奶的后事。那几天老哥的头发一半长一半短,头皮上带着血痂。
奶奶走了,但我爸回去得更频繁了。半月一次,带着推子。而迎接他的就是坐在我家门口候着他的发小老哥,他的头发已经很少了。
他们哪里是要理发,分明是离不开对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