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山行旅图 绢本设色 206.3cm×103.3cm 宋 范宽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溪山行旅图(局部) 宋 范宽
再也没有谁能像范宽那样,用崇神礼佛般的虔诚对待山水。
范宽原名中正,因性情宽厚,时人都称他范宽。他嗜酒好道,曾师法山水画大师李成,后来隐居在终南山和太华山之间,终日观察山中云烟风月的变幻,以毕生功力画出了被誉为“宋画第一”的《溪山行旅图》。
粗看这幅图,一座雄伟的主峰矗立在两座侧峰之间,主宰着全景。山间烟霭弥漫,令山体的高度更加难测,加上中景树木葱茏的山坡和前景巨石的衬托,只觉得整幅画面雄浑无比。
贴近细看,你无法想象构图简练的画面中竟容纳了如此多复杂而统一的细节:山头层层叠叠的灌木丛,岩壁上密集的雨点皴,山坡上品种、姿态各异的林木,蜿蜒的溪流,峻拔的巨石……
这幅长约两米、宽约一米的巨幅立轴,就像一部记满了绝世武功的剑谱。范宽的招式并不花哨,出剑的速度甚至有些慢,但每一式都如经过千锤百炼般沉稳从容,连在一起更是毫无破绽。
其中最精彩的一式,集中于画中的三个小人身上,他们是烘托整幅山水恢宏气象最关键的一环。
画面左侧河岸边,有一个身挑行李的旅人,前方就是深沟断壑,无法想象范宽给他安排了一番怎样艰苦的跋涉。画面右下角,山坡与巨石间的过道中,两个旅人赶着四头驮着货物的毛驴大步向前。从为首者的姿势来看,他们的行进速度并不慢,但置身这崇山峻岭中,人行与蝼蚁爬行无异。
范宽常年生活于大山之间,他将日常所见与修道所悟融进画中。高山仰止,在范宽的山水画里,他像一个谦卑的旅人。他深知个人在自然面前微不足道,同时他也相信谦卑的力量—虽然渺小,却能与万物共享这山川的壮美。画画到了这个地步,山水的真实与否已不那么重要,最真实的人生也不过如此。
枇杷猿戏图 绢本设色 165cm×107.9cm 宋 易元吉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易元吉是真正的动物知音。他天生聪颖,尤其善画。原本打算专攻花鸟,但看到宋初名手赵昌的花鸟画后,他感叹不能超越,于是改画古人很少涉猎的獐与猿。为此,他深入万守山百余里,只为和獐、猿朝夕相处,经年累月,终有所得。
时任潭州(今湖南长沙)知州的刘元瑜很欣赏易元吉的画艺,将其聘为州学助教。虽然助教只是从九品,易元吉还是很高兴,经常在画上自书“长沙助教易元吉”。可惜没过多久,刘元瑜因擅自补升画工而被贬官,易元吉的仕途也随之终结。
虽然史书没有记载,但很明显,易元吉的出身非常普通。在古代,画工的地位很低,士、农、工、商,仅排在商人之前。失业后的他在乡下老家疏凿池沼,养起水禽山兽,终日观摩,画艺渐入化境。
宋英宗时,景灵宫修建宫殿,朝廷诏易元吉画屏风。他的首期工作完成得很出色,后来又奉命画《百猿图》,然而只画了10多只便染病去世。
宋人对易元吉的獐、猿评价极高,宣和御府收藏了200多件他的作品。今天能看到的真迹不多,不过仅凭一幅《猴猫图》就足以奠定其大师的地位。
画中,一只猴子脖子上围着粗绳,被拴在地。两只小猫路过,不经意中,一只被猴儿挟抱,另一只则惊避回顾。画中的小猫和猿猴全身毫毛都以极纤细的笔线描出,多而不乱。毛色以不同的颜色晕染,层次井然。画中体现出的高超笔法,一些杰出的画家也曾做到,但没有人能像易元吉这样把多只动物的互动神态描绘得如此自然动人:怀中小猫畏怯的眼神,左侧小猫的愤怒与心虚,猿猴的一脸自若与傲娇……
有人评价此幅画作洋溢着喜气与生意,这固然不假。只是那被粗绳拴住脖子、困在原地的傲娇猿猴,未尝不是易元吉画工生命的自喻—本是自由之身,却始终逃不出世俗的束缚,苦中作乐而已。
冒雨寻庄图 绢本设色 25.6cm×26.4cm 宋 夏圭(传) 美国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
南宋人画不出范宽那样崇高的精神山水,也没有出现第二个易元吉。他们对人类与自然另有一番朴素的体悟。
作为后世最知名的南宋宫廷画家,马远和夏圭合称“马夏”。马远奉诏为皇家画了大量的园林山水画,其中透出些许理学之气。夏圭则深受佛、道两种思想影响,他像一介山野村夫,肆意创作他在乡间的所见所闻。他画得最多的就是渔夫图,而且引发了众多宫廷画家的共鸣。
朴庵就是夏圭的追随者之一。《烟江欲雨图》描绘了山雨欲来的郊外远景。大雾从远山一直弥漫至河边,远处的山脉只露出顶部绵长的轮廓。两名归来的渔夫已预感到即将到来的风雨,他们系舟上岸,肩扛渔具,在泥泞的滩涂上迈开步子往家奔去。
这件作品尺幅不大,用墨也极为收敛,却五脏俱全。人物只用简笔勾勒,形销骨立的渔民佝偻着身子大步向前,辛劳和匆忙跃然纸上。大片的留白拓展了画面的空间,更添天地苍茫之感。
寒江独钓图 绢本设色 26.7cm×50.6cm 宋 马远 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藏
烟江欲雨图 绢本设色 24.9cm×26.3cm 宋 朴庵 上海博物馆藏
《冒雨寻庄图》完全可以看作是朴庵画中故事的延續。此时阵雨已至,所有的林木都被狂风吹向了一边,一名渔夫奋力撑伞顶住迎面的狂风,另一人仍扛着渔具,双腿弯曲,步履维艰。眼看就要赶回家,可倒向茅屋的竹林似乎暗示那里也非安全的容身之所。然而,阴沉的日子并非常态,等到雨过天晴,渔民和农夫们肩挑各自的收获到集市售卖,村庄又会恢复往日的热闹。画家果敢的用笔为潮湿凝重的山水重新注入了生机。
夏圭以及他的追随者们,用一种诗意的方式描绘着平庸的人间烟火。这是大多数自命高雅的宫廷画家和文人画家不屑描绘的题材,但我分明看到,画里蕴含着浩瀚的自然伟力和渺小、脆弱的人类面对生活的勇气。
(本文转自微信公众号“吃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