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别)刀(了)”“妈妈(爱你)”等看近年来语言的社会分化

2022-04-16 20:18张慧芳
中国民族博览 2022年23期
关键词:追星族新义年龄段

张慧芳

(四川大学锦江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四川 眉山 620860)

去年春天,一部讲述从新文化运动到中国共产党建立这段波澜壮阔历史的电视剧《觉醒年代》,吸引并感动了亿万观众。许多视频在网络平台被反复传播观看。其中陈延年、陈乔年两兄弟英勇就义的片段,令无数网友在B 站弹幕上纷纷留下“泪崩”以及“导演,别刀了”“刀傻了”等文字。刀?什么意思?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网友们又一个“创新”。没有与时俱进追剧或上网的朋友,或许想不到“刀”已经被用来表示“虐、伤害”等意思。这让笔者联想到之前几个类似语言现象:

此前,湖南卫视《天天向上》录制期间,因年轻女粉丝冲王一博大喊“妈妈爱你”,引发主持人汪涵不满,当场“教育”她们“妈妈”是神圣的字眼,应该慎用;导演冯小刚也曾不止一次表示,“屌丝”“小鲜肉”是“令人恶心的词”——他们的发言在网上都引发了广泛讨论,声援者有之,反对者有之,但似乎没有专业人士对此深入讨论,给出有说服力的解释。

笔者认为,造成这种分歧的原因主要在于不同言语群体对相同词语有不同的认知和理解。这种差异是社会飞速但不平衡发展的大背景下,全民语言的一种社会分化。近年来已成为一种比较普遍的现象,值得我们重视。

遗憾的是,迄今为止,学界对语言社会分化(社会方言)的认识,依然停留在“是社会内部不同年龄、性别、职业、阶级、阶层的人们在语言使用上表现出来的一些变异”;而其具体表现,学界也普遍认为主要在于言语社团词汇运用上的差异——典型代表就是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行业语;而忽略了不同言语群体对相同词语理解不同造成的分歧。为深入了解这种语言社会分化现象,我们通过问卷调查的形式进行了分析研究,并得到了一些明确的结论。

一、问卷设计

问卷分两部分:第一部分,接受调查者的个人基本信息。考虑到影响词义理解的可能因素,我们把性别、年龄、接收信息的主要方式、是不是追星族——近年许多新用法从“饭圈”兴起,因此我们把它作为兴趣爱好的一个代表——作为本次研究的变量。第二部分,是问卷主体,关于词义的理解。我们精选了近年来10 个有代表性的词语:包括产生了新义的“晕(我晕,还有这种操作)“杀(哥哥杀我)”“卑微(卑微**在线寻饭卡)”、“柠檬(我柠檬了)”、“种草”、“宝宝”等6 个词语,及近年来引起过争议的“妈妈”、“(甲方)爸爸”、“屌丝”、小鲜肉”等4 个词语(为节省篇幅,下面引用这些词语均略去这些具体语境)。为便于参与和统计,个人基本信息和词义两部分,都采用选择题形式,个人信息选项二到四项不等,词义选择则是每个词语有三个选项。

本调查前后历时三周,在尽可能兼顾性别、年龄段平衡的情况下,共收到一千多份有效问卷,大部分通过网络“问卷星”、少部分通过纸质问卷完成。

二、问卷调查结果

统计发现,不同群体对这些词义的理解的确有差异,并且呈现出一定的规律:

(一)年龄因素

参考国内年龄划分标准,把接受调查者分为4 组,即:16—28 岁(青年组)、29—45 岁(壮年组)、46—60 岁(中年组)、60+(老年组)。

问卷显示,随着年龄增加,四组被调查者对这些词语的新义了解得越少,且年龄段越靠后,与其它组的差异就越大。

比如,“晕,还有这种操作”中的“晕”,问卷给了三个释义:A 头发昏,有旋转的感觉(原义) B 表示无语无奈或吃惊(新义) C 不知道。调查显示,青、壮、中、老4 个年龄段做出正确选择(B 项)的比例依次是:97%、94%、84%、64%;与此对应,选择原义(A 项)和不知道(C 项)的人数比例则随年龄增长而递增。

再如,由于追星族常用而发展出新义的“哥哥杀我”中的“杀”,四组做出正确选择“偶像外表对胃口、击中人心”的比例依次是:90%、75%、60%、28%.

“卑微、种草、宝宝、柠檬”4 个词语的统计结果,也呈现出与“晕”和“杀”同样的倾向。

而关于近年引起过广泛争议的4 个词语:“妈妈(爱你)”“(甲方)爸爸”“屌丝”“小鲜肉”,四个年龄段的参与者也有差异:

对王一博年轻女粉丝自称“妈妈”,选择“A 可以接受,表示粉丝对偶像妈妈般的喜爱与呵护,与年龄无关”的,青壮中老四个年龄段比例依次是:59%、52%、43%、23%, 说明各年龄群体对该饭圈用语整体认可度不高,年龄越大持肯定态度的人越少。

与此类似,四个年龄段受访者认为“爸爸” 表示 “玩笑调侃,表示羡慕或无奈心理”,“屌丝”表示“草根自嘲和调侃”,即持理解包容态度的比例也随年龄增加认可度显著降低。

相对例外的是“小鲜肉”,认为是“褒义词,形容男性年轻帅气”的比例从高到低依次是:壮年组、中年组、青年组、老年组。

(二)性别因素

整体来看,女性普遍比男性更了解词语新义,对有争议词语接纳度也更高:

比如“柠檬”,选“表示羡慕嫉妒”的男性为78%,女性为90%。其它4 个词语的统计显示,女性正确率也比男性高8—12%。

态度题4 个词语,女性认为“妈妈”“小鲜肉”“爸爸”“屌丝”可理解接受的比例比男性高6%—15%。

(三)接收信息方式

接收信息主要方式共分四类:网络、电视报刊、同学同事、亲朋。

整体来说,网络组(即主要以网络作为信息来源的群体,下同)对词语新义更为了解,接纳度也最高,其次是以电视报刊组和同学同事组,对词语新意了解最少、接纳度最低的群体,其信息主要来源于亲朋:

以“宝宝”为例,选新义“年轻人自称或相互昵称”的比例分别是:96%、83%、81%、57%,网络组正确率最高,最低是亲朋组。

其它词语调查结果与“宝宝”基本一致。

(四)是不是追星族

网络普及使广大网民能方便快捷地了解明星动态,催生了庞大的追星族。问卷显示,追星族约75%为女性,约80%基本集中在16—28 这个年龄段。他们乐于接受新鲜事物,语言表达也喜欢求新求异,近年来许多新词新语及词语的新用法从“饭圈”发展而来。除对饭圈常用词汇的新义更为了解之外,他们对“爸爸”等有争议称谓的认可度也明显表现高于非追星族:

比如“杀”,追星族正确选择新义的达93%,比非追星族高出17%;认为“妈妈”是“表示对偶像喜爱呵护之情”比非追星族高约25%;“晕”“卑微”“宝宝”“种草”等词语因不是饭圈词汇,追星族与非追星族对它们的理解区别也不大。

综上,我们不难发现,社会成员对相同词语的理解和态度的确存在差异:整体来看,年轻人较年长者、女性较男性、以网络作为主要信息源的人较其它传统媒介为主要信息源的人、追星族较非追星族——对词语意义的变化更为敏感,对有争议的词语态度也更倾向理解和包容。

当然,问卷考虑的四种因素所对应群体存在不同程度交叉:如信息来源渠道与年龄关系密切,青年组是四个年龄段中通过网络获取信息比例最大的(88.7%)群体;青年组与追星族、追星族与女性也有不同程度的重叠。

现在,我们就不难理解汪涵(1974 年生)和冯小刚(1958年生)作为处于中壮年或中老年交界年龄段、相对不以网络作为主要信息来源(汪涵多次表示“很少上网”)的男性为什么对“妈妈”之类词语的态度与追星族或年轻草根大相径庭了。

影响词语理解的因素当然不止我们本次调查的这几项,因为时间和精力限制,本文只调查了这几个变量。

三、基于问卷调查结果的分析解读

(一)语义理解分化原因

近年来,经济的发展、互联网的普及及生活节奏加速,使人们在方便快捷聚集成“群”的同时也加速了人群分化:当相对年轻的人有条件也逐渐习惯在“线上”工作、娱乐、获取资讯,分享网上层出不穷的各种“梗”时,不少老年人因为主观或客观的原因依然维持较为传统的生活和消费方式,对网购、移动支付等依然陌生;当衣食无忧生活富足的中老年人满足于现状,观念也变得相对保守时,许多年轻人却感受着学习工作生活无所不在的“内卷”,以及对个人前途的迷茫,一番自嘲“打工人”后纷纷想佛系“躺平”;当越来越多女性走向独立并乐于取悦自己时,男性则较倾向维护既有传统和秩序;更不用说人们通过网络非常便利地寻找到属于各自兴趣爱好的小圈子:汉服、手游、养宠、二次元动漫……

总之,社会飞速但并不平衡的发展,使新事物、新现象、新生活娱乐方式层出不穷,同时与传统的观念及生活方式划出看不见的分界线,人们以前所未有的便捷找到同类并频繁交流,也更容易各自为营。交际密度的不同,就形成了包括词语意义理解差异在内的语言的社会分化——当一些人仍然在线下购物时,“种草”“长草”已经被网购达人赋予了新内涵;当汪涵和冯小刚们认为“妈妈”“屌丝”这些说法或莫名其妙或粗俗不堪时,那些习惯消解、调侃的年轻人则会说我说的意思跟你们不一样。除了对新词新语的了解、熟悉程度不同,这些差异也导致不同群体语言沟通时产生种种障碍甚至隔。从“十年一代沟”到“三年一代沟”,人们的感概,很大程度上反映了语言的社会分化造成的不同群体沟通时的无奈和力不从心。

(二)语义理解分化特点

首先,语义理解的分化在今天已成为普遍现象:由于社会因素造成的人群交际密度不同导致的语言的社会分化,在“地球是平的”同时也可能前所未有“折叠”的今天,更加普遍和常见:“吃鸡”“青铜”对打游戏的人来说还分别是一种游戏、游戏中的段位较低的人;“自闭”被用来表示情绪低落……这些熟悉的汉字组合,不断被赋予新义。

其次,语义理解的分化导致不同群体在语言运用上的区别:了解并认可词语新义的人乐于使用这些词与他人交流,如表达被人爽约说“被鸽了”,对学习和工作敷衍则被称为在“划水”或“摸鱼”……除了经济简洁,表达也更具张力,有网友说“(别)刀(了)”这个“刀”字“看着就很疼”,而“我柠檬了”的“柠檬”也比“嫉妒”更能激发人的联想——使用者认为这些说法别有趣味,还能让自己找到群体归属感。反之,不了解新用法的人则不太可能这样与人互动。

再次,这种分化是动态的、持续的:人们对具体词语的新义,可能出于好奇使用过一段时间就放弃了,如曾经的热词“盘(它)”和“安排”;也可能因为新用法能满更多人的表达需求,不断被大众熟知接纳,如用“晕”表示无语、无奈和尴尬,则与此对应的分化也就逐渐减弱甚至不复存在。同时,为满足日益增长且不断求新求变的表达需求,言语群体也一定会持续不断地赋予别的词语新的意义和用法,由此造成的不同群体对它们认知和运用情况差异而导致的语言的分化,也会一直存在并且延续。

四、结语

语言是社会的产物,现实的镜子,伴随社会发展而始终处于动态且不平衡的发展变化中,这个变化永远无法匀质匀速地影响所有使用同一语言的人,而是必然伴随语言的社会分化。

因此,我们对语言的研究也应该把二者有机结合。目前实际情况是学界要么关注新词产生、旧词产生新义等语言本体的变化,要么是虽关注语言分化但还是传统的集中于行业语等用词的差别、不同性别言语群体语音的差别等,却忽略了不同群体对词语理解也存在差异这一相对隐蔽但普遍存在的事实。

希望更多感兴趣的同仁,从社会发展的角度,从语言使用主体——人的角度,全面关注现实中语言的变迁,重新审视语言的社会分化。这样,我们才能更好地贯彻落实“建设新文科”的精神,发挥专业优势,更好地服务社会,通过对这些现象及时而科学的解释普及,增进不同言语群体相互理解,减少自说自话和不必要的摩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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