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有华,肖冰*,冯宏娟,何玉琳,陈平,陈晓意,王丹丹,曾祉祥,郭欣
1. 仲恺农业工程学院园艺园林学院,广东 广州 510225;2. 深圳中大环保科技创新工程中心有限公司,广东 深圳 518031;3. 中震科建(广东)防灾减灾研究院有限公司,广东 韶关 512025;4. 成都市环境保护科学研究院,四川 成都 610072
2021年,中国以中央一号文件的形式印发了关于乡村振兴与农业农村现代化建设的意见,强力推动“脱贫攻坚政策体系和工作机制同乡村振兴有效衔接、平稳过渡”。全面推进乡村振兴,加快农业农村现代化建设,成为中国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后的重大战略。作为乡村振兴主战场的中国广大农业农村地区,也是中国绿水青山和自然资源的集中分布区域,在其中蕴含着丰富的生态产品。在新形势下,如何通过推动生态产品价值实现从而促进乡村振兴成为当下的重要课题,尤其是实现模式路径研究更是重中之重。
2010年,中国发布《国务院关于印发全国主体功能区规划的通知》(国发[2010]46号),其中将生态产品定义为:“生态产品是维系生态安全、保障生态调节功能、提供良好人居环境的自然要素,包括清新的空气、清洁的水源和宜人的气候等”。中国共产党的十八大、十九大又分别明确了“增强生态产品供给能力”“提供更多优质生态产品以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优美生态环境需要”的具体要求。福建、江西、贵州、海南4个省份也将生态产品价值实现工作列入国家生态文明试验区建设试点(尚宇杰等,2021)。除江西、贵州外,位于长江经济带上的青海、浙江也将生态产品市场化列入试点。2021年4月,中国印发了关于生态产品价值实现的指导意见,部署了系列有关生态产品价值实现机制的工作任务,着力解决当前生态产品价值实现存在的“度量难、交易难、变现难、抵押难”等难题。围绕生态产品,中国学者在其概念内涵、评估核算、绿色金融、案例实践方面开展了系列探索,取得了初步成效(叶有华等,2017;张林波等,2021;蓝虹,2021)。有关探索研究工作虽已开展多年,但中国在生态产品价值实现机制方面依然存在生态产品清单不清晰、价值家底模糊、模式不成熟、机制不完善等问题,与“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发展要求存在较大差距,与乡村振兴的要求也相距甚远,亟需破解这一难题。文章将在深入辨识生态产品概念内涵基础上,基于生态产品特征,提出了乡村振兴视域下的乡村振兴模式路径,以期为“绿水青山”向“金山银山”转化提供参考。
截至目前,尚未发现国外有关于生态产品的表述。与生态产品直接关联的是生态系统服务,或为自然资本(Costanza et al.,1997;Daily,1997;Ouyang et al.,2016;Costanza et al.,2017;Ouyang et al.,2020)。德国、英国、荷兰、挪威、南非、菲律宾等积极在国家层面开展生态核算评价;世界银行、亚洲银行也在各地组织开展自然资本账户建立;联合国环境规划署、世界自然保护联盟也高度关注自然资本的探索与实践,并形成了联合国环境与经济综合核算体系(System of Enviornmental-Economic Accounting,SEEA)、环境与经济综合核算体系-实验性生态系统核算(The System of Environmental-Economic Accounting-Experimental Ecosystem Accounting,SEEA-EEA)等核算框架。
继中国在《国务院关于印发全国主体功能区规划的通知》(国发[2010]46号)中提出生态产品定义之后,中国又将“生态产品”一词写入中国共产党十八大、十九大报告,“生态产品”不断被业界熟知,相关研究工作也逐步得以开展。生态产品正逐步成为继农产品、工业产品、服务业产品后的第四产品,生态产业也正成为继农业、工业、服务业后的第四产业。
关于生态产品概念内涵的理解,不同学者之间有一定的差别(李维明等,2020;刘江宜等,2020;张林波等,2021),但基本都包含了生态系统服务(杨渺等,1999)。生态产品的概念有狭义和广义之分(李维明等,2020)。狭义的生态产品指良好的自然生态系统提供的生态系统服务,而广义的生态产品则既包括了良好的自然生态系统服务,也应包含为保护、修复、治理、维持、管理生态系统及其过程中形成的产品及其衍生产品,不仅仅包含了自然生态系统,还应包含半自然生态系统和人工生态系统。
生态产品供给过程是尊重自然、保护自然、顺应自然的过程,凸显了山水林田湖草生命共同体理念和绿色、低碳、循环、系统发展的思维。以生态产品为核心形成的生态产品品牌体现了广义生态产品的特征,具有典型的自然地理特征,甚至可能是以国土空间为载体,多要素、多类别、多系统、多功能的组合,相比单一的生态系统服务,生态产品的内涵进一步得到了拓展。随着对生态产品研究和实践的不断深入,生态产品应具有体现合理调控国土空间格局、优化国土空间主体功能的作用,其概念内涵还将继续拓展延伸。
基于不同的角度,不同学者界定的生态产品特征也不尽相同(李宏伟,2020;李维明等,2020;臧振华等,2021)。根据生态产品的概念内涵,生态产品具有生态性、物质性、非物质性、经济性、异质性特征。生态产品的生态性包括两层意思,一是生态产品具有自然属性,同时也具有半自然属性和人为改造属性;二是生态产品形成、供给、利用、维持、管理过程是绿色低碳的、安全的、可持续的,其生态产业化和产业生态化过程维持在一个动态平衡水平,整体生态风险可控。生态产品的生态性特征要求其管理利用过程应遵守生态学规律,崇尚自然发展理念。生态产品的物质性主要指的是良好生态系统提供的直接产品,如农产品、林产品和水产品等。生态产品的物质性决定其具有可交易的特征,可分为明显的生产、流通、消费等环节,符合产品流通的一般规律,其价值可通过直接交易实现。生态产品的非物质性特征包括生态系统的维持、调节、文化功能,其价值可通过以下途径来实现,一是洁净空气等生态产品作为生态红利免费分享给社会公众,二是良好自然生态空间通过自然学校等方式文化教育方式将其价值体现出来,三是通过在生态产品富集的区域植入产业或商业模式实现生态溢价,如成都公园城市建设过程中的商业模式导入等。生态产品异质性特征体现在生态产品的差异化时空分布上,尤其是自然地理分异形成的特色的生态产品。
生态产品的经济性特征,可从两个维度进行认知。第一个维度是从生态产品消费过程的竞争性和排他性考虑。洁净空气等具有纯公共物品特征的生态产品不具有排他性和竞争性,作为生态红利免费向社会公众分享;江河湖海等具有公共资源特征的生态产品则不具有排他性价值,只有竞争性价值;生态农产品等具有一般私人物品特征的生态产品有较高的排他性和竞争性;收门票的景区和文旅项目等具有俱乐部物品特征的生态产品,具有排他性,但不具有竞争性(李维明等,2020)。第二个维度是从生态产品产业化过程来考虑。生态产品的产业化过程包括供给生产、交换、分配、消费、管理、维护等过程。生态产品的形成过程需要对其所在的生态系统进行保护、维护和管理,对其提质增效,属于生态产品供给侧改革环节,需要投入资金,社会资本亦可参与。具有纯公共物品特征的生态产品和具有俱乐部物品特征的生态产品主要以政府为主导,市场和公众参与的模式为主;政府投入为主,社会资金为辅。上游生态产品富集区的生态产品价值实现除通过纵向生态补偿外,还可通过下游横向生态补偿来实现。由于生态价值核算尚不成熟,当前的生态价值实现或生态溢价没有或没有完全体现其生态产品价值。具有公共资源特征和具有一般私人物品特征的生态产品进入市场过程则可通过市场交易来实现。整体来说,生态产品的交易已从单一要素的交易发展到多要素交易、多类别交易,从实物交易发展到指标交易、当量交易、期权交易等。然而,生态产品市场化尤其是“生态价值进入市场”与行业产业市场化条件还有较大差距,还需要加快推进模式、路径与机制探索,充分利用现代技术和金融,赋能生态产业发展。
中国当前生态产品价值实现的主要路径表现为“政府路径”“市场路径”和“政府+市场路径”(马建堂,2019)(图1)。根据经济学原理,生态产品中的供给产品主要在政府指导下,通过市场进行流通、交换、分配和消费,“市场路径”是主体,“政府路径”是主导。生态系统的支持、维持、调节服务更多的是带有公益性质的服务,故作为绿水青山产权的所有者,“政府路径”是主体;而鼓励社会资本多元化参与,“市场路径”是参与。休闲游憩和文化景观服务产品则以“政府+市场”路径为主,即政府主导、市场主体,企望产生较好的经济社会与生态效益。生态服务形成过程产生的衍生产品及其服务则更多的通过“市场路径”来实现。“政府路径”、“市场路径”和“政府+市场路径”这3种路径是一般商品、产品等价值实现的传统路径和做法,已被广泛接受和认可。作为具有产品公共属性的生态产品,显然能够通过以上3种路径进行价值实现。
图1 生态产品价值实现路径Figure 1 Value realization route of ecological products
随着国家“三次分配”概念上升到国家战略体系,作为“第三次分配”的典型做法“公益路径”很可能会成为未来生态产品价值实现的重要路径之一,并将在各个领域进行延展。公益路径由个人、企业、公益性社团组织或国家自愿发起,通过设立可持续发展基金、环境保护公益基金、资源储备与交易银行、土地休耕信托、生态信用奖惩、节能减排奖补基金、社团公益基金、企业公益基金等多种形式基金类型,间接或直接支持绿水青山中的生态产品转化为金山银山。政府对“公益路径”进行鼓励、引导、监督,或直接参与设计,按市场方式进行运营管理。为此,衍生出“政府+公益”、“市场+公益”等路径。
随着生态文明建设的不断推进,一些具有代表性、典型性和地方特色的生态产品价值模式在不断探索和实践,并积累了较好的经验做法。中国学者就生态补偿、指标交易、生态旅游、生态农业、生态修复等有关模式进行过梳理评估和分析研究(范振林,2020;刘耕源等,2020;虞慧怡等,2020;王夏晖等,2021)。这些生态产品价值实现的模式尽管不一定很系统、很完整,但在推动生态产品价值实现过程发挥了积极作用。根据这些研究,结合实践过程,构建了生态产品价值实现的模式框架,主要包括生态保护补偿模式、生态资源指标和生态产权交易模式、绿色金融模式、生态农业产业化模式、生态旅游和特色文化产业化模式、生态保护修复与保值增值模式等。这些模式正是“建立现代农业产业体系、建立现代产业示范区、开展万企兴万村行动、稳步推进反映全产业链价值的农业及相关产业统计核算”所必需的。
生态保护补偿模式是指按照“谁受益谁补偿、谁保护谁受偿”的原则,由各级政府或生态受益地区以资金补偿、政策补偿、实物补偿、项目补偿、技术补偿等方式向生态保护地区购买生态产品,是以政府为主导的价值实现(图2),如“新安江模式”。相关学者建议将生态补偿纳入耕地占补平衡(谭荣等,2021),中国也将生态保护补偿作为价值实现的重要模式。当前中国已初步形成多元化生态补偿格局,补偿范围也逐渐由单一领域补偿延伸至综合生态补偿。在实践上大致可分为以上级政府财政转移支付为主要方式的纵向生态补偿、流域上下游跨区域的横向生态补偿、中央财政资金支持的各类生态建设工程、对生态保护进行的个人补贴补助等4种途径。
图2 生态保护补偿模式Figure 2 Framework diagram of ecological protection compensation pattern
生态资源指标及产权交易是以自然资源产权交易和政府管控下的指标限额交易为核心(图3),将政府主导与市场力量相结合的价值实现路径,将分散的自然资源使用权或经营权进行集中流转和专业化运营,提升生态产品的生产能力(张潇尹,2019),如“重庆地票模式”“顺昌生态银行模式”等。
图3 生态资源指标和生态产权交易模式Figure 3 Transaction patterns of ecological resource indicators and ecological property rights
现阶段国内运用的环保方式还是比较依附于行政手段,金融具备的杠杆效应难以发挥出来(沈实,2017)。为了有效降低污染型项目同时提高绿色项目的投资回报和融资可获得性,绿色金融模式应运而生(图4)。其可持续运作的核心是要有成熟的法律制度保障、可持续的市场条件和完善的基础设施建设体系,使其充分发挥出资源优化配置、价格发现和风险管理的功能(张承惠,2016;蓝虹,2021)。通过提供多样的金融服务产品,实现资源和资金互补,如绿色信贷、环境与气候基金、生态信托、生态保险和生态效益债券等金融产品。
图4 绿色金融模式Figure 4 Framework diagram of the green finance pattern
生态农业产业化是以市场导向和效益最大化为基本原则,通过持续提升农业生产环境质量,保障农、林、水产品绿色供给能力,因地制宜创新配置农业生产要素,将生态产品的价值附着于农产品、工业品、服务产品中,实现农业生产专业化、规模化和社会化管理,促进农业产业向自我积累和循环的方向发展(图5)。树立和打造区域生态品牌,增值生态产品价值,提高市场竞争力,如“丽水山耕”区域品牌。
图5 生态农业产业化模式Figure 5 Industrialization pattern of ecological agriculture
生态旅游和特色文化产业主要是指依托森林山地、河流湖泊、历史遗存和特色文化等资源,提供文化服务价值产品,附着于相关生态产业,转化为产权明晰、可直接交易的商品,通过游客“进入”消费、商品“对外”销售等方式激发市场活力(图6),如井冈山红色旅游产业、贵州苗族文化旅游产业等。
图6 生态旅游和特色文化产业化模式Figure 6 Ecotourism and characteristic cultural industrialization model
生态保护修复与保值增值模式是指通过生态保护修复、系统治理和综合开发,保护存留的良好生态系统,修复生态破坏受损系统,恢复自然生态系统的结构和功能,增强生态产品的供给能力,实现生态产品价值提升和“外溢”(彭少麟等,2015;叶有华等,2021)(图7),如福建省厦门市五缘湾片区通过开展陆海环境综合整治和生态修复保护、珠海三角岛等。
图7 生态保护修复与保值增值模式Figure 7 Ecological restoration and value-added pattern
乡村振兴视域下,生态产品价值实现需要充分发挥政府、市场与公众三方的角色特点(图8)。在政府层面上,一是需要建立空间分区和产权管理机制,充分发挥国土空间规划的引领和约束作用,不断提高优质生态产品的供给能力,建成归属清晰、权责明确、监管有效的自然资源资产产权制度;二是需要建立有偿使用和特许经营机制,以社区居民和企业为优先主体,明确经营者权利、责任和义务的特许经营机制,发展有偿使用机制,切实反映出市场供求、资源稀缺程度、生态环境损害成本和修复效益;三是加强调控监测机制,建立生态产品信息普查制度,形成生态产品目录清单,建立生态产品动态监测制度;四是重视法律法规机制的完善性,针对具体生态产品修改和完善相关交易规则和行政法律法规,促进生态产品的生产和消费,实现政府的监管者角色,保护生态产品产权不受侵害,确保生态产品市场交易的公平性。
图8 生态产品价值实现机制Figure 8 Framework diagram of ecological product value realization mechanism
在市场层面上,一是形成市场流转机制,促进生态企业形成内生激励动力,实现生态资源资产产品设计;二是形成森林、流域、湿地、海洋等不同类型生态系统服务价值的核算方法和技术规范(姚霖,2021),建立区域实物账户、功能量账户和资产账户,并将有关指标作为实施生态补偿和绿色发展绩效考核的重要内容(叶有华等,2017);三是建立和规范生态产品认证评价标准的绿色认证体系;四是将生态产品开发纳入绿色金融支持范围,因地制宜挖掘地方特色生态产品,创新绿色金融工具。
在公众层面上,需要充分发挥公众对政府和市场的监督作用,并鼓励社会团体、企业、个人自愿购买具有生态服务功能价值的生态产品,拓展社会团体参与生态保护与建设的渠道,吸纳社会资金投入生态保护修复领域。
三者需要充分利用空间、遥感、大数据等技术手段进行紧密衔接,运用云平台、“5G+”、定价工具、互联网+生态产品技术、绿色生态技术等等工具,为生态产品价值实现加速(谷树忠等,2020)。
乡村振兴视域下,生态产品价值实现是进一步深化“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发展理念、平衡经济发展与生态环境关系、实施可持续绿色转型的根本途径,是提高居民福祉的重要保障,其核心是发展生态产业。在尊重自然、保护自然和顺应自然基础上,繁荣生态产品市场,将生态优势转化为产品优势,将生态资源转化为生态资本。当前,中国广大农业农村地区的生态资源还未能有效地转化为优质的生态产品和公共服务,生态服务价值未能充分显化和量化,生态服务与中国生态文明发展目标需求和发达国家仍存差距,与乡村振兴的要求也不相吻合。应加快建立完善生态产品价值实现机制,让生态环境、自然资源成为现代经济体系构建的核心生产要素,使其进入生产、分配、交换、消费等社会生产全过程,逐步将生态产业培育成为继农业、工业、服务业后的“第四产业”,实现乡村振兴过程区域经济社会发展与资源环境保护的双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