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铁钧 图/段明
《铁琴铜剑楼书目》记载:1765年6月的一天,“恬裕斋”楼下茶肆来了4位衣着华丽的士绅。那时,家有藏书楼多要开一间茶肆,收入用以书楼日常开销。客人除了付茶资,有的还租一册书,品茗静读,犹如当今的阅览室。但租书要主人去取,不允许读者上楼翻阅。
4位士绅落座,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掏出50两白银撂在桌上,言称要上楼选书。主人瞿进思看他们举止言行并非歹人,且给的银两几乎是茶肆半年的收益,便点头允诺,但只许上去两人。
瞿进思和“管家”陪同一位被称作“钱爷”的中年人上得楼来,只见一架架线装古籍高低错落、摆放有序。钱爷浏览期间,不时取下一册,翻阅几页,又放回原处,似乎对这些典籍善本并不感兴趣。
忽然,他发现嵌在北墙上的小书架上置一扁方蓝布包,就近前欲取,瞿进思急忙拦阻:“不劳您动手,我来、我来。”
他说着拿下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露出套封古卷,拔下象牙封签,展开缎面封皮。钱爷拿起古籍翻看几页,双目放出光彩:“实乃宋刻孤版,弥足珍贵。”
他说着目光转向瞿进思,问:“藏家可愿转让此卷,我出这个价?”
钱爷伸出两根指头,“管家”在一旁解释:“200两。”钱爷瞪他一眼,“管家”忙改口:“2000两!”钱爷又瞪他一眼,“管家”缩缩脖子:“两、两万两!”
瞿进思却淡淡地言道:“此是镇楼之宝,不能沽以金银。”
钱爷闻听此言,又伸出两根指头,“管家”见了,走到瞿进思面前,也伸出两根指头,眼睛瞪得老大:“20万两!你还不卖?”
瞿进思依然无动于衷,钱爷撂下书卷。两腮抽动了几下,转身走向楼梯。到了楼下,钱爷喝道:“取朕的皇袍!”
楼下的两个士绅闻听,忙跑到门口高喝:“护驾——”,瞬时,附近街市乔装成路人、商贩的数十名御林军抽出随身藏匿的刀剑,在茶楼内外守护。
原来,这是乾隆皇帝第四次下江南,慕名微服来“恬裕斋”览籍阅典,他要买的古籍是南宋严羽著的《沧浪诗话》,他早就仰慕这部诗词理论名著,曾传谕在各地寻觅,却终不得见,几乎成了他的一个心结。
这次在“恬裕斋”看到原版,本应了却心愿,不料给出天价瞿进思也不肯出手,急得他只好亮明身份。此时的“钱爷”头戴皇冠,龙袍加身,正襟危坐,言道:“藏家将《沧浪诗话》贡奉朝廷,官封三品大学士,赏银30万两。”
一卷书换三品大学士,外带一笔巨款,实是平步青云、瞬间暴富,“管家”冲瞿进思喝道:“还不拜谢龙恩。”
瞿进思俯身瞬间,脑海中闪过父亲临终前的情景:他从枕下拿出个蓝布包,说:《沧浪诗话》乃绝世孤本,尔要珍视如命,传代继藏……想到此,他叩拜道:“祖上有遗训,要世代以命护此书,草民实难从圣谕。”
见乾隆面色越发不悦,瞿进思想了想,又说:“圣上眷慕此古籍,何不派人原文抄录。”
高官厚禄换不来一卷书,乾隆又不能明抢豪夺,听了瞿进思“抄书”的主意,只得“顺坡下驴”地点点头。不久,朝廷派来两个书法高手,在“恬裕斋”抄了40多天,把《沧浪诗话》分录为“诗辨”“诗体”“诗法”“诗评”“考证”5册。
多年后,瞿进思的儿子瞿绍基接管书楼,他苦心经营,丰存厚储,并将书楼易名“铁琴铜剑楼”。瞿家藏书延续了200余年,新中国成立后,书楼第五代主人瞿济苍将典藏的万余卷(套)古籍全部捐给了北京、上海和常熟图书馆,让珍贵的古籍善本有了完美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