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尼·罗德里克
俄罗斯对乌克兰的行动,已经为“自由”国际秩序敲响了丧钟。天命的自由主义时代已经濒临死亡,任何期待它复苏的希望,现在都遭到了最终的决定性打击。
世界可以依靠经济利益来传播繁荣及缓和冲突,是我们正在抛弃的全球秩序的基础。这种理论假设,随着新兴大国变得越来越富有,它们会变得更像“西方”,而地缘政治竞争的必要性将让位给寻求贸易收益。
尽管自由市场经济学家提供了奠定旧秩序的原则说法,但最能塑造即将到来的秩序的,却是地缘政治“现实主义者”。而他们描绘的前景并不美妙:未来将是一个大国零和竞争的世界,这个世界对国家安全的追求、对竞争对手动机的不确定感,以及全球规则执行者的缺失,将主要导致冲突而非合作。
在这样的世界里,西方所面临的主要问题是应对大国竞争和挑战。所有其他问题,包括贸易、投资、气候变化、全球贫困和公共卫生,都成为上述问题的从属因素。
如果这是替代“自由国际秩序”未实现预期的唯一选项,那将是十分可怕的。幸运的是,情况并不是这样。在对大国竞争的本质保持清醒认识的同时,建立一个繁荣稳定的世界秩序是可能的。但我们能否建立这样的机制,取决于各国如何追求国家安全目标,以及它们告诉自己和对手的说法。
现实主义思想家的核心概念架构是“安全困境”:由于无法区分防御和进攻性举措,双方加强自身安全的尝试只会增加对方的不安全感,从而引发继续陷入恶性循环的对策。
现实主义人士会辩称,在俄罗斯对乌克兰采取行动之前,某些类似于安全困境的因素正在发挥作用。乌克兰和整个西方认为,该国融入西方经济体系以及潜在的西方军事联盟,可以在很大程度上支撑该国的经济和安全状况。與此同时,普京却认为上述举动与俄罗斯的安全利益相抵触。如果这看似难以理解,可以想象一下假如墨西哥考虑与俄罗斯建立军事联盟,美国会采取什么样的对策。
但这种现实主义的解释,以及总体而言的安全困境框架,都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各国如何看待自身的国家安全目标,以及实现上述目标的替代机制的有效程度。从长远角度看,一个将所有资源投入军事能力建设并忽视经济建设和机构强化的国家,是不会太安全的。
韩国就提供了一个发人深省的例子。朝鲜战争刚结束,该国就一心一意开展针对朝鲜的军事建设。但随着美国在1960年代初开始减少军事和经济援助,韩国领导人就改变了线路,认为通过出口导向型工业化所获得的经济实力,能更好地防御北方邻国。
同样,如果俄罗斯实现在乌克兰的直接军事目标,但冲突后因孤立于西方技术和市场而导致自身经济实力大幅削弱,那么俄罗斯是否将变得更加安全,是完全不确定的。
大国有关其自身目标的叙事,以及其他国家如何看待它们的说法,也同样重要。美欧决策者在谈论“以规则为基础的国际秩序”时,忘了上述秩序的构建是如何符合他们的本国利益,同时对自身的各种违规行为熟视无睹。他们并未意识到,为什么许多非西方国家的普通民众认为,西方大国充满机会主义、虚伪,而且行事动机纯粹是自私的。
当大国寻求霸权而非妥协,安全困境就会完全凸显。美国就常犯这方面的错误。同样,当俄罗斯质疑另一个国家存在的合法性或旨在按照自身形象对该国进行重塑,那么就很难想象一条妥协的道路。但安全困境本身并非不能克服。大国制定非公然进攻性的国家安全目标是可能的。摆脱现实主义者的残酷世界,是有很大回旋余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