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豪
1867年,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一卷中概括了资本的运动形式:G-W-G(货币——商品——货币)。在马克思看来,随着资本的不断流转,生产资料和劳动产品将越来越集中在少数资本家手中,与劳动社会化的进程一道构成资本主义的基本矛盾。
150年后,资本主义的基本矛盾仍未得到解决,其后果还在不断显现。其中之一,便是收入与分配的不平等问题。
有两则并列的消息可以窥得现状的变化。有消息称,埃隆·马克斯或将于2024年成为史上第一位“万亿富豪”。与此同时,在新冠疫情的影响下,全球贫困率从7.8%上升至9.1%,全球贫困问题的进展已经倒退了3~4年。
贫富差距越来越大,学界也在积极探索原因与解决之道。2014年,托马斯·皮凯蒂在《21世纪资本论》,这一有意与《资本论》进行直接联系的论著中,根據对大量历史数据资料的分析,总结出r>g(资本回报率>收入增长率)这一公式,给出了他的判断。他认为,这是资本主义不平等现象产生的根源。
简要概括皮凯蒂的观点:r>g意味着资本的增殖速度快于产出的增长,这会带来一系列后果,诸如资本所有权集中化、资本在国民收入中所占份额提高、财富不平等乃至收入不平等趋于恶化。
在他看来,我们正处于资本主义回归常态的过程中,原因在于,二战以后的社会民主主义时代显示出来的诸如相对收入差距缩小、政治平权、种族平权等现象,实为历史发展的偶然,战后的普遍繁荣是特殊经济政治环境造成的“非常态”社会。而1970年代以来,资本主义已经渐渐回归常态——也即不平等的常态,这是“r>g”的必然结果。
他预言,如果再不采取措施,那么世界将有滑落至“世袭资本主义”的危险。
《21世纪资本论》出版之际,其时学界出现了不少质疑和不屑的声音。但是现实的走向表明,皮凯蒂所描绘的未来世界正逐渐成真,整个世界正逐渐因不平等的加剧而失去弹性。皮凯蒂呼吁回到政治经济学的框架中去,并邀请诸如法学、社会学、历史学等学科的加入,共同对收入与分配问题进行研究。
《皮凯蒂之后》一书,可以看作对这一呼吁的回应。书中的学者们达成了一种共识:皮凯蒂的论述具有正确性,其描述的令人不安的景象可能发生,且值得忧虑。这是一本汇集了经济学、法学、历史学、社会学、政治学等学科研究的论文集。学者们从历史、技术、人力资本、社会制度、女性主义等多个角度,围绕着皮凯蒂在《21世纪资本论》一书中阐述的现象与观点,对资本主义不平等现象进行深入探讨。
资本主义的不平等为何不断扩大?学者们认为,在“r>g”的公式之下,有诸多具体因素在发挥着作用,促成了资本收益率大于收入增长率这一事实。笔者印象最深的是,从生产力、社会制度、代际传递这三个角度展开的论述。
此前有不少学者认为,技术是经济增长的主要驱动力,技术进步或许能够打破现有分配格局,促成平等。但经研究发现,技术在发展生产力的同时,也成为了不平等的来源。技术进步带来了劳动力市场的两极分化:一端是高教育、高工资岗位的增长,一端是低教育、低工资岗位的增长,两者都以中间教育和工资水平的岗位为代价。此外,技术进步还增加了资本持有者相对于劳动力的回报,扩大了“超级经理人”和幸运者的收入优势,给不完美的市场制造了租金收入。
也就是说,技术的发展仅仅改变了收入分配的对象,却没能解决收入分配不均的问题,甚至加速了这一进程。
与此同时,富有者在竞争中的先发优势变得愈发巩固,财富的增殖难度低于收入增长的难度,富人总是能够更好地保护其财产。
世界银行的一组数据,可以佐证这一观点。2021年,全球收入分布图上底部40%人群的平均收入,比疫情前的预测结果降低了6.7%,而顶部40%人群仅降低了2.8%。这一巨大差异的原因是:底部40%的人群尚未开始收复其收入损失,而顶部40%人群已经收复了其最初收入损失的45%以上。2019年至2021年,底部40%人群的平均收入下滑了2.2%,而顶部40%人群仅下滑了 0.5%。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在第五章作者苏累什·奈杜看来,监管、政策、社会规范和“制度”,决定了资本收入份额和利润率,继而又决定了财富收入比。
财富的规模和分配状况可以产生政治影响力,再作用于监管、社会规范和政策。初期不平等将产生一系列制度和政策,以维护和放大财富持有人的回报。这样一种财富再生产机制不断巩固着富人的优势地位,除非有类似二战这样规模的巨大外部冲击,这种再生产过程将无法被打破。
另一方面,把财富格局的改变寄希望于代际间的变化,也变得愈来愈不切实际。在财富的世代传递过程中,人力资本的跨代转移,使富人可以通过教育、制定规则与行为模式的塑造等方式,保持后代在社会竞争中的优势地位。
似乎一切都指向了阶级固化、贫富差距的进一步扩大。不过好消息是,尽管如今的财富集中度已非常高,前10%的人占据了整个社会60%~70%的财富,但这一程度还没有达到一世纪以前的水平,那时前10%的富人拥有了近90%的财富。我们还有时间可以挽回。
皮凯蒂给出了自己的解决方案:针对资本流动的全球性特征,可以增加对全球资本的管控,采取包括提高金融透明度、打击避税天堂、全球范围征税等措施,以降低资本回报率,减缓“r>g”的作用过程。
第七章作者埃里克·尼尔森则认为,这种解决方案不具备现实可行性,更温和的、也更容易实现的解决之道,不是打击顶层人群的财富传递,而是给底层以鼓励和补贴,让他们的后代能够在竞争中不至于处在下风,并有可能借着时代发展的机遇实现跨越。
《21世纪资本论》与《皮凯蒂之后》这两部大部头,加起来约有千余页,短短千余字无法详尽地对其进行深入介绍。不过,有一点需要提请读者注意:虽然皮凯蒂将自己的著作视为马克思传统的延续,但如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孙乐强所述的那样,与马克思将资本定义为一种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不同,皮凯蒂将资本定义为囊括了土地、房产、机器等各种物权,马克思呼吁一次彻底的革命来革新生产关系,而皮凯蒂则是在资本主义的框架下进行改良主义式的讨论。
在一次Ted演讲中,主持人向皮凯蒂提问道:有一种声音认为,这种资本收益率大于收入增长率的机制,不仅是资本主义的特色,而且也是驱动引擎,如果采取措施降低不平等,也可能会不经意间降低增长与势能。皮凯蒂则答复道:不平等并不意味着是一个问题,不平等有利于革新和增长,重要的是那个度,如果不平等差距过大,那么增长也就失去了意义。
这段对话,也许可以被视为整个《21世纪资本论》以及由它掀起的思潮的精神底色。
郑非 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21年11月
在现代民族国家普遍出现之前,人类各族群的政治共同体形式主要是帝国。帝国,一个听起来很厉害的名字,但其实受限于技术条件,帝国的国家能力和统治有效性远不能同今日国家相比。比如俄罗斯。与很多人对俄罗斯帝国的强大想象不同,早期俄罗斯帝国比较松散,虽然极富侵略性,寻求大幅度扩张,但是一旦征服完成,并不强求政令规划一致,也不强行移民实边,在相当程度上尊重现状。1815年吞并波兰后,只是通过沙皇本人在波兰政治结构中的个人地位、帝國的军事威慑来体现两国的从属关系——这种政治联系是脆弱的,只限于上层精英。
对于俄罗斯人,帝国更像是后妈。因为俄罗斯人比其他族群,更多地负担着帝国的重担,享受的政治权益、社会自由却更少。在1874年俄国建立普遍兵役制之前,非俄居民都免于兵役。俄罗斯自身的农奴制改革拖沓缓慢,却在波兰推行得很认真,波兰农民也比俄罗斯人获得的份地更多。因此有一种说法认为:俄罗斯更像一个“自我殖民”的帝国。
19世纪30年代后,俄罗斯对帝国内少数民族的政策趋严,比如:驱逐克里米亚鞑靼人,对1863年波兰起义作出强烈反应,在其西部支持东正教的传播,亚历山大三世时期对波罗的海德意志人加强控制,尼古拉二世对传统上忠诚的芬兰人和亚美尼亚人进行攻击。帝国开始越来越多地利用俄罗斯帝国主义,作为其合法性的来源和动员的工具。这里有意思的是,俄罗斯民族主义的苏醒,排斥传统帝国范围内其他民族的民族主义,比如波兰的、乌克兰的、德意志的,但是俄罗斯民族主义又不只是俄罗斯人的民族主义,它还是带有形成一种帝国民族的冲动,因而它就暗含着包容其他民族主义内容的需要,比如,大俄罗斯和小俄罗斯(白俄罗斯和乌克兰)的统一。这种复杂互动,如今仍在上演。
阎海军 主编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21年12月
乡村振兴正在作为国策被推动,政府层面、资本层面,都在大踏步下乡搞建设。除此之外,有一批民间志愿者,也在扎实地投入乡村建设运动。其中,较早进入宋庄的徐弘滨,以“艺术介入村庄公共文化生活”为目的,和友人在宋庄发起“白庙计划”,提出“艺术乡建”概念。后来,离开宋庄的艺术家们分散到全国各地后,又生发了更多的艺术乡建案例。
程美信投身福建厦地村,从事老房屋的修缮工作。他为了“多、快、好、省”地维修老房子,试验了因地制宜的“工料法”:对每座古民居先做测算评估,根据用途制定修缮方案,利用本地工匠技艺,尽可能省去没有必要的程序。他总结,自己的努力在于唤醒人们的家园意识。李向明受贵州朋友的邀约,来到贫困村洪江村,发起了洪江国际艺术村的建设,吸引了众多艺术家进驻洪江,在洪江定居且开展跨界交流。邹长斌在云南围绕“艺术和美育”先后改造了数个村庄。他身体力行推动卢作孚先生“人人皆为园艺家,将世界造成花园一样” 的乡建理念,让每一个参与改造的村庄都能吸引当地村民尤其年轻人参与其中,充分激发当地村民的内生活力。陈荣鑫在自己的故乡——福建后田小渔村,开辟了行动剧场,以“艺术创作在村庄”找寻在地性艺术原境的体验,进而反思当代艺术所依赖的都市化资本主义场景越来越隐蔽所导致的虚无感。刘建国结束“北漂”逃回老家,以复兴安口窑为总抓手,重新梳理和调研关于安口的地方性知识,试图重拾一个拥有手工制造业传统和现代工业历史的小镇业已失去的自信心。
这种自发的知识分子投入乡村建设的行为,确实难能可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