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梁柱生 图/段明
在辽阔的广西盆地上,有一片一望无际的甘蔗林,犹如一方绿色的大海。道光年间的一天午后,沙里走出草屋,发现大路尽头走来一个黑点。黑点走着走着,倒在了地上。“我去看看!”女儿绿珠翻身上马,跑了过去。
回来时,马背上横着一个饿昏的年轻乞丐。沙里把乞丐扶下马,叫绿珠端东西给他吃。乞丐一阵狼吞虎咽后,精神好多了,对沙氏父女感激不已。
乞丐说他叫石桶,想到村里帮人砍甘蔗养活自己。沙里正要回绝,可快言快语的绿珠说:“你算找对人了,我爹就是帮主。”石桶“扑通”跪下,恳请帮主收下。沙里瞪了女儿一眼,只好答应。
当地是有名的红糖产区,种蔗历史十分悠久。因种植面积大,收获时一般都请人,这就形成了一种行帮——蔗帮。每年甘蔗一成熟,蔗帮就开进蔗海,为人砍蔗挣钱。
沙里的蔗帮规模最大,有上千人,全是五大三粗的壮汉,砍蔗手法也与众不同:无论削蔗叶还是砍蔗秆,都进退有方,整齐划一,极有刀法,唰唰唰,一边行进,一边挥舞手中的钩刀。一阵刀光过后,刚才还十分茂密的甘蔗林就变成了光秃秃的蔗秆方阵,然后再折回来,左砍右伐,刀无虚发,所到之处,蔗秆就齐刷刷倒下。
石桶发现,每个砍蔗佬腰间都别有一只尺把长、胳膊一般粗的竹筒,底端带节,上盖木塞。那仿佛是他们的宝贝,从不让外人碰,也从不离身,哪怕睡觉也不解下。
“那是干吗的?”石桶问绿珠,绿珠也不知道。
随着相处日深,绿珠喜欢上了石桶,可沙里说:“石桶是个乞丐,而你是帮主的女儿,门不当户不对!”绿珠头一扬,说:“我的事不用你管!”她找到石桶,想跟他私奔。可私奔不能当饭吃,所以石桶犹豫着。
一个月夜,石桶被一种奇怪的声音惊醒,爬起来一看,蔗海里来了许多古怪的人。他们目光灼灼,行为诡秘,不说一句话,只跟砍蔗佬打手势。之后,砍蔗佬把竹筒交给他们,他们就消失在黑暗的蔗海里。
天亮后,石桶发现所有的砍蔗佬都成了新面孔!
这样的怪事每月都发生一次。
到了第四个月,石桶终于看出端倪,不能再等了!
这天,他赶上牛车,把捆好的甘蔗运往镇上的榨糖作坊。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在跟大路平行的蔗海地垄里,一个头戴笠帽的人在悄悄跟踪着他。
来到榨糖作坊,石桶叫伙计卸车,他出来转了几条小巷,四顾无人,就闪身走进红石武馆。跟踪而至的笠帽客把身子向上一纵,跳到了围墙内的小树林里。他的笠帽掉了,原来是沙里。
一会儿,石桶跟一个络腮胡到后院凉亭密谈。沙里定睛一看,络腮胡是他的师弟安和!
20多年前,沙里与安和拜马步为师学武。马步是砍蔗佬出身,刀功十分了得,即使蒙住眼睛也砍得比其他砍蔗佬快且好。后来他根据砍蔗动作,总结出一套名为“杀人如蔗”的刀术。
学了三年,沙里与安和的武艺都差不多。此时,两人都喜欢上了马步的女儿六呤,可六呤好像更喜欢沙里。为了得到六呤,同时垄断“杀人如蔗”的绝技,安和决定出狠招。
他买了一条毒蛇,装到麻袋里,趁沙里砍蔗时悄悄解开袋口,让蛇钻到沙里身后的蔗叶里,谁知那蛇在蔗叶的缝隙中钻来钻去,最后钻到了安和的跟前,他没看到,一脚踩中,被蛇咬住脚脖子,他惨叫不已。沙里跑过来,解下裤带勒住安和受伤的大腿,以防毒血扩散,之后从伤口处猛吸乌血,吸一口吐一口。末了到附近找些草药,嚼烂敷到安和的伤口上。
这件事后,安和理应幡然醒悟,可他一看到六呤对沙里好就妒火中烧,于是再次设毒局,这次被师父发觉。马步一怒之下把安和赶走,跟他脱离了师徒关系。
安和去从军,在一次剿匪中,受到清军将领的赏识,慢慢地他也当上了军官……
沙里十分纳闷:安和不是在广州当骑尉吗?他回红石武馆干吗?石桶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跟安和搅到一起?沙里觉得事情蹊跷,必须提醒女儿,便翻出围墙往回赶。
沙里回到村里,不见女儿,一问砍蔗佬,才知一个时辰前一个陌生人来到蔗地,对绿珠说牛车翻下高高的七秋岭,石桶受了伤。绿珠闻言,骑马就跟着那人走了。
沙里隐隐感到出了事,果然,一直不见绿珠和石桶回来。
晚饭后,砍蔗佬们正在地里捆蔗,这时大路尽头冒起滚滚烟尘,马蹄声铺天盖地。砍蔗佬正在惊疑,一队骑着高头大马的清军冲了过来,把他们团团围住。
“我们砍蔗犯了什么王法?”沙里大声质问。砍蔗佬们也生气地把腰间的竹筒解下,往潮湿的地上一杵,拧掉木塞:“要钱你们就拿去!”
“少给老子装蒜!”清军往旁边让了让,一个骑着枣红马的将领走了出来。沙里一看,却是安和!
“师弟!”他喊了声。安和冷笑道,“谁跟你们这些反贼是师兄弟!”沙里愕然,“师弟此话从何说起?”
“千总,出来!”安和一挥手,一个骑着黑马的清将走了过来。砍蔗佬们一看,惊得目瞪口呆——竟是石桶!
“姓石的,你把我女儿弄到哪儿去了?”沙里惊过之后怒问。
“她嘛,自然是到她应该去的地方!”石桶勒了勒马,说道,“沙帮主,你想父女团聚也不难,只要乖乖跟我们走!”
“我为什么要跟你们走?”沙里怒不可遏。
石桶冷笑道,“沙帮主,你就别装了,你骗得过别人,骗不过安同知和我!你们砍蔗是假,训练刀术准备造反是真!”
“冤枉啊!”
“冤枉?你们全是我大清朝的反贼!”
砍蔗佬闻言,连忙拾起跟前的甘蔗当武器。石桶仰天大笑,“就凭这几根甘蔗,也想对抗王师?笑死人了!”
“少跟他们啰唆!杀尽这些反贼!”安和挥剑高喊。
清军士兵齐夹马肚,挥着鬼头大刀,洪水一般冲了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砍蔗佬们把手中的甘蔗往竹筒里一杵,拔出,朝清军掷去,正在冲锋的清军齐刷刷落马。因距离太近,加上用力过猛,一些清军竟被扎了个对穿!
“再上!”安和恼羞成怒,又喊。
第二排骑兵又冲了上去。砍蔗佬们又拾起甘蔗,往竹筒里一杵,拔出,投掷。冲锋的清军又割草一般倒下!
石桶一愣,甘蔗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杀伤力?定睛一看,发现每根刺穿清军的甘蔗头部都有一个铁质枪尖!至此,他才真正明白竹筒里的秘密:原来里面倒放着摞在一起的圆锥状铁筒,砍蔗佬只要把甘蔗往竹筒里用力一杵,一支锋利的标枪就能在瞬间做好。
“放箭!”石桶高喊。弓弩手纷纷弯弓射箭。砍蔗佬们把手中的甘蔗舞成一张盾牌,射来的箭或被打掉,或扎到甘蔗上。箭雨一停,他们就把手中那根扎满利镞的甘蔗往竹筒里一杵,拔出,投掷,仿佛一支支巨箭回击过去,弓弩手应声落马。
“这些反贼太厉害,撤!”安和高喊。
可他们才掉转马头,一阵标枪之雨就密匝匝平射过来。除两个当官的外,其余清军的后背心都多了一根血红的甘蔗。
安和与石桶的战马被标枪扎死,两人落到地上。沙里带领砍蔗佬走过来,两个清将爬起。安和一下子用左胳膊勒住石桶的脖子,右手拔出短剑对沙里喊:“放我走,不然我杀了他——你的儿子!”
沙里一愣,“石桶是我丢失多年的儿子?”
原来,他跟六呤成亲后,生下一个胖小子。马步喜不自胜,经常抱外孙四处玩耍。在外孙3岁时,马步带他去赶集,不慎弄丢了。
因为这个缘故,马步天天自责,最后神经错乱,落水淹死。为尽快从失子的痛苦中解脱出来,六呤决定再生个孩子,可她已是高龄产妇,结果难产而死,所幸女儿绿珠活了下来。
抱走孩子的人正是安和。他被师父赶走后,一直怀恨在心。那天他在镇上闲逛,看到马步牵着一个小男孩,估计是沙里的儿子,就一路跟踪,终于趁马步上茅厕之机把孩子抱走。
他把孩子寄养在邻县亲戚家,取名石桶。石桶17岁时,安和就让他当兵。几年后,安和把石桶提拔为千总。石桶对安和感恩戴德,忠心耿耿。
洪秀全到当地开展秘密反清活动后,沙里和女儿加入了反清组织。随着人数的增多,引起了清军的警觉,多处习武场所被捣毁。后来沙里向洪秀全建议,何不开到蔗海里去练武。既挣了活动经费,又培训了军事骨干。洪秀全觉得这主意不错,就把精壮人员分批派去砍蔗,跟沙里学习步法、刀术、投掷标枪等技能,每批培训一个月。
安和调升为本地同知后,对沙里的蔗帮产生了怀疑,于是就派石桶化装成乞丐前去卧底,果不出所料!
今天,石桶前来报告情况后,安和就暗中派人化装成商贩,骑马回村向绿珠谎称石桶的牛车在七秋岭出了事。绿珠一赶到,就被埋伏的清军擒住,塞进青楼。
石桶听安和说完,如梦方醒。原来沙里是自己的亲爹,绿珠是自己的亲妹妹,姓安的好歹毒哇!
他看到旁边倒着一具清军尸首,上面直立着一支甘蔗标枪。枪尖朝上,就猛地用脚使了个绊子,跟安和一起朝枪尖倒去。与此同时,安和的短剑在石桶的脖子上抹了一下。两人倒下时,先后被那支甘蔗标枪扎了个对穿。
事不宜迟,沙里命令砍蔗佬带上钩刀,跃上清军遗弃的战马,旋风一般冲往镇上,把绿珠救出。
尔后,这支骁勇的队伍一路向北,朝桂平进发,参加了震惊中外的金田起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