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价低位震荡期间中国进口LNG定价机制改革思考

孙杜芬，邹 倩，吴义平，史海东

(中国石油勘探开发研究院，北京 100083)

亚洲进口LNG长期贸易协议溢价严重，中国进口LNG国内销售价格长期倒挂，损失严重。未来全球LNG供应充足，中国将成为全球LNG进口第一大国和天然气消费第一大国。在油价低位震荡窗口期，研究如何发挥未来买方市场和潜在的需求增长优势，推动LNG定价机制改革，能够显著降低LNG进口销售价格倒挂造成的经济损失，对提升中国在LNG市场上的国际定价影响力具有重要的理论价值和现实意义。

1 LNG国际定价机制及影响因素分析

1.1 全球LNG贸易定价存在明显的区域性

LNG长期贸易协议采用“照付不议”形式，短期贸易协议以竞价形式完成交易。LNG国际贸易价格通过数理化公式与竞争燃料价格、区域天然气价格挂钩，并定期通过定价公式进行调整。LNG国际贸易价格参照体系主要由日本对外公布的LNG到岸价、美国Henry Hub交易中心的现货价格和英国国家平衡点(national balance point，NBP)的现货价格三者共同构成，是国际LNG价格水准的最重要参考基准和价格涨跌的风向标[1]。

北美地区进口的LNG主要用于供应天然气现货市场，参考美国Henry Hub交易中心的现货价格。欧洲地区进口的LNG主要用于避免能源来源过于单一牵制经济发展，保证能源供应的多元化，LNG短期贸易协议价格主要参考NBP现货价格，长期贸易协议价格主要参考原油、燃料油等竞争燃料价格。亚太地区进口的LNG主要用于填补本地区能源缺口，保证本地区获得长期稳定的能源供应，进口LNG主要通过长期贸易协议进行交易，亚太地区(日本、韩国、中国、中国台湾)主要参照日本的LNG定价方式[2]，大多数长期贸易协议价格与JCC(Japan Crude Cocktail)油价挂钩。

2009年以前日本LNG进口价格与欧美LNG进口价格差别不大，2009年以后国际原油市场价格上涨，价差逐步加大。尤其是2011年后，日本福岛核事故导致亚太市场LNG进口价格大幅攀升[3]，亚太地区主要进口国日本、韩国和中国遭受巨大损失，据不完全统计，日本2011—2012年LNG进口损失达100亿美元，中国2013年损失达15.77亿美元[4]。近些年，亚太地区主要能源消费国消费量稳步上涨，进一步导致亚太主要进口国LNG进口价格普遍高于欧美等国，亚太市场LNG市场流动性明显不足。

1.2 LNG进口价格受多方面因素影响

从LNG市场需求来看，亚洲和欧洲是全球最主要的LNG进口地区。亚洲在全球LNG市场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日本、中国和韩国分别是全球排名前三位的LNG进口国[5]。预计2016—2030年，亚太地区天然气需求年均增速为3.2%，全球天然气需求增速为2%，亚太地区增速超过全球平均增速[6]。日本近年来的LNG进口量较为平稳，中国和韩国则是全球LNG进口量增长的主要驱动来源。总体而言，LNG价格主要受地域性、市场供需、替代能源价格、成本等多方面因素的影响[7]。

1)亚太地区天然气对外依存度高。亚太地区天然气进口对外依存度高，尤其是日本和韩国几乎全部依赖LNG进口，中国国内能够生产部分天然气，但对外依存度也高达42%左右[8]，天然气对外的高度依赖使得在签署合同时议价能力明显降低。在接受能力方面，韩国和日本进口接受能力充足，分别是进口能力的2.5倍和1.5倍，而中国国内接受能力并不充足，是进口能力的1.1倍[9]，尤其是中国北方“煤改气”后冬季用气大幅增加，如果接受能力不足，则只能高价进口LNG，不利于签订长期贸易协议，以及在价格合适的时候储备冬季气量。

2)全球LNG市场长期供需失衡和运输能力不足。在2019年前，全球LNG供给紧张，随着2019年全球LNG迎来投产高峰，全球有6个LNG项目投入商业运营，新增产能2 366万t/a[10]。2018—2030年，北美LNG供应预计增加1.2亿t，亚太地区增加5 000万t，非洲地区增加5 000万t，中东地区增加3 000万t，俄罗斯增加3 000万t[11]，全球供需局面逆转，供给逐渐宽松。2020年和2021年受新冠肺炎疫情影响，LNG项目FID(Final Investment Decision)和投产相继延迟，但由于需求降低，全球LNG供应仍然宽松，2021年全球LNG供应达到3.86亿t，与2020年供应持平，充分满足全球市场需求。全球LNG供给会逐渐增大，一批在建的LNG项目产品会陆续投入市场，全球LNG供不应求的局面已经逐渐得到改善。2018年前LNG运输能力紧张，截至2018年底，合计LNG运输船为558艘，2019—2021年有136艘LNG运输船投入运输市场，且每年有接近50艘运输船的新订单，增幅超过30%，这使得LNG长期贸易协议不再局限于原来的到岸价合同模式CIF(Cost，Insurance and Freight)，LNG市场的调配能力会更强、更灵活，使未来亚太地区LNG长期贸易协议价格有更高的议价空间。

3)LNG价格与油价联动，受油价波动影响较大。国际油价等替代能源的涨跌对亚太地区进口LNG价格产生的冲击作用非常显著，油气市场联动明显，2014年前油价一度上涨至140美元/桶，结合LNG价格公式，即使挂钩斜率不变，价格也会随着油价猛涨，并且在2014年前所签订的LNG长期贸易协议挂钩斜率高达13%以上，部分协议挂钩斜率甚至超过15%，高斜率和高油价导致LNG价格高达15美元/MMBtu。2014年至今，油价低位震荡，LNG进口长期贸易协议价格在低油价时明显走跌，东北亚LNG进口价格大幅回落。2017年东北亚LNG进口平均价格为6.75美元/MMBtu，不及2014年的一半，价格下降趋势明显。

随着全球原油价格断崖式下跌，国际油气市场联动，LNG销售价格也在逐渐下跌和波动，2014年后LNG挂钩斜率逐渐降低，2019—2021年斜率基本在10.0%～11.2%之间波动(表1)，2021年巴基斯坦、中国海洋石油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中国海油”)和中国石油化工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中国石化”)与卡塔尔液化天然气公司签订了为期10～15年的采购协议，斜率均不超过10.2%。

表1 全球LNG平均斜率变化趋势Table 1 Trends of global LNG average slope

4)成本是价格的主要构成部分，其高低对价格影响较大。早期LNG液化、运输和气化成本居高不下，随着LNG生产经验的积累，技术先进的国家部分LNG陆上液化成本降低至5亿美元/t，相较于早期成本有较大幅度下降。与此同时，上游开采费用、液化费用、中游的运输费用、下游的接受再气化等费用均逐渐下降；此外，资源国征收的税费和国际油公司的利润构成等都会影响LNG贸易价格。

综上所述，全球供需、原油价格波动、LNG长期贸易挂钩斜率及LNG生产和液化等成本都是影响LNG价格的关键因素，LNG价格随着这些因素的变化而波动。

2 中国进口LNG定价机制改革的必要性

据BP能源公司统计，2010—2020年中国天然气需求量猛增，年均增长率为12%，2020年天然气消费量为3 306亿m3，进口量为1 391亿m3[12]，其中，管道天然气进口量为451亿m3，LNG进口量为940亿m3，总进口量相较于2019年增加了4.7%。国际能源署(IEA)预测2025年中国LNG进口量将达到1 150亿m3，成为全球LNG第一大进口国[13]，未来中国LNG进口价格将是亚太地区LNG进口的风向标，在“双碳”目标背景下，中国的天然气需求可能会进一步加大，LNG进口价格将会对中国经济有较大影响，当前油价低位震荡窗口期是推动定价机制改革的好时机。

2.1 LNG进口价格挂钩国际油价，长期付出较高溢价

中国进口LNG资源以中长期合约为主，占LNG进口总量的2/3，剩余1/3为现货采购。随着天然气供需关系改善，2012年后挂钩系数逐步呈现下降趋势，至2021年为9.85%，相较于2011年高峰时期挂钩系数下降30%，亚洲LNG进口价格与美洲和欧洲进口价差逐渐缩小[14]，但亚洲溢价现象仍然存在。2009—2020年间日本长期贸易协议平均价格是NBP价格的1.58倍，是美国Henry Hub交易中心价格的3.13倍，且比同期亚洲LNG现货平均价格高出1.80美元/MMBtu(图1)。

图1 2009—2020年全球主要天然气价格趋势Fig.1 Trends of key global gas price from 2009 to 2020(资料来源：IHS Market)

我国LNG进口到岸后，以管道气和液态LNG两种形式销售。管道气是政府指导门站价，缺乏市场联动机制，进口价格波动无法向下游传递。2019年第一季度中国长期贸易协议进口到岸价格超过2.44元/m3，国内门站价格为1.85元/m3，价格出现倒挂[13]。《中央定价目录(2020年版)》提出，要加快沿海地区具备竞争条件省份天然气的门站价格由市场竞争形成，逐步取消门站价格管制，解决LNG进口价格倒挂难题。对于高油价周期签订的挂钩油价系数较高的长期贸易协议，在LNG现货市场价格低迷形势下，面临持续亏损压力。

LNG进口主要用途为城市燃气和发电，与原油用途重合度低，消费量和现货价格受季节性需求影响较大，与油价关联程度也在逐步延缓。2009年后，美国Henry Hub交易中心天然气价格与纽约WTI(West Texas Intermediate)油价走势已经基本相对独立。因此，逐步打破我国LNG长期贸易价格与国际油价单一挂钩机制在必行。

2.2 全球LNG供应充足，天然气联动改善利于推动进口LNG定价机制改革

截至2019年底，全球LNG产能超过4亿t/a，且随着勘探发现增多，LNG供应将逐步增加。IHS预测2025年前完成最终投资决策的LNG项目产能超过1亿t/a，2030年全球LNG产能将达到6亿t/a，新增产能主要来自于莫桑比克、俄罗斯和美国等[15]。即使受新冠肺炎疫情影响导致近期油气价格低迷，部分项目建产放缓，但国际LNG市场在2020—2030年供应总体宽松。此外，北美页岩油气革命成功推动美国成为全球重要天然气出口国，推动北美、欧洲和亚太三大天然气市场联动，增加了全球天然气市场流动性。外部供求关系和市场流动性的改善为推动LNG定价改革提供了基本条件。

2.3 日本LNG定价机制改革为我国提供宝贵经验

近几年，日本加快LNG进口定价改革，重构交易规则，如废除目的地限制条款、修改“照付不议”条款和取消转售“利润分成”条款，并制定LNG合同示范性标准文本，提出只要满足一定条件，买方拥有变更目的地的权利，拟建立亚洲地区天然气交易定价指数。此外，2018年后，日本大量进口美国LNG不受目的地限制、价格与美国Henry Hub气价挂钩、转售灵活。2019年东京燃气公司与壳牌首次签署了10年期50万t/a与煤炭价格指数挂钩的LNG供应协议，标志着日本正式开启LNG进口定价改革[16]。我国也可以吸取日本LNG进口定价改革经验，首先“照付不议”条款目的地和量可以相对宽松，合同中不限定目的地或每3～5年复议，包括“照付不议”的量及附加条件也可每3～5年复议。其次，中国签订LNG合同可以更多选择10～15年中短期合同，采用更灵活的FOB合同模式，当国内储备充足时可在市场上转售，以降低采购风险和损失。

3 中国石油企业进口LNG定价改革建议

3.1 中国企业抱团LNG现货和长期贸易协议谈判，依托交易中心构建中国天然气定价指数

目前我国主要由中国石油天然气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中国石油”)、中国海油、中国石化和中国中化控股有限责任公司负责LNG进口，中国企业可“抱团取暖”在现货和长期贸易协议谈判中获取有利价格，并依托上海石油天然气交易中心或重庆石油天然气交易中心，共建被国际市场认可的天然气价格指数，有利于LNG进口定价标准化，提高谈判议价能力。天然气价格指数主要受三个因素影响：Brent油价(代表现行价格体系)、美国Henry Hub交易中心气价(代表全球最大天然气市场和新兴LNG出口国价格)和煤炭价格(代表亚洲消费市场替代能源价格)，LNG定价可尝试与煤炭和天然气价格指数挂钩，或根据国际油价处于不同区间综合三个要素进行挂钩，或者直接采用S曲线原油挂钩。

1)原油S曲线定价模式。目前中国石油上游LNG项目评价价格主要采用直线公式，S曲线公式进一步考虑油价涨跌对买卖双方利益的影响，上游LNG项目评价和LNG进口时可尝试采用S曲线公式定价，以规避油价上涨带来的LNG进口大幅溢价。

2)与煤炭和天然气指数挂钩模式。中国进口LNG主要是替代煤炭和补足管道天然气缺口。参照日本与壳牌签订的煤炭价格的长期贸易协议，对消除亚洲LNG进口溢价具有积极意义。

与煤炭价格指数挂钩：中国煤炭市场已形成各地众多的煤炭价格及价格指数，上海石油天然气交易中心专家建议，在标杆煤价基础上、加上二氧化碳及PM2.5的减排价格以体现天然气清洁价值，形成天然气定价新模式将为中国天然气市场化定价、天然气海外采购提供有市场意义的价格参考。

与天然气价格指数挂钩：在中国天然气价格指数还不成熟前提下，可参照欧洲和北美地区从中东进口LNG采用与气价挂钩的方式，采取斜率与进口国天然气交易市场气价，与亚太地区油价直线公式极其相似。由于中国天然气交易市场还不成熟，参照气源地的天然气交易指数，采用斜率方式定价，待国内天然气价格指数成熟后可逐步过渡到与国内天然气价格指数挂钩，这也表明加快国内天然气价格指数构建迫在眉睫，利于引进LNG进口定价多样化和标准化。

3.2 进一步扩大LNG进口重点资源国及其进口量，提高进口议价能力

中国石油企业可加大在卡塔尔、俄罗斯、澳大利亚、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加拿大、尼日利亚、巴布亚新几内亚等重点资源国的新项目开拓力度，积极获取大型一体化LNG项目，建立长期贸易与现货相结合的进口保障机制，建成东南亚、北美、中东、俄罗斯和非洲5大LNG产销基地，提高议价能力。按照中国石油的经验，随着LNG生产技术进步和规模的扩大，俄罗斯亚马尔等项目的生产成本在逐步降低，成本有较强的竞争力，可进一步开拓此类成本低和供应量充足的资源国，增加FOB合同的签署，利于提高进口议价能力。

3.3 新签LNG合同加大FOB合同比例，并扩大与中国LNG运输公司战略联盟

全球天然气市场供应充足，中国石油企业新签LNG合同可加大FOB合同比例，破解CIF合同关于目的地限制条款及转售二次分成等不利于进口方的条款，显著增强合同灵活性，但势必需要加强运输调配能力建设。随着全球天然气市场流动性增强，日本、韩国在LNG进口10年后开始涉足LNG运输和运输船建造，经过近30年的发展，韩国的三星、大宇和现代3家公司市场占有率全球领先，日本的三菱、川崎和三井公司紧随其后，已基本替代LNG运输船发源地欧洲。参与LNG运输和运输船制造，提升了两国在LNG全球产业链上的参与度和话语权，为日本LNG进口价改提供了便利条件。目前中国仅中远海运(COSCO)拥有12艘运输船参与运输，2020年新订3艘运输船将于2022年和2023年投入运输，虽然中国石油已与COSCO签署战略联盟协议，但运输船只仅占全球的1.7%，可进一步与之合作，增加LNG运输船只，提高进口调配灵活性，从而提高LNG进口议价能力。

4 结 语

长期以来中国LNG进口价格倒挂，损失严重。2018年后全球LNG供应充足，全球需求量价齐跌，LNG长期贸易挂钩斜率及LNG生产和液化等成本呈现下降趋势，全球LNG运输能力逐渐增强，运输目的地越来越灵活，正值日本启动LNG进口价格改革之际，国内管道气也在逐步改革定价模式，中国进口LNG价格也可以借此时机推动改革，进一步完善定价机制和模式。未来中国将成为全球LNG进口第一大国和天然气消费第一大国，在油价低位震荡窗口期，推动LNG定价机制改革，能显著降低LNG进口销售价格倒挂造成的经济损失，进一步完善中国LNG进口市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