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十年前,也是清明节,就在派出所对面的马路牙子上,路灯下,坐着两个大男孩。他俩一个叫大鹏,一个叫辉子。
大鹏和辉子两人即将高中毕业,在讨论人生,讨论考不上大学怎么办?高美丽能否看上他俩中的一个?他们正天马行空地吹着牛皮时,从远处向路灯下走来一个背着挎包,戴着一顶棒球帽的男子。辉子提议,咱俩一人踹他一脚,看他是否还手,他先还手打谁,谁就不能再追求高美丽了,还要主动帮助对方得到高美丽的芳心。如果他谁也不打,窝囊地走掉,那么两个人继续争夺高美丽。
于是两个人站起来,在路灯下拦住了这个男子。大鹏抢先对准男子的腰部就是一脚,被突然袭击的男行人一下子摔倒在地。紧跟着辉子也不示弱,照着男行人的小腿又是一脚。男行人被他俩的突然袭击搞蒙了,躺在地上发了一会儿愣,突然一个鲤鱼打挺,起来了。他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朝着大鹏的肚子就是一刀。之后又回過头来,冲着辉子连捅三刀,分别是大腿外侧一刀,臀部两刀。紧跟着这个男行人快速逃离现场。
暗黄的路灯下一片血迹。大鹏捂着肚子踉踉跄跄地向附近的小区走。辉子还算清醒,双手按着左右臀部,拖着一地的鲜血,小跑般快速向着就近的医院奔去……
辉子得救了。
大鹏推开家门,用微弱的声调喊了声“妈”就躺在了地上,看到浑身是血的儿子,大鹏的爸妈惊呆了。还是大鹏姐姐大香冷静一些,拨打了120救护车——到了医院大鹏因为流血过多已经死亡。
闵大姑当场昏死过去了。正好就地躺在医院里抢救。还是大香拨打了110报警。
还有半年毕业,正在派出所实习的警校生经干跟着一起出了现场。谁承想,在派出所的对面,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发生了一起命案。
出现场的分局领导,回到所里先是臭骂了一通所长老郭:“老郭呀老郭,你还有不到半年就退休了!还不到九点钟,还是你带班,就在你眼皮子底下出的命案,你要是破不了案子,年底你就别退休了!”
老郭所长自知理亏,没有了顶嘴的资格。要是他占了理的时候,他才不管你领导不领导,都他娘的“小屁孩”,他一定还会说,我在刑警队破案的时候,你们这帮鳖孙,还在娘肚子里转筋呢。
这条叫四平道的马路挺宽敞的,平日里也是人来车往。这里的十字路口处,有红黄绿的交通指示灯,一个水泥路灯杆,最近,还矗立了一个交警用于安装违章监控摄像的铁制杆子,就是还没有来得及装上摄像头。杆子得有五米高,显得秃秃的,一直也没有人管。除了路灯下满地的鲜血,还有他俩一路走动的斑斑血迹,没有一丁点其他的线索。只能等辉子手术后清醒了,才能知道端倪。
翌日,辉子已经醒了多时。老郭带着经干他们来到了医院。病床上辉子一五一十地把他和大鹏没事找事,吃饱了撑的,酿成重大悲剧的事实讲述了一遍。老郭所长还询问了他,那个用刀捅你们的男子,戴的棒球帽是什么颜色的。辉子有气无力地讲,好像是黑色的,他迟疑了一下,又说道,但是还有一些发红,天太黑,路灯下又好像是红色的,都不对,应该好像是紫黑色的吧。老郭所长认为辉子这孩子是被鲜血吓蒙了,天上的黑,地上的红,他把红与黑颜色的分辨能力混淆了。
“哦,那是‘玄色。”老郭所长突然自言自语说了这么一句。谁也没有听懂他说的什么“玄色”。
经干倒是偷偷听得清清楚楚。
事实基本清楚,老郭所长也向分局领导及时作了汇报,还提出了成立专案小组,进一步调查侦办“4·05”案件。分局领导同意了老郭所长意见。刑警队也来了侦查员,他们又和辉子核实了一遍全部案情。全市公安机关开始撒开大网寻找戴黑色(或黑色有些发红)棒球帽的男子,还发了协查通告,让周边公安机关也配合缉拿犯罪嫌疑人。发现有可疑的人立即通告四平道派出所,留下了办案民警的联系方式,并且还有悬赏金。经干跟着老民警们负责调取视频监控,可是查看了所有能查看的视频监控,还是没有像辉子所描述的戴着黑色发红光棒球帽男子的行踪。
经干实习期到了,返回警校准备论文答辩,等待分配。
最让他痛心的是,老郭所长在那年即将退休的时候,在深秋的一次抓捕行动中壮烈牺牲,他带着没有破获的“4·05”悬案遗憾地走了。
大鹏被害之后,大鹏的父亲就急火攻心,半身不遂了,躺在病床上两年多便也去世了。剩下了闵大姑和女儿大香相依为命。这十年来,闵大姑几乎天天都要到派出所嚷嚷着还他们家大鹏,抓住杀人犯后要千刀万剐;累了,她就坐在门口的马路牙子上,望着对面的马路牙子,似乎大鹏依旧坐在那里。无论春夏秋冬,这也是她思念大鹏的唯一做法了。她说大鹏从小就爱跟着他爷爷坐在马路牙子上,看着街道车水马龙的景色。他爷爷还告诉大鹏,大鹏爸爸小的时候也爱坐在马路牙子上,大鹏爸还有一个毛病,就是不停地数着过往的女孩子,数着数着他就会哈哈地笑一阵子。后来,大鹏爸爸还真的数着了大鹏的妈妈闵大姑。
大夫说,闵大姑患的是间歇性精神分裂症和幻觉妄想症,让家里人一定守护好她,否则会有危险的。大鹏被害不久,有一次,闵大姑坐在马路牙子上突然发现一个男青年像大鹏,她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差一点被迎面驶来的一辆轿车撞到。
也是从那时起,所长要求派出所值班民警发现闵大姑坐在马路牙子上,就去陪她一起坐着。
二
辉子现在可是一个公众人物了。也没有人敢喊他的外号“鬼子精”了,他已经以“辉子老板”称谓代替了“鬼子精”的外号。
那年辉子高考落榜,他只好顶替他父亲到了机械总厂当了一名电工。辉子在家是老小,他上面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哥哥考上军校成为一名军队干部,姐姐大学毕业和男朋友到南方工作去了,家里就剩下了他,他爸妈也是宠爱有加。
辉子为了追高美丽,的确付出了全部。上高中的时候,每当高美丽生日,他要花好多钱给高美丽买一些贵重的礼物,比如九十九朵玫瑰花、黑天鹅生日蛋糕,高三毕业那一年还买了一条金项链。高美丽也是来而不拒。不过,大鹏活着的时候,高美丽虽然接受辉子的礼物,可是心思却在大鹏身上。大鹏一米八多的大个头,单眼皮,笑起来两个深深的酒窝,一口白牙,显得特别的憨厚,有一股男孩的豪气。辉子则相反,个子不高,精瘦精瘦的,爱嬉皮笑脸,嘴甜心眼子坏,所以大家给他起的外号“鬼子精”,名副其实。但是辉子出手大方,敢花钱讨得女孩喜欢。为了高美丽他把他妈给他的零花钱都用在了高美丽身上,没有钱就骗他妈,考大学得需要在外补课,把补课的钱也用在给高美丽买零食上了。要不然直接从家里“偷”钱,或“偷”他妈的首饰变卖,只为了博得高美丽的红颜一笑,为此没少挨他爸的打骂。
其实上初中那会辉子还算是一个好学生,自打上了高中,他开始对异性有了懵懂的感觉,脑子里总是闪现高美丽那美丽的容颜,他陷入了爱情的旋涡里。辉子自打发现高美丽总是接近大鹏,他的醋劲儿就发作了,他开始怀恨大鹏样样比他优秀。正面和大鹏竞争肯定是不行的,后来他又想,为什么不接近大鹏,做好兄弟,也许他就把高美丽让给自己了。慢慢地,辉子和大鹏真成了无话不说的好兄弟了。他经常往大鹏家里跑,后来他还和大香姐走得挺近乎。
辉子整日里萎靡不振,逼着他爸找原来的徒弟,如今新当上的厂长,调到机械总厂“三产”部门工作。他爸爸为了宝贝儿子,舍着老脸去了一趟厂里。后来,辉子很顺利地调到机械总厂旗下的红润开发有限公司,成为了一名销售员。辉子脑瓜子机灵,搞人际关系比较快,他通过营销厂里的机械设备,结识了不少民营企业的翘楚。由于业绩突出,辉子当年就被评选上了先进个人。可是好景不长。民营企业起来之后,机械总厂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了,全厂几千号子职工就凭“三产”挣钱发工资了。当上红润开发有限公司副经理的辉子比厂子里的头儿们还忙,整天下馆子,进歌厅,洗桑拿,找小姐,忙得他有一阵子都顾不上高美丽了。再后来,机械总厂的工人们开始陆续下岗了,“三产”也解散了。辉子倒是不怕,他乐不得企业破产,他能更自由一些了。他干脆主动要求下岗,还劝说了在“三产”的一个会计老大姐一起下岗,他要自己闯天下,行走江湖了。从独闯深圳倒腾电子手表开始,辉子进入了商界。
他记得最难忘的是在东北要账。
那一年,寒冬腊月,大雪纷飞。东北的雪大得让你想象不到,最深的雪就辉子的个头可以到膝盖了。雪片像小时候吃的棉花糖。欠辉子服装款十五万的东北条子,答应得特别好,带他看冰灯冰雕,滑雪橇,找东北俄罗斯小姐,他把辉子哄得心里奇痒无比。没承想到了东北的一個偏远山区的农村,除了白白的大雪把眼睛刺痛以外,什么也没有。一天到晚就是吃酸菜炖粉条子,连点油星都没有,到处是白雪皑皑,更别说冰灯冰雕了。基本上那伙子人就是把辉子给绑架了,严格讲,是把辉子给非法拘禁了。辉子也想明白了,钱是别想要了,能把命安全带回家就行。
辉子孤独地在小木屋子里等待人民警察的解救,可是在这里他连保安都没有看到过。就是偶尔东北条子来一趟,告诉他,老板去上海提货还没有回来,回来一准把欠款还上。辉子应声答应,也不敢过多言语。过了几天,东北条子依旧如此应付着,他还是讲,老板还没有回来,再等几天,以此为借口糊弄着辉子。
辉子抑郁了,发了脾气,也想镇呼一下东北条子他们的失信。辉子拍了桌子,摔了碗筷,大吼大闹起来。东北条子假装接电话,他一出门,结果被东北条子带来的一帮小青年给暴打了一顿,辉子被打得鼻青脸肿,大门牙都掉了一颗。
傍晚东北条子又来了,带了几瓶东北老烧酒和一大包猪头肉,还有炸花生米什么的下酒菜。东北条子还装傻问道,辉子哥,怎么搞的,鼻青脸肿的,摔的?辉子闻到了肉香,也顾不得浑身疼了。这些天可把辉子馋坏了,他和东北条子一醉方休,他感觉到猪头肉是世界上最好吃的肉了。天色大黑,东北条子还叫来一个姑娘,酒壮人胆。在无比孤独的日子里,辉子享受到了一种从没有过的“爱”。辉子竟然把人生的第一次给了一位比他年长二十岁的那个村里的婆姨,而不是他深爱的梦中情人。
那天,大清早他才发现昨夜的姑娘,就是房东大嫂化妆的漂亮小姐。房东大哥要拉他去镇上的派出所,说他强奸妇女。吓得辉子把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给了人家。之后辉子连滚带爬跑出了村子。PP机也丢了,现金只剩下了十几块钱。在镇子里他用公用电话,给在部队的哥哥打了电话,说是送货来迷路了,看哥哥这里有没有战友帮一下忙。辉子就是机灵,他哥哥立马通过战友找到了当地县武装部的干部。
辉子算是捡了一条命回家了。后来他听说就是他去的那个县,那个镇,那个村发生了好多起悬案。把活生生的人碎尸,用大锅煮了喂藏獒吃。吓得辉子再也不敢去那个方向做买卖了。
三
高美丽的确是太漂亮了。大鹏这小子活着的时候讲过,他只抚摸过高美丽柔弱无骨的手,就已经挺知足的了。
高美丽大学毕业那年,她报考了市外贸局,因为没有关系,结果愣是被一名中专女生给顶了。她一赌气找到了已经有所发迹的辉子,她要到辉子的公司寻求一个秘书职位。辉子拿钱疏通关系,硬是把高美丽给“特招”进了市外贸局机关。
高美丽很珍惜这个职位——外贸局办公室秘书,工作两年多,就当上了秘书科副科长了。也就是在辉子忙得团团转转的时候,在东北讨债差点丢了性命,还让房东大哥以强奸妇女为由,敲了他竹杠的时候,高美丽闪婚嫁给了外贸局副局长的儿子。婚礼那天晚上,辉子酒醉大闹新房,人家新郎报了警,警察把辉子带到了派出所,正赶上经干调到派出所的第一天,是带班所长。紧跟着新娘高美丽也赶来了,说明了情况,高美丽讲,老同学酒后闹洞房,没事儿,请经所长原谅。经干了解情况后,让辉子爸妈把他领回了家。
辉子有一段时间心灰意冷,精神委顿,甚至寻死的心都有。他不时地找经干聊天,发泄对高美丽的怨恨,经干对他也进行了开导。辉子说,漂亮的女人没有好东西,还不如在东北小木屋里的婆姨好,实诚,敢恨敢爱,干那事儿的时候,她说我比他男人强几百倍。经干只和他讲了一句,天涯何处无芳草。高美丽自知理亏,对不住辉子多年的追求和付出。她也和辉子讲过,当一辈子哥们儿可以,做夫妻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有一个阴影。这个阴影,也许就是大鹏。
辉子当上润弘商贸集团公司的董事长兼总经理后,涉足的商业领域更多了。他发展到今天,也是拜赐于高美丽的绝情,她不就是嫌贫爱富吗?贪图荣华富贵吗?现在他是大老板了,还是市里的人大代表,他哥哥从部队转业到地方,现在也是区级领导了,他姐夫在南方也是某地高官。比起现在高美丽的家庭不知道要强多少倍了。
高美丽倒是又得到提拔了,现在是外贸局下属的一个外贸公司的副总经理。外边还传说,又是辉子帮她疏通关系得到提拔重用的。
听说高美丽嫁给副局长儿子之后,一开始还算幸福,结婚一年多,高美丽还生了一个大胖小子。乐坏了她的副局长公公一家人。日子久了,副局长的少爷是一个不务正业的家伙,仰仗着他爸外贸局副局长的权势,辞了职,开了一家进出口有限公司,挣了点钱还不够他寻欢作乐的呢。后来这个少爷还染上了毒瘾,更是败家了。动不动就怀疑高美丽出轨,或者说他和辉子“有一腿”,他还要和儿子做亲子鉴定。他一直怀疑儿子是辉子的。嚷嚷够了,就拳打脚踢高美丽和儿子。他们的家暴事件街坊邻居、派出所和街道居委会都是知道的。经干亲自就给调解了多次。
高美丽为了儿子,一直坚守着这个开始不幸福的家。她的公公婆婆倒是通情达理,经常数落他儿子,时不时地在经济上给予高美丽补偿。儿子上幼儿园了,婆婆和高美丽的父母一直帮助接送,给了高美丽许多的安慰。
进入了深秋,一地脆黄的落叶,在四平道派出所附近晃来晃去。这条街道比十年前宽了许多,原来马路对面的一个加油站和一些商铺搬迁了,还有一些商铺向后挪动了。不管怎么改造,这条马路到了高峰的时间段,还是熙熙攘攘,纷至沓来,好不热闹的景象。
夜幕降临,大概九点左右,马路上的人和车渐渐少了。突然,一声紧急刹车的刺耳声,划破了刚刚安静一点的城市街道。一辆厢式货车撞到了一个男子和儿童。肇事司机又突然紧急地一个倒车,提速,飞奔而去,逃逸了。
经干今天值班,正在办公室给大香打电话,约定明天带着闵大姑去医院体检的事儿,没有听到派出所外边的动静,是值班民警跑了进来向他报告,派出所对面马路上发生了一起车祸。
经干飞奔似的跑了出去。马路中央,靠近派出所这一边,一个青年男子和一个男孩横躺在满是鲜血的柏油路路面上。已经有好心群众报了警,拨打了120救护车。经干立即组织派出所值班警力封锁了现场,等待救援。
交警大队、刑警大队、医疗救护车在规定时间内到达了。经过初步鉴定,一長一幼,两个生命已经当场断气身亡。死者是本市外贸有限公司副总经理高美丽的丈夫和他们四岁的儿子。
高美丽正在公司加班开会,准备迎接秋日外贸服装、床上用品博览会。听到大人孩子出了车祸的消息后,她心跳加速,让司机拼命地开车赶到现场。到了现场高美丽整个人惊呆了。她已经精神崩溃了。她没有一丁点的哭声,愣愣地站立着,突然倒在地上昏死过去。救护车把她拉到医院抢救。
经干配合刑警队、交警大队处理了现场。
四
经干通知了全所民警停休,全部到岗,开展调查取证。经干陪同分局刑警队的同事们赶到医院,试图询问高美丽,从她嘴里找到相关线索。高美丽还没有清醒。大夫讲,最好明天找她谈话,目前就是醒过来了,她的神志也是混乱的,有可能再次昏厥,甚至更加危险。
经干的脑海里被几个问号困惑。高美丽的老公领着孩子在派出所附近干什么来了?又怎么被厢式货车撞上,导致死亡呢?分局领导气话讲,这是一起故意杀人案件?可惜了四岁的男孩,还没有进入小学,就离开了人世间。经干有所伤感地模糊了视线。
又是在派出所附近发生的血案,虽然这次分局领导没有骂他,作为所长,今天他又是当班,出了这么大的事件,经干此时此刻特别的内疚,他似乎感觉到自己就像当年的老郭所长一样。
派出所民警仔细甄别附近的监控录像,发现逃逸车辆为“康凌”牌1.5吨单排厢式货车。高美丽老公领着孩子,好像是过马路向派出所方向走来,厢式货车司机似乎是故意直行提速导致二人身亡。货车的车牌照号系“套牌”,其实就是假牌照,驾驶员应为男子,戴着红色口罩,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的棒球帽子。查看监控录像的民警又讲,不过,黑色的棒球帽子还发着红光,也许是黑紫色的棒球帽子。副驾驶没有人。也就是说这辆车的司机应该是故意提速冲撞被害人的。
经干听到交警大队长汇报,黑色棒球帽子,帽子上还发着红光,所以又不确定是黑色的,也许是黑紫色的。
“玄色!”经干脱口而出。在场的人都有些惊讶。分局领导忙问,经干,什么是“玄色”?你怎么知道?
经干就把十年前,老郭所长在询问辉子的时候,辉子叙述的那个拿刀捅他们的男子,戴着的也是一顶黑色泛红光的棒球帽子。经干还给大家讲述了,老郭所长跟他讲的,什么是“玄色”。
玄色,是颜色之一。先秦时期指青色或蓝绿色调的颜色,汉代以后指黑里带着微赤的颜色,黑色。鲁迅先生的小说《呐喊·药》里,有一段描述:“一个满脸横肉的人,披着一件玄色布衫,散着纽扣。”
经干还讲,老郭所长说过,秦始皇就喜欢穿着这种“玄色”的衣服,黑里泛着红色的光芒。黑中带着红的颜色,其实就是黑色的染色里注入了红。
大家听后,似乎都明白了,内心也再一次涌动起来,怀念老郭所长当年办案的精细勇敢作风。
分局领导重新调整部属了侦破方案,成立了“11·9”专案小组。
天亮了,经干的电话响了,大香问今天几点去医院给母亲查体。眼睛通红的经干和大香解释,昨天在派出所门前发生了一起恶性交通事件,目前正在紧张地开展工作。他让辉子陪着大香先去医院给闵大姑查体,经干再到医院和他们碰头。大香知道经干的工作是保密的,也不便多问,讲道,不用辉子了,我们打车去吧。大香摁下了电话。
经干愣了几秒,还是给辉子打了电话。
高美丽病床前围了许多人,高美丽的父母,还有单位的同事,这也是大夫允许的,让她的亲朋好友先安慰高美丽,以免她再次受到精神上的打击。
经干和刑警队同事讲,他先去看看高美丽,让他们在走廊等会儿,毕竟经干和高美丽相识,也算是老朋友了。这样可以跟她先沟通一下。
高美丽看到了经干,泪水刷刷地像断了线的雨,从她的眼角流淌到枕头上,一片的潮湿。经干客气地请求探望她的亲朋好友在外稍等,他们要和高美丽了解一些情况。
高美丽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她讲,昨天晚上她老公打电话让她赶紧回家给儿子做饭。因为他父母今天有事,不能照顾孩子了。高美丽告诉他,今天加班筹备博览会,让他带孩子吃肯德基。可是他不信,还胡说八道,怀疑她和辉子在一起。他还讲,辉子是大老板,有的是钱,还是“黑集团”的头子,辉子他哥是区长,他们“黑集团”的保护伞,他自个去是打不过辉子那伙“黑集团”流氓地痞的,他要到派出所报警,找经干所长抓狗男女——高美丽听不下去了,狠劲地摁了电话。
谁知道,高美丽的老公领着儿子还真的到派出所来了,他要找经干给他一个公道。没承想在派出所的跟前丧了命,还把可怜的儿子幼小的生命给搭上了。
高美丽说不下去了,又昏厥过去了。经干赶紧喊来了大夫。
经干他们走出了高美丽的病房,在一楼碰上了大香和辉子,他们正在放射科门口,等候闵大姑拍全身的核磁共振。
辉子疾步走过来,他问经干,听说高美丽的老公和孩子被车撞了。人是死是活,高美丽现在怎么样?
经干打岔地说,大香,你找内科的张主任了吗?我和他打过招呼了,给闵大姑好好看看。
大香还没有回答。辉子抢话说道,经大所长,不劳驾你了,这里的院长和我是哥们儿,都交代好了,要不然闵伯母能这么快就进去拍片子了!再者说了,我和大鹏关系比你近,我俩是同班同学,他不在了,闵伯母就是我妈,大香姐就是我亲姐,你将来充其量就是一个姐夫。我问你高美丽现在怎么样了?她老公孩子怎么样?肇事司机逮着了吗?
经干告诉他,高美丽在二楼病房,她老公和孩子已经遇难,肇事司机逃逸。听到这里,辉子和大香异口同声地“啊”了一声。
辉子慌忙说:“经干你陪会儿大香姐,我上去看看高美丽——”
大香深情地望着经干,点点头。大香不善言辞,她是一个内向的女子,但是在她心里一直感激经干为她和他们家所付出的一切,她多么想早一些逮住杀害她弟弟的凶手,了却母亲的一桩心愿,也告慰在天之灵的爸爸和弟弟大鹏。到那时,她一定和经干风风光光地结婚。想到这里,她的脸色泛起了红润。
大香虽然不像高美丽那样,让男人们一见就有一股热血沸腾的感觉,但是大香是那种越看越耐看,越仔细端详越让人心里产生一种眷恋的感觉。有一次,经干去送闵大姑回家的时候,经干进门看到大香正拿着《包法利夫人》全神贯注地阅读着,竟然没有察觉到经干已经站在她的身后了。经干开玩笑地说,你不像艾玛,你更像我们四大名著《红楼梦》里的林黛玉。“那你是贾宝玉。”大香说完,脸一红,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和经干也开了这样的玩笑。
从那天,经干和大香恋爱了。
五
经干他们在派出所门前下了车,所里的接待厅又挤满了人。带班副所长急忙跑到经干身边,讲,经所,你可来了,这不,还是润弘集团旗下的建筑公司农民工讨薪,又来报案了。他们说,快过年了,拖欠的工资不仅不发,他们还动手打了带头讨薪的农民工兄弟。那个荀经理还放下狠话,谁再告状,就永远不发工资了,不愿意干滚蛋,否则卸胳膊卸腿。大家心里又害怕,又气不过,所以来所里报案。
经干把来报案的农民工兄弟们让进了会议室,他还让民警给大家倒了水喝,让那个带头讨薪的农民工兄弟先说说具体情况,其他农民工兄弟们再补充,让值班的民警做好询问记录。
经干又给辉子打了电话。辉子董事长,上次说好了,年前给那些农民工兄弟把工资结了,你也答应了,怎么还没有办呢?你的下属公司还打人,威胁人。老弟,我看你还是低调些把事情处理好。辉子那边也客气地解释,他说已经交代了发给大家工资,一准是下面公司的负责人没有执行他的命令,他说马上赶到派出所解决。
辉子到了派出所会议室,一进门他先是给大家作揖道歉,之后就让手下拿出一个大号旅行箱,打开了里面全是百元现金。辉子豪气地讲,这是集团公司准备招标会的现款,先垫付给大家补发建筑公司欠大家的工资的一部分,其余的到年底一定发给大家。
辉子当着大伙的面还狠狠地骂了一通旗下建筑公司的荀经理,还把打伤农民工兄弟的一个中层主管,当场交给经干所长,他还要求经干所长依法处理他。辉子还讲,不能让一个农民工兄弟在他的集团公司受到委屈和威胁,辉子还希望农民工兄弟们有困难先找他,不能给公安机关增添麻烦等等仗义的话语。
大家鼓了掌,感谢了辉子。辉子却说,感谢政府的好政策,更要感谢经干所长呀!
讨薪事件化解了。辉子又和经干聊了聊高美丽的事情。辉子还派了公司女同事轮番照顾高美丽。毕竟高美丽的父母年纪大了些,又赶上了外孙小小年纪没了,他们作为姥爷姥姥的,也是接受不了的。
经干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从抽屉里又把老郭所长的一个发旧的办案笔记本取了出来。他继续翻到那一页。老郭所长就在“4·05”大鹏被害那天,一夜没有合眼。他在本上记载案发时间、地点,被害人大鹏——流血过多死亡,辉子跑到医院——生还。棒球帽子——?颜色?凶手——男或女?年龄?
就在翌日老郭所长找辉子询问之后,他又在本子上写到,玄色——玄色——玄色。还写了辉子——辉子——辉子的名字。最后,老郭所长还画了一张现场图,用黑色水笔画了一条马路、一根电线杆子,杆子上一盏路灯,用红色水笔画了路灯洒下的光芒。又用红色水笔画了一地的血迹,还有一个戴着黑色棒球帽子奔跑的“小人”,他还特意在黑色棒球帽子上涂上了几滴红色。他还画了一个箱子,箱子里好像有一顶黑色棒球帽子——然后他把“玄色”的解译详细地写在了这张纸的背面。经干想,老郭所长一定有怀疑的目标了,只是苦于证据不足,或者他仍然只是直觉、疑问。经干还琢磨,如果老郭所长还在世的话,“4·05”的案子早就破了。
“玄色”的棒球帽子又出现了,这与十年前大鹏被害案件的凶手是否一个案犯?昨天晚上凶手制造的车祸事件,又和大鹏、辉子有何关联?
经干陷入了一团乱乱的麻绳里,他无法解开这团纷乱的麻绳,他觉得越是想解开这团麻绳,越是给自己系上了一个死结。
交警大队外调组又有了一些新的线索,他们在东郊区的潮白河岸边发现了一辆货车被烧焦,经过对被烧焦的车进行分析鉴定,此车正是昨天傍晚撞死高美丽老公和孩子的那辆康凌牌承载1.5吨的厢式单排货車。
沿线的监控录像表明就是那个戴着红色口罩,戴着“玄色”棒球帽子的男子驾驶此车,往东郊方向行驶,到了外环往前开都是荒地,也没有了视频监控。
这样一来,分局领导的判断是正确的,这是一场“谋杀”案件。是谁要除掉高美丽的老公呢?辉子吗?
证据,证据。经干试图阻止自己的直觉和想象。怎么可能呢,辉子是大老板,腰缠万贯,就是想夺回高美丽,也可以让他们离婚啊,不至于背上杀人犯的罪名。如果是他辉子指使干的,他可就要把牢底坐穿了,更有可能是死刑。
刑警队外调组讲,他们找了高美丽老公的父母。老两口失去了儿子、孙子,痛苦万分。高美丽婆婆讲,那天晚上儿子带着孙子来家里吃饭,儿子又和他爸大吵起来,他爸训斥他就是一个败家子,高美丽要不是看着家里有一个当副局长的爸爸,要不然怎么会嫁给他这个不思进取的混账。结果儿子给高美丽打了电话之后,气哼哼地领着孙子走了,这一走就成了阴阳两隔,他爸悔恨不已,一直唠叨着可怜的大孙子,大孙子。高美丽婆婆以泪洗面,还说,他爷爷两天了,不吃不喝,怨恨自己害死了大孙子。
分局领导听完汇报,又讲,现在按照上级公安机关要求开展两项大的统一行动,一是全力以赴开展为期五年的扫黑除恶专项斗争,二是集中精力破获多年来有影响的“积案”,特别是“命案”必破,给群众一个交代。会议还明确了经干等同志调到分局专项斗争办公室工作。
这一年的岁末年初,大雪纷飞,一派瑞雪兆丰年的景象。城市满大街的大人孩子堆着雪人,打着雪战。在经干的记忆里似乎第一次见到,如此满世界地飞舞着洁白的鹅毛。他又似乎在梦境里,他又想到了大香,一笑红唇露白牙,大香那整齐的牙齿多么像扑面而来的白雪呀!
春节前夕,一个让经干无比震惊,又无法接受的事发生了:辉子和大香在腊月二十八这一天,要在五星级的水龙宫大酒店举办盛大的婚礼。他们竟然还给经干发了“贵宾”邀请请柬。
经干把车开到了东郊区,那个烧掉康凌厢式货车的地方,他把写有辉子大香新婚之喜的“贵宾”请柬撕得粉碎,抛向天空,让那些碎片落入干枯的河床。他号啕大哭了好一阵子,他委屈心痛的泪水结成了冰雹,击打着他自己的心尖,疼得他真想把自己的身体也撕碎了,投入无际的空中,落入土地最底的那一层。他真想找到大香问个究竟。不,不去问为什么,不问大香究竟是为什么变心,他只想紧紧搂住大香,让大香再也不能跑掉……
腊月二十八,天空晴朗。融化的雪洗刷了城市昨日的雾霾,经干如约参加了辉子和大香的婚礼。他们的婚礼超一流的豪华,连婚礼主持人都是本市《新闻联播》里天天能看到的明星男女主持人。现场是全国著名的导演亲自指导编排的阵容。拍过好多获奖影视剧的著名摄影师也是亲自上阵。他们婚礼的排场让所有参加者以为是在拍摄大片了。婚礼现场经干看到市局领导和分局领导也都来祝贺了,他们好像跟辉子当区长的哥哥很是熟悉。
像经干这样的小角色,只能坐在角落里心痛地“观赏”自己多年爱恋的女人投入了他人怀抱。好在高美丽一直在他的左右。经干真的想拔出手枪,让他们的婚礼来一场血战。经干也就是一种仇恨的幻觉,他还是能够坚守底线的。同时他又为大香高兴,女人这一辈子不就是等待这一天当新娘子的气派吗!经干永远给不了大香这样豪华的婚礼。
经干喝醉了,他胡言乱语了许多,都被身边的高美丽打岔过去了。好在这一桌子都是辉子的老同学。辉子和大香蜻蜓点水来到这一桌,说了几句,吃好喝好,老同学们,今天市里有脸面的人太多了,照顾不周,改日再单独请你们。经干一直醉眼看着大香,大香一眼也没有看经干,似乎她和经干只是见过面,像在中学的学校里从没有讲过话似的。经干真的不理解女人的心,到底是不是肉长的。
婚礼酒宴还没有结束,高美丽在辉子安排的两个青年男子的帮助下,把经干“扔上”了高美丽的车。高美丽心里明白此时经干的感受。她也觉得纳闷,大香怎么会和辉子结婚,而且是闪婚。
“高美丽,我去你家,别让我回家,别让我回单位,丢死人了!”经干似乎是酒话,又似乎是爱面子的真言。他现在觉得高美丽才是他的唯一知己,他搂住了高美丽,像个孩子。
六
还有一天就是除夕夜了,河州市公安局刑警大队的同行到分局协查一起碎尸案件。不久前河州某县某村一名在外打工的农民在回家的途中失踪。经过公安机关对比,死者就是三天前某村村民报警失踪的男子。
三天前镇上群众报警,在垃圾箱旁发现一条被害人的大腿。之后又有人报警在河边发现一些血肉模糊的人体肢体。还有报警者发现道边庄稼地有一个人的头颅。公安机关出警现场勘察并调取相关资料,初步鉴定,死者曾经在本市润弘集团下属的建筑公司打工。在经干他们的协助下,查清了,死者系深秋晚上,带头到派出所报警,状告他们老板不发工资,还被一帮地痞流氓殴打的那位农民工兄弟。
被碎尸的农民工兄弟生前还讲过,那帮地痞流氓放过狠话,要是再报警就把他大卸八块。果不其然,这位农民工兄弟被凶手碎尸。
经干立即和分局领导进行了汇报,领导同意先把上次殴打被害农民工兄弟的建筑公司中层主管传唤。那个中层主管倒是不慌不忙地到了刑警队,经过侦查员的仔细询问和排查,此人根本不具备行凶作案的条件。他一直没有离开过这座城市,怎么能是凶手呢?
据河州警方介绍,经过询问与被害农民工兄弟同行的老乡讲,因为回家的路上下起了大雪,去往他们村里的晚班汽车停运,他们准备在镇上旅店住一宿,转天乘坐早班汽车再回家。这一天晚上被害人和老乡在一个饺子馆喝酒吃饭。被害人啤酒喝多了,出去小解就再也没有回来。第二天一大早,他的同乡以为他先走了,自己也就回家了。到家后才知道他根本没有回家,打电话也不接,他们家属只能报警。没承想他已经被害,而且真的被“大卸八块”。
河州警方还介绍,经过调取镇上的监控录像,发现被害农民工兄弟在小解后返回饺子馆的时候,被一个戴着红色口罩、棒球帽子的男子搂住他的肩膀带走了。再往后他们就走出了视频监控的范围。
经干紧跟着问道,是黑色棒球帽子吗?对方办案民警讲,也不是全黑色的,黑色里透着一点红色,好像是紫黑色的。说着他们就把监控截图发到了经干手机上。
“又是‘玄色。”经干有些惊讶,但又面不改色,保持稳重的样子,默不作声地在心里念叨着。经干十多年的警营生涯,尤其是和老郭所長实习那段日子里,加上他勤奋好学,现在的心理承受力和办事办案的能力很是老辣,跟他一起工作的老老少少都佩服他,愿意和他一起共事,就连分局领导有些事都要找他征求意见。一位老民警当着他的面和大家讲过,小经队长出不了三年,你一定还会提拔的,有可能就是大家的副局长了。
经干也只是一笑,不做任何回答。
河州警方没有获得犯罪嫌疑人的重大线索。他们留下了一些被害人的资料,返回去了,请求经干他们随时保持联系。经干也表示一定尽全力配合,尽快获取有价值的线索反馈他们。
除夕夜的子时,窗外鞭炮响彻了整个城市,辞旧迎新。经干独自一人在值班室,他拿出来老郭所长的办案笔记本,再一次查看老郭所长那几天的记录。他仔细辨认,又有新的发现。在他写辉子名字的时候,先是用红色水笔写,然后再用黑色的水笔重重地把红色压住,黑色里透着红色,不仔细观察是看不出黑里裹着红,或者说是红里裹着黑。
经干总感觉辉子是案件的主谋,跟他有关联。可他不能这样想,就因为辉子娶了大香,就怀疑辉子是“凶手”,这会让别人小瞧了自己,没有证据绝对不能胡乱怀疑。
大香嫁给辉子,也是有苦衷的。
那天闵大姑查体,检查出患有肺癌,要立即手术。可是手术费就得需要十几万,加上后期化疗等等医治,可能没有个三十几万是不行的。大鹏死了之后,他父亲住了两年医院也把仅有的存款花净。借亲属的钱还没有还清。辉子倒是很仗义,大香他们家所有的欠款和找医生医治等等费用,辉子偷偷地全部给还清了。开始大香不愿意让辉子交医治费用,更不愿意让他替她家还债。可是辉子执意做了,大香也就默认了。
那一阵子,经干忙于案件,也有些忽略了大香。
正好辉子嘴甜,一口一个妈妈喊着闵大姑,一口一个姐喊着大香。辉子还说,闵伯母,今后我就喊你“妈”吧,大鹏没了这么多年,生前我和大鹏就像亲兄弟,您就拿我当大鹏。辉子一番话说动了闵大姑,也说动了大香。辉子向大香求婚了,大香也就答应了。为了母亲的手术费,也为了怀念弟弟,在大香心里的确看到辉子就能记忆起弟弟大鹏,以及那些陈年往事。
大香虽然不是高美丽那种一眼就让人不能忘怀的极致美人,但是她身上特有的女人香美气质是别的女人不可以比拟的。她身体里总是散发出一股女人特有的体香。经干每当近距离接触她时,总想亲吻她薄薄的唇。她是一个冷美人,一直保持着沉稳、冷静、沉默的知识女性的大方委婉,她遇上高兴的开心的事情了,也只是低下头微微一笑。真的像是经干说的,大香特别像越剧电影里的林黛玉。可是大香不认可,她说,她更喜欢安娜·卡列尼娜。
经干每当想起大香,心尖就会发出隐隐的刺痛,一直痛到他的骨髓、他的筋脉,痛得他不知是生是死。他用坚定的信仰支撑着他的精神世界,顽强地控制内心的一己私欲。他拼命地工作,希望早日破案,还事件的真相,还社会平安。
婚后的大香挺幸福的,辉子天天忙于营生的扩大。现在的辉子已经是这座城市企业家里的翘楚了,他拥有着服装鞋帽城一座、大型百货商场一个、四星级大酒店三个、润弘中医院、润鑫育婴院、润发洗浴城、润玲夜总会、润强工程建筑公司、润辉房地产开发公司等等。他涉足的领域极其广泛了,前不久他的一家应用平台网络企业又举行开业庆典了。
辉子对待闵大姑也是像对待生身母亲一样,婚后,辉子又购买了一套上千平方米的独栋别墅,把闵大姑接过来和他们一起居住,有保姆伺候着。闵大姑也不到处告状了,再也没有坐到四平道派出所门前的马路牙子上等大鹏了。辉子对待大香就更加体贴入微了,天天有车接送上下班。本来辉子不让大香再到银行上班了,如果不愿意待在家里,可以到他的公司担任一个高级管理者也行。可是大香还是喜欢银行柜员的职业。辉子也只能由着她了。
七
出了正月,城市又迎來一场大雪。
这一天,经干到市外贸系统调查一起案件。他顺便问了一个部门科长,高美丽在吗?那位科长立即回答,你不知道,她上周就辞职了,说是要去南方同学那里工作了。听到这个消息,经干脑袋“嗡”的一下,似乎要爆炸。他赶忙跑到楼道,拨了高美丽电话,她关机。经干又把电话打给了辉子。辉子倒是不挺客气,说:“好你个经干,成了分局扫黑除恶专项部门的领导了,这么久了不愿意搭理老同学了。”
“别废话,高美丽去哪了?”
“笑话,经干老兄,找高美丽,我得问你呀?”
“辉子,高美丽辞职走了!”
“真的,我真不知道,自打我和大香姐结婚,我们就不联系了,免得大香姐不高兴,再说我也太忙了。”
“好了,先这样。”经干摁了辉子的电话。
经干紧跟着又联系了高美丽的父母。她母亲告诉经干:“美丽临走的时候说了,不告诉你,不给你增加负担。你也别找她,踏实干你的事业,到时候美丽说她会联系你。”
经干突然感觉脑袋里是空洞的,灵魂漫无天际地游荡着,有一种他从未有过的孤独、恐慌和失落。他又有了一种失恋的痛苦感觉。我爱上高美丽了吗?是真的吗?他恍惚地问着自己。
拿出了老郭所长的办案笔记本,他翻开一页空白处,用红水笔画了一顶棒球帽,又用黑水笔画了一顶棒球帽。又画了三个圆圆的人脸,在第一个人脸上写了——大鹏,在第二个人脸里写上了——高美丽老公和儿子,在第三个人脸上写了——农民工兄弟。他用黑水笔写了大鹏,用红水笔写了辉子,又用红水笔写了大香,又用黑水笔写了高美丽。最后,他用红水笔写了一个大个的问号,问号后边用黑色水笔写了——经干,他自己。
经干似乎感觉到老郭所长冥冥之中在办案笔记本里暗示经干,“4·05”案件应该从棒球帽入手,案件现场只有辉子,他讲凶手是戴棒球帽的,并且说红色,黑色,又是黑色发红光的,语无伦次没有确定的颜色。老郭所长叫他“玄色”,也许寓意红色黑色两顶棒球帽当时都存在。
老郭所长画的一个箱子,是否是垃圾箱呢?又是什么意思?难道凶手把作案的刀子扔到垃圾箱里了。可是当时勘查现场没有发现周围有垃圾箱?垃圾箱在哪了?老郭所长要是还活着,该多好呀!现在只有找辉子再次核实有关当年大鹏命案的事实。可是辉子要是说早已经忘记了,你们不是有当年的询问笔录吗?又有什么办法让他再配合回忆一下当年的情况呢?
经干手机响了,是河州警方来的电话,一准是询问农民工兄弟的案子有没有进展。
“经队吗?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杀害农民工兄弟的凶手抓到了!他交代了是受雇于你们市的一个叫‘玄色大侠的网民客户所为。”
“太好了,我请示领导马上过去。”经干迫不及待地应答着对方。
经干带着两名民警赶赴了河州市。
原来杀害农民工兄弟的是一名身上背着几条命案的通缉逃犯,他是通过网吧受雇于一个叫“玄色大侠”的网民,给了十万块钱,让他到本市,开车冲撞一个人,死活无所谓。
逃犯到了本市后,按照“玄色大侠”的要求在一个预定好的出租的房子里暂住,雇主“玄色大侠”还给了他一部准备好的老年手机,一个黑色棒球帽,几个红颜色的口罩,一辆旧的康凌厢式货车,方便作案。
就在那天晚上,“玄色大侠”客户得到了高美丽老公出行的方向,他立即给逃犯发了高美丽老公出行的截图,受雇逃犯迅速赶来,没承想他还领着个孩子。受雇逃犯想不了那么多了,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他直接提速冲了过去,造成了父子二人当场死亡。受雇逃犯本以为只是撞伤他们,也没有想到这对父子当场身亡。
经干讯问清楚,他想一定和辉子有关,最起码和他的公司相关人员有关联。经干立即打电话向分局领导详细汇报,请求分局领导让派出所和刑警队尽快控制起来辉子和他旗下建筑公司的那个荀经理。
讯问室里,狡猾的荀经理只是承认,找人教训一下高美丽老公,谁知道受雇的那个人把他给撞死了,更不知道他还领着一个小男孩。经干问他谁指使他这么做的,他讲,没谁指使,只是那天他到辉子董事长办公室无意听到的,辉子跟来电话的人讲,你别着急,我找人收拾他。我追问董事长什么事,董事长对我说,是旧日的恋人跟他吸毒家暴的老公闹离婚。董事长还说,他的老同学高美丽离了婚就会嫁给他辉子的。所以我为了帮助高美丽出口气,让她尽快离婚,好嫁给我们董事长。
另外也是巧合,高美丽给辉子企业还介绍了一单进口服装生意,都快签合同了,硬是让高美丽老公通过他父亲的关系把这单生意给夺走了。气得辉子也嚷嚷过给高美丽的老公一点颜色看。两件事凑一块儿了,他就从网上找“杀手”教训教训他。真的没想到发生了这么大的惨案。姓荀的经理还装模作样地抹了把眼泪。
经干想,估计这几滴眼泪是害怕判他死刑吓的。
经干又把农民工兄弟的照片放在他面前,他看着照片,又开始了装疯卖傻。他问道:“这是谁?眼熟。”经干愤怒地说:“姓荀的,他已经被人碎尸了,你不知道?还他娘的装蒜。”听到碎尸两个字,荀经理更是吓得哆嗦起来。
经干蔑视地说:“装,装,装得可真像。”
“不是,不是。经队,我说,我说。春节前,那些到派出所告状的农民工拿到钱之后,特别兴奋。他们大家凑钱请这位带头的农民工兄弟吃了肉包子,还喝了啤酒表示感谢他。那个农民工兄弟仗义,说,今后他们要是再拖欠咱们工资,咱们就找经所长给咱们做主,看看他们这帮资本家还敢剥削咱们农民。这件事传到了我的耳朵里,我又想起了那个曾经受雇的逃犯。于是又重演了网络雇人行凶案件。我没让逃犯把人杀死,狠狠地教训一下,给他松松筋骨,卸卸胳膊腿,拿拿龙。真的没有让逃犯把人给大卸八块。”
“为什么你雇凶还让他戴上棒球帽子?”
“让他伪装一下,别让你们通过监控拍照逮着。”
“这些案件,你们辉子董事长知道吗?”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荀經理低着头说。
“看来你还是想着辉子来救你,所以你说他不知道,现在全国都在进行扫黑除恶专项斗争,你真的一点也不想立功,争取政府的宽大处理。”
荀经理开始了犹豫,万一把辉子老板供出来自己就完了,全家老少都有危险。何况辉子老板的哥哥是市里的大官。再者在南方他还有一个姐夫是政法系统的大官。谁能惹得起他呀!荀经理咬定了是他个人行为与辉子没有任何关系。
“你为什么用‘玄色大侠的网名?”
“好玩,神秘,喜欢,没有别的意思。”
“放屁!”经干握紧拳头腾地站了起来。
“对,是辉子董事长给我起的网名。”荀经理看到经干起身要“修理”他。他觉得也得说一些辉子老板的事,否则老板怎么救他。
“辉子为什么给你起这么个网名?”
“他说,年轻的时候有一起案子,是一个戴着‘玄色棒球帽子的凶手,害死了他的好哥们儿大鹏,他说用这个网名也是要勾引出凶手,找这个人报仇的。”
“你继续说。”
“辉子说,这个‘玄色的意思还是当年四平道派出所老郭所长跟他讲的,这个颜色就像天空黑暗的时候,西边映现出了晚霞一样的色彩。黑色里泛着红光。多么好看呀!这个网名本来他自己用的,我为了讨好老板,我说,给我用这个网名吧,我也要记住它,帮您找到凶手,一起报仇雪恨。”
“为什么让受雇的逃犯戴红色的口罩。”
“为了突出‘玄色戴着黑色棒球帽,脸上是红色口罩,正好形成了‘玄色。”
“这也是辉子的授意。”
“不是,真的不是,是我自己的创意。”
八
经干和分局领导请示,想传唤辉子讯问。分局领导讲,没有足够的证据不能传唤他,如果是十多年前“4·05”大鹏命案,找他询问,谈谈话,了解情况还可以,现在直接传唤他讯问“11·9”高美丽老公和儿子被害案子,以及农民工碎尸案件还是不妥。经干把老郭所长临终之前留下的那本办案笔记本里的记录内容,和自己对几起案件的分析进行了汇报。经干认为以他们公司涉嫌“11·9”案件和农民工兄弟碎尸案件为由传唤辉子,应该没有问题。分局领导让他谨慎行事,辉子现在是市人大代表,传唤他要走程序。
最后,分局领导讲,还是请辉子来分局,以询问该集团旗下建筑公司荀经理的问题为由,这样更稳妥一些。
在分局的会议室里,分局领导在经干的陪同下,询问辉子其公司荀经理有重大雇凶杀人犯罪嫌疑。
辉子先是很震惊的样子,之后态度极其温和,主动承认错误,平日里光顾着发展本市的经济建设了,没有很好地对下属单位进行普法教育和宣传。他愿意接受处罚,同时他表示要严惩荀经理,该枪毙的枪毙,绝不姑息。
经干早已料到结果,就是不了了之。谈话结束后,经干送辉子到分局大门口,他约了辉子晚上就哥俩吃个饭,说说话。辉子爽快答应了。
在辉子的旗下水龙宫大酒店的一个单间里,就他们两个人。辉子开门见山地说,经干所长,你问吧,我知道你憋着一肚子火了,你一定认为是我抢走了大香姐,你错了,大香姐早就在我心里了。大香姐是自愿和我结婚的,你可以去问问她本人。
经干听到他讲大香,气就不打一处来。但是经干还是不露声色稳重地讲,辉子,你也错了。开始我是有点想不通,毕竟和大香谈了四年多了。不过,几天后,我还是为大香嫁给你感到高兴。我给不了她幸福的生活,而你能。
辉子哈哈大笑起来,他笑得让经干有些紧张,不是恐慌的紧张,是一种笑话经干无知愚昧没有权力和金钱,失去了最爱的女人,甚至他是在用冷嘲热讽的瞧不起人的那一种狂笑刺激着经干,他刺激了经干无法言表的又有些窝囊的紧张。辉子又说,你呀!经干老学长,你太敏感了,你不了解的事儿太多了……
经干压住了满腔的怒火,平和地讲道,辉子,你也多虑了,今天我找你来,就是想再了解一下,十多年前,你和大鹏的那桩案子。凶手是一个戴着黑色发红光的棒球帽的男子,为什么冲撞高美丽老公和孩子的逃犯也是戴着一顶黑色发红光的棒球帽男子,在河州某县杀害你旗下建筑公司的农民工兄弟的凶手也是戴着黑色发红光的棒球帽的男子。你的部门荀经理的网名叫“玄色大侠”。棒球帽就是“玄色”的,你怎么知道的什么是“玄色”。
辉子又哈哈地皮笑肉不笑地讲,经大队长,别绕弯子了,大香没跟你讲?大鹏的案子你们是破不了的,只有我知道。对了,如果你们老郭所长还活着他应该也弄清楚了。
“你敢承认,是你杀了大鹏,我现在就把你口头传唤,逮捕刑拘你!”经干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他站立起来,拿出了亮晃晃的手铐。
“别,别,你要是再显摆手铐子,我就告你非法拘禁了。你听我讲!你急什么,‘玄色是老郭所长说的,我现在知道了,那时候我年纪小,老郭所长是故意跟我绕弯子,他老人家要是不壮烈,我也就被他绕进去了,案子也就破了,我也就清白了。”
辉子看到怒目圆睁的经干,心里多少有些发怵,先是将一军,之后就开始一五一十地把当年的实情讲出来了。
那个夜晚,大鹏戴着一顶黑色的棒球帽,辉子戴着一顶红色的棒球帽,两个十八岁的大男孩讨论爱情。大鹏说,他高中一毕业就向高美丽表白,他讲一定要把高美丽搞到手,大鹏希望辉子到时候帮他一个忙,当个介绍人。辉子答应着,但是辉子也和大鹏坦言,现在他不喜欢高美丽了,他喜欢大鹏姐姐大香,他希望大鹏帮忙跟大香也说一下。大鹏一听辉子喜欢自己的亲姐姐,立马就急红眼了,“辉子,你混蛋,你整天往我家跑,不是跟我好哥们儿,是惦记着我姐了?我姐比你大,你他妈算什么好哥们儿!”
辉子也立马急了,你能看上高美丽,我让给你,我为什么不能看上你姐。我还告诉你,你姐也喜欢我。听到这一句话。大鹏从口袋里掏出了水果刀,揪着辉子衣领朝着他大腿就是一刀,辉子来不及防备,想扭过身躲避,大鹏的情绪已经无法控制了,他紧跟着对着辉子臀部又是两刀,辉子吓得瘫坐在地上。路灯下一片血迹。辉子本身晕血,哀求大鹏快送他去医院。大鹏看到半躺在路灯下的辉子,吓得更加疯狂了,他拿刀的右手突然朝着自己的肚子就是一刀,说道:“这一刀我还你,咱俩从今往后一刀两断。”他摘下了黑色的棒球帽,擦了擦肚子里喷出来的鲜血,之后把水果刀、帽子一起扔在了辉子面前,他转身向家的方向走去。
辉子把大鹏扔在地上的刀子和黑色满是血迹的棒球帽一起捡起来,他向医院小跑而去。到了医院,他把两顶带血迹的棒球帽扔进了医院急诊室门前的垃圾箱里,把水果刀揣进了自己的裤兜子里。
辉子用手擦了擦眼泪,经干,不管你信不信,这就是事实。结婚前,我和大香姐都坦白了,她信,所以她义无反顾地嫁给了我。大香姐承诺了谁破了案就嫁给谁。说着,辉子从裤兜子里拿出一把水果刀扔在了经干眼前。这个算是证据吧。现在你可以给我戴手铐子了,来吧。辉子把双手放在了经干面前。
经干听得思绪更加乱了。他用桌子上的餐巾纸,包好了眼前的水果刀,愤愤地说,就算大鹏的死和你没有多大关系,但是你当年提供虛假口供给公安机关,也是犯罪,你现在又纵容手下雇凶制造杀人案件,你的罪责难逃。
经干连一口水也没有喝,就走出了水龙宫大酒店。
他回到办公室,又一次取出老郭所长的案件笔记本,再一次分析他留下的案件线索。“玄色”也是红与黑的意思。黑里有红,红里孕育着黑。棒球帽子。黑与红两顶棒球帽,水果刀,垃圾箱,对,医院里的垃圾箱。
经干到了医院,找到保卫部门负责人,接待他的正是当年的保卫干部,现在是医院的保卫科长。
医院保卫科长和经干介绍了当年派出所老郭所长来到医院调查辉子那天被捅伤的案件,以及辉子看病的情况。因为辉子晕血,到了急诊室,看到他身上全是鲜血,当场晕过去了,大夫打了麻药,开始给他缝合伤口,进了病房输液医治,直到次日他才醒了过来。下午老郭所长带着经干他们就来了。辉子编造了谎话——老郭所长也与保卫部门了解了一些情况,医院的院子里当时还没有安装监控,所以也只能按照辉子的谎话,缉拿那个虚无的戴着黑色泛红光的棒球帽的男青年。
当年老郭所长一直觉得此案蹊跷处太多了,又找了几次辉子,辉子的牙口很紧,一直没有承认。那个时候大香也察觉辉子讲的有出入,因为那两顶红黑棒球帽子是大香给大鹏和辉子买的。当大鹏推开家门的时候,是大香开的家门,也是她第一个看到浑身血迹的大鹏,她紧紧搂着弟弟大鹏询问怎么了。大鹏用微弱声调断断续续地讲,快救辉子,捅了他。之后大鹏妈妈爸爸跑出来,他用更加微弱声调喊了“妈”就闭上了双眼。
经干又在医院保卫科长的帮助下,找到了当时的保洁工大婶。保洁工大婶告诉经干,时间太长了,记不清了,医院里的垃圾箱血了呼啦的东西很多,那天晚上好像看到了一顶红色的棒球帽,挺新的,本来想捡回家自己留着戴,可就是帽子上都是血迹,她又扔回垃圾箱里,一起送到垃圾站销毁了。保洁工大婶还说老郭所长来找过她,老郭所长好像都知道的。
经干想了想,不去找大香了,事实应该如此。找到大香,她会以为自己故意整治他们。经干让派出所把所有证据和当时的情况整理成卷,他亲自向分局领导做了汇报,想把“4·05”积案消了。分局领导还是要求他再次询问一下大香,把此案的证据做足。
距离大鹏死亡整整十一年了。
经干看到大香,大香的身材明显丰满了许多。
“你好,经队长。”她清爽的脸庞带着一种贵妇人的气质,很自然,没有昔日恋人相见的尴尬。
当听到“经队长”三个字的时候,经干好像不认识了眼前这位自己深爱了四年之久的恋人大香了。
“哦”了一声,经干不知道怎么打招呼妥当。
大香说,十一年前弟弟大鹏满身鲜血进了屋,倒在地上,她跑过去搂着弟弟。大鹏的确微弱地讲:“救辉子——”后来,大香拨打了120救护车。
她也是结婚前才听辉子说出了真相。辉子撒谎,是因为那年那天大香跑到医院质问辉子,大鹏是怎么被人杀害的。大香见到辉子就说,大鹏没有抢救过来,死了。大香逼问辉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辉子听说大鹏死了,害怕极了,若说是大鹏捅他三刀,还给自己一刀,大香姐不信,警察更不会相信呀,再把他给判死刑了。于是,辉子就说出了一个虚无的凶手。
冤枉屈打成招的案子还是有的。辉子狠下心来,编造一个凶杀故事,既不损害大鹏的名声,又保护了自己。那天晚上辉子真的看到了一个身背挎包的男青年从路灯下走过,不过,没有戴什么黑色发红光的棒球帽子。棒球帽子,是辉子伪造的。当时晚霞的黑红景色,和着他们俩的黑红棒球帽子。毕竟辉子那个时候才刚刚十八岁。
“辉子说的你信?”
“信。”
“为什么?”
“水果刀是我们家的。红色和黑色的棒球帽是我给他俩买的。大鹏喜欢黑色,辉子喜欢红色。”
“你喜欢辉子?”
“是,他像法国作家司汤达《红与黑》里的于连。”
“你现在挺幸福?”
“很幸福。”
“当初辉子编造一个虚无凶手,还说黑色棒球帽,又说不完全是黑色的,发着红光,你也信?”
“当时,我也信。我也认为是真的。后来辉子和我解释,我恍然大悟,也想起了弟弟说‘救辉子的意思。其实,开始我以为弟弟说‘就是辉子用刀捅的他,后来看到辉子被捅三刀,我信辉子说的,戴棒球帽的男子是凶手。直到结婚前,辉子讲了实情,也算是破了案,而且辉子毕竟仗义,保护了我弟弟的名声这么多年,我就答应了辉子的求婚。”大香一字一句地,发自内心说给经干听。
经干默不作声地点着头。他看着大香,她的确像安娜·卡列尼娜,不像林黛玉。
九
“4·05”案件结案。辉子因为给公安机关提供虚假证据,导致案件成为“积案”,被判处有期徒刑两年,缓刑两年。
大香在知道“4·05”案件真相之后,也没有及时向公安机关报告,也是故意隐瞒案件事实,但是大香此时怀有身孕,不予起诉。
经干去了一趟老郭所长的墓地。点了烟,摆上了酒菜,把他的办案笔记本给烧了,还给了他。经干哭了一阵子,天空飘起了毛毛细雨。
他记得在派出所实习结束的头一天晚上,在值班室的窗前,老郭所长指着窗外暗黑泛红云的天空。老郭所长说,大鹏命案的那天晚上应该也是这样的景色,明天天空一定阳光明媚。辉子那天被捅伤,倒在地面上,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天空,所以他看到的棒球帽是黑色泛着红光的,这个案子应该结案了——老郭所长说完,又在办案笔记本上记录起来。他又说,小经,等你正式分配到咱们所里,我也就快退休了,这个本子就送给你,做一个办案参考吧。
经干笑话自己,当年分配到分局刑警队,没有及时翻阅老郭所长的办案笔记本,没有真正理解他办案笔记本里蕴藏着重大线索之源,致使搁浅了“4·05”大鹏命案,导致十多年后才真相大白。
他又想起了高美丽,一年多了,杳无音信。
“11·9”高美丽丈夫和儿子命案、辉子旗下建筑公司农民工兄弟被害碎尸案件,均是荀经理为了赢得老板辉子的重用,私自雇凶所为。逃犯凶手也是供认不讳,因为他身上还有其他命案,兄弟公安机关还在进一步调查取证。
荀经理雇凶杀人罪名成立,经调查他的确有告知逃犯凶手,让其吓呼一下他们就行了,别伤其性命的言语,但是毕竟是三条人命。目前已由检察院提起诉讼,法院判处荀某某无期徒刑。
经干覺得辉子有隐藏更深的违法行为,苦于没有证据。但凡涉及辉子的案件,似乎有一张无形的大手阻止侦查,暗中保护着辉子和他集团的利益。
随着侦办的深入,其背后的保护伞渐渐浮出水面——辉子哥哥——本市副市长。
好在不久,全国扫黑除恶行动开始了。
这几起案子,因涉及高级干部,已经由来到本市的中央督导组亲自过问,调查,督办——经干也被晋升为副处级侦查员,调入中央督导组协助工作。
夏至了。这一天的风很大,气象预报说今日大风六至七级,伴随着暴风雨。
经干带队南下调查取证。归途中,车祸,不幸遇难,年仅35岁。
十
经干的墓碑前,高美丽带着一个四岁左右的女孩。女孩捧着一束色彩艳丽的鲜花。
女孩轻轻地将鲜花摆放在了墓碑前。
“他是你爸爸,他叫经干。”高美丽说。
小女孩跪在墓碑前:“爸爸,妈妈说你是警察,是英雄!听妈妈说,你一下子抓了423个大坏蛋,最大的那个,还是个副市长!”
“经干,经干,我爱你……”高美丽瘫坐在墓碑前,哭出了声。
“妈妈别哭,长大了,我也要当警察。”
作者简介:穆继文,1966年10月生,北京市人,中央党校研究生学历,现在天津市公安局工作。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天津市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出版随笔集《辣笔励思录》,诗集《午夜的风》《走近红土地》。获多种文学奖项。
责任编辑:蒋建伟
美术插图:段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