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水墨江南

2022-04-14 18:29淑汀
南风 2022年4期
关键词:面塑外婆

淑汀

初见聂远之,舒谨觉得他客气疏离,而后渐渐清朗温和,但也从未见他向此时这般紧张又期待,眼神像个渴望糖果的小孩子。

Chapter 1

聂远之初见舒谨的那一日正值北京下了初冬的第一场雪,他寻着门牌号找过去,小四合院正好传出女孩子愤慨的声音——

“那位王先生之前明明答应得好好的,说今天一定付清上次那批面塑的尾款,现在又要往后推一个月,来来回回推了三次了,东西拿走了,钱迟迟不给,你还这么好说话,丁点儿不生气,这以后可怎么做生意,我都替你着急。”

这时候,聂远之已经走到门口,看清门内的情形——

漫天飘雪,两个女孩子各自裹着棉衣坐在小板凳上,中间是一个正在烹茶的小火炉,其中一个女生抱着一个陶瓷茶杯暖手,看起来愤愤不平,她对面的女生则在低头摆弄手里的面人儿,小小的面团原本没有形状,在她手里几番揉搓,竟很快出落成一只栩栩如生的小老虎,聂远之被吸引住了,一时间忘记叩门,于是听到舒谨的答话:“文人说得好,‘各人下雪,各人有各人的隐晦和皎洁,或许那位王先生也有自己的苦衷吧,且再宽限几日。”

说话的时候,舒谨正好抬起头来,她眉目清秀,半长的卷发在脑后挽了个慵懒的低马尾,讲话时语调缓慢温柔,嘴角漩起浅浅的梨涡。听人说她从小在北京长大的,但这番模样倒是让聂远之无端想到水墨的江南,总觉得有一股子岁月静好的缱绻,以至于很多年后他仍能清晰地记起这一时的情形。

舒谨很快看到门外的人了,她将小老虎面人儿安放到桌案上,起身询问:“您找谁?”

聂远之礼貌地笑:“您好,请问是舒师傅吗?”

舒谨将散落到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笑了笑:“我叫舒谨,不过作为手艺人我还是后辈,叫‘舒师傅算是高抬,你直接叫我名字就好。”

“瑾瑜的瑾?”

舒谨摇头:“谨慎的谨。”初次见面,旁人礼貌性地记住名字已是难得,眼前的男生特意询问是哪个字,可见修养和真诚,舒谨不禁对他多了一些好感。

男生自报家门:“舒小姐好,我叫聂远之,遥远的远,君子之交的之,我是来定做面塑的。”

舒谨为他倒了一杯茶听他细讲,原来是他外婆有一套友人早年间送的十二生肖面塑,不小心摔了一只,外婆一直很遗憾,两个月后正是外婆的八十大寿,所以他想重新定做一份作为生辰礼。

说着,聂远之从口袋里摸出小老虎面塑的样图递给舒谨。

舒谨无意间注意到他的手,很白皙,指甲干净,五指修长,骨节分明的,有点像漫画里男生的手,好看的有些不太真实。不过,她很快收敛心神,将视线转移到样图上。

舒谨端详样图许久,觉得心中有九分把握,于是应了下来:“我会尽力,你一个月后过来取,如果不满意,我也有时间重新做。”

聂远之当下点头:“那就劳烦舒小姐,价格方面您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可以先付定金。”

舒谨摆摆手:“价格不急,等我做好先看你是否满意吧。”她顿了顿,笑说:“看你的样子我们应该是同龄人,不用敬称‘您的,我也怪不好意思的。”

聂远之抬头望她,她眼眸里隐着细碎的笑意,墨色的瞳孔黑白分明,清澈得厉害。

聂远之从未见过如此干净的一双眼睛。

怔了一瞬,他才点头:“那好,麻烦你了。”

舒谨送他出门,又专注地看了一会儿图纸,回过头,才发现温雅还看着门口的方向,似在回味,舒谨伸出一根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看什么呢?”

温雅啧啧两声:“小舒,你有没有觉得,刚刚那位聂先生有点好看?”

似是被温雅的话所牵引,舒谨脑子里骤然浮现出聂远之望向她时眉眼和唇畔客气的笑意,虽礼貌却隐约透出一丝疏离,瞧不真切。

她倒从未觉得见过的哪个男生好看到让她瞧一眼便记忆深刻,即使是当红的男明星也不例外。不过忆及刚刚的聂远之,好半晌,她才回过神,垂下眼漫不经心地回了两个字:“确实。”

Chapter 2

舒谨本来以为下次再见聂远之就是他来取货的时候了,没想到,在后海边上散步的时候碰巧撞见正提着一罐啤酒买醉的他。

大早晨的,又是冬天,后海结了厚厚一层冰,聂远之的绒衣看起来分外单薄,他弓着身子在栏杆边随意站着,脚边啤酒瓶散了一地,看着是喝了一整夜的架势。这形象与舒谨第一次见他可以说是天差地别,以至于舒谨又靠近了一点点才敢确认,确实是聂远之本人。

她心里矛盾,有点想关心一下,但又觉得终究不熟,她不好撞破人家的窘境,正犹豫,聂远之却像感应到什么一样突然偏过头来,四目相对,许是蓦地对上一双探寻的目光,聂远之眸子里像盛了细碎的冰碴,没有任何温度,舒谨愣了一瞬,好在聂远之很快认清来人,神色才稍有缓和。

舒谨轻咳一声,这下装作没看到倒是更不合适了。她双手插兜朝聂远之走过去,镇定地笑了笑:“早啊。”凑近了,她才发现,聂远之原本光洁的下巴已经窜出浅浅的胡茬,记忆里清亮温润的眼睛这时候红得厉害,布满细小的血丝,不知是宿醉还是哭过了,总之看着着实狼狈。

舒谨的心极轻地抽了一下。

不过他看着也不像是会哭的人。

聂远之倒也没有过分窘迫,看到舒谨,只是很轻地牵了牵唇角算是打招呼:“好巧。”

舒谨视线转到地上的酒瓶:“这是……借酒消愁?”

聂远之捏了捏手里的易拉罐,眼底有隐晦的涩意:“见笑了。”

舒谨摇头:“每个人都有难以和旁人言说的心事,发泄情绪,并不是丢脸的事情。”

聂远之眼里的笑意终于多了几分真切:“就像书里所说,‘各人下雪,各人有各人的隱晦和皎洁,对吗?”

舒谨愣了愣,忽然想起聂远之去定做面塑那一天,她不确定地问:“那天……你听到了?”

聂远之点头:“抱歉,只是偶然。”

舒谨安静笑了笑:“既然偶遇也算有缘,如果今天你有难过的心事,我可以做个倾听者。”

聂远之看着她不说话。

舒谨也不勉强,转身面向无边的冰湖做了个深呼吸,缓缓道:“我从小在这附近长大,感觉累的时候或者不开心的时候就经常来这边散步,现在还早,再过一会儿就热闹起来了,会有各种卖小吃的小贩,冰糖葫芦呀、煎饼果子什么的,有时候还有糖人儿和糖画儿,这种充满烟火气的氛围,总让我有很安心的感觉。”

她仰起头,长而卷曲的睫毛微微上翘,在鼻翼打下蝶翅般的剪影。柔柔的阳光洒在她莹白的脸上,看着她,聂远之心底突然又升腾起那种熟悉的、岁月静好的感觉。他觉得喉咙发紧,抬手想松松领带,却发现今天并没有打,于是不动声色放下手,转过身和舒谨并排而立。他仍没有说话的欲望,只是情绪显然放松很多。

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店铺纷纷开门营业,街边果然多了叫卖的小贩,属于后海的繁华渐渐崭露头角。聂远之看着舒谨眼底的盈盈笑意,不知怎么觉得心里突然多了一点点微薄的暖意,他知道,这来自于舒谨这个“陌生人”的短暂陪伴。他从街边买了一串冰糖葫芦递给舒谨:“舒小姐,谢谢你。”

舒谨大方接过来:“不客气,聂先生。”她顿了片刻,最终补了一句:“天气还很冷,早点回家。”

舒谨走后,聂远之的目光追着她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才回过头来。

舒谨,他脑子里再次临摹出她的名字,一些久远而陈旧的记忆被逐帧牵扯出来,生动又清晰。

原来,她出落成这样温柔又沉静的女孩子了呀。

Chapter 3

说好一个月过来取面塑,但聂远之那阵子一直在苏州出差,拖了几天,最终很抱歉地问舒谨可不可以直接将面塑寄到苏州,正好他外婆家也在那里,舒谨应下了。

她将面塑细细包好寄过去,如果聂远之对这个面塑没有异议,那他们大概再也不会有什么交集了。舒谨心里不知怎么涌上淡淡的失落,彼时,她还想不通个中缘由,很久之后,她才明白,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眷恋和酸涩,或许可以归结为四个字。

情窦初开。

不过,舒谨没想到,她和聂远之的重逢来得那样快——

她的面塑手艺是得了北京一位老师傅的传承,近几年,老师傅在外云游,他在苏州有一位旧友,每逢旧友生辰,他总要嘱咐舒谨替他送一份礼物过去。

舒谨没想到,师傅的旧友,竟就是聂远之的外婆。

当她在江家园林一隅和聂远之撞了个满怀的时候,她恍然怔了一下,倒是聂远之很快反应过来,自然地和她打招呼:“舒小姐,是你。”

舒谨好半天才想明白:“聂先生,原来你的外婆是江婆婆呀。”她简单和聂远之说了一下情况,聂远之笑:“好巧,我刚才把你做的小老虎面塑送给外婆,她爱不释手,特意让我谢谢你呢。”

舒谨摆摆手:“应该的,如果知道是江婆婆,我就不收费了。”

“一码归一码,是我定了送给外婆的,要收的。”

说话间,管家过来了,请他们到小花园看折子戏,说特意邀了戏班子过来给老太太逗个趣。席间,江婆婆热情地把舒谨拉到身边坐,看看她,再看看聂远之,笑得合不拢嘴:“小舒啊,我们家阿远,你还记得吗?小时候你师傅带你过来玩的时候你们见过的,那时候阿远还是个小毛猴呢,皮得很,爬到那边的桔子树上摘了个橘子,直接就朝你砸过去了,当时你没现在这么文静,虎得很,上去就咬了他一口,他胳膊上留了好久的印子,从那以后啊,他谁都不怕,就怕你。”

舒谨如遭雷劈。

她和聂远之还有这么一段过往?

她偷偷抬眼看聂远之,发现他表情也有些僵硬,四目相对,又很快互相弹开。

老太太却没注意这些,说着说着,语气里透出几分遗憾:“不过后来他爹妈把他接到北京上学了,再后来出去留了几年学,赶巧你过来的时候他都不在,这不,今年他刚从国外回来,你们就碰上了……”

老太太滔滔不绝地说着,任谁都看得出有撮合舒谨和聂远之的意思。舒谨看聂远之一直摸鼻子,显而易见的尴尬,于是挑了个空当打断老太太:“江婆婆,我记得您之前和我讲过总感觉后海的那家糖炒栗子比别的地方都好吃,这次我特意给您带了很多……”她适时岔开话题,聂远之明显松了一口气。

舒谨这头与老太太说笑,其实心思早已经不在这上面了。聂远之似乎对强行把他们两牵扯到一块儿十分抵触,这种认知让她心头闷闷的,说不上为什么。

不过,刚聊没两句,聂远之突然轻声说:“外婆,舒小姐应该不常来苏州,不如我带她去拙政园转转吧。”

老太太笑开了花,连连称好,舒谨看聂远之一眼,对方一片坦荡,她心知聂远之也看出她心不在焉,在为她解困,于是也没推诿,两个人一前一后绕出园子。

走出大门,聂远之突然叫住舒谨,有些不好意思道:“外婆提的时候我想起来了,小时候我不是故意把桔子扔你身上的,那棵树上的桔子是整个园子里最甜的,当时想着摘了送给你,就是……可能方式错了。”

舒谨惊讶地抬眸看他,少年眼底的疏离似乎散了大半,温润和明朗占了大部分。她想说点什么,顿了许久,最终只是垂下眼:“没关系,我都记不太清了。”

Chapter 4

聂远之果真带着舒谨逛了一整天的园林,每到一处胜景,都要给她好好介绍,待客礼数十分周全,两个人的相处也自然了许多,不再像萍水相逢的商客,也不像老太太期待的那样相见恨晚,达到了一种介于二者之间的微妙平衡。

每次舒谨过来,江婆婆总要留她住些日子,这次聂远之也在,江婆婆当然巴不得她一直住下去,舒谨盛情难却,答应再住三五天。

第二日傍晚,江婆婆让她去喊聂远之吃完饭,她绕到一个古色古香的房间,叩了叩门,聂远之清朗的声音从里边传出来:“门没锁,请进。”

舒谨推门进去,绕过一个绣着曲院风荷的屏風,方才看到坐在圆木桌边正打游戏的聂远之。他抬头看她一眼,笑了笑:“是你,舒小姐。”

舒谨点头:“我来喊你吃饭。”她的视线落到他手上,发现他正熟练地摆弄着游戏机,操控着画面上的小人儿穿过一个个障碍。她笑了笑:“听江婆婆说,你是研究抗肿瘤药物的专家。”难怪有那样一双精致又好看的手。

聂远之也笑:“是不是想不到科研人员闲暇的时候也有这种幼稚的小爱好?”

舒谨将碎发别到耳后,视线一直追着画面上的小人儿:“这个看起来挺有趣的。”

许是和舒谨讲话不太专心,下一刻,聂远之操控的红色玛丽一下子撞上迎面而来的火球,垂直下落“葬身”火海。舒谨眼里的惋惜一闪而过。

聂远之看在眼里,他想了一下,把游戏机的两把手柄分别拆分下来,递给舒谨一把:“想不想试一下?进阶版的超级玛丽,我经常用这个打发时间的。”

舒谨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受不了诱惑,不确定地接过手柄:“可是我从来没玩过,会不会‘死得很快?”

聂远之认同地点点头:“也是。”

舒谨泄气地叹了一声。

但很快,聂远之又笑了笑,指着选角色的界面跟她讲:“不过没关系,你选那个粉红色的羊角辫儿小女孩,那个小女孩吃了太阳花会变成公主,只要负责美美地跟在后边就好了,我来保护你。”

舒谨心尖一动,捏着手柄的手指不自觉地紧了紧。她听到自己清浅的声音:“那我尽量不拖你后腿。”

为了配合舒谨,聂远之选的角色是一个淡黄色的小男孩,吃了太阳花会变成可以吐冰珠杀掉小怪物的骑士。舒谨紧紧跟着他,遇到障碍的时候,聂远之会把她挡在后面,把障碍全部清除掉再让她过去,遇到他也没办法全都除去的障碍,他会轻声提醒:“公主是可以飞起来的,你按住这两个键,飞过去到前面等我,我马上来找你。”

……

短短十分钟,聂远之真得信守诺言把舒谨保护得好好的,她甚至连个障碍物的边儿都没碰到。舒谨的思绪漫无目的地飘到很久远的过去,她向来独立又要强,从未有人像聂远之这样对待她,他对她说“公主只要负责美美跟在后面就好了”,他说,他来保护她。

即使只是在游戏里。

或许也只会在游戏里。

正想着,游戏通关的提示音响起来。画面上,公主穿着漂亮的粉红色长裙,和旁边的骑士一起欢快跳跃,一簇簇彩带从天而降,为他们庆祝胜利。

聂远之含笑望着她:“怎么样,喜欢吗?”

舒谨捏了捏手里的手柄,说不出喜欢,也说不出不喜欢。

但她知道,再多一点点时间,她的防线就要彻底被聂远之击溃了。

舒谨回北京那天,老太太指派聂远之去送她。

走出江家园林,聂远之轻咳一声:“那个……你别介意,我外婆上了年纪,时时记挂我的终生大事,不过你不用为难,我没那方面的想法的。”

“倘若我有呢?”

“什么?”

舒谨的心突突地跳,她不知道怎么就接了那么一句,脱口而出的时候她恨不得把那句话吞回肚子里,可聂远之已经听到了。

她闷闷地摇摇头,含糊道:“没什么。”

舒谨落荒而逃一般转身离开,所以,她没注意到,身后的聂远之眼里噙着盈盈笑意,很久都没散去。

Chapter 5

舒谨回北京后,日子又回到了原有的轨迹,师傅帮她准备了一场个人的面塑展览,她终日在面塑设计和塑造之间忙碌,温雅约了数次都不得空,春日后的一个周末,温雅终于以怕她闷坏为借口强行拉她出门了。

两人去的是南锣鼓巷的一个花店,温雅想买一捧绣球来插花,舒谨则移步到多肉区想挑选几小盆顿敦厚可爱的小多肉。正挑选间,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到耳朵里:“一束水蜜桃玫瑰,麻烦用英国旧报纸包起来。”

舒谨闻声回头,数月不见的聂远之正云芝玉树般立在那里同店员讲话,开春了,他穿一件米白色的长款风衣,额前干净细碎的卷曲刘海衬着他俊朗的面龐,让舒谨想起韩剧里灿烂的光影下男主角温暖好看的样子,心跳蓦地漏了一拍。

聂远之扭头的时候发现了她,眸子里的惊喜一闪而逝。他笑着走过来,舒谨很快收敛心神同他打招呼:“来买花呀?”

聂远之点头:“恩师马上过寿了,挑一束花送给他。”

舒谨隐去心里的旖念,自然地同他寒暄:“好巧,你研究所在这附近?”

“对,就在河对面的肿瘤研究所,同事经常来这家店买花,介绍给我的。”

终是不太熟悉,三两句话结束,舒谨就没有话茬了,她莫名有些难过,想打个招呼就走,聂远之却先行开口:“阿谨,我……请你喝杯咖啡好吗?”

他称她阿谨,那般自然又亲昵,舒谨讶然抬起头来,聂远之眼里一片清明,坦坦荡荡。温雅认出聂远之,看出他和舒谨之间不简单,很有眼色地碰了碰舒谨的胳膊,然后先行离开。舒谨只得应下:“那麻烦聂先生了。”

聂远之带她去了附近一家店面不大但装潢古典精致的咖啡店,他绅士地为舒谨拉开椅子,点了咖啡后和她随意地聊工作和生活,舒谨却心不在焉。

终于,她喝下最后一口咖啡,沉静地看着聂远之,轻声问:“聂先生,我有一件事想请教你。你喜欢过女孩子吗?”

聂远之怔了怔,不过舒谨也没等他回答,兀自继续道:“最近,我认识一个男孩子。不知道为什么,那次碰面后,我总会有意无意地想起他,他若有若无的关心让我心跳加速,我想再次见到他,想看他笑的样子,他像所有美好的事物一样,晴朗明媚,让我割舍不掉,却又害怕他并没有和我一样的心情……”她轻轻咬了咬唇,抬起头来,温声道:“聂先生,你说,这是喜欢的感觉吗?”她的大眼睛里当真带着疑惑,又有一些羞赧,她素日并不是这样直白的人,只是在聂远之面前,她仿佛总会脱口而出出格的话,难以控制。

聂远之怔了许久才缓慢地回过神来。

他面前的女孩子那般干净纯粹,如小时候般,心里向来藏不下太多心事,但现在,因为他,她的眼睛里多了很多复杂的思绪,让她敏感又难受。他心疼了,刚要开口,另一侧的小座里却突然冲过来一个人,因为聂远之背对着那边,所以舒谨最先注意到不对劲——那个面目狰狞的人提着一把锃亮的短刀,正直直插向聂远之的背心!

舒谨的动作比大脑快,她一边大喊“小心”,一边飞快冲过去想把那个人推开,那个人重心不稳,刀偏离了原来的轨迹,但他愤怒之下刀锋一转,直接递入舒谨的胸口。年轻有力的店员趁机制服了凶手,聂远之稳稳将舒谨抱在怀里。他神色凛然,眼里带着像即将失去全世界一样的焦急,一边拨打120一边询问:“阿谨,你怎么样?”

舒谨却好像感觉不到疼痛。

她怔怔地看着天花板,像又回到的飘雪的冬天。漫天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洒下来,她好像听到聂远之声音从渺远的地方传来,好不真实。她想睡一觉,睡过去之前脑子里闪过聂远之隐在光影里的那张脸,她极轻地牵了牵唇角,喃喃道:“聂远之,我好像真的喜欢上你了……”

Chapter 6

舒谨中的那一刀偏离了心脏几公分,没有伤到要害,但因为身子底子弱,她在医院躺了整整两个月才出院。期间,聂远之对她无微不至,刚开始几天请了假寸步不离地陪着她,直到后来她情况好转才回去上班,但每天下班仍然会到医院探望她。

舒谨后来才知道,持刀伤人的是一位患者家属,那位患者本就是乳腺癌晚期,恰逢聂远之的课题组研制的抗肿瘤药物进入了临床二期的试验,患者便报名了试药志愿者,但她的身体已经过于薄弱,即使是用药也没有让她有所好转,那日舒谨撞见聂远之在后海买醉,正是那位患者去世的日子,他希望他研制的药能够延长病人的生命,减轻病人的病痛,但终究他的药还是没有那种起死回生的效果。虽错不在他,但他仍为此感到难过和惋惜。可那位患者家属因为悲伤过度罔顾事实,执意认为是聂远之研制的药害死了家人,拼死想和他同归于尽。

舒谨从住院起话就少多了。

她床头的康乃馨每天都是新鲜的,聂远之会精心剪好插进瓶子里,他希望她每天看着鲜花会有好心情。他每天默默关心舒谨,照顾她的生活,但却再没提起过舒谨受伤前问他的话。舒谨也权当没这回事。

她出院那天,聂远之本要送她,但最终来接她的是一个年轻男生。男生的五官立体深邃,隐隐透露出一丝野性,聂远之可以明显感觉到男生对他冷冽的敌意,但他对舒谨却温柔。他叫她舒姐姐。

舒谨见到男生的时候唇角牵起浅浅的笑意,这是住院两个月来聂远之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笑容。他觉得分外扎眼,撇过头帮舒谨收拾东西,舒谨从他手里接过行李箱,语气带着客气的疏离:“聂先生,这阵子麻烦你了。我已经没事了,你不要太挂心。”她顿了顿,语气柔和了些:“那我走啦,你……不要觉得欠我,是我自己的选择,不是你的错。”

聂远之突然明白了这些日子舒谨的沉默。

他拉住她的手腕,有些急促道:“阿谨,我并不是觉得欠你才来照顾你……”话没说完,却直接被那个男生挡下了。男生眉头一拧:“舒姐姐不太想和你说话,聂先生留步吧。”

聂远之看着男生护着舒谨出门,渐渐地,他连舒谨的背影也瞧不真切。他觉得心脏闷闷地痛着,对于他,舒谨从未有过那样信赖和放松的眼神。

他疯狂地嫉妒那个男生。

原来,不知不觉,情根已经深重。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舒谨没再见到聂远之。她因为受伤耽搁了很多日子,原本筹办的面塑展一推再推,终于定在六月份开幕,日子也越发忙碌。

江家老太太几番邀请她去园林里看开得正盛的春花她都委婉地推说没空,后来,她从老太太的唠叨中听说聂远之在国外交往过的女朋友陶静近日回国了,听闻陶静在国外的一家乐团拉大提琴,一直想让聂远之和她一起留在国外,但聂远之志在推动国内抗肿瘤药物的发展,执意回国,两人才不欢而散,老太太因此很不喜欢陶静,言辞间表明还是希望她做自己的外孙媳妇,舒谨只笑笑不答话。

她的确如老太太的心意,曾悄悄喜欢过聂远之,甚至鼓起勇气向他表明心意,但却不曾得到他哪怕只言片语的回应。

或许,他从未对自己动过心。

或许,他喜欢的从来都是远洋之外优雅的大提琴家。

舒谨想,初恋大抵多得是这样的无疾而终。

那便祝福他再续前缘,从此安好。

Chapter 7

舒谨的面塑展举办得很成功,虽然师傅耽搁了行程没有及时赶回来,但同行亲友多有帮衬,最终还是圆满落幕,这也是她成为正式的面塑手艺人的开始。

她和亲友们吃完庆功宴回家的时候已经快九点钟了。她酒量浅,但因为是欢喜的日子还是多喝了几杯,走路都不太稳当了。陆之文小心搀扶着她,走到小四合院儿门口,突然发现一道颀长的身影靠墙立着,看到他们走过来,他立刻站直了身子。

陆之文认出他,眉头一拧:“聂先生,你来干什么?”

陆之文便是那天接舒谨出院的男生。

“我来……祝贺她。”聂远之的目光始终落在舒谨身上,陆之文想到舒谨受伤的原因,对聂远之从来没什么好感。他语气不善:“舒姐姐不用你的祝贺,你走吧。”

这时候,舒谨却突然笑了,她笑得明媚,撑着陆之文的胳膊站直,眯着眼睛努力想看清聂远之。她声音有些漂浮:“阿文,来者是客,你先回去吧,谢谢你送我回來。”

这下陆之文是什么脾气也没了。

他从第一次见面就知道舒谨对聂远之感情不一般,只是他从小和舒谨一起长大,一直把舒谨当亲姐姐,一来他看不惯舒谨因为聂远之的原因受伤,二来他眼看着舒谨为他伤心,自然对聂远之视为仇敌。

但舒谨仍然护着聂远之,他便再没什么立场阻拦,于是只无奈地叮嘱她小心,便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陆之文离开后,聂远之眼疾手快地扶住站不太稳的舒谨,两个人的距离蓦地拉近。

舒谨盈盈笑着:“聂远之,今天我真的很开心呀……”酒醉的人情绪变化飞快,说着说着,她眼里的笑意破碎起来,语气带了呜咽,“你干嘛还回来招惹我,你和你的大提琴在一起就好了啊。我不过是……不过是小时候咬了你一口,你长大后便要这样报复我吗,让我……拿不起,也放不下,我为什么还想着你呢……”她小声哭起来,语气也更加委屈,前言不搭后语:“我也不是故意咬你的呀,那我当时年纪小嘛,师傅把我捡来,无父无母的,如果我不凶一点,那被人欺负了怎么办……我只能自己保护自己……可是……可是……”她的眼泪汹涌地溢出眼眶,“我本来就不应该招惹你,不应该看你一眼就这样心动……怪我自己没出息……”

她哭得伤心,聂远之心如刀割。

他温柔地抚着舒谨的背,有些话,怪他没有早说出口,让她这样难过。他等不到她酒醒,用最温柔地语气哄着她:“阿谨,不哭了,是我不好,让你委屈。”

他搂着她坐在院子门口的台阶上:“其实,那天早晨在后海,我就认出你是谁了。你说你没出息,我何尝不是,小时候就巴巴想摘桔子给你吃,长大后看到你的第一眼,又不可遏制地被你吸引,你温柔又沉静,好像总有让人心绪平静的魔力。只要想到你,再烦躁的事情都可以平静应对了。”他顿了顿,轻轻摸了摸舒谨的头发:“那次送你回北京,你第一次对我表露喜欢,你想不到我有多开心,只是我没你那么大胆,怕回应太快显得不庄重,又怕没有足够珍视你的心意。我一直想找个郑重的场合主动向你表白,一直在想怎样的表白方式才能配得上你,对不起,最终还是让你这样委屈。”

舒谨听愣了,她眨了眨眼睛,还是没忘记最关心的事情:“那大提琴呢?”

聂远之揉着她的脑袋笑:“是外婆误会了,我和陶静本就不是男女朋友的关系,她希望我留在国外只是出于朋友的建议,而且……她喜欢的是女孩子,为了掩饰这一点,才一直拿我当幌子。近期她确实回国了,但只是为了乐团演出,我们之间,确实没有任何暧昧不清。”

误会解开,风清月朗,舒谨突然觉得横在自己心上的那道伤痕悄然愈合了。

她借着酒意板着脸继续问:“那,为什么我出院以后你就再也没来看过我?”

聂远之摸摸鼻子,诚恳道:“你为我受伤,我心中确实有愧,而且当时你身边有别人,我不确定……他是不是你的意中人,所以这阵子只敢默默关心你的事。但今天,真的很为你高兴,突然好想见你,想着就算远远看一眼也好。”

舒谨抹抹眼泪,忍不住笑出声来:“他是隔壁家的弟弟啦。”

“那我呢?”

初见聂远之,舒谨觉得他客气疏离,而后渐渐清朗温和,但也从未见他向此时这般紧张又期待,眼神像个渴望糖果的小孩子。

舒谨大胆地抬起手点了点他的鼻尖:“看你表现啦。”

责编: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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