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迟迟归

2022-04-14 23:08嵇荷
南风 2022年4期
关键词:姐姐

嵇荷

那时候的她初入社会,一腔热血。为着这小子的事情没少下功夫。而他也在她的侠义热血之下,重新有了生的希翼。

说来也神奇,凌潇挲两次遇见舒严峻的场合,都不得不说是非常匪夷所思。

初春的风还带着冬日未退的寒气,法院门前那排金鱼草却早已迫不及待地冒出肉桂色的花骨朵,凌潇挲无意扫了眼,便裹了裹自己的黑色风衣,掏出旁听证走进法庭里。

今日旁听的这桩公开审理的民事案件其实就是一桩极其普通的离婚案。夫妻两人结婚三年,因为柴米油盐的琐碎而将爱意消磨彻底,互相为了各自的利益撕破脸皮的样子让一旁的凌潇挲忍不住唏嘘,可这每日一剂的恐婚小技巧还没揭幕,身后传来的那猝不及防的欢笑声就已经打断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

凌潇挲猛地回过头,便看见了笑的毫无半点形象可言的舒严峻。她还来不及诧异,他却率先被赶了出去。原本还沉寂在情绪中的凌潇挲,看着旁听座上只剩下孤零零的自己一人,也不由讪讪后一步走了出去。

她步子慢,出了门时还百无聊赖地踢嗒着地上的石子,石子踢回到来时的金鱼草旁边,便看到浅浅一条影子,和那双修长又似曾相识的腿。

凌潇挲抬头,目光正对上一脸笑意的舒严峻,他眉目温柔,眸子里亮得仿佛天上的星子,看到她是也一点不怕生,好似两人是相识已久的故人一般脱口:“还以为你要听完才肯出来呢,被我的笑声败了兴致吗?”

“……”凌潇挲不得不感叹他这驾轻就熟的社交能力。啼笑皆非地歪着头仔细观察了他半天,才答非所问地回了他一句:“看离婚官司那么来兴致的,怕是全世界也找不到除了你以外的人吧?我真的很好奇,那么压抑的气氛,你到底觉得哪一点好笑。”

“喂,你难道没注意到那个男的说话的腔调吗?牛里牛气的,搞得自己上法院离婚是一件多么丰功伟绩的事情一样,再配上他那一排工整又超出常人一点五倍的大门牙和驼马脸,太违和了啊!活脱脱给我们演绎了一出如何当一只下等牛马。这么好笑你也不笑,真是难伺候。还好有我这个捧场王在,不然他这么费力的演出得多浪费啊。”舒严峻一边说还一边扮演着刚刚那男人的动作和表情,肢体语言加进去,凌潇挲竟一下绷不住‘噗嗤’地笑了出来。

长相俊美的男生故意扮丑的样子实在太有违和感,凌潇挲摆着手示意他不要再学了。可他却好似早就料到她会这样一般,借机迈着步子向前凑近她一步,道:“不学也可以,但你要答应一会儿跟我约会。”

他个子正好高她一头,说起话来来凌潇挲能明显看到他喉结随着声线脱口时那规律的滚动。她猛地往后缩了一步,险些踉跄着要摔倒,而心却仓惶间漏掉了一拍。

“是我误解了自己的魅力么?第一次遇见就被邀请约会?你是在持帅行凶吗,臭弟弟。”凌潇挲很快调整好自己的状态,挑着眉朝他眨起眼反问。弯弯垂下的眉眼望得他反而愣了一下。

这表情让凌潇挲很满意。

二十七岁,早就过了轻易就会被人说到娇怯地不敢抬头的年龄,更不喜欢自己像是猎物被猎手盯上的感觉,此时的反客为主正是她掌握主动权的最佳时机。

可惜,她完全不曾料到的是,舒严峻只是微微垂下了眼皮,声音带着一丝微微的沙哑,好似压着很多委屈一般垂下头说道:“原来你不是认出来我才跟我说那么多话的,姐姐,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了。”

最终凌潇挲也没有追问舒严峻与自己从前到底是何时见过面。

她笑了笑道别,只把他当做一场人生之中恰巧的惊鸿便草草收尾,偏偏隔天她在律所加班,准备回家时,两人却在电梯里又撞见。

凌潇挲看着面前笑的意犹未尽地舒严峻,实在没办法想象这个时间段会有一场如此机缘巧合的巧遇。

电梯里的空间并不算小,可仅有他们彼此两人,气氛就变得十分的微妙。她不愿与他打招呼,他也卖乖似的并不主动与她搭话。只是无独有偶,电梯就在这种尴尬的气氛当中,‘轰隆’一声灭了灯,于是,整个空间陷入无尽的黑暗。

这是座很老的办公大楼了,寻常这个时间段,守卫人员似乎也都下了班。凌潇挲紧张地掏出没有信号的手机,微弱的光亮却照不清一旁舒严峻的表情。

他压了压嗓子,暗沉地对着凌潇挲说道:“姐姐,你在害怕吗?”

“……”与前一日那清朗明艳的声音行程鲜明的对比,凌潇挲猛地一回头,他却笑嘻嘻地将她揽在了怀里。

“你该不会以为我是什么精神分裂的杀人犯,或者是什么夜里冒出来的吸血鬼吧?哈哈哈,我只是学播音的,会夹一夹嗓子换声音罢了!”

呼。凌潇挲这才觉得自己刚刚的确是有些脊背发凉。一时竟忘记自己还被他拥抱在怀里。只记得自己气恼地对着他嚷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啊!”

然后,便听见少年更加爽朗清冽的笑声:“姐姐,原来你会发脾气啊?”

“谁是你姐姐啊!你到底想干吗?”

“我在楼下等了你五个钟头,忍不住才坐电梯想上去找你的。你别凶我嘛。”

他撒娇似的口气让凌潇挲一时没了脾气,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才发现已经过了十一点。按道理,她的确是五点下班,所以……这小子是专门来等自己的吗?

“你是来找雇我帮你打官司的吗?你大可明目张胆的白天来律所啊。”

凌潇挲觉得头疼。忙碌了一整天,根本没心思和这小子玩猜心游戏,随口敷衍着,才意识到自己还在他怀里,于是轻飘飘地从他怀中移开,轻轻咳了两声,继续说道:“根据刑法第237条规定,以暴力或者其他方式强制猥亵父女火侮辱妇女处以五年以下有期徒刑,你知道你刚刚的行为可能构成猥亵侮辱罪吗?”

原以为会吓到他,偏这死小孩却一点都不惶恐,反而避重就轻地冒出一句:“可是姐姐,你长得就像小朋友一样,怎么会是妇女。”

“……”凌潇挲着实被击败。她的确此刻没有心情同他折腾,眼瞧着时间滴答滴答的稍纵即逝,电梯外却迟迟没有一点动静。求助的心情愈发急切,凌潇挲也从最初的淡定逐渐开始不安起來。

似乎感觉到了她的焦急,舒严峻开始没头没脑地给她讲起笑话。她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待到维修工人终于赶来修理好,她们平安出去时,时间已经过了凌晨三点。于是,她便迎来舒严峻那双可怜兮兮的目光,以及那句:“姐姐,宿舍已经锁门了,我回不去了……”

为什么会给他带回自己家里,凌潇挲到最后也没想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大发善心’,她遇事一向冷静睿智,实在不是一个乐善好施的主。更何况作为从业数年的女律师,最近手里压着的刑事案已经够她焦头烂额,这个节骨眼,哪里有多余的时间与小男生周旋?

但眼前这小子却实在显得天真赤诚,譬如此刻,竟借用完她的浴室后就这样赤着上半身堂而皇之地在自己面前晃悠起来。

“姐姐,我饿了……”

他手里还用着凌潇挲的毛巾擦拭着发丝上未干的水滴,黑发被水珠染得有一种雨后春笋般的生机勃勃,凌潇挲看着发痴,咽了口口水没过脑子地回了一句:“我也饿了。”

然后两人便陷入沉默的四目相对,她在他满是单纯的瞳孔中找回了心智,起身走去厨房,彻底躲开他的视线才摇着头暗自啐自己道:“凌潇挲!你竟然饥不择食到这种地步了吗!丢不丢人啊!”

正懊恼的不行,偏这臭小子的声音便回荡在耳边。

“有什么丢人的?姐姐,我已经二十岁了,再过两年,就合法可以结婚了。”

凌潇挲被舒严峻突兀地出现吓了一跳,手中的方便面袋‘啪’一声掉落在地上。她羞恼的厉害,只剩恼羞成怒地对着他嚷道:“谁让你未经同意擅自走动的?老老实实坐在客厅等着吃饭!”

“我……我只是想过来问问,吹风机在哪嘛。”舒严峻的表情像是个委屈巴巴的孩童,凌潇挲瞬间便没了脾气。草草走去给他拿了吹风机,便又回到厨房捡起袋子继续煮面。面饼咕嘟咕嘟地在锅中滚动,凌潇挲又从冰箱里掏出两颗鸡蛋打进锅里。看着荷包蛋逐渐成型,忽然想起自己一个人住的时候,饿起来也只会为了省时间用开水简单泡个面而已。现在多了个混小子,她竟被迫当起了老妈子。

就这还要跟自己提过两年合法?合法给自己当儿子吗?

凌潇挲本能地翻了个白眼。

两碗面煮好端到餐桌前时,凌潇挲主动问起了舒严峻的基本信息:“身份证掏出来。”

“啊?”

“怎么?住酒店都要资料登记呢,难不成我这还不如酒店?”

“……可是,我没带身份证。”舒严峻说罢,又连忙从背包中乖巧地掏出自己的学生证摆到凌潇挲面前,朝着她一脸期待的看过去。可凌潇挲检查完他的学生证之后,却什么话都没说,安静将方便面吃完。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不敢多问,直到她吃完面以后对着他重新开口道:“吃完饭去把碗收拾了,自己把客厅的沙发打扫一下,暂时就在那里休息一会。等早晨赶紧自己回学校,我白天还有事,你声音轻点别吵到我。”

说完,便推开椅子起身准备往房间走。

舒严峻见她没有再跟自己废话的意思,终于着急起来,对着她的背影叫住她:“姐姐,你就没有别的话想问我了吗?”

当然有话要问他,他学生证上的学校名称,凌潇挲正是接手它的被告方委托律师。而舒严峻的入学时间看起来,正好和原告家属自杀死亡的儿子入学时间相仿。可这场官司说到底也与舒严峻扯不上关系。

凌潇挲顿了顿脚步,最后头也没回地走进卧室锁上了房门。

一觉睡醒后已经日照三竿。原以为舒严峻会识相走人。可踏出房门,才看见沙发一角坐着的舒严峻,他皮肤白皙,黑眼圈顶上去简直能和国宝媲美。凌潇挲环手于胸,挑起眉饶有兴趣地看向他:“一夜没睡?”

舒严峻:“……”

凌潇挲:“说吧,预谋的撞见我那么多次,到底为啥事?”

舒嚴峻:“姐姐,杨迎宇去世的事情是有隐情的!他是被他后妈逼死的!跟我们学校没有半点关系!”

凌潇挲:“所以,这件事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舒严峻:“你不是我们学校的代理律师吗?难道你不想让我们学校把官司打赢?”

少年眸子里的紧张泛着一种尖锐的戾气,凌潇挲竟忍不住对他产生了好奇,的确,为了这场官司她实属挺头疼的,赔钱是小,可败了诉后高等院校的名声一旦跌落谷底,那连同着她律所的名气也都会一起卷了下去。只是作为原告方杨迎宇的家长,一口咬死孩子是在他们学校没了命,又狮子大开口的漫天要价不依不饶。在没有任何有理的证据和线索前,形势对她们实在不利。

“你知道你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很有可能会作为呈堂证供的吗?并且,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你这样讲话很可能会被追究法律责任。”

“我……”或许是没想到作为援助者,凌潇挲会如此谨慎地对待自己,舒严峻愣了愣,思来想去终于想到:“杨迎宇的安眠药是他爸爸的。杨迎宇不止一次的说过活着没意思的话。之前我们一起打篮球,他还跟我说过,他马上就有弟弟了,他在家很多余。只是当时我没有注意他有轻生的念头。但我肯定,他就是被他后妈精神折磨的!他家就在本市,我知道地址,我可以跟他们家人对证。”

凌潇挲看着舒严峻那坚毅的表情和严肃的眼神。终于意识到问题可以逐一推敲开来的破绽。她顿时清醒过来,大脑飞速运转。

下一刻,已经坐在了沙发的另一边问询起舒严峻了解的各种细节。

原来,舒严峻和杨迎宇虽然同级同年,但并不同系。寝室楼也没有幸运的排在一起。两个人的相识,竟是同一天去了大学的心理疏导站。可惜的是,那日的疏导站实在不算冷清,又是初次面对自己的心理问题,多少也对旁人产生些许顾忌。以至于,排队的两个男生面面相觑了许久后一道退了出来。默契的就像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

两人就这么认识了,倒也不见外的分享起彼此的精神压力。高三那年,杨迎宇妈妈意外去世,爸爸没多久却领了新媳妇进门,原本属于学神级别的杨迎宇,架不住这一桩桩一件件的打击而高考失利,才出现在这所大学里。

原以为这样脱离了父亲的重组家庭也算是解脱,偏偏父亲公司破产,欠了一大堆的债,后妈又恰巧怀了孕,这一桩桩的倒霉锅便发泄到了杨迎宇身上。断掉了他的学费生活费不说,每次他回家去要,后妈字字诛心的句子总会让他怀疑人生。

“我们打了最后一次篮球那天,结束了他拿给我一罐红牛,擦着汗跟我笑着说梦见妈妈了,他说他很想妈妈,想要去找她。当时刚运动完,我太累了,也没多想。只觉得夕阳将西边染得如血一般赤诚。却没想到,他真的去找了他妈妈。而我竟然疏忽到,忘了他是一个那么勇敢,勇敢的连死亡都不畏惧的男人。”

回忆起这段记忆的时候,舒严峻的眼眶红极了,他本就一夜没睡,眼圈里布满了红血丝。凌潇挲知道,他哪里是为了学校的名誉,他必定是对自己太过自责,所以才会这样费劲千辛地跑来找到自己,想为杨迎宇求一个公平。

凌潇挲忽然觉得自己很残忍。

她不善于劝解,只能沉默地拍了拍他的背,想了又想才组织出匮乏的言语安慰道:“不怪你。不是你的错。”

来到杨迎宇家门前的那天,凌潇挲来回和舒严峻重复了许多遍他进去以后要和他们的对话。

录音笔在凌潇挲手里捏着,凌潇挲冲着他点了点头躲去了安全门一侧,舒严峻便像表演系专业的学生一样一脸死气地敲起了们。

开门的女人顶着似乎已经有六个月的孕肚,孕妇本该最慈母的时期,却再开门看见舒严峻的那一刻脸上半点善意都没有,反而是满脸的警惕与飘忽。

“你是谁?”

“你就是那个给迎宇安眠药的女的?我是迎宇朋友,他一直借我钱没有还,都是拿安眠药给我高價抵账,他现在人联系不上,我开不到药,已经好几天睡不着觉了。你救救我,给我几片药吧。”

“你……他……我,我哪来的药,你这样我可要报警的!”

“你报警啊,报警吧,我找不到杨迎宇,他还欠我好多钱呢!”

“他、他去世了!他欠你钱你找他去,别来我们家里闹!”

“什么?!”舒严峻双眼瞪圆,惊讶中却全是怒火:“他去世了?他还欠我好多钱呢!”

“他、他人都不在了,你说欠你钱就欠你钱啊?你和我说也没有用,我也没钱还给你……你别欺负我这个孕妇……”

“你胡说!你在他的家,你不能给我拿几片药吗?!你不给我钱,就给我药,不然我就是闹到哪都不怕,你要是不给我拿药,我今天就满小区的喊你是杀人犯,你杀了杨迎宇还想杀我!”

原本以为这一次只是小闹一下,不会有什么进展,但或许是舒严峻演技太精湛,女人竟一时以为自己遇上了神经病,真的取了药来打发他走。

倒是凌潇挲,眯着眼睛在楼道里的安全门外看着电梯门外的监控头,冷笑着关掉了手里的录音笔。

她自顾自的从安全楼梯下了一层楼,待电梯下了一层停下来,看着门内对自己晃着安眠药瓶的舒严峻,冲着他满意地笑了笑,明知回答却又仍对着他问道:“你敢作为刑事证人出庭陈述和回答关于你本人所知道的杨迎宇这桩案件的所有案件事实么?”

“敢!”

“好。那么,祝我们一切顺利。”

事实上,官司虽然拖沓了许久,但舒严峻作为出庭人证确实很顺利,同时,他也是在庭上,才发现凌潇挲作为律师,探查的事可并没有那么顺利。而他那日装疯卖傻讨要来的安眠药,竟被她辗转调查到杨迎宇的后妈拿到的安眠药还是通过特殊途径开到的。毕竟,无论是药店还是医院,过量售卖安眠药都是违规违法的。更是因为这一处的细节,作为律师的凌潇挲,一口咬死对方是在蓄意谋害自然人生命,以及,关于杨迎宇生前购买的各种保险因为自杀行为得不到理赔,所以他们最后只能追责于学校。

一场逆风翻盘的翻身仗,打的漂亮又绝美。

可这场关于人性的恶与毒,却让获胜方没有一个发自真心的高兴。

庆功宴舒严峻和凌潇挲默契的都推掉了。校方洗脱了冤屈,的确该庆祝。凌潇挲奔波了多日,的确想休息。只有舒严峻,他比以往更难过,难过事实的真相竟可以如此残忍,难过那个跟他一同打篮球的男孩,就这样被教唆着,怂恿着,被有预谋的残害掉了鲜活的生命。他本该有属于自己的光明的未来,却因为母亲的离世彻底感觉到举目无亲,才会一次又一次,在绝望中彻底放弃了生的希望。

这些残酷的真相,让他像是一条落魄的鱼,可他却又觉得好笑,只想到那极其中二的句子:鱼有胆,人没心。

有胆的他为了公正突破了一次自己。

没心的人为了利欲泯灭掉良知。

汽车鸣笛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灯光照射在舒严峻的脸前,他本能地抬起手捂住了刺目的光线。

凌潇挲摇起车窗将手臂抬出来,对着他扬了扬下巴,指挥道:“小孩,上车吃饭去了。”

他并不习惯凌潇挲这样称呼自己,怔了一下,一脸的不愿意,却还是乖乖上了她的副驾驶。官司刚结束,自然知道他心情难以平复。

可让她说点什么安慰他,她却实在又变得词穷。

“你饿不饿啊?”

“不饿。”

“不是吧?你现在正在长身体,怎么会不饿啊?”

“我都二十了。”

舒严峻觉得自己烦躁的不行,真是,她为什么一直要把自己当个小孩子?二十岁了,还长什么身体?!

“……这和你不饿有什么关系?”

“凌潇挲,你有没有心啊?”

这还是这个臭小子第一次指名道姓地朝她喊过来,她自然知道,他这是憋了一肚子的火在冲她撒气,不至于同他置气,却又实在怕自己突兀地笑出来会火上浇油。酝酿了半响情绪,又实在和他达不到太过的共情,只能将车子往自家开,第二次领着他回了家。

赢了官司,精神难得放松,凌潇挲难得叫了外卖,炸鸡奶茶一大堆的垃圾食品堆满了茶几。她给自己倒了杯茶,盯着坐在沙发前一动不动的他哼道:“知道你心情不好,吃点热量高的,能缓解点情绪。”

“……我不是小孩子了。少拿这种骗小孩的招数哄我。”似乎意识到自己冲她发脾气实在不对,尽管他心口郁结依然很深,但舒严峻还是闷着头开始慢慢打开了食物包装。

看着他慢条斯理地一点一点进食,她忽而觉得这一幕有点似曾相识。

忍不住问道:“舒严峻,你之前说,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那第一次,是在哪里啊?”

看着凌潇挲满脸充满着好奇的神情,舒严峻的小脾气开始无名地从身体里往外窜,他此刻的情绪实在复杂的厉害,没有半点心情与她消遣闲谈。不耐烦地对着她闷声道:“我原以为你是个正义感十足情感丰富的女人,没想到,你竟然可以冷漠成这个样子。”

“啊?所以呢?舒严峻,咱们到底什么时候还见过面呢?”

“凌潇挲!刚刚那场官司,你心里就没有任何触动的可以将它彻底翻篇了吗?难道,你当律师以来,一直都是这样处理业务的吗?”

“你自己都说是业务了,我难道要耿耿于怀让自己永久压抑吗?小孩,你知不知道,我所见所闻的各种心惊肉跳的刑事案有多少。如果每一桩我都要情感充沛的不满、唏嘘、遗憾。那我的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凌潇挲白了白眼,起身去洗漱不再理会一旁的舒严峻。

侧过身路过他时,隐约听见他闷闷不乐地说了句:“所以你早就忘了我。”

她留心听进耳朵,却迟迟没对他追根究底。想着中二小男生又开始犯毛病,先睡一觉等他抽完风明早再说,可隔天一早,他便像没出现过一样,将客厅收拾的干净利落,连同着垃圾与他自己,一同带走了。

真是没良心。

凌潇挲看着空空如也的客厅,一种奇怪的失落感后知后觉地浮现。

由于这桩案子解决的十分完美,律所最近的工作也忙翻了天,时间如白驹过隙,终于熬到春节前的假期,凌潇挲才发现,自己竟很久都没有这小孩的消息了。

也罢,原本就是桥归桥路归路的人嘛,他的心事了结了,自然不会再有预谋地靠近自己了。但这种想法一旦产生,心里不甘的落差感就越来越强。

尤其,再当凌潇挲每次依然去旁聽民事案件消遣时光的时候。她总会忍不住想起来,那个扮着鬼脸笑的滑稽又离谱的小男孩。哦,是成年男子了呢,这小孩强调了数次,他都二十岁了。

二十岁,想来,自己要比他大了七岁呢。

可恶,凭什么二十七岁的自己就被一个二十岁的臭小子利用完,连一声谢谢都不说就溜之大吉了?

凌潇挲越想越不是滋味。

终于迎来三月,初春的骄阳晒绿了青草,清风弥漫着特有的生机。

周末艳阳正好,凌潇挲的心情也格外明媚。性质突发,开着车来到了舒严峻的学校。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她有目的性地来到了他们学校唯一的一个室内篮球场。

她运气实在好,正巧两队男学生在打篮球,其中有一个,就是舒严峻。

看台下坐着的学生并不多。倒是前排围满了女生,凌潇挲不愿热闹,坐在最远的位置上,倒是舒严峻,一个三分球极限投篮,进球后却第一眼朝着凌潇挲的位置看了过来。

咧嘴一笑,她的心怔地竟漏掉一拍。

这家伙,笑起来竟然,这样美好。

凌潇挲摇了摇头,实在觉得是自己看花了眼,想不通他为何会冲着自己的方向看过来,而周遭空空的座位又让她不得不确认,他就是在冲自己笑。

越想越紧张,心情复杂的很。凌潇挲如坐针毡,终于站起身想退出篮球馆。却没料到,这家伙还运着球呢,竟把篮球丢到一边,朝着自己的方向就跑了过来。

眼瞧着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着自己盯过来,男生们的起哄声也开始怀绕。

凌潇挲的脚步越来越快,却还是没快过舒严峻追上前牵住自己的手,以及,他那句:“姐姐,你终于想起我了。”

“你、谁想你了。”凌潇挲急忙辩解,意识到他说的是‘想起我’而不是‘想我’时,舒严峻已经笑的完全没了掩饰的意思,甚至还多嘴的打趣起她:“凌潇挲,你要是不想我,干吗要跑来这里找我啊?”

“谁说我是来找你了?我就不能路过路过?我,我就不兴假期里看看男大学生消遣消遣么?还有,谁允许你叫我大名了,目无尊长是么?!”

凌潇挲越描越黑,只觉得脸出奇的发热。

反倒是舒严峻,看着她小猫似的张牙舞爪,活脱脱一副喜上眉梢。

“行,姐姐,我就是男大学生,随时供你消遣都行!”

凌潇挲很多时候都觉得自己着实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清了。

当然,绝大部分原因,还是因为自己忽略了小男孩对于承诺的严谨态度和实践决心。

比如,此刻已经过了大四实习期的舒严峻,不好好去实习,却赖在自己床上死活不起床,而她,也的确像养了个儿子一样,做好了早餐三番五次地催促道:“舒严峻,你再把我当老妈子一样对待,我跟你说,咱俩就赶紧分手,你赶紧给我滚出去另谋出路!”

但显然,她忽略了他在力量上的优势。和自己纤弱身材的劣势。

赖在床上的舒严峻眼皮子都没睁开,就一把将站在床边的她搂入了床上,翻身一把把她压倒在床上,然后埋头蹭在她敏感的颈部黏黏糊糊的哼唧:“姐姐,别凶我。昨天晚上改了个文案到三点,现在还好困的。”

她哪里经得住这样奶声奶气的撒娇,刚刚凶巴巴的语气也立马柔软下来:“怎么又改文案,你最近天天对着电脑都在忙什么忙到大半夜啊?哎呀我不问了,你先起来,把早餐吃了再睡吧?”

“不要,我不想吃早餐。”

“怎么能不吃早餐,你想干吗呀你?”

遂而,他忽然睁开眼睛,睫毛扑朔出狡黠她被他撩的心砰砰乱跳,抬手锤他的前胸,却被他反手攥在手心,然后像变戏法一样从枕头下掏出一枚精巧的钻戒,十分认真地对她说道:“姐姐,我今天过生日,二十二岁生日。”

她傻兮兮愣住,脑海里浮现的却是那一日在篮球馆里,他义正言辞地告诉自己,如果她不来主动找自己,他绝对会将他们初遇的记忆守口如瓶,而他们早在七年前就已经产生的羁绊。会彻底成为他一生的秘密。

那还是舒严峻十五岁那年,家庭突然变故,父母车祸双亡,肇事者与几个他的远亲想要快速解决他家的事情,便和相关部门达成调解,对他的意见完全置之不理。他年龄小,凡事什么流程都不知道,只知道遇到不公可以上法院,却连起诉的流程是什么都不懂。也正是那个午后,他站在法院门口,十五岁的大男孩哭得喘不上气。却天无绝人之路地遇见了刚刚分配在法院实习的凌潇挲。

那时候的她初入社会,一腔热血。为着这小子的事情没少下功夫。

而他也在她的侠义热血之下,重新有了生的希翼。

他记得,拿到赔偿金的那一刻,他要给她钱。但她分文不取,只是要他保证,一定要好好生活。

他还记得,他不甘心,问她喜欢什么,一定想方设法送给她。

当时她揉了揉他的脸,笑嘻嘻地没个正经,想了好半天才哄骗着他道:“姐姐只喜欢阳光的男孩子,最好是会打篮球的那种,哦,对,还要投篮以后转过身仅对我一个人笑。”

而他最不能忘记的,是那时候体育细胞全无的他,最后问的话,是一句孩童时期最天真的问题:“姐姐,就这么简单吗,那如果我做到了,以后能娶你吗?”

那时,他听到了在他十五岁那年,最美好,最有善意的回答。

“能呀,但是,你要先到法定结婚年龄才好呀。”

于是,怀揣着十五岁的诺言,他等待了七年。而此刻,他最虔诚的生日愿望,是能娶到她。

责编: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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