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四军曹甸战役为何失利

2022-04-13 08:48刘维荣
世纪风采 2022年4期
关键词:黄克诚苏北刘少奇

刘维荣

毛泽东说:“抗日战争胜利的基本条件,是抗日统一战线的扩大和巩固,而要达到此目的,必须采取发展进步势力、争取中间势力、反对顽固势力的策略,这是不可分离的三个环节,而以斗争为达到团结一切抗日势力的手段。在抗日统一战线时期中,斗争是团结的手段,团结是斗争的目的,以斗争求团结则团结存,以退让求团结则团结亡……”

对顽固派的斗争,党中央指出要注意三个原则:第一是自卫原则;第二是胜利原则;第三是休战原则。一个时期内打退顽固派的进攻后,在他们没有举行新的进攻之前,应该适可而止,主动同他们讲团结,订立和平协定。

当时党中央、毛泽东指示非常明确,抗日统一战线中与国民党顽固派的斗争策略,必须坚持有理、有利、有节三项原则。1940年9月10日,中央还指示说:“对友军则不论如何,即使最反动、最顽固,在目前时期中,在敌军未向我进攻,或其进攻已为我击破时,均应采缓和态度。”

黄桥战役惨败后,国民党顽固派韩德勤纠集余部2万多人退守曹甸、车桥、兴化一线。兴化是当时韩德勤指挥部,国民党江苏省政府所在地。韩德勤依托坚固工事继续与我为敌,叫嚷要恢复黄桥战役前的状态。如何选择适当时机和方法,解决韩德勤顽军这个抗日斗争中的大障碍,是苏北我党我军进一步同敌伪顽斗争中掌握主动权的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

曹甸是苏北宝应县东北水网地带一个集镇,是控制通过运河同皖东联系的战略要地。顽军连续多年利用内圩修筑了防御工事,集镇四周修建了4个炮楼和10多处碉堡,环绕集镇挖了宽3丈深5尺的水壕沟,桥垛均拆除,围墙高3丈,宽5尺,西边还临高宝湖,周围水深三四米,宽七八米,西临大运河,水网密布,确是一个易守难攻的据点。

1940年11月中旬,在蒋介石的鼓动下,皖西李品仙部、豫东汤恩伯部积极策划与组织向我淮南、淮北根据地进攻;同时在山东的东北军第五十七军第一一二师霍守义部共4000多人也从山东南下到苏北,很快就要与韩德勤部会合,以“武装调停苏北磨擦”为由,进至淮阴东之凤谷村等地,以声援韩顽。在这样紧急情况下,中原局再次提出消灭韩德勤的问题。

韩部在黄桥一战中虽遭惨败,但其兵力与我军相比仍占有一定优势,并且仍不时扬言要恢复黄桥战前的状态,形势越来越紧张了。

组织曹甸战役以消灭韩德勤部队“彻底解决苏北问题”的建议,起初是由中原局书记刘少奇提出,并由华中总指挥部和延安中共中央之间通过20多天的反复商讨后确定下来的。

毛泽东主张“拉韩存韩”

1940年10月12日,毛泽东、朱德、王稼祥致电刘少奇、陈毅、黄克诚,要他们“始终不提反韩口号,始终表示愿意团结抗战,停止磨擦”,并要陈毅与韩德勤认真进行谈判。14日凌晨,毛泽东、朱德、王稼祥又致电陈毅并转刘少奇等:“我们应准备对付最黑暗的局面。我们的对策是稳健地对付国民党的进攻,军事上采取防御立场,他不进攻,我不乱动……目前即动手打韩德勤……在政治上极端不利,尚须忍耐……估计到韩与蒋、顾之关系,他又是战区总司令及省主席,暂时不宜取彻底消灭政策。”

毛泽东、朱德、王稼祥10月14日致电陈毅并告刘少奇等:“同意陈毅统一苏北军事指挥,同意胡服(即刘少奇)去苏北与陈会合,布置一切。”

10月20日,毛泽东、朱德等致电刘少奇:“必须保留兴化及韩德勤方有文章可做,否则我重庆办事处有被攻击危险。”“我方已答应向蒋介石停止军事进攻,如我占领兴化,蒋恼羞成怒,有扣留恩来、剑英二同志可能,我应距兴化50里一带停止,进行和平谈判。”

毛泽东在11月11日复电陈毅、刘少奇、黄克诚等人,明确指出:“目前即刻动手打韩德勤……在政治上极端不利,尚需忍耐。”11月18日,刘少奇发了长电给中共中央,汇报华中形势及对策,提出:“现各方均来电要求先打韩,争取战略上的主动。”

11月19日,毛泽东、朱德、王稼祥复电刘少奇等再次强调:“根本方针仍是拉韩……”

在华中总指挥部一再坚持下,中共中央在11月下旬终于批准了攻打曹甸的计划,并由华中总指挥部直接指挥作战。11月27日,毛泽东等复电刘少奇:“26日电悉,同意你们意见,惟不得攻击兴化。”“顾祝同韩德勤要叫几声的,你们敷衍一下就行了。”中央只是同意打一个“局部战斗”。

当中共中央得知苏北战况后,12月6日,毛泽东、朱德、王稼祥电示:“只待曹甸、安丰、阳念、黄埔、平桥等地占领,此次战役即可结束。仍留兴化、高邮及他处不打,保存韩德勤。”

以毛泽东为首的中共中央从抗战全局出发,为了谋求国共两党关系缓和,力争时局好转,避免内战,对苏北采取“拉韩存韩”方针,以做跟蒋介石等顽固派交涉的筹码。

而周恩来则主张“逼韩让步”。10月15日,在重庆的周恩来给毛泽东致电:“顾祝同为救韩德勤,来电要求缓和。我方既已灭韩主力,根据地已确定,当前重心应求得逼韩让步。做到有韩在,不仅使顾对江南新四军让步,并使韩有缓冲和讲价余地,对李品仙、白崇禧也有教训作用。如灭韩,则蒋一不做二不休,只有拼到底,而李、白也将兔死狐悲。”

毛泽东立即电告刘少奇、陈毅:“恩来意见与我前面两电完全一致,即我们取自卫立场,不是彻底驱韩。”

刘少奇灭韩决心已定

针对这一问题,刘少奇则主张应该先吃掉韩德勤部,彻底解决苏北问题,建立统一的苏北抗日根据地。刘少奇从巩固黄桥战役的胜利成果,主张以黄克诚部、陈毅部密切配合驱歼韩德勤,从而实现中原局提出的“在敌人后方建立抗日的民主的新江苏”。

10月13日,刘少奇从皖东致电陈毅、粟裕、张云逸、黄克诚等并报中共中央、毛泽东等:“如能驱走韩便可组织华中敌后统一民主政府与总司令部,使我公开正式站在领导地位,是有极大号召与法律上的作用……如我能在目前乘胜一鼓攻克兴化,彻底消灭韩部,驱走顽韩,那在政治上、军事上对我是极有利的。”同时认为:“我彻底消灭韩部并不破坏统战,相反却是保持统战的有效办法。”

为此,刘少奇向中共中央建议,一鼓作气,“乘胜继续向兴化前进,占领兴化,彻底消灭韩德勤部,建立抗日民主政权”。

11月4日,刘少奇与黄克诚联名致电中共中央及毛泽东、朱德、王稼祥:“我们意见是迅速消灭韩德勤……”11月10日,刘少奇再次致电中共中央,分析认为:“如不迅速解决韩德勤部……则华中形势愈趋危险,愈难应付……主力即进攻宝应、射阳镇以北之曹甸、车桥、平桥一带韩部据点,控制淮安、宝应段之运河(得手后相机南攻兴化、沙沟,彻底解决韩部),打通与皖东之联络。”

第二天,刘少奇又致电延安,建议:“首先消灭韩德勤,巩固苏北。”显然,刘少奇以致后来又产生彻底解决苏北问题的比较急切的情绪。

在苏北海安的陈毅、粟裕则提出异议:“立即灭韩固然便利,恐先给蒋以大举反共之口实,于政治上不利。”而黄克诚反复思考后,提出暂时不宜攻打曹甸的建议。黄克诚认为,从苏北斗争形势看,我军刚刚到达淮海、盐阜地区,根据地内部很不稳定,土匪、特务、地主武装处处骚扰暴乱,当务之急应是消灭匪顽,发动群众,巩固根据地,先把脚跟站稳,再相机解决韩顽。再者,打曹甸与黄桥作战不同,韩德勤新败,退守老巢,从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中同顽固派斗争的原则考虑,我应站在自卫立场,不宜主动进攻;从军事上看,在水网地区攻坚作战,对我十分不利,第五纵队官兵多为北方人也难很快适应此种作战。黄克诚认为,按中共中央当时的指导方针,也不宜攻打曹甸。

但在刘少奇决策下,黄克诚还是于11月中下旬向中共中央提出“以新四军及五纵队主力消灭韩德勤部,占领兴化及以西以北地区,彻底解决苏北问题”的意见。

这时在津浦路西桂军的进攻更为激烈,新四军江北指挥部频频告急。11月26日至29日,项英三次致电中共中央,报告了皖南新四军北移的具体部署。项英同时还询问打韩德勤的动作如何,可否延至皖南部队安全北渡以后?将消灭韩德勤力量、解决苏北问题与皖南新四军北移联系起来。这样做的不利后果就是极大地降低了皖南新四军北移作为“交换条件”的价值。至此,其处境更加危险,部队北移的时机已几乎丧失殆尽。

攻击受挫

华中新四军、八路军总指挥部命令所部于1940年11月29日夜间开始,集中新四军苏北指挥部一、二纵队会同八路军第五纵队一支队、二支队,各参战部队共10个团3万余人,由陈毅统一指挥,向曹甸地区的韩德勤部发起大规模进攻,分兵突进,连续突破韩军三道防线。韩军正面堵击失败后,便收缩兵力,退守安丰、曹甸、平桥一线阵地,并力图与东北军第一一二师打通联系。同时赶紧向蒋介石、何应钦告急,要求“速调大军驰援”,以挽危局。

华中新四军、八路军总指挥部当即作出部署:“韩主力已向西北曹甸方向溃窜,估计有可能与车桥、泾口之东北军靠近并有向北逃窜之可能。该军粮款无济,弹药甚缺,军心动摇,为我歼灭该军之良机。”

曹甸战役是水网地区的攻坚战,加之敌人工事较为坚固,是利于守不利于攻的。12月5日晚,八路军第五纵队第一支队一、三团向曹甸发起猛攻。但因守军凭借坚固工事和宽深水面顽抗,易守难攻。进攻部队则因道路狭窄,兵力施展不开,难以向纵深发展,加之遭敌密集火力袭击,部队伤亡增大。华中新四军八路军总指挥部鉴于韩军固守待援的情况,及时加强第一线的攻击力量,同时向各据点韩军发起攻势。

黄克诚提出不宜攻打曹甸之建议未被采纳后,在组织上坚决服从,并率领部队参战。他根据曹甸战役进展情况及我军历史上的作战经验,在12月11日又致电刘少奇、陈毅和中共中央领导人,对攻打曹甸方法提出6项具体建议,采取持久作战的方法,逐步以坑道筑垒掘沟推进等战法来解决曹甸顽军,其中特别强调:“我军无攻坚武器,历史上用速战速决、猛打猛冲战法攻击巩固据点,极少成功,曹甸、车桥等处工事较前坚固,兵力更多,如猛打猛攻,不但胜利把握不大,且有招致重大消耗伤亡之可能。”但未被采纳。战役的进展也恰好印证了黄克诚的预见。

12月12日,陈毅下达了总攻曹甸的命令:“我军以攻占曹甸、彻底消灭固守顽军为目的。”

向曹甸发起总攻阶段作战开始的12月13日夜恰值农历11月15日,月光明亮。16时,各部队开始猛扑猛打猛冲,17时30分开始攻击。虽一度突破韩军前沿阵地,但一直未能攻克突破曹甸构筑纵深多层的水网工事。由于地势开阔,壕沟阻隔,部队在月光下迫近作业,且缺乏水网地区攻坚作战经验和参战进攻部队相互协同不够,各自为战,缺少统一协调的行动,不断遭受阻击,直到15日而未能攻占曹甸顽军的阵地。

在连续多日的激烈战斗中,由于新四军领导对于曹甸战役的组织指挥不严密,准备仓促,终因顽军据守核心工事,我军受到重大伤亡,未能达到战役目的不得不放弃作战计划,撤出战斗。

曹甸战役没有打好,华中局领导认为黄克诚右倾,作战不力,撤了他的第五纵队司令员职务,由陈毅兼任第五纵队司令员,保留黄克诚第五纵队政治委员职务。

12月15日,刘少奇致电毛泽东、朱德、王稼祥等:“我攻曹甸未下。此次战役,我伤亡共约两千人,消耗甚大,平桥虽被我占,但韩部及东北军尚有八千多人在车桥、泾口、安丰、曹甸一带……此次战役大概只能如此结束。苏北问题已成僵局,急切不能彻底解决。”

第二天,毛泽东复电刘少奇说,同意部署意见,指出:“华中斗争是长期的慢性斗争,我们要有决心和耐心。”

事后反思

历时18天的曹甸战役,共消灭韩顽军8000余人,继黄桥战役之后,进一步削弱了韩顽的反共势力,是对韩顽的又一次沉重打击,有利于苏北抗日根据地的建设,初步打通了苏北与皖东的联系。韩顽此后一蹶不振,但此役未能达到预定的目的,我军在战役中付出伤亡2000多人的巨大代价,是我军在抗日战争期间少有的重大损失,并对以后新四军皖南蒙难有一定程度的负面作用。

实践结果表明,曹甸战役不仅不合乎中央指示精神,而且发动的时机也不当,战役决策者犯了急促进行的急躁情绪,具体打法上也存在些问题,预定战役目的没有完全达到。

从苏北地区斗争形势说,新四军、八路军都是新到这个地区不久,立足未稳。特别是八路军刚刚占领淮海、盐阜,广大地区内的顽军残部、伪军、土匪、特务、游杂部队等等均未肃清,骚乱、暴动到处发生,抗日民主根据地很不稳定,更不巩固。在这种情况下,急迫的任务应是发动群众建立抗日政权,巩固根据地,把脚跟站稳,然后再去解决曹甸地区的顽军。实际上,韩德勤在苏北与新四军磨了两年多,直到1943年3月18日山子头战役,一举全歼韩德勤所部保安第三纵队、独立第六旅,韩德勤被俘。至此,彻底扫除了国民党顽固派留在苏北的一大抗战障碍,清除了心腹大患,基本结束了苏北地区长期存在的敌顽我三角斗争局面,为坚持苏北抗战创造了更加有利的条件。

随着时间的推移,刘少奇在总结工作中也不断就曹甸之战做过深刻反思,进行过自我批评。1941年8月23日,在三师教育问题会议上,刘少奇虽然还肯定曹甸战役在原则上是正确的,但指出:一、对李品仙的东进估计与中央有些不同,故有些慌张;二、刚到苏北……当时是着急了些;三、事前准备不够,政治上、粮食上准备得不够,特别对八路军没有指挥过;四、打法不大妥当……;五、对摩擦战争中的自卫原则遵守得不够,造成政治上和军事上都不利。

1942年,陈毅在总结曹甸战役时曾这样检讨性地回顾并明确指出:“曹甸战役是我去攻人家,是缺少理由的。统一战线就未如黄桥战斗那样成功,而且对战斗部队也未详细解释动员。”“我很轻敌,仓促作战,准备非常不够,变成浪战。”“我们的战斗手段是攻坚,这就要有很好的准备和按攻坚战的原则作战才行。当时我们这方面就差了。光是猛扑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如果我们采取了坑道作业,就可能成功。”

陈毅在总结中,认为曹甸之战是一场准备不够充分、没有必胜把握的“浪战”,他从反顽斗争的统战原则到战术原则,承认了黄克诚建议的正确,但并未采纳,教训在于“少理”“轻敌”“仓促”“猛扑”八个字上。

1944年7月10日,刘少奇在延安整风时致黄克诚的电报中也说:“至于曹甸战役,本来是可以不举行的,因为当时过分估计了汤恩伯东进的威胁,二师在桂军进攻下呼救甚急,使我没有细心考虑,急促下决心向顽军进攻。这是我应付责任的……后来强调进攻曹甸也是不应该的。当时你反对强攻是对的。在强攻受挫之后,如全军有决心就地坚持,并不一定是错的……至于曹甸战役未能完成任务,当然不能由你负主要责任,当时有此种说法,是不妥当的。”这一电报内容,说明刘少奇是充分尊重实践、服从真理的。

后来,陈毅1945年10月在山东临沂欢送出征东北的黄克诚部时,当着罗荣桓政委的面,再次诚挚地对他说:“过去我也有批评错的地方,请你多加原谅。例如曹甸战役,我和少奇没有认真听取你的意见,坚持要打,结果没有打下,我军伤亡很大,最后批评你五纵配合不力,撤了你的职,其实责任在我。”他还说,当时“不看你的功劳,指责你态度不好,指责你把问题直捅延安……是我有错,向你道个歉”。对于陈毅如此坦诚无私、严于律己的自我批评的态度,黄克诚也十分感动地说,军长不必过于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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