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里的树

2022-04-12 12:58尹乾
青春 2022年4期
关键词:榕树校区一棵树

尹乾

校庆前夕,校道边的一棵树开花了,毕业的孩子回来访旧,拍了照片上传到朋友圈里,引来刷屏无数。很多跟帖小心翼翼询问道:我们班的树怎样了呢?

学校刚从老校区搬迁过来。新校区现代建筑群布局严整,错落有致,通道宽阔,视野开阔。功能分区鲜明,有办公区、教学区、宿舍区、运动区、生活区。完全没有老校区的逼仄感和凌乱感,但总是觉得少了点什么。

直到有一天,看了孩子们拍的新旧校区对比的照片后,我才顿悟原来缺少的是树,是那份绿意葱茏拥护下的厚重。

老校区最令人陶醉的是那条榕荫道。从大门进入,抬头就望见它,如一条绿龙蜿蜒在山坡上,蓊蓊郁郁,森森然,威严、气势与舒畅一齐攒心而来。拾级而上,看到它们胡须纷披的样子又觉得它们都是慈眉善目的老人,笑呵呵的,拄着拐杖,伸着手掌想摸你的头,顷刻间就有了一种被庇佑的感觉。

春天里,如果你愿意让你的眼神在它们身上稍做停留,总有一些新芽嫩叶点亮你的眼神。更令人心生欢喜的是那些初生的雏鸟,在树冠深处叽里呱啦,勾引你的眼神像探照灯一样搜寻着它们的踪迹,似乎看到它们就可以分享到更多的快乐。但如果它们不跳动,你是不容易发现它们的,榕树妈妈的掩护工作做得太好了。

到了夏日,榕荫道外热浪汹涌,榕荫道里凉丝丝,让人疑心哪儿有冷气在泄漏。于是孩子们就把树下的石凳给占领了,或捧卷沉思,或奋笔疾书,或听着心曲……夏日的风景线是灵动的,美丽的。体育活动也转移到榕荫道上,那些女孩的橡皮筋、羽毛球、纸球伴着银铃铃的笑声在蜂飞蝶舞。

榕荫道的美景也有被糟蹋的時候。每当台风的战车开过,残枝败叶载道,平时站在树底下往上望不到天空的叶伞被刺得千疮百孔,一抬头就可以望见天空的支离破碎,马上令人联想到战况的惨烈。“芸芸众叶”与芸芸众生似乎并无两样,在挑战与应战之下,有的笑傲狂风,有的悲壮地倒在途中,有的不得不开始新的征程。

榕荫道两边的榕树枝条渐渐交错起来,像握手言欢,更像相看两不厌日久生情的人儿渐渐搂抱在一起。榕荫道看上去更加遮天蔽日,在这里,天空是墨绿的叶子织成的。后来看不惯的人还是当了“法海”,用电锯拆开它们。看着地上被凌迟下来的枝条,望着渐渐呈现的惨白天空,心里难受,总有一些人掌握着法则,美也是。

榕荫道两边是运动场,榕树逸出的斜枝也常常被削去,据说是为了清晰的视野或说是因为树籽掉在跑道上烂着很难清理。对于后者我是认同的,但更多的还是对树的同情。它们还以为生长在泥土地上,依然按照自然规律传宗接代,却不明白自己已不是一棵自然的树,脚下多情的泥土已被隔离,落地生根只是妄想。

端午节前后榕树多虫。那些青绿的虫子,悬挂在半空中,荡悠悠的,扭着柔软的腰肢散发着妖姬的魅惑。一旦被粘住,人体就会发痒难受得不得了,令人毛骨悚然。跑步经过树下的孩子经常会不小心着了那些虫子的道,于是有些孩子颇有怨言,其中的一个还发表了一篇博文进行控诉,把这小虫子提高到质疑学校“我拿什么来爱你”的高度,居然获得点赞无数,自然也得到校方喷洒杀虫剂的回应。那些孩子并没有看到榕树正在进行着的抗争,这是它们生命中的劫数,它们的生命力将在搏杀中更加强大。在那蛮荒的岁月里,它们就是这样走向葳蕤的。我想到了那些正在凝心聚力奔赴高考战场的莘莘学子。

新校区是一片处女地,一座座楼房拔地而起,一条条道路被水泥硬底化,然后主校道两边开始栽上树。一边是一位校友捐献的本地“山竹黎”树,这种树的树名从小就如雷贯耳,父老乡亲说起它时就像说某某的乳名一样亲切,我虽然不熟悉它,但我熟悉它的名字犹如熟悉邻居大哥一样。路的另一边是外来的风景树,站得笔直,一副有模有范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是知书识礼的大家闺秀。山竹黎不一样,有的矮小,有的枝丫分岔,有的甚至有点驼背,但看上去却壮实、随意,像村姑一样。树牌上说它叫“和顺树”,那自然是随大溜的名字,在这个以吸引眼球为荣的时代无可厚非,我吃惊的是它能够被作为风景树栽培。把一些乡土气息浓厚的东西保留下来的努力都应该值得我们尊重,那也算是另一种意义的血脉相承吧。轻轻走过它们的身边时,似乎在穿越着一些厚重的岁月,我就喜欢看它们默默生长的样子,仿佛此刻我就站在讲台上,凝望着台下埋首书堆的学生。

另一条大道旁种的是木棉树,那昂头挺胸的笔直,多像星期一早晨升旗时仪仗队的学生,英姿飒爽。对于木棉树,我一直心怀敬意。在寒潮还在肆虐的时候,在别的树还在孕育的时候,她轰轰烈烈地献花了,先是满树小拳头似的花骨朵高擎,不久便是迫不及待地绽放,像一团团火在枝头上激情燃烧,令我触目就追忆青春的火红。看到寒潮中木棉花那卓绝决绝的身影,我便明白激情不管是对一棵树还是对一个人来说都是多么重要,也就幡悟人们为什么叫它英雄树了。只要激情在怀,昂然向前,不屈不挠,释放正能量,就是真的英雄。

凤凰树也不少,那是一种姿态优雅的树,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的。站在树下仰望,它蒲掌一样的叶柄上,有无数小小的椭圆形叶片像赛龙舟时龙舟两边不停摆动着的划子,动感十足。远远望见它时,那涟漪般的嫰嫩的绿,犹如一位衣袂飘飘的古代仕女在向你款款道着万福,那种低眉垂目娴静温婉的样子,足以让你心情柔软,不由得放慢脚步多看它几眼。凤凰树永远以一种优雅的姿态活着,它的美每每让我为之心折。

最令我感动的是,有一株从旧校区移植过来的小叶榕,栽下不久就生机勃勃,好像是逼仄的旧校区束缚了的生长现在终于等到机遇似的,它铆足劲,渐现婆娑。可以想见,在不久的将来,它必然又是“好大一棵树”,只因为它的根深深地扎于老校区九十年的光阴之中。“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我又想起旧校区的榕荫道来了。参天大树都是由幼苗茁壮成长而来,教育更是育苗的千秋事业,需要传承文明基因,需要一群群一代代志同道合的志士走到一起,耐住寂寞,用心发力,凝心聚力,接续努力,方可以迎来葳蕤花开的美好未来。

只是让我颇有微词的是,在每一个庭院里,都只是种上一种树,不是更好吗?与一位老教师同游时,我又端出我的不满。他沉默了片刻说:“虽然是同一种树,但如果仔细观察,这一棵树与另一棵树还是有着诸多不同之处,而这种不同正是它存在的价值所在。就像教育,我们面对的学生都穿着同一种校服,毕恭毕敬地坐着,我们不能只是把他们看成‘一种人’,而应该在‘同一性’的表象下寻找‘独特性’,去呵护他,培育他,让他大放异彩,我想教育的价值也就是在这里。”我怎么就想不到树木与树人的关联呢?两千多年前的孔子祖师就致力于“因材施教”,前提就是立足于对“材”的认识与定位啊,作为教育工作者,眼中时刻当有“此学生”而不能只有“学生”,如此才可以步入“各因其材,小以小成,大以大成,无弃人”(朱熹语)的境界。我的脸上有了发烫的感觉。

毕业前夕,学校动员毕业生捐树,可以挂上班牌以志留念。于是孩子们激动了,这种留念方式确实令人神往。亲手栽下一棵树,从此这棵树便扎根于他们的心灵沃土,汲取他们遐想的汁液,沐浴他们的喜怒哀愁,他们的心头从此便有了长长的牵挂,仿佛一位朋友就在这里结篱守候着他们归来,他们千方百计寻找着归期,重温火热时光的念头从此再没有停息过。

树还没开花的时候,他们就毕业了。他们的群里从此多了一个鲜活的话题:我们班的树怎样了呢?仿佛一棵树每天都可以有新闻发生似的。以致当开花的树被拍照上传后,马上引爆了他们的朋友圈。在那一刻,于他们而言,还有什么比获悉自己种下的树开花更令人兴奋的呢?我想起一位老师得知自己的学生在高考中独占鳌头时,旁若无人地手舞足蹈的模样。得意才能忘形,人生道路上能有多少这样开心的时刻?

晨光熹微的时候,我漫步校园,任眼光驰骋于每一支枝丫。有人统计过,在主校道那两百米长的路边的树上就有19个鸟窝。这消息甫一发布就炸群了,人们走过主校道时眼光流向枝头,纷纷搜寻鸟窝,小心思里满是看到雏鸟探头探脑的希冀,树的秀美与婀娜被虚化为背景。

有树,就有花,就有鸟,就有日新月异的故事,就有木欣欣以向荣的气象,就有春的华美与秋的硕果,有树的校园真好。

责任编辑 菡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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