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逃(短篇小说·外一篇)

2022-04-10 13:07:52于厚霖
鸭绿江 2022年1期
关键词:小六钓者黑鱼

1

小鲪终于盼来了春天,盼来了到岸边觅食的季节。憧憬着浅水区的美食,享受迁徙途中波流的抚摸,小鲪激动万分。

小鲪是一尾还没见过世面的小“刺毛”。在人类的语境里,鲪族被称为“黑鱼”,学名“黑鲪”,“刺毛”是对其样貌的形容。鲪鱼壮实、多鳍,背鳍像旗帜一样展开,就是由十一根长短不一的锐棘支撑的“刺毛”,人类要抓它们,一不小心就会被扎伤。“刺毛”,哈!小鲪很为自己拥有强大的背鳍而骄傲。但在遇到背鳍柔弱的小六时,小鲪就骄傲不起来了。

涨潮了,小鲪随族中长者朝岸的方向游啊游。鲪族“猫冬”的深水区,也在海岛基座延伸的骨架上,只是离岸较远。海岸逐渐逼近了,阳光射透不同水层。在深水区海底生活久了,习惯了无所顾忌的黑暗,突然暴露在天光之下,小鲪有些不适。它抵御着潮流的推送,躲在光照折射盲区的礁缝四顾,发现了体形优美、身材娇小的黄鱼小六。小鲪眼前一亮,锋利的背鳍也饱含温情。

小鲪认识黄鱼,但感觉小六很另类,双侧布满花点,腹部雪白,腹鳍金黄,略高出眼眶的眼睛格外明亮。小六把族类美好的外形特征发挥到了极致。

按鱼种分类,黑鱼和黄鱼都属鲉形目,前者属鲉形目鲉亚目平鲉科,后者属鲉形目六线鱼亚目六线鱼科。黑鱼还有姓氏,学名许氏平鲉,眼眶下骨突出,在颊部形成骨甲,就像小鲪这样。黄鱼学名六线鱼,身体狭长,鳞片细小,比较漂亮,就像小六这样。从根上说,小鲪、小六是同宗。虽经几次分茬,它们的身世已相距很远,样貌也有天壤之别,但都生活在海底,是将会永远延续下去的世代睦邻。

黄鱼并不黄,就像黑鱼并不都是黑色的。鲪鱼的肤色,有灰白的、漆黑的,还有红腹的。后者是本族的袖珍版,长相酷似小鲪,个头却更小,并因腹红平添亮色,堪称“鲪花”。黄鱼也有色差,但总体是褐色,侧线分明。小鲪非常羡慕小六的外貌,嘴小,牙细,肤嫩,体态优雅,尾巴和鳃鳍、腹鳍有节奏地摆动,目光也温柔和善。再看自己,大嘴,大脑袋,鳃鼓,腹凸,皮糙,面凶,总是一副虎视眈眈的表情,好难看哦。更砢碜的是,鲪族不仅嘴大,下唇还向前伸、向上噘,典型的“地包天”!小鲪甚至不敢贸然靠近小六,怕吓跑了人家,再也见不着了。

好在孤单的小六并没有嫌弃小鲪。在小六眼里,鲪族背鳍发达,形象威猛,更具阳刚之气。黄鱼很少在春天光顾浅水区。小六是一尾性格叛逆的小黄鱼,急于见识岸边的风光和美食,和后来遭遇不幸的同伴们一起,顺着潮水,游啊游,游过了遍地海草的硬质滩涂和光秃秃的泥滩,游到了近岸礁区,就与躲在礁缝的小鲪不期而遇。

本来,小六在小鲪面前横着游过去了,又尾巴一弯,轻摇胸鳍和腹鳍游了回来,很调皮地朝小鲪探望。

小鲪喜出望外。在远途跋涉中,小鲪遇见过各种水族,大多对它充满敌意。小蟹溜肆无忌惮地横行,在小鲪靠近时突然收缩足螯,躲到小石块旁,把长方形躯壳尽力隐藏成石块的模样。海葵开放得十分灿烂,所有触须围成圆环,像一圈美丽的手臂向上招展,可小鲪还没靠近,海葵便倏然变身,所有触须瞬间不见,整个海葵缩进了滩里。更让小鲪困惑的是,连匍匐在沙地上的比目鱼也对它冷若冰霜。这一带的比目鱼有小嘴、长脖、牙片、石鳉、八角等,都腹部雪白,背部褐或黑,伪装成海底的颜色,经常是扑噜扑噜地前行,腾空时像蒲扇拍打地面,非常自私地扬起沙尘。小鲪对小嘴、长脖、八角、偏口这些大同小异五花八门的底栖鱼类傻傻地分不清,只认识背部有一列石骨的石鳉,学名石鲽。这些匍匐海底的比目鱼和鲇鱼、高粱叶子鱼等统称“底杂鱼”,含不屑和贬义,有什么了不起的?可在小鲪从它们旁边游过时,所有比目鱼都极力地隐入沙层,一动不动,等于是集体发出抗议。

蟹溜、海葵、比目鱼,都对小鲪极不友好,让小鲪很不开心,只有小六够朋友。

2

水族無一例外,都是贪恋美食的“吃货”,为了吃往往不计后果。小鲪就很贪吃。春天回暖时,浅水区的浮游生物逐渐繁殖成饵源。近岸礁群盛产牡蛎,退潮时人类用刨钩撬开蛎壳,捏走蛎肉,壳面还残存着蛎柱。那可是鱼类的超级美食。就算吃不到蛎柱,喝一口蛎片周围营养和鲜度都高了几成的海水也很过瘾;如果遇上前来啄食蛎柱的火柴棍样小鱼崽,就连同海水一并吞噬,那感觉,爽!海蛆更是极品美味。礁群的凹处有小片蚬子滩,蚬子被人类扒走,翻过的黑色滩泥上会盘踞长条海蛆。涨潮时岸边停靠小渔船,一包一包扇贝和蛎头从船上卸下后,要抱到潮头反复清洗,洗掉泥污的同时,会有海蛆从网孔窜出,在浅水处游荡。没有哪种鱼见了海蛆会无动于衷。还有可供水族果腹的小鱼小虾,也闻着腥味向岸边汇聚。它们抢食弱小的浮游生物,又随时被食物链中游的黑鱼、黄鱼吞食。食材多样、美味混杂的岸边,是海洋水族趋之若鹜的“美食城”。

小鲪的族类进食时惧光。深水区海底白昼不分,它们随时都可觅食,平流(潮水不升不降)时除外。到了浅水区,昼夜分明,即使族中长者没有告诫过,小鲪也知道,在白天暴露出难看的吃相会有危险,最好是潜伏在离岸较远处。小六却没有顾忌,白天肆无忌惮地进食,夜里反倒消停了。小鲪和小六都是族中幼者,经常因抢不上食而饿肚子。岸边随时产生的美味,多被大鱼们劫夺。

鲪族要在夜幕遮掩下近岸觅食。小鲪发现一条贴着礁石奔逃的桃花蛸腿,两列小喇叭状吸盘痉挛着,细长的腿梢儿弯曲舞动,似在招手。小鲪正饿得咽口水,犹豫着是否去追食。眼看桃花蛸腿像有灵性似的,细梢弯绕着穿过水层,渐游渐远,冷不防一尾身形比小鲪大数倍的黑鱼从旁边箭一样射出,冲上前去,张开阔嘴,巨大的负压眨眼间将闪闪发光的桃花蛸腿吸入。

小鲪几乎流出了馋涎,肚子更饿了。

突然,吞食了桃花蛸腿的大黑鱼挣扎着翻转、扭动,像被一股魔力拖拽着上升、远去。大黑鱼挣扎时产生的巨大涡流,冲撞得小鲪直趔趄。小鲪倒吸一口冷气,脊背的鳍棘根根竖了起来。

小鲪目睹了大黑鱼遭遇不测,但它不知道桃花蛸腿是路亚钓者挂在铅头钩上的。它还不知道的是,那尾有三四两重的黑鱼被钓到岸上之后,本能地竖起背鳍,硬棘像一排锐矛,扎得钓者满手鲜血,疼得龇牙咧嘴。

3

小鲪心有余悸,把大黑鱼的不幸告诉了小六。小六听了浑身发抖,对小鲪说它的同伴也惨遭不幸。有人在浅水区放置钢筋支撑的轮胎状网笼,笼里放些烂蟹和鱼秸(鱼头鱼骨鱼肚肠)当诱饵,笼网上有几个单向阀一样的入口,鱼蟹有进无出,大小通杀,幼鱼也不放过。小六围着网笼转了半圈,已找到入口,正想进去,却赶上网笼被提起。小六眼睁睁地看着圈在网笼里的同类脱逃无门,徒劳挣扎。如果网笼再晚提一会儿,小六也在劫难逃。

小鲪震惊。人类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小鲪和小六的生活习性不在同一个频道,但小鲪的朋友圈里只有小六。它们都超爱吃海蛆。小鲪白天拒绝进食,遇到几条咋咋呼呼的胖头鱼在争抢一只惊恐扭动的活海蛆,小鲪冲过去,亮起背鳍,拍动鳃鳍,瞪起眼睛示威,胖头鱼们丢下海蛆,四散奔逃。小鲪欢喜地喊来小六,让它美餐了一顿。

小鲪也有美餐的机会。夜里,几只愣头愣脑的小蟹溜亮起螯足,哄抢一截从钓钩上脱落的蚆蛸腿,夹住一个个吸盘四下撕扯。小鲪霸道地驱赶了蟹溜们,一段鲜亮的蚆蛸腿横在海草间。小鲪闭紧了嘴,用唇拱了拱,蚆蛸腿轻飘飘地翻了个身,又横了下去。哈!小鲪高兴坏了。它想喊小六来享用,但想到小六晚上不进食,何况蚆蛸腿又粗又硬,小六那小嘴小牙未必能够消受,就独自美餐起来。

这样“捡漏”的机会太少。小鲪有时不得不捕捉小蟹溜果腹。蟹溜壳硬,吞咽费劲,又不好消化,但属安全食品。钓者使用的饵,除海蛆、蚆蛸腿,还有黄鱼皮、黑鱼条、细长的高粱叶鱼,样样都是佳肴。但小鲪不敢轻举妄动。只有判定饵是从钩上脱落的,它才敢咬食。夜海险象环生。小鲪是一尾胆小的鱼,但记忆力论秒计,这就为不幸埋下伏笔。

在遭遇不幸之前,小鲪目睹过发生在海水中上层的一幕惨剧:井然有序的海洋世界,各族类在不同水层相安无事地游弋,突然水体震荡,一尾凶悍的中等鲈鱼闪着蓝灰色斑点,横冲直撞,攻击游动的彩色长条“鱼”。追上了!咬到了!突然像被套了笼头死死地牵住,揪着薅着拽着,脱身不得。

鲈鱼中钩了!

力大无比的鲈鱼奋力扯拽,在水面翻花,打滚儿,满海蹿,要生生把鱼线拽断。心花怒放的钓者不敢使蛮力,怕断线,也怕被鲈鱼拖下岸坝,反成鱼饵。钓者手脚错乱,放线,收线,鱼线时松时紧,弹得海面啾啾有声。鲈鱼以钓者为圆心,以不断变化的线长为半径画弧,一会儿潜,一会儿浮,闹得邻居们不得安宁。鲈鱼被“遛”了好久,“遛”得筋疲力尽,再也没了脾气,被拖拽着,犁开一道波浪,向岸边翻腾而去。

这情景,就像吞食了桃花蛸腿的大黑鱼被擒的升级版,吓得小鲪目瞪口呆,急忙向海底扎去,脑袋撞到礁棱上,疼痛难忍。

十多斤重的鲈鱼,体量是小鲪的上百倍,庞然大物啊,发起威来十分恐怖,却被一条细长的线牵走了一生!

在海岛周围,鲈鱼是上层水域的霸主,连头盖骨巨硬,经常蹿高、跌落,砸得海面轰隆山响的愣头青梭鱼都惧它三分,却惨遭人类毒手。

心有余悸的小鲪,没敢把亲睹的一幕告诉小六,怕惊吓着它。

4

日落月升,昼夜轮回。天色慢慢暗下来。因连续小潮,满潮时岸边的礁石还部分裸露,且不等天黑就开始退潮,夜钓者全部遁形。这样的潮汛,渔民不能收获贝类,“美食城”打烊了,小鲪们的食物也面临短缺。

终于挨到潮水流速加快,已平静了多日的岸坝亮起零星灯火。明流和暗流交替冲撞,食物链末端的小鱼小虾也跟着躁动不安。正是觅食时节,鱼们都憋着一股劲,准备大吃一场。碰上夜里刮北风闹海,岸坝上一盏灯都没有,钓者都去岛的另一侧碰运气了。没有钓者虎视眈眈的夜晚,鱼们大可放心进食。而这个季节,南风天居多,夜里岸坝上的灯火像流星一样生生灭灭。虽说潜伏着危险,但饿肚子的滋味也很不好受。小鲪躲在礁缝向上偷窥,发现一尾米黄色小飞鱼摆动尾巴,亮光闪闪地游动,游得越快,尾巴摆动频率越高,像抖动的彩绸。小鲪看得眼花缭乱。它不可能把一尾自由游动的生灵想象成暗箭,何况正饿得饥肠辘辘。眼看飞鱼要逃走了,小鲪突然冲上去,一口咬住,这才后悔莫及。小飞鱼原来是胶皮做的夜光仿生假饵,软软的却咬不动,也一点儿都不好吃,刚要松口,却不想被隐藏在假饵腹中的钩尖扎透了嘴唇。

鱼线快速收拢,小鲪被拖拽升高,上半身已离开水面,尾巴还插在水里,像一支匆匆移动的笔,轻飘飘地划开一道浅浪,抵近岸坝时陡然悬空,水珠飞溅。在距钓者两三米远时,小鲪看清楚了,钓者身材高大,戴鸭舌帽,脑门射出一束雪白的强光,晃得小鲪发晕。钓者身旁斜停着一辆大号摩托车,脚下是高高的石坝和蜿蜒的环岛公路,背后是黛色山峰,夜空繁星闪烁。钓者已经将鱼竿直立,小鲪像荡秋千一样,轻轻一荡,就撞入钓者的怀里,被一只戴了胶手套的大手攥住。小鲪想展开背鳍上的硬棘,扎钓者一个措手不及,不承想,背鰭被大手一握,硬棘顺势向后并拢,贴到了背上,简直是摆设。小鲪绝望了。

钓者摘掉扎在小鲪嘴唇的钩,很失望地嘟囔着:“太小了。”顺手一丢,小鲪就跌进了塑料桶里。

随后,又有鲪鱼陆续加入,塑料桶里拥挤、憋闷,简直要窒息了。

这时,一个秃头男人提了木桶过来,与钓者讨价还价,掏出票子,买下了塑料桶里的十几尾鱼。如果估计得不错,它们很快就要被剖腹、下锅,加油盐佐料煎炸熬煮,变成餐桌上的美味。

小鲪恨死了钓者,也恨死了秃头男人。

5

没想到,秃头男人小心地提着木桶,寻到岸坝的一处台阶,一级一级走下来,走到岸坝近水处。小鲪以为秃头男人会将木桶淹到水里,灌进海水,让小鲪们临终前享受最后的海水沐浴。

如果在木桶淹进水里,海水从桶沿灌入时,逆着水流向上蹿,有没有冲出木桶逃生的可能?

不容小鲪多想,秃头男人已站定,面朝大海,口中念念有词。他在搞什么名堂?急死了。俗话说,鱼儿离不开水,海水是小鲪的命!

秃头男人不知念叨了多久,然后一手提桶梁,一手掀桶底,木桶先是横在半空,又桶口朝下,小鲪们互相磕碰着,被稀里哗啦地倾倒进海里。

它们被集体“放生”了!

落海的瞬间,小鲪感觉到水的坚硬。小鲪被拍晕了,幸福得找不着北,像做了一场生死大梦,僵硬地在水面漂了好一会儿,才猛地一抖,缓了过来。

好险!

小鲪的伙伴们,有的生龙活虎,有的奄奄一息,还有一尾瞪着死鱼眼,通体僵硬,大嘴像虎口一样张着,再也不会闭了,回归大海,只是换了一种永别的方式。

小鲪把这次经历说给小六听时,小六惊吓得瞪直双眼,鳃鳍颤抖。

太可怕了!小六说。

多亏了那个信佛的人!小六又说。

夏天,岸边水温升高,不能久留,鲪族要回到阳光照射不透的深水区。这个春季,族群减员不少,幸存者共同的感觉是劫后余生。它们都比到岸边之前长大了几圈,肥了,壮了,自然也需要补充更多食物。回到深水区后,因水族众多,食物有限,有的鱼明显消瘦,徒有庞大的骨架和空瘪的皮囊。

秋凉时分,族群又浩浩荡荡地涌向食物日渐丰富的岸边。潮涨潮落,潮差数米。已经长大成鱼的小鲪对潮水极其敏感,对邂逅充满期待。在潮水一次次向大海退去,又一次次向岸边扑来的循环往复中,小六露面了。

小六的族群慢半拍到达岸边。季节交替,小六出落得更丰满、更矫健,身材火辣,气质优雅。

太漂亮了!

小六同时带来坏消息。它们来的路上,遇到封锁线一样的“地滚笼”横坠海底,拦腰截断鱼类的必经之路。“地滚笼”比轮胎状网笼残酷千万倍,不少鱼虾误入笼中,像被关进铁牢,连刚出生的小比目鱼崽都未能幸免。

太惨了!小鲪深感震惊。“地滚笼”又名“刮地穷”,底栖鱼类一网打尽。虽被有关部门反复取缔,却屡禁不止。人类的贪婪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小鲪为小六又躲过一劫而深感庆幸。

小鲪和小六时常碰面,彼此安慰。对它们来说,成长的代价似乎并不很大。熬过秋季和初冬,补充足够的营养之后,它们都将返回深水区。那时,它们的身长和体重,都会有新一轮增加,也更会为钓者所青睐。回到深水区,它们首先要冲破“地滚笼”的封锁线。然后,它们面对的不再是岸钓者,而是更具杀伤力的垂钓船。前路漫漫,凶险无常,但那是后话了。

6

这个时节,黄海北部近岸海域花鲅成群。花鲅是本地人对鲐鱼的别称,以区别燕鲅。而燕鲅就是通常所说的鲅鱼,尾巴分叉成燕尾的形状,身材健美优雅,比棒槌一样滚圆的花鲅帅气多了。

燕鲅和花鲅都在中上层水域游弋,距水面一米左右,花鲅因为追食贴着水面游动的尖嘴鱼群,偶尔冒险跃升,甚至弹跳出水面,在空中撒欢。大棒鱼也贴着水面游弋,但因为体量较大,非花鲅可猎食。近岸鱼类分属水面、中上层和海底三个层次。鲪族和小六的族类生活在海底,出于安全考虑及能力所限,它们从不在白天升至水的上层,更不可能浮至水面,鲪族在晚上追食猎物时才会蹿至半空。而上层水域的混战均在白日进行。小鲪因此没有直接美餐花鲅、尖嘴鱼的口福,只能心有不甘地隔空遥望燕鲅对花鲅和尖嘴鱼的肆意攻击和饕餮狂食。

退潮时岸边水浅了,小六仍滞留浅水区觅食,小鲪要退到较深的水域,燕鲅会游得更远,唯独小花鲅成群结队浮游,甚至为抢食潮头的小鱼虾,集体拱向沙滩,撞到了卵石,翻起一片片水花。花鲅生长缓慢,从小手指大小长到中指大小,需一个多月。而以花鲅为食的燕鲅,一个月能使自身的体量增加数倍。

花鲅群像一阵阵旋风,刮到哪里,哪里的海面就翻花,人类称之为“起排”。只要有腥饵,花鲅群就像听到集结号,蜂拥而去。花鲅摞起一层一层,立体交叉游,密度之大使水体黏稠得仿佛凝固。急不可待的路亚钓者在花鲅还很小时就用小号串儿钩成串钓获。小鲪在海底看得惊心动魄。蓝脊白腹的花鲅是鲪族最好的食物,能完整地吃上几条,该有多么解馋!小鲪眼睁睁地看着山洪一样滚过的花鲅群被无数串儿钩像捞银子一样捞走一批又一批,只有那些被钓者抛弃的残损花鲅,在水里缓慢沉降,最终为鲪族分食。

无穷无尽的花鲅被钓者钓获和被燕鲅追食,燕鲅与花鲅一道中钩的事情也时有发生。白天,血腥的惨剧在海岛周围海域随时上演。晚上则是对鲪族的考验。初秋白昼缩短,夜幕很快降临,不到晚上七点,天就完全黑下来。而踌躇满志的夜钓者早已云集岸坝。就像白天对燕鲅和花鲅的围剿,夜晚鲪族损失惨重。水在战栗吗?海会疼痛吗?人类用小鱼当饵,也用胶皮假饵,在岸边布下重重迷阵。黑鲪们以为那是专享的福利,飞蛾扑火般赴约,却是有去无回的末路。

小鲪却十分谨慎。在礁群里,它经常看见扯断的鱼线,钩尖挂住礁缝,一片片花鲅肉饵翩翩飘摇,似在盛情邀约。小鲪仔细观察之后,谨慎地靠近。鲪族总体上吃相不雅,遇美食往往呼哧一口,狼吞虎咽。小鲪刚摆出凶猛撕咬的姿态,又突然变得斯文,张开嘴,慢条斯理地将饵从钩上撕扯下来,摆动着尾巴细嚼慢咽,好像小六正在旁边观看,它要表现出儒雅的风度。

7

鳝鱼在秋季集体向岸边靠攏,蛇一样盘绕在海草间,花鲅肉是极佳的饵料。钓者用串儿钩猎取花鲅,片了两侧带皮的红肉当饵,鱼秸随意丢弃在潮头,为岸边的“美食城”添加招牌菜。

鳝鱼钓场在礁群之间不易挂钩的滩地。小鲪经常出没的区域,就是两列不规则礁群夹出的凹地,与礁群落差明显,钓者抛线时一不小心偏离了方向,就会将钩抛到有礁的地方,钩尖挂住礁石或铁坠塞入礁缝;路亚钓的钓饵在礁群上方游过时,收线慢了,钩也会沉底挂礁。挂钩了,钓者会急躁,甚至暴跳,反复扯拽,鱼线最终被礁石勒断,鱼钩铁坠遗弃在海底。断了线的钩上,饵是安全的,即使咬食时被钩尖扎到,也不用担心被“钓”。有经验的钓手往往把钩准确无误地砸向滩地。钓鳝鱼要抛死钩,钓饵落到海底不动。银光闪闪的花鲅皮软肉嫩,挂在钩上很容易脱落,在水中翩翩飘舞,被鱼们“捡漏”。遇到这样的好事,鱼们就像中了大奖一样高兴。

小鲪在海底游弋时,遇到几片银光闪闪、腥味极重的花鲅肉,随着水波掀动。条形的花鲅肉,一看就知道是用快刀切的或剪刀铰的,边缘整齐,有皮肉没骨刺,吃到嘴里会是何等享受!几尾围观的同类跃跃欲试,又不敢贸然攻击。有小蟹溜和大螃蟹横移过去,张开双螯猛夹,闪着亮光的鱼饵在咔嚓声中不停地抖动。小河豚不甘落后,鼓着小嘴,插着空当,上去就啄,啄得饵渣飞扬。

眼看好端端的饵被糟蹋了。

突然,海底翻绞起来,鱼线缠住了一尾带白色斑点的粉褐色鳝鱼。这是凶狠的“狼牙鳝”,本性狡猾,进食缓慢,遇到诱饵,先是用尾巴拍打,确定没有危险了再掉过头,张开小嘴咬食,不是一口吞下,而是一节一节往嘴里入,一旦感觉不妙就吐出来。这尾狼牙鳝很不幸,觉察到危险时,鱼钩已扎透了唇。狼牙鳝蛇一样翻转扭动,鱼线绞成了麻花。

钓者一定是感觉到了中鱼,也可能是鱼竿上的铜铃被摇响了,钓者开始收线。狼牙鳝拼尽力气,翻转,弯折,盘绕,扭曲,细长的身条像一根绳子打成了结,终于挣脱了尖钩,带着满嘴鲜血逃之夭夭。

围观者都惊恐万状,对从钩上抖落的花鲅残肉,也不敢轻易啄食了。

8

小鲪再次遭遇不测,是暮秋时节。秋季饵料充足,小鲪已经膘肥体胖,浑身紧实,大腹便便,胃口也更大,有时肚子撑得像鼓,遇到美食也不肯放过,甚至因为平安已久,有时还想翘尾巴,却是翘不起来,尾巴只能左右摇摆。小鲪已经由小“刺毛”升级为大黑鱼了。它感觉施展能力的区域太小,怎奈习惯了活动路线总是直来直去,进退不过几百米,每次随潮水向岸边运动,都受到两列礁群的夹道欢迎,太熟悉了,一点儿新鲜感也没有。

夜里退潮时,小鲪喜欢切近岸坝,在水深不足一米的坝下觅食,常有意想不到的惊喜。那尾鲜亮的高粱叶子鱼离岸坝很近,小嘴亲吻着礁石上一个雪白的蛎壳,尾巴高高扬起,像在惬意地啄食蛎壳上残存的蛎柱。

鲪族的进食时间由潮水决定。满潮时平流,海藻都竖了起来,不再喧哗的海底,饵也静止了。鲪族视饵如无物,有也不吃,退潮时赶紧吃,抢着吃,因为这是“美食城”在当日留给它们最后的进餐机会。鲪族往往因为这“最后的机会”而大面积中钩。

小鲪发现那尾高粱叶子鱼时,潮水正大踏步地退。很久没吃到这种鱼了,好想换一换口味。那尾高粱叶子鱼始终保持一种姿势,显然是挂在钩上,钩尖挂在蛎壳上。小鲪蛮有把握,志在必得。它大摇大摆地游过去,从高粱叶子鱼脖颈处入口。咬了鱼尾,它还可能逃掉;咬住脖颈,它就算有再大的本事,也只能束手就擒。小鲪出嘴迅猛,一口击中要害,感觉到高粱叶子鱼僵硬的身段痉挛了一下。小鲪的力气太大了,没想到它这一用力,竟使钩尖松动,脱离了蛎壳,被长线牵扯着走。更诡异的是,钩尖在这一刻转换了角度,从外侧扎透了它唇角的皮肉,锋利的倒刺使它挣脱的努力徒劳无益。它没想到钩在蛎壳上挂了这么久,钓者还没把鱼线扯断,也没放弃收线。

此时,钓者一定在狂喜,线轮摇动得分外用力,拖着小鲪,也拖着噼啪作響的波浪。急速后退的水流不再是温柔地抚摸,而是粗暴地剐蹭,刀锋一样擦过一层层鳞片。线拽得急,波浪反推,更扯得疼。线绷得越紧,疼痛就越是加剧,小鲪想痉挛一下,因瞬间没有跟上线速而扯得嘴角像被撕裂,只有配合钓者,快速向岸边奔去。想起那尾誓死与钓者抗衡、不到山穷水尽决不屈服的鲈鱼,自己的族类还是太弱势了。小鲪半抗拒半顺从地被拖到水面,弹跳着,追着岸坝上的狂叫飞掠而去。

小鲪又看到了挺立岸坝的钓者,身材高大,鸭舌帽,头灯,旁边一辆白色小轿车……还在那个位置,还是那个钓手,只是换了出行工具。这次是不可能被“放生”了,那个秃头男人在将它们放生之后已遭遇意外。小鲪只能自己设法逃生。可它没有狼牙鳝的苗条身材和将身体弯折打结的本领,如何逃脱?

小鲪被鱼线吊着离开海面,悬空了,鱼竿的细梢弯成锄钩。钓者兴奋得手舞足蹈,向左右炫耀:“看!这条大,有半斤多!哈哈!小鱼闹,大鱼到!看你往哪儿逃!”

小鲪命悬一线。半斤多。它知道了自己的分量。肥胖使它愈加笨拙,但体重帮了忙。它想起那尾在绝境中拼力自救的狼牙鳝,那些高难度动作组合它做不出来。它的力气在悬空时仿佛被抽走了,只有重量还在。在鱼线钟摆一样晃荡,略微打缓的刹那,小鲪突然借力,翻转扭折,笨拙地使着暗劲儿,在钓者的左手就要抓住时,它奋力一搏,唇角挣豁了,沉重的铅头钩尖带着血丝,反弹到钓者脸上。钓者“啊呀”一声,丢下鱼竿,双手捂住了面部。

魂飞魄散的小鲪向下坠落,跌到岸坝的水泥斜面,滚落入海。它豁着嘴角,鳞也被蹭掉了几片,疼痛难忍,也更加自惭形秽。如果让小六看见自己这副尊容,该有多难为情。

小鲪四处寻找,找遍了所有能够找到的地方,就差挖地三尺了,却再也没见到小六的踪影。

霞光里的小绿船

晚霞斜映夏日的海岛,几十只小尾挂机钓鱼船次第归港,四块石湾热闹起来。每只船都有固定的泊位,那一根根从石坝扯向海面的缆绳,就是一只只小渔船出发时的牵挂和归来时的依恋。

小渔船各自在指定位置拴牢,安静得如温驯的羔羊。背鱼竿、提鱼箱的钓者排队从船头跳下,攀登石坝上一级级台阶。每只船下来三到五个钓者。迎接他们的是戴口罩、穿短裤的短发少妇。少妇手持计算器,脚边是电子磅秤和一些巨大的白色泡沫保温箱。钓者分头打开鱼箱,哗!被冰得硬撅撅的黄鱼棒子在地面堆出几座滑动的小丘。少妇的助手在鱼堆旁边蹲下,双手翻动鱼堆,按大小分等、过秤、报数,少妇负责记数,然后结账付款。钓者拿了钱,弯腰把剩在地上的小鱼拣到空鱼箱里,提起鱼箱,心满意足地走上回家的路。

疫情缓冲期,有外地客人来海岛游览,公园是必到之地,住在高档酒店途家斯维登的客人,更是经常在公园逗留。外地人没见过钓船归港的盛况,自然要围观。本地散步者对渔获的交易关注度较低,偶尔对鱼的大小、价钱多少评论几句,然后就散去了。我看了几眼,没有更多兴趣,打算到码头里面走走。

这时候又一只小绿船咕咚咕咚驶入港湾。船上只有一个穿迷彩服的高大男人,脸膛黑瘦,背有些弓。他一个人摆弄船,有些手忙脚乱,停了机器之后,抓住属于自家的缆绳,把船拴上,还得小心别碰到旁边的船。然后扳动船尾的尾挂机,使之撅起来,再把机器蒙上水龙布。收拾利索了,他提着一只大鱼箱从船头跳下,大步跨台阶上岸,看收鱼的少妇还在,舒了口气,笑出一口白牙,显得脸色更黑更紫。

男人在少妇面前打开鱼箱,倒出里面所有的鱼,有四五十斤,其中几尾胳膊粗的大黄鱼令人惊讶,连收鱼的少妇都情不自禁地呀了一声。

那几尾大黄鱼吸引了我。

这么大的黄鱼,只有在深水区才能钓到。我经常和钓友在岸边抛竿钓鱼,不同季节钓黄鱼、黑鱼、鳝鱼、石鳉鱼、胖头鱼、鲐鲅鱼,偶尔能钓到档次较高的牙片、黑鲷、鲈鱼。这么大的黄鱼,浅水区根本就没有。

就在大家啧啧稀奇,想看看这些大黄鱼能卖多少钱时,男人却出人意料地把三尾最大的黄鱼从鱼堆里拽起来,提出去,仔细地摆到一边,自言自语道,留给闺女吃。

少妇愣了,你闺女能吃这么多?

男人说,我闺女大老远回家,又不是只住一天。

挑出来的三尾鱼,每尾都在二斤左右,收购价每斤四十元;其余的鱼按等论价,三十元、二十元、十元。每过秤一堆鱼,少妇在本子上记数,男人拿油笔在胳膊上记数。男人的袖子挽起来,胳膊和脸色一样黑红。男人把剩在地面的等外小鱼拣到一个塑料袋里,提了提,目测有三四斤。

正忙着,男人接了一个电话,异常兴奋,说到家了吗?我在公园里。啊!啊!不用来!不用来!

我旁边一个白发老者上前打趣,大牛,闺女回来了,高兴哈!

叫大牛的男人喜形于色,那是,一定得让闺女吃上当天钓的鱼!

到了激动人心的结账时刻。少妇用计算器算,大牛用心算,盯着胳膊上那一片数字,眼里闪动着灼灼的光芒。

我也帮他心算了一下。这一潮能收入五六百元吧,除去烧油和其他成本,净挣也不多。这可是早出晚归,一整天的风吹日晒啊!

账结完,大牛点数一张张红色蓝色的票子,然后折成一卷揣进迷彩服的上兜里,动作很潇洒,眉梢嘴角都是笑。

这时,大牛的身后突然响起清脆的声音:爸——

大牛转身,正面对戴着口罩、身材高挑的女儿,有些措手不及,又看向女儿旁边既戴口罩又戴眼镜的男孩,说这就是……

女儿点点头。

男孩礼貌地说:“叔叔好!”

大牛有些局促,想伸手,又没有伸出来;不仅没有伸出来,还把一双黑紫色的满是鱼腥味的大手往身后藏了藏,大概是怕男孩向他伸手吧。

这时候的大牛,只会傻乎乎地笑。

真是太突然了,难怪大牛反应迟钝,连我都没有注意到,大牛的女儿是什么时候、从哪里冒出来的。

大牛仿佛才想起来应该做什么,哈下腰,提起空鱼箱和两袋鱼,“走,回家炖鱼!”

女儿说:“爸!我看看您钓的鱼!”

大牛说:“回家看。”

女儿固执地伸出一只手。

大牛只好把两个沉甸甸的塑料袋递到女儿面前。

收鱼的少妇冲大牛的女儿说:“你爸呀,听说你回来,把几条大鱼全留下了!”

“是啊?”女儿睁大了眼睛——那是一双非常美丽的眼睛。

女儿的眼睛看向塑料袋。

不用打开,透明的塑料袋明确无误地展示出三尾大鱼和幾十尾小鱼的差别。

女儿怔在那里,过会儿说:“爸,鱼太大了,不好吃!”

大牛愣了,“闺女,你不是就爱吃大鱼吗?大鱼更有鱼味儿。”

女儿说,“这些小的,咱都吃不了!”说着,提起盛大鱼的塑料袋,裙子卷起一阵风,塑料袋就落到了少妇身边的磅秤上。

大牛是想阻拦的,双臂已经伸出,但在偷觑一眼未来的女婿后,放弃了阻拦,只是心有不甘地轻轻叹了口气。

少妇看了一眼磅秤屏幕上显示的数字,眼睛眨了眨,从腰间的钱包里抽出两张百元大红票和几张十元蓝票,递过来。

女儿接过钱,硬塞到爸爸的衣兜里。

女儿转身时,我发现她的眼角有泪花。

真懂事。我由衷地赞叹。

旁边那位白发老者走到我身边,小声说:“这闺女小时候可任性了,大牛什么都由着她,可自从她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就像换了个人……”

啊?不是……我吃了一惊!

老者是退休干部,和我是钓友,和大牛是邻居。他感慨道:“这个大牛啊,不容易!下岗后就办了钓鱼证,一年到头,把海当成了家,供闺女上大学、读研究生,自己还要续保,等到六十岁退休,老婆还有病,你说说……唉!多亏他是一个钓鱼高手。”

老者一说,我想起来了,多年前本地搞海钓比赛,大牛得过某个单项的一等奖,电视屏幕给了他手持一万元支票的大特写,他比颁奖嘉宾高出半个头。

第二天一早,我又到公园散步。晨曦微露,十几只小渔船拉开距离,排成长队,咕咚咕咚,在白茫茫海面犁出重叠的人字形波浪,沿着岸坝,开出港湾,分头向不同海域驶去。唯独大牛那只小绿皮船还拴在缆绳上,显得很孤独。

我想,女儿回家了,大牛该休息一天,陪陪女儿。

东方冒红时,有三个人风风火火地走进公园——提着鱼箱背着鱼竿的大牛、没戴口罩的女儿和戴着眼镜的男孩。女儿昨天穿的粉色长裙已经换成蓝色长裤。

女儿送爸爸出海可以理解。大牛呢,就不舍得拿出一天时间陪陪女儿吗?

没想到,三个人在台阶处驻足,大牛回身拦住女儿和那个男孩。我不好靠近,远远地听见父女两个在争执,声音不大,听不清说了些什么,感觉都非常固执。我想起那位老者说女儿“小时候可任性了”的话。现在也还是啊。

最终是父亲败下阵来。大牛在前,女儿随后,男孩压阵,三个人迈过栏索,走下台阶,在坝下对应小绿船的位置站好。这时是枯潮,海面浅下去,船与岸的落差小了些。大牛扯着缆绳,小渔船像被牵住笼头的牛犊,很听话,慢慢爬到岸边。大牛先把渔具鱼箱递上船,然后手脚并用,轻车熟路地攀上船头。小渔船摇晃了一下。大牛移开渔具鱼箱,双手捯着缆绳,想让小渔船尽快退离岸边。但是女儿眼疾手快,拽住缆绳不撒手。

这父女俩,都挺有个性哈。

僵持了一会儿,又是父亲败下阵来。他松了缆绳,拽着女儿上了船。女儿又回身拽戴眼镜的男孩,没拽动。大牛上前,去拽男孩的另一只手。男孩好像迟疑了一下,眉头微皱,把手递了上去。

一番折腾,三个人都上了船。

我有些吃惊。他们这是要出海垂钓一天,还是象征性地游览一圈就回来?看大牛的装备,分明是要大干一场的架势。这么小的船,这么热的天!曾有朋友让我跟着他们的船出海钓鱼,我婉言谢绝了。海风烈,再白的人,让海风抽半天,也会变成紫脸,何况还有可能晕船。这两个身材单薄的年轻人,受得了吗?

女儿和男孩坐在船中间,望着前方。是欣赏大海的美景,是享受垂钓的乐趣,还是体验父亲的艰辛?

坐在船尾操纵机器的大牛,脸色更紫,脖子更细更长,背也更驼了。

隆隆机器声中,小绿船离开港湾,向着满天霞光驶去。

作者简介:

于厚霖,原名于厚林,1956年1月生,庄河市石城岛人。已发表作品300余篇(含中篇小说17篇),共160余万字,获市级及以上奖励30余次。出版小说集《这一片海》《海天不一色》,长篇小说《岛碑》,散文集《走过群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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