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立得,王学振
(海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海南 海口 570228)
“剧本杀”又名谋杀之谜,是一种线下聚会游戏。游戏以推理为核心,在进行游戏时会出现“凶案”,每个玩家都会有一个人物剧本,而玩家要阅读剧本并扮演剧本中的人物,和大家一起推理出“凶案”的“凶手”。“剧本杀”大体分为恐怖本、情感本、硬核本、机制本、欢乐本,其中恐怖本、情感本分别是以营造恐怖惊悚、浪漫情感氛围为主,为玩家带来良好体验;硬核本的“凶案”会非常复杂,需要玩家花费更多地精力来还原“凶案”;机制本有时会将玩家分为几个阵营进行对决,有时会有很多互动游戏;欢乐本的“凶案”通常变为次要因素,玩家更多会在游戏中获得欢乐感。
“剧本杀”游戏中的文本一般有人物剧本、组织者手册和线索卡,其中人物剧本通常具有文学性和可读性,不失为一种文学文本。人物剧本与组织者手册、线索卡则共同构成完整的叙事。在游戏时,组织者手册由主持人掌握,并推动游戏进行。人物剧本的演绎、玩家之间的对话、线索卡的阅读、主持人的主持或演绎构成供人理解、可接受的广义的文本。目前对“剧本杀”的研究主要有文化研究和经济学角度的研究,但是却缺少对具体剧本的文本分析。最近在一些城市还出现了对“剧本杀”游戏中暴力、血腥问题的争议。本文将视角集中于“剧本杀”剧本中的暴力叙事现象。
周华健的《新时期以来小说暴力叙事研究》论述了在“文革”结束以后三十年来小说创作中暴力叙事作为现象的存在,其中界定了暴力叙事的概念,他认为暴力叙事主要是指文学创作中推崇使用语言“暴力手段”的文学创作现象,或者以暴力事件为叙述核心的文学创作现象[1]。本文采取周华建对暴力叙事概念的界定,旨在从暴力叙事的角度分析“剧本杀”剧本中传达的观念和呈现的形象,对“剧本杀”剧本进行客观的审视、评价,同时对“剧本杀”剧本创作和接受提出建议。
研究文本选取于《GoDan2021剧本行业年度报告》中各类型的最畅销的“剧本杀”剧本、海口市八家剧本杀店的调研得出的最受欢迎的“剧本杀”剧本,其中包括:《病娇男孩的精分日记》《鲸鱼马戏团》《死者在幻夜中醒来》《来电》《刁民2》《一点半》《马丁内斯死在惊奇馆》《搞钱》。在海口八家店内消费较少的,作为《病娇男孩精分日记》续集的《病娇男孩的恋爱日记》也作为参照。“剧本杀”涉及的线索卡、组织者手册,以及游戏时形成的广义文本主要作为对人物剧本说明解释和还原故事的文本。于是本文实际的研究对象不局限于人物剧本,而是所有文本形成的剧本故事,但除人物剧本外的其他文本因缺少文学性,不做深入的文本研究分析。
世界卫生组织对暴力的定义是“使用武力对他人、自己或团体造成身体或精神伤害的行为”,不可忽视的是还存在社会、政治对个体的施暴。以此可以将文学作品中的暴力分为两类,一是身体性暴力,主要是指物理上的对身体的实际伤害;二是象征性的暴力。主要表现为语言、历史、文化作为无处不在的权力系统对个体施加的精神暴力[2]。“剧本杀”剧本中除却设置“凶案”作为游戏推动因素的必要暴力事件外,还弥散着其他暴力、血腥元素。
物理上对他人身体的伤害事件在“剧本杀”剧本中有很多,一方面是作为核心的“凶案”,一方面是弥散在文本中的暴力事件。“凶案”是每个“剧本杀”剧本中几乎都会出现的暴力事件,是身体性暴力最集中呈现的部分。在《病娇男孩的精分日记》中的“凶案”背后的暴力事件是“爸爸”被谋杀、女生被绑架、“我”自杀。即使不以“凶案”推理为核心的欢乐本,如《刁民2》和《搞钱》,《刁民2》中也有王春蚕被砍死的事件,《搞钱》里也有郑主任被袭击的事件。“凶案”背后的暴力事件种类是纷繁。有时因为人物剧本叙述视角的局限性暴力事件呈现得较为隐秘,但是在“凶手”的人物剧本中此类暴力事件的呈现是直露的。《刁民2》里叙述了谢大凤对王春蚕的误杀行为,“你提刀就砍向了张阳,其实你只是想吓吓他,可王春蚕几乎想都没想就扑到了张阳的身上,你这一刀用了十足的力气,本该和张阳擦过的刀瞬间就砍在了她的左边脖子上,血液喷溅得到处都是。”[3]
除却“凶案”外,剧本中还存在其他的身体性暴力。恐怖本《病娇男孩的精分日记》《一点半》中此类的暴力仍旧相对频繁。《病娇男孩的精分日记》中“我”和宁浩被猪头面具男绑架在地下室里折磨,他让“我”和宁浩选择一个纸盒将手放进去,纸盒中放了东西,“宁浩的表情瞬间变得非常痛苦,盒子里传来老鼠躁动的声音。大概过了五分钟,吴安顺终于让宁浩将手拔出来了,这时候宁浩手上已经被老鼠咬得鲜血淋漓。”[5]有些“剧本杀”中的人物因环境遭遇和自身性格,也会有较多暴力事件呈现,“你性格活泼开朗,和别的同龄孩子一样爱玩,经常灰头土脸地回家,每次将衣服裤子蹭破之后都免不了一顿毒打,甚至有时候还是混合双打。”[5]
如果说对他人的伤害是人物的暴力心理和行为的直接表现,那对自我的身体伤害背后则有更多的内涵。《病娇男孩的精分日记》里在萧何在自己人格逐渐消失、得知了好友宁浩残忍欺骗自己后选择了自杀[4];《死者在幻夜中醒来》悠山翼为了拯救自己的爱人御明真琴,代替他成为献祭仪式上的人,被活活烧死[6];《马丁内斯死在惊奇馆》里的马丁内斯策划了一切,放任贾斯汀在八角馆把自己杀死。人物的自我伤害和自我毁灭其实也是象征性暴力导致的[7]。
“剧本杀”的剧本为了增加戏剧矛盾和游戏性,经常会将剧本的故事设置在残酷的社会背景当中。在虚构的社会背景之下,社会与政治场域对于个人的伤害也是空前的。《马丁内斯死在惊奇馆》虚构一个类似于二战时的背景,有由乌尔达人构成纳粹组织的党卫军和被迫害的雅各人,其中雅各人被认为是低等人而备受歧视。吉拉作为一个由雅各人,和乌尔达人意外结合生出了贾斯汀,但是却始终遭受乌尔达人丈夫的虐待而不敢抗争。贾斯汀在童年时也备受父亲冷落。有一次吉拉甚至在看见贾斯汀的父亲对贾斯汀施以暴行时,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遭受的酷刑,“她已经和这个暴君相处得太久,被他的暴戾磨平了所有的棱角,真真正正成为了他的奴隶。”[7]经受过反纳粹胜利的幸存者梅耶塔,她身边的亲朋好友全部因为保护自己离世,所以她认为自己是一个罪人。于是她在自己虚构的小说故事中一次次塑造自己与亲朋好友的原型,让自己一次次在故事中遭遇酷刑而死。
除了极端的政治权力造成的精神伤害,还有来自社会文化和人与人交往中的无处不在的缓缓渗透的精神暴力。《死者在幻夜中醒来》讲述的是一个在未见村中发生的家族悲剧:御明希子和御明言一都是母亲御明神鹤的孩子,作为女性的希子承担祭司的责任而不能亲近异性,而言一也因为母亲畸形的爱而恐惧异性,他们最终都变成了同性恋,并分别爱上了香织和昭。但碍于村中和家庭的束缚,他们在母亲的要求下形式结婚,他们互相和自己的亲人所爱的人结婚,而言一后来又在母亲的要求下与香织结合生下御明水朔。畸形的婚姻和错位的爱情便一直成为家族当中的压力让两对新人遭受长久的精神伤害[6]。《病娇男孩的精分日记》中的宁浩是母亲外遇所生的,后来事情暴露,母亲出走,养父知道后崩溃自杀。宁浩因为感受到了亲人对自己的抛弃,成了一个变态杀人魔,对人和事物都有畸形的占有欲,每次都会绑架小孩使他们成为自己的朋友[4]。《鲸鱼马戏团》则在最开始塑造了一个家人之间互相怨恨的家庭,由于父亲的暴力与独断专行,赵晓飞认为父亲偏爱弟弟,赵晓媛则觉得父亲重男轻女,家中的所有成员都觉得自己过得不幸,长大后的现在也十分抗拒对父亲的赡养责任[8]。“剧本杀”的剧本中广泛存在着象征性暴力,这些弥散在故事情节中的精神暴力现象是导致物理上的暴力事件的原因,也增加了“剧本杀”游戏中的人物矛盾和剧本读者的沉浸体验感。
暴力叙事的考察,有内容和形式两方面,一方面是作为叙述内容的暴力事件,一方面是对暴力事件采用的叙述话语和叙述行为。暴力叙事作为现象出现在“剧本杀”剧本中,在呈现时技巧的运用、情节的安排以及对话交流的游戏模式等造成了形式的特殊性。“剧本杀”剧本中暴力叙事呈现出复调叙事的特点,扩大文本叙述的张力,造成了歧义和反义,而文本表达含义的矛盾就会出现对暴力更深刻的反思。同时“剧本杀”的剧本和文学文本一样是开放性的结构,召唤读者进行再创造。而且“剧本杀”还要求在读者的对话交流中还原故事,相较于传统的文学文本具有更强的开放性和读者参与感。“凶案”和其他的暴力事件是文本开放和要求读者参与创造的集中部分,能激发个体的创造欲望,也使文本具有更多含义。
“剧本杀”剧本虽然有不同的人物剧本,但是所有人物剧本共同讲述的是同一事件。不同人物观看事件的视角和自身特点决定了对于一暴力事件的表述必定是复调的。暴力事件的叙述在复调下进行,便必然造成了歧义。《鲸鱼马戏团》里所有的人物都设计了毁掉合同的手法,并进入了章鱼先生生前最后待过的房间。在他们的视角中自己都烧毁了合同,都以为自己是杀死章鱼先生的凶手。在《刁民2》里周建设的剧本里写道“王春蚕满身是血倒在了你的身边,你的手上还握着一把带血的菜刀,而你身上也沾满了血迹,”[3]但实际上在谢大凤的人物剧本则会知道是谢大凤为了栽赃而将菜刀放到周建设的手中。“凶案”的不同表述下的歧义可以迷惑玩家,让他们以为自己是“凶案”的“凶手”。而其他的暴力事件也会在不同人物剧本中有不同的表述,从而会有不同的含义,甚至造成相反的理解。在《鲸鱼马戏团》里赵晓天看见哥哥赵晓飞打架,害怕他被带进公安局,于是回家告诉了父亲。但在赵晓飞眼中则是赵晓天爱打报告,还引得父亲来公安局打骂自己,于是对弟弟的不屑和怨恨也从此开始[8]。
复调的叙事特点不仅表现在不同的人物剧本里,也会出现在同一人物所拥有的剧本中。有的“剧本杀”中的人物不只拥有一个剧本,有时会有好几个剧本。在同一人物中的复调叙事是为了营造出叙诡的效果,即刻意地隐瞒和误导,到最后揭露真相带给读者震惊。《鲸鱼马戏团》里的赵家孩子在去往医院看望父亲时都做了梦,他们的梦境里家人变成了不同的样子,父亲变得专制独断,家人之间也缺少关怀。赵晓飞在被抓到公安局后只记得父亲的不屑和自己打架挣钱。但在第三个赵晓天的人物本中却在同一段记忆里,记述了父亲在偷偷献血换钱,而自己打架挣钱是为了帮助父亲[8]。《来电》通过印刷字体的设计也完成了一种复调叙事,将加粗和普通字体放在一起读会是一个故事,单独读普通字体又是另外一个故事。如初中贺林打架,加粗与普通字体一起表述的事件是贺林打架,弟弟贺贺回去告状。普通字体却表述为贺贺看到后没有告状,而是势不量力地为哥哥去打架[9]。
“剧本杀”剧本中的身体性和象征性暴力在复调叙事下造成了歧义和反义。“凶案”在不同人物视角下造成歧义,会让其他人物和读者也贴近“凶手”的心理,表现出暴力隐藏下的人性之恶。对于同一暴力事件不同视角下的反义,则会在读者通过剧本参与讨论以构建剧本故事时感到震惊,增强故事人物之间和读者之间的冲突。值得注意的是复调叙事对暴力事件造成的反义理解,隐瞒的是人物之间的羁绊和情感,原本的互相照顾却变为了互相伤害。这也使得“剧本杀”剧本中的暴力叙事产生了对暴力事件本身更深刻的反思。
“剧本杀”的剧本一般采用第二人称进行叙事,在开始游戏之前游戏的主持人会根据玩家的特点来分发对应的人物剧本,所以“剧本杀”剧本是非常直面读者的。同时文本当中会有很多“空白点”和“未定点”等待着读者接受时再创造,来使得其具体化。《死者在幻夜中醒来》最开始的人物剧本当中人物的记忆错乱,甚至弄不清自己的身份。中年男人的剧本写道他得知御明言一死亡并感到高兴,读者会以为自己是为了向村长复仇杀了他的儿子言一。但实际上在他后续的剧本中,他会知道自己是女性香织。香织因为当初言一为完成母亲生育的任务强迫了自己,而得知言一死后她自然会感到轻松和解脱[6]。《来电》的印刷字体的设计不仅造成了复调的效果,同时也会引导读者对贺贺产生不同的情感态度。
阅读剧本时读者会进行再创造,在对话交流中读者也会进行再创造,而此时的再创造中他们是从接受者变为实际上的创作者,由读者变为了玩家。“剧本杀”游戏中“凶手”必须隐藏身份,于是拿到“凶手”人物剧本的玩家必定需要通过他人的发言,而创造出另一个自己在“凶案”发生时的故事。《刁民2》的谢大凤是砍死王春蚕的凶手,她在众人昏迷后还发生了许多行为,但为了隐藏“凶手”身份,拿到她的人物剧本的玩家需要编造自己和众人一同昏迷的故事。读者在变成玩家后,实际上也在参与整体故事的创作。主持人、线索卡的引导,会逐步引导玩家在交流中拼凑出一个整体的故事样貌。《病娇男孩的精分日记》讲述的是一个有七重人格的萧何的故事,他的每一个人格会分别在一周中的不同日子按顺序苏醒,并分别在不同的七个本子上写下日记,人物剧本实际就是萧何每个人格写的日记。“爱看书的萧何”人物剧本中写道“我身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血?”[4],玩家便需要通过“宅在家的萧何”的人物剧本中“我”杀了小狗小白的事,推断出身上的血来自小狗,而自己是就是在“宅在家的萧何”后面一天醒来的人格。到所有玩家都以为自己“是”萧何的人格时,主持人会在最后向大家揭晓,其实他“是”变态的宁浩,邀请玩家来参与游戏扮演萧何的某个人格,分析萧何的心理,并选择要不要做自己的朋友。不同的选择也会有不同的结局。
“剧本杀”剧本的召唤结构使得暴力叙事与读者的联系更加密切,使读者变为创作者,参与暴力叙事的完成。从而使读者能与剧本人物沟通,贴近暴力事件的故事本身,增强个人体验感的同时能对暴力行为有更深刻的理解。创造后形成的剧本故事中的暴力事件也将因为读者的参与创作,发生更多的可能。
暴力叙事并不是偶然出现的现象,在当代的新时期小说中也广泛地存在,莫言、余华、残雪等作家的新时期的创作,有对历史事件的反思和早期暴力记忆的重现。新世纪底层小说中广泛的暴力叙事现象也折射出社会变迁下人们生活的现实压力。“剧本杀”剧本的暴力叙事的意义也必然指向人和社会的层面,一方面是对人性恶的挖掘和对善与道德的弘扬,一方面是对社会问题的反映和思考。
“剧本杀”剧本多样的“凶案”,广泛存在的暴力事件都指向了人们的隐秘的暴力心理。尼采提出酒神精神来解释艺术当中毁灭倾向的力量,弗洛伊德则在心理学层面提出了人的死亡本能,是一种摧毁秩序、回到前生命状态的冲动。《刁民2》谢大凤只是为了抢彩票却提起了菜刀威胁,以至于失手将王春蚕砍死[3]。《鲸鱼马戏团》里的赵晓飞和《来电》里的贺林在成长过程中遭受暴力,最后也变为了喜欢用暴力来解决问题的人。《病娇男孩的精分日记》在人物剧本中可能没有较多的体现,但在线索卡以及主持人引导下可以知道完整的几个“凶案”,宁浩剖开死亡的父亲的肚子钻进去、萧何死亡的母亲被塞进沙发里等,身体在变为尸体后仍旧被破坏。暴力叙事实际上是对人隐秘的暴力心理的一种表现,人的暴力心理凸显后变得异化,行为上对他者生命蔑视、伤害,展现了人性当中的恶。
与“剧本杀”剧本相比,一些新时期小说中对暴力场面直露的描写较少,具有清洁的特色,甚至也在用道德化的方式使得暴力叙事获得了合法性。《一点半》里的车祸,“忽然砰得一声,你感觉眼前一个人影闪过,车震动了一下,然后你减缓了速度,几秒钟后一个人从天上落了下来,落在了你的引擎盖上,又滚了下去。”[10]王磊甚至没有见到尸体就逃逸了,所以根本不会有对尸体的描写。其他“剧本杀”的凶案也是如此,刻意地规避了暴力事件的现场描写,这种规避固然是符合市场监管环境的需要,但也可以看出“剧本杀”剧本对于暴力行为本身是排斥和否定的。“剧本杀”游戏除“凶手”外玩家的成功,也是要依靠“抓住”造成暴力事件的“凶手”来达成的。同时很多暴力事件被赋予了道德上的合法性,《鲸鱼马戏团》众人杀死章鱼先生都是为了保护家人,《马丁内斯死在惊奇馆》中被杀死的人都是纳粹的党卫军军官,《死者在幻夜中醒来》里真琴杀死希子,是因为痛恨希子主持的仪式造成了爱人的离去,同时自己也即将被献祭。“剧本杀”剧本在人性的审视过程中,否定了暴力行为,赋予暴力行为道德合法性,并展示了人性的善。
“剧本杀”剧本的暴力叙事有对恐怖历史的反思。《马丁内斯死在惊奇馆》虚构了一个类似二战时期纳粹和犹太人的故事,雅各人在虚构的历史事件里遭遇了压迫和酷刑,威尔为党卫军所建造的“双子馆”里面有放毒气的焚烧区,类似二战的集中营。但是当战争胜利后,获胜的反抗军也对曾经的党卫军进行了清洗,善良的贾斯汀被误杀。战争和种族歧视造成的伤口使得幸存者梅耶塔一直活在痛苦当中[7]。《死者在幻夜中醒来》讲述的是军方进入未见村抓村民进行人体实验,为控制村庄与村长御明神鹤达成交易,年复一年抽取村民献祭,但神鹤两次都抽到了自己的家人[6]。剧本在反映军方邪恶的同时,也反映了乡村村民的愚昧,希子死亡的悲剧也是这种愚昧造成的。历史当中的残酷事件在“剧本杀”中重新得到回顾和审视,人们会发现暴力血腥的时代似乎过去,但实际上并不遥远。
“剧本杀”剧本的暴力叙事还有对社会问题的反映和思考。《刁民2》的谢大凤是被张德发从贫困山村带出来的,她父母双亡、生活没有着落。张德发收养她只是为了给自己儿子找一个女人生儿子,用来传宗接代。但她回村代孕生产时却只生下女孩,便与王春蚕的孩子互换。在事情败露时愤怒地推倒张德发,导致他坠楼摔死[3]。《刁民2》也并非只展现了落后封建思想对人的迫害和边缘沿化生活状态,还展现了家庭暴力问题。谢大凤时常被张贵宝打骂,被儿子和女儿嫌弃和疏远。长期生活在暴力之下的谢大凤必然会暴力地拎起菜刀来威胁王春蚕,以至于将她误杀。社会上新出现的电信诈骗问题也即时在“剧本杀”里得到反映。《来电》的公交车司机因为电信诈骗导致心脏骤停死亡,导致公交失事,剧本人物的亲人都死在公交车上,众人由此展开用电信诈骗来“还治其人之身”的复仇计划[9]。《搞钱》里最开始也是暴力拆迁引发的悲剧。“剧本杀”的剧本会即时地反映社会上的“热点”问题,再以暴力叙事呈现这些问题,其实是将问题中的矛盾激化后敦促人们进行反思。
暴力叙事是一把双刃剑,在剖析人性、挖掘社会阴暗面时有独特的作用,但同时对暴力事件直露的反映也必定会带来不良的影响。“剧本杀”作为现代年轻人聚会时风靡的游戏,“剧本杀”的剧本作为游戏的重要载体,剧本创作必须遵循文艺创作和美学上的一些原则,提防在市场环境下对低俗审美和猎奇心理的迎合。“剧本杀”的接受者在审美接受时也必须有高度的理智,能对剧本进行理智的选择和接受。
“剧本杀”经历了几年的发展,很多低俗的剧本都被淘汰了,而一些直面社会事件、反映社会问题的剧本却经久不衰,有着现实立意的剧本备受玩家的喜爱。暴力现象在社会中并不少见,对于此类事件不可回避,需要文学反映作为一种宣泄和反思。《窗边的女人》便是由“南大碎尸案”改编而成,《来电》也直面的是电话诈骗事件。“剧本杀”的求真也并不是意味着不需要虚构。《马丁内斯死在惊奇馆》就很好地回应了文学虚构和现实的问题,梅耶塔在虚构的故事中治愈了自己的伤痛,而整个故事对于纳粹的影射也是十分有意义的,它记录了在极端环境下一个家庭的挣扎求生。创作者应该有求真的意识,对于暴力不回避,但也不刻意地去虚构,不能只为了给接受者带来刺激而刻意地展现暴力血腥。
“剧本杀”剧本逐步走向道德化叙事是社会主流价值观对青年发挥引领作用的体现。“剧本杀”剧本创作者塑造圆形人物、挖掘人物善良的性格特点,一方面使得剧本故事有更丰富的情节、人物更加丰满,一方面也会使得青年接受者在暴力中思考人性的善,剧本中的暴力造成的悲剧也会引得他们反思暴力行为。《马丁内斯死在惊奇馆》中的威尔先生被当作为党卫军设计杀人建筑的罪犯,但实际上是潜入党卫军拯救雅格人的间谍。善良的党卫军军官贾斯汀最后反而死在雅格人的清洗中,被施暴的人最后沦为了施暴者。《死者在幻夜中醒来》中御明真琴杀死希子也未能阻止村里的献祭仪式。暴力行为的展现只是表象,行为之下的人性之善和对暴力本身拒斥才应是“剧本杀”剧本该传达的内涵。“剧本杀”剧本对暴力事件的拒斥使得“凶案”的描写都被刻意隐去了,只存在于故事复盘和线索卡中。“剧本杀”的人物剧本越来越清洁化,《病娇男孩的恋爱日记》作为《病假男孩的精分日记》的续篇,残酷的凶杀手法和变态的虐尸事件都减少了。这种清洁化也是减少暴力行为的展现对接受者影响的方式。无论如何创作者应有意识地提防剧本中暴力叙事造成的人性异化,遵循“适度”的原则,在“求善”的心态下去展露暴力,不刻意对身体性暴力进行描写,同时也注意在暴力叙事中展现对人性的审视。
“剧本杀”剧本不是案头读物,它与一般的文学作品比较,同读者有更强的联系,读者同时也是创作者和玩家。“剧本杀”游戏进行中读者会在口头上与其他玩家再次演绎一个故事,其形式的特殊性也必定要求接受者保持高度的理智进行选择、接受。选择剧本时一定要规避猎奇心理,在注重娱乐性的同时,不要为了寻求刺激而去刻意地追寻暴力血腥,商家也需要提防这样的剧本。《病娇男孩的恋爱日记》遇冷,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过度的血腥暴力不会受到接受者的钟爱。同时玩家在选择上也应该注重自身的特点,提防恐怖本或其他类型剧本中暴力血腥元素带来的心理和精神上的冲击。
“剧本杀”剧本当中的“凶案”和暴力事件是文学虚构,接受者应该理智地区分文学虚构与现实。暴力行为不可模仿,暴力叙事带来的影响也必须提防。接受者要在欣赏暴力艺术时,要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发现在复杂形式背后的精神内核和审美价值,判断艺术虚拟的行为和社会可接受的行为[3]。比如《来电》里贺林的以暴制暴的手段是不可取的,《鲸鱼马戏团》里暴躁的赵晓飞也不是值得模仿的对象。在现实生活中要学会用理智冷静地解决问题,用法律来保护自己和他人。
通过对“剧本杀”剧本暴力叙事的研究分析,能注意到很多剧本对于暴力的态度是否定或者犹疑的。但是“凶案”作为“剧本杀”游戏的核心环节很难避免,即使有些剧本尝试淡化或取消了“凶案”,人物剧本在展现丰富性、人性的阴暗时不可避免涉及暴力叙事。“剧本杀”剧本中对身体性、象征性暴力的展露,直面了人性和社会的阴暗,在一定程度上还进行了反思。但因其面向的群体是青年人,应该尤其提防暴力叙事带来的人性异化影响。“剧本杀”剧本因其形式的特殊性,在接受时还有玩家的对话和演绎,线索卡中也会存在对“凶案”的直露表现,所以单单在人物剧本中规避直露的暴力血腥描写,也并非解决之道,而应该在多文本和对话交流形成的广义文本中减少暴力叙事的可能。“剧本杀”剧本对暴力叙事的消减也不是最终方向,更好地直面暴力、直面暴力叙事才是“剧本杀”剧本真正的发展之路。在这种直面中,一方面创作者应该坚持求真和求善的态度,不可在艺术中宣扬精神上的恶。另一方面接受者也应该保持理智,能够根据自身特点选择接受的剧本,不受猎奇心理影响,同时要区分文学虚构和现实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