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正昌
(宁夏社会科学院 历史研究所,宁夏 银川 750021)
广州是一座历史文化名城,也是著名的港口。广州古称“番禺”,三国吴永安七年(264)置,治所在番禺县。隋开皇十二年(592)移治曲江县(今广东韶关市南十里武水西岸),开皇末年移治南海县(今广州市)。唐武德四年(621)复改为南海郡置,天宝元年(742)仍称“广州”。自秦汉开始,其地缘中心地位及独特的地理环境,尤其是其鲜明的海洋属性,使其成为周边国家商船前来中国贸易必先到达的港口。唐代,印度洋、南洋和波斯湾地区定期往返于中国的航线大都集中于广州港。广州港的兴起与繁荣,除了地缘优势外,政府设置的管理机构市舶使的全力经营和有效管理,同样成为海外贸易的重要因素。同时,唐朝允许私人出海贸易,也是广州港商贸繁荣的原因之一。从更大背景上看,西域管理有限,再加上西北地区的战乱,给陆上丝绸之路的畅通带来阻碍,为海上丝绸之路的兴起与繁荣提供了空前的历史机遇。
在地域空间上,海上丝绸之路相对于陆上丝绸之路,有其特殊的表现形式。中国古代沿海城镇经海路通往今东南亚、南亚及北非、欧洲的海上贸易通道,即古代中国与外国交通贸易和文化交往的海上通道。隋唐以前,海上通道贸易商品的大宗货物主要是中国丝绸,古称其为“海上丝绸之路”。唐宋以后,贸易商品主要是瓷器和香料,遂称为“海上陶瓷之路”“海上香料之路”。广义的海上丝绸之路,也包括从中国沿海城镇至朝鲜半岛、日本群岛的海上交通。海上丝路形成于秦汉时期,《汉书·地理志》里已记载了当时中国与南海诸国的接触。唐宋时期,海上丝路商贸活动已十分兴盛。郑和七次下西洋,海上丝路逐渐达到鼎盛时期,推动了沿线各国的共同发展。
唐朝中期以前,中国对外主通道是陆上丝绸之路。海上丝绸之路开辟后,尤其是在6—7世纪,它只是陆上丝绸之路的一种补充形式。唐朝中后期,由于西域战火不断,西北地区战乱及经济重心转移等原因,陆上丝绸之路大为受阻,代之而兴的便是海上丝绸之路。此外,伴随着中国造船、航海技术的发展,中国通往东南亚、马六甲海峡、印度洋、红海至非洲大陆的航路相继开通并延伸,海上丝绸之路终于替代了陆上丝绸之路,成为中外商品贸易的主要通道。由广州经南海、印度洋,到达波斯湾各国的航线,是当时世界上最长的远洋航线。《新唐书·地理志》记载,唐时中国东南沿海有一条通往东南亚、印度洋北部诸国、红海沿岸、东北非和波斯湾诸国的海上航路,称为“广州通海夷道”,这便是中国海上丝绸之路最早的称谓,也说明广州港海上通商已经很繁荣。
唐朝,广州已成为中国的第一大港、世界著名的东方港市,沿海口岸的贸易中心。唐朝对外实行全面开放政策,海外交通十分发达,开辟了“8—13世纪中国和阿拉伯交往的伟大时代”①[美]李约瑟:《中国科学技术史》,北京:科学出版社1990年,第475页。。唐朝海船远航至阿拉伯海和波斯湾,阿拉伯商船也频频往来中国广州。伴随着东西方大量货物的出入境,海洋文化逐渐兴起并繁荣兴盛。在外国学者的眼中,唐朝中国沿海的各港口挤满了远涉重洋,不远万里而来的航海商船,唐朝人对这些商船庞大的体积感到惊讶,他们将这些航海船泊称作“南海舶”“西域舶”“南蛮舶”“昆仑舶”“师子舶”,或者是“婆罗门舶”,在所有的称呼中,“波斯舶”是最常见的一种称呼②[美]谢弗著,吴玉贵译:《唐代外来文明》,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5年,第22页。。这些繁华的海上商船往来,鉴证着唐代广州港口东西商贸及其海洋文化繁荣的景象。
海上丝绸之路的繁盛,与唐朝邻国关系密切,而且有特殊的隶属关系。唐代与越南,其北部属安南都护府辖境,与唐朝保持着通贡关系,黄金、象齿、犀角、沈香、豆蔻都是越南物产的贡品。由于这种特殊的关系,唐代越南已普遍养蚕种桑,中国文化对越南影响大而且深。唐代的陶瓷在越南广泛使用,以越窑、汝窑产品为多。越南士人受汉文化熏陶,不但参加唐朝的科举,还入仕为官。越南的佛学也是从中国传入的,唐朝的文人经常与越南高僧唱和,如沈佺期、贾岛都有唱和的诗文。王勃的父亲王福畴曾出任越南境内的交趾郡交趾令、安南都护,任上大力推崇儒家教育,汉文化在越南影响力更为深入。
唐代与真腊。真腊原本是扶南,是一个印度化的国家,很早就与中国往来,早年扶南王就遣使献乐人于东吴孙权。5世纪时与南朝齐、梁两朝通好,还曾遣使者抵达建康(南京),送来珊瑚佛像和方物,谒见梁武帝,被封为安南将军、扶南王。后来掘起,占有柬埔寨、越南南部和泰国南部,一度成为中南半岛一个大国。实际上也是一个朝贡国,与中国关系密切。此外,还有缅甸、印度尼西亚的一些古国亦与唐朝交往。这一时期,中国与印度以及正在向南海地域扩展航海业的波斯、阿拉伯的海上交通全面开放③瞿林东,施建中,程方平:《中华文明史》第5卷《隋唐五代》,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4年,第917-919页。。
《旧唐书》记载:“高丽者,出自扶余之别种也。其国都于平壤城,即汉乐浪郡之古地也,在京师东五千一百里。东渡海至于新罗,西北渡辽水至于营州,南渡海至于北济,北至靺鞨。”④刘昫:《旧唐书》卷149,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5319页。可见,早期的地域空间,靺鞨与高丽就是近邻,尤其是自汉代始,已在平壤城设管辖机构,关系已经十分密切。由于地缘关系,渤海古国时期,与高句丽、日本往来密切,包括文化交流。
唐代经济繁荣,文化昌盛,是一个空前开放的时代,与周边地区民族及其邻国关系和谐融洽。唐朝设置的军政管理机构,在西北地区一直延伸到中亚,在东北地区延伸到高句丽(朝鲜半岛)。渊盖苏文(603—666),又名渊盖金,是高句丽末期的铁腕人物。为避唐高祖李渊讳,史书上通常称其为泉盖苏文。泉盖苏文死后,子男生继任,为其弟男建所逐,遂遣使向唐朝求救,唐朝数次出兵高丽。乾封元年(666)十一月,朝廷命司空、英国公李勣为辽东道行军大总管,率军出征高丽①刘昫:《旧唐书》卷199,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5327页。总章元年(668)二月,左武卫将军薛仁贵拔高句丽扶余城,扶余川四十余城皆下,李勣亦拔大行城。九月,李勣攻克平壤城,高句丽王降。唐朝“剖其地为都督府者九,州四十二,县百。复置安东都护府,擢酋豪有功者授都督、刺史、令,与华官参治。”②刘昫:《旧唐书》卷220,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6197页.在平壤设置安东都护府,驻军2万留守,乃遣薛仁贵总兵镇之。都护府,是唐朝设于边疆地区主要管理民族事务的最高军政机构。
这一时期(660—668),唐朝支持新罗灭掉百济和高句丽之后,与新罗关系密切,使节往返频繁。文化交流主要表现在,一是按照儒家经典培养和选拔人才,二是使用唐朝年号,采用唐历,三是使用汉文与汉字,四是乐器样式仿唐制作。新罗统一三国后,中国流行的部派佛教和道教传入朝鲜,佛教在新罗的兴盛,促使中国新发明的雕版印刷迅速传入新罗。此外,新罗时代的工艺制作仿唐朝风格,俨然是唐代文化的再版③瞿林东,施建中,程方平:《中华文明史》第5卷《隋唐五代》,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4年,第909-910页。。
长安三年(703),时称“倭国”的日本大臣“朝臣真人”来唐朝进贡方物,此人身份地位“犹中国户部尚书”,“则天宴之于麟德殿”④刘昫:《旧唐书》卷199,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5340-5341页。,高规格待遇。此后,日本不断遣使来朝。唐朝与日本文化不断交流。海洋文明将唐朝的文化通过不同途径传入日本。日本遣唐使前后有15次,主要是吸收和引进唐文化。同时,派遣留学生在唐朝学习中国文化,朝衡(阿倍仲麻吕)和吉备真备,是有影响的著名人物。朝衡(708—770),毕业后曾留在长安,官至秘书监、镇南都护,与大诗人王维等著名文人结交。吉备真备在唐朝学习17年,知识广博,经史、律令、历学、兵事、建筑等无所不通,回国后官至右大臣。就是他创造了片假名,开创了日本文字。由于汉文化的影响,自大化革新开始,日本也仿照唐朝的年号纪年。唐代律宗大师鉴真(688—763),前后费时12载、六次东渡日本成功,除宗教文化之外,他带到日本的王右军行书、丝绣佛面等,对日本书法、刺绣工艺也起到了直接推动作用⑤瞿林东,施建中,程方平:《中华文明史》第5卷《隋唐五代》,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4年,第912-916页。。鉴真大师是中日文化交流史上的重要人物,鉴真大师东渡是中日文化交流史上重大历史事件,在中日交流史上有着深远影响。
海上丝绸之路的畅通,在隋唐时期进入新的阶段。《隋书·南蛮传》里记载,大业三年(607)冬十月,隋朝使臣常峻等人奉命从南海郡(今广州)出发,乘北风出使赤土国(今马来半岛泰国南部)。唐代,取道海上的人越来越多,不仅仅是代表朝廷出使的使节和商人,宗教人士也借海出行。作为唐代译经僧人的义净(635—713),于咸亨二年(671)离开广州光孝寺,随波斯舶由海上前往东印度⑥义净著,王邦维校注《大唐西域求法高位传》,北京:中华书局,1988年,第153页。。《新唐书·地理志七》已记载了由广州出航海上的线路和到达波斯湾沿途的地方。海上丝路通商,是传统陆上丝绸之路的延伸,已经突破陆地交通的尝试。唐朝通过海洋建立了与外部更为广泛的联系,从广州出发到波斯湾、红海等地的航线已经开通,广州港中外商船云集。为了加强航运管理,唐代开始设立专门管理海外贸易的专职官员“市舶使”。岭南市舶使首设于广州,职责是“诸蕃舶至,尽有其税”⑦刘昫:《旧唐书》卷170《王锷传》,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5169页。。唐玄宗时“周庆立为南安市舶使,与波斯僧广造奇巧,将以进内”⑧刘昫:《旧唐书》卷8《玄宗纪上》,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174页。,说明市舶使与外国商人和僧人之间的广泛联系。
唐宋时期,中国古代城市经历了由封闭式里坊制城市到开放式的街巷制城市的变化,中国的城市、市民的生活方式发生了历史性变革,其标志之一就是街巷制取代里坊制。随着商业的发展,地方开始出现纯经济型城市,广州就是其中之一。《唐会要》卷66“少府监”条记:“显庆六年(661)年二月十六日敕:南中有诸国舶,宜令所司每年四月以前,预支应须市物,委本道长史,舶到十日内,依数交付价值。市了,任百姓交易。其官市物,送少府监简择进内。”①王溥撰《唐会要》卷66,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1366页。可见,这一时期唐朝虽然没有在港口正式设立市舶司管理机构,但已有官员专门负责港口的贸易事宜。海外贸易的快速发展,港口城市管理机构开始出现,唐朝在广州设立了市舶司,主管港口往来船只的贸易活动。据《册府元龟》卷101帝王部纳谏门记载:“开元二年(714)十二月,右威卫中郎将周庆立为岭南市舶司。”由此而知,市舶司的设立至迟在开元二年已设立。市舶司设立的地点,应该是在广州②袁行霈、严文明等主编《中华文明史》第3卷,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116页。。市舶司的设置,是为了加强对海外商人的管理、征税,包括为宫廷收购外来的奇珍异宝等。
天宝元年至天宝十二年(742—753),鉴真和尚曾6次东渡日本,期间往来于扬州和广州之间。日本人真人元开所著《唐大和上东征传》(又名《过海大师东征传》《鉴真和尚东征传》《鉴真和尚传》),真实地记录了鉴真一行经历中的所见所闻。天宝二年(743),由于“海贼大动繁多,台州、温州、明州并被其害,海路堙塞,公私断行”。唯独到了广州时,鉴真和尚目睹了广州江面上游弋商船的盛况。《唐大和上东征传》记载:“江中有婆罗门、波斯、昆伦等舶,不知其数;并载香药、珍宝,积载如山。其舶深六七丈。师子国、大石国(大食)、骨唐国、白蛮(西亚、欧洲白人)、赤蛮(非洲黑人)等往来居,各类极多。州城三重,都督执六纛,一纛一军,威严不异天子。”③[日]真人元开:《唐大和上东征传》,北京:中华书局,1979年,第74页。国外学者,就这条史料作了更为通俗的释读,说鉴真和尚这样描述广州港:“停泊着婆罗门、波斯人和马来人的大商船,不可胜数,满满地载着香料、药品以及一些稀有、珍贵的东西,这些货物堆得像山一样高。”④[英]S.A.M.艾兹赫德著,姜智芹译《世界历史中的中国》,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84页。说明广州港口往来各国船只多,港口货物装载繁忙,已体现出港口国际化的程度。
广州远洋贸易之繁华,成为唐代重要的港口和外货转运站。市舶使设置,彰显了唐代广州港口商贸的重要意义和影响力。如果作些追溯,自唐玄宗开元二年(714)至唐宣宗大中四年(850)的140年间,市舶使设置时间近乎跨越了唐代中后期。市舶使设置时间,最早在开元二年,出任市舶使的第一人为周庆立,即冠以“安南市舶使”衔。《旧唐书》卷8《玄宗纪上》载,开元二年,“右威卫中郎将周庆立为安南市舶使,与波斯僧广造奇巧,将以进内。监选使、殿中侍御史柳泽上书谏,上嘉纳之。”唐天宝时期,是海外贸易开发的重要时期,海外贸易的港口主要有安南、广州、泉州、扬州,这四大港口基本上再现了唐代外贸港口的格局。在这四大港口中,则以广州、安南最为繁华和重要,尤以广州为主。从市舶使设置变化看,市舶使设置有一个从安南而广州的发展变迁过程,主要是岭南道治的所在地,是当时海外贸易的中心广州。这里为岭南政治、经济中心,地位较安南更为重要⑤黎虎:《唐代市舶使与市舶管理》,《历史研究》1998年第3期。。唐朝“永徽后,以广、桂、容、邕、安南府皆隶属于广府都督统辖,谓之五府节度使,名岭南五管”⑥刘昫:《旧唐书》卷41《地理四》,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1712页。。这就是唐代广州的特殊地位。
《唐六典》卷22《少府监》记载,少府所属中尚署制造御用物品所需之物资,“其紫檀、榈木、檀香、象牙、翡翠毛、黄婴毛、青虫真珠、紫矿、水银出广州、安南”。这些珍贵物资大多为舶来蕃货,其供应地主要在广州和安南⑦黎虎:《唐代市舶使与市舶管理》,《历史研究》1998年第3期。。唐代,陆路交通远较于汉朝繁忙,但从运输的数量来看,“陆路没有南海路重要”⑧[英]S.A.M.艾兹赫德著,姜智芹译《世界历史中的中国》,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84页。。南海中,广州就是货物进出重要的港口。
宋代不仅建造大型船只,而且航船运输极为兴盛,南海路上东西方交流大大提升。“欧洲从中国引进了船尾舵、磁石指南针、带有多帆的多桅杆和斜桁四角帆技术。没有这些技术,欧洲的大洋扩张是不可能的”①[英]S.A.M.艾兹赫德著,姜智芹译《世界历史中的中国》,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70页。。同时,宋朝亦十分重视海外贸易,广州仍然是宋朝对外贸易的主要口岸之一,政府仍在这里设置贸易管理机构市舶司,负责接待管理港口贸易。南宋时期,虽然疆域缩小,但广州仍是重要的商贸港口,政府重视市舶之利与海外商人的联系。
总体上看,唐宋时期的广州,是海上重点对外贸易的口岸之一,海外贸易空前繁荣。“广州地当要会,俗号殷繁,交易之徒,素所奔凑。”(《陆宣公翰苑集》卷18,《论岭南请于安南置市舶中使状》)《岭表录异》卷下载:“每岁,广州常发铜船,过南安易货。”广州海面上停泊来自狮子国(今斯里兰卡)、波斯(今伊朗)、昆仑(今中印半岛南部及南洋诸岛一带)等处的“南海舶”,不知其数。这些船只运来的是域外的象牙、香料、铜锭等各种宝物,换取的是中国的丝绸、绢绵、瓷器等大宗商品。进出广州的商人多,商贸规模大。唐宋时期,不但政府在广州设置市舶司,专门管理对外贸易,外商也在广州有蕃坊一类的居住区,设蕃长管理相关贸易事宜。
唐代中后期的广州,聚集了各地方的人群,尤其是由海路而来的南洋诸国来的商人。“岭之南,其州七十,其二十二隶岭南节度府,其四十馀分四府,府各置帅,然独岭南节度为大府……其海外杂国若躭(耽)浮罗、流求、毛人、夷亶之州,林邑、扶南、真腊、干陀利之属,东南际天地以万数,或时候风潮进贡。蛮胡贾人,舶交海中,若岭南帅得其人,则一边尽治,不相寇盗贼杀……外国之货日至,珠香象犀,玳瑁奇物,溢于中国,不可胜用”②《韩昌黎文集校注》第4卷《送郑尚书序》,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第284页。。足见广州港口繁华的景象和忙碌的程度。
蕃坊,是外国人的居住区。当时的广州城,已有不少外国商人。广州口岸不仅停泊着许多外国的商贸船只,如波罗船、昆仑船、波斯船等商船,而且广州居住着多达10万余人的“蕃客”。对广州“10万人”蕃客的人数,学界有不同看法③刘有延:《唐代广州蕃舶数以及城区人口和蕃客数量估计》,《回族研究》2015年第2期。。朝廷为加强广州口岸的管理,设置了市舶使。为了给国外商人在广州提供相对集中居住地,设立了“蕃坊”。“自唐设结好使(市舶使)于广州,自是商人立户,迄宋不绝。”④《中西交通史料》,引《天下郡国利病书》卷104,第835页尽管学者对居住广州的外国商人、宗教人士等的数字多寡有不同的看法,但蕃坊的划区设立,说明广州国外人居住量已经相当之大。据《新唐书·肃宗纪》记载,这里还有外国“兵”。
大食国,亦称“哈里发帝国”,为阿拉伯人,在波斯之西。波斯国(今伊朗),在吐火罗国之西。唐初以来,大食、波斯商人多来唐朝经商,而大食商人多在广州、泉州一带。乾元元年(758)八月,唐朝为收复两京,曾向大食借兵三千,平定“安史之乱”的过程中立有战功。这里的“兵”,所指可能就是大食、波斯兵。大食、波斯两国兵围广州城,大掠广州,即是这个背景。《旧唐书·肃宗》记载:“九月癸巳,广州奏大食国、波斯国兵众攻城,刺史韦利见弃城而遁”⑤刘昫:《旧唐书》卷10,《肃宗纪》,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253页。。《新唐书·波斯传》记载:“乾元初,(波斯)从大食袭广州,焚仓库庐舍,浮海走。”⑥刘昫:《新唐书》卷221下《西域下》,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6259页。《资治通鉴》记载:“乾元元年九月,癸巳,广州奏:大食、波斯围州城,刺史韦利见踰城走,二国兵掠仓库,焚庐舍,浮海而去。”⑦《资治通鉴》卷220,北京:中华书局1996年,第7062页。大食、波斯人掠广州城时,刺史韦利见弃城逃跑。两国兵遂入城大掠仓库,焚烧房舍,然后乘船浮海而去。这里所说的大食、波斯人,除却“兵”外主要还是居住广州的商人。“元帅广平王统朔方、安西、迴纥、南蛮、大食之众二十万,向东讨贼”⑧刘昫:《旧唐书》卷10《肃宗纪》,北京:中华书局,1996年,第247页。。这虽是一个笼统的数字,但它记载和提供了大食兵在唐代的历史存在。如果作以臆测,虽然无法知道相对准确的人数,但大掠广州城还是有一定规模的。
黄巢(?—884),曹州冤句(今山东荷泽东南)人,私贩盐出身,家境殷实。“善击剑骑射,稍通书记”,是文武皆备之人。唐僖宗乾符二年(875)响应王仙芝起义,转战于河南、山东一带。王仙芝战死后,余部归黄巢领导。乾符五年(878),众“推巢为王,号为冲天大将军”①刘昫:《新唐书》卷225,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6453页。,年号王霸。乾符六年(879)二月,天平节度使张锡死。三月,黄巢围攻福州,守城观察使韦岫弃城而遁。黄巢攻入城中,“焚室庐,杀人如艺”。五月,黄巢进攻广州前,与浙东观察使崔璆、岭南东道节度使李迢书,“诒节度使李迢书,求表为天平节度”。天平,在山东西部,是黄巢的老根据地。二人奏闻于朝廷,朝廷不许。黄巢再次“乞南安都护、广州节度使”,“上命大臣议之”。右仆射于琮以为:“南海市舶利不赀,贼得益富,而国用屈。”②刘昫:《新唐书》卷225,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6454页。《资治通鉴》卷253记载,“广州市舶宝货所聚,岂可令贼得之!”③司马光:《资治通鉴》卷253,北京:中华书局,1996年,第8215页。如何处置,或者高就,或者小吏,朝廷意见不一,最后商定“乃拜巢率府率”。朝中不愿意把管理广州海上丝路的权力交给黄巢,只给黄巢一个六品的官吏。
九月,黄巢见到朝廷公文大怒,急攻广州。占领广州城后,对广州的外国商人进行大屠杀,应该还包括一部分大食、波斯国的“兵”。之后,转掠“岭南州县”。杀岭南东道节度使李迢。黄巢“欲据南海之地,永为窠穴,坐邀朝命。”④刘昫:《旧唐书》卷200下,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5392页。十月,黄巢放弃广州而北。他原本看准了广州并以此作为大本营,只因这一年自春至夏“其众大疫,众劝请北归……黄不得已”。广明元年(880)十月,黄巢放弃广州而北,陷潭州。十二月,黄巢入潼关,下华州,占领唐都长安,即帝位,国号大齐,年号为金统。《新唐书》里将其列入《逆臣》一类。
波斯、大食与黄巢攻广州城这两起事件,间接表明了广州当时已是外国人口居住众多的国际港口城市。著名汉学家魏斐德(1937—2006)著《大门口的陌生人》一书中记述:“黄巢让他的部下抢掠、焚烧了这座城市。总共有12万外国人被杀,当时城内总共罹难的人不过就20万左右,可见当时广州城内外国居民人口比例之大,广州城几乎被毁灭。”黄巢攻占海路东端的城市广州前夕,“那个城市的外来居民有12万,有穆斯林、基督徒、犹太人与祅教徒”⑤[英]S.A.M.艾兹赫德著,姜智芹译《世界历史中的中国》,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84页。。费正清主编《剑桥中国隋唐史》记载:“黄巢让他的部下抢掠、焚烧了这座城市(广州),总共有12万外国人被杀,广州城几乎被毁灭。”这几条史料记载的共同点,黄巢攻克广州城后杀12万人,但更多的应该是“蕃坊”的商人。
王仙芝与黄巢及其同伙形成的集团联盟,实际上并不完全是一支农民的军队,并未致力于和着想农民利益。而是一但有条件或等待“朝廷馅饼”,就接受朝廷招安。黄巢多次期待朝廷能给他一个节度使的官阶,但实际上给他一个禁军中较低的位置,黄巢认为这是侮辱,暴怒之下洗劫广州城。有材料估计死者达12万人,其中大多来自东南亚、印度、波斯和阿拉伯世界的外国人⑥罗香林:《唐代黄巢变乱与宁化石壁村》,《说文月刊》1944年,第265-268页。。依《新唐书·肃宗纪》看,“大食国、波斯国兵众攻城”。实际上,被杀的人群中主要应是波斯、大食商人,折射的仍是广州港口海路商贸的繁荣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