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苒 玉
(闽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福建 漳州 363000)
从先秦到现代社会,赠物这一现象层出不穷,且保持着绵延不断的生机与活力。物品本身的意义具有一定局限性,但在人与人的交往馈赠之中被赋予了丰富的意蕴与内涵。《仪礼》和《礼记》等书均有关于物品馈赠的记载,如“下大夫相见以雁”[1]65及“始见于君执挚”[1]66。在诗歌领域,赠物诗并没能像“边塞诗”和“送别诗”一样成为固定的诗歌类型,但梳理其发展脉络,依旧可以从中探寻其特征。唐代赠物诗在继承前代赠物诗的基础上得到了新的发展与转变,体现出唐代社会风俗以及唐代文人的交往情况与精神风貌等。从这类诗歌入手,可以为唐诗的研究提供一个独特的角度。
礼物馈赠是人际交往中的一个重要环节,在中国古典文献中早有记载。《礼记·曲礼》载曰:“往而不来,非礼也;来而不往,亦非礼也。”[2]在人与人的来往中,礼物必不可少,赠物礼仪更是儒家文化以“仁”为核心、以“礼”为手段的人际关系理论的一种体现。唐代是诗歌创作的辉煌时期,文人喜欢通过赠诗这一方式进行交流与交际。同时,交往过程中发生的“赠物”之事被写入诗中,再现平凡生活中的多种姿态,并传达出人们丰富的感情。
唐代赠物诗的源头可以追溯到先秦时期,《诗经》中就有许多赠物之言。例如,《秦风·渭阳》“我送舅氏,悠悠我思。何以赠之?琼瑰玉佩”[3]219,临别之际,以美玉为赠,传达甥舅情感;《小雅·彤弓》“彤弓弨兮!受言藏之”[3]305,周天子赏赐诸侯弓矢,体现君臣之情。但更多的“赠”与当时的风俗婚恋有关,体现了男女之间的一种情感选择,代表承诺与真心。如《邶风·静女》“静女其娈,贻我彤管”[3]75和《郑风·溱洧》“维士与女,伊其将谑,赠之以勺药”[3]158。战国时期,屈原作品中的“赠”现象有了一些变化。诗人有意识地采摘与自身美好品德相匹配的芳香植物,如《九歌·湘夫人》“搴汀洲兮杜若,将以遗兮远者”与[4]57《九歌·山鬼》“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4]75。相比《诗经》而言,屈原诗中的礼物已有了一定的象喻意,承载着个人的政治理想。汉魏六朝时期,赠物诗发展较为成熟,诗中可赠物品越发宽泛,出现了花木鸟禽、布匹服饰以及珠玉宝石等,涉及生活的方方面面。如《古诗十九首》中,女子采莲或折枝赠予远方之人、《西洲曲》中女子折梅寄情以及范云《送沈记室夜别》中折桂思君等。与先秦时期男女面对面相赠物品不同,此时赠送的礼物逐渐演变为情感的代名词,寄托着某些群体特殊的情绪体验,也逐渐有了更为固化的象征意味。如人们赋予花以某种感情和愿望,诗中常见摘花寄思之赠。张衡在《四愁诗》中怀揣珍宝欲报美人之赠,表达为理想努力探索追寻的精神。陆机《赠顾令文为宜春令诗》“岂有桃李,恧子琼琛”[5]607之句化用《卫风·木瓜》“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3]117之言,“木瓜”“桃李”和“琼琚”这类物品也因此成为一种“符号”,意味投赠与回报。此外,唐代赠物诗中以叙写友情为主的现象在这一时期已见端倪。曹植《离友诗》、卢谌《答魏子悌诗》和庚信《和李司录喜雨诗》等诗都是通过赠物体现出朋友之间的相互珍视,诗人也明确表达了通过赠物加固彼此情感的重要性,且在诗中传递出“物轻意不轻”的认识。
从先秦至汉魏六朝的赠物诗中可见,人们以礼物表达礼节,并传递爱慕信息或朋友交心之意。诗中的礼物在不断更新,具有了不同的特殊意义,赠物情境也被刻画得更为细致,这些都对唐代赠物诗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初盛唐时期的赠物之作较少,约90首。部分作品在体式上仿写乐府诗歌,如乔知之《杂曲歌辞·定情篇》、刘希夷《相和歌辞·江南曲八首》及郭震《子夜四时歌》等。诗中描写了男女之间的爱恋,风格深情委婉,苹花和同心花这类礼物在诗歌中较为常见。除了这类仿写之作外,其它赠物诗中的礼物也多有重合之处,花草植物出现的频率依旧较高,如桂、莲、兰和荃等。此外,佩、珠、绮、衾以及丝带等具有女性气质的物品在诗中也有所涉及。然而,诗中感情的表达不再局限于爱情,朋友之间的深厚友谊成为主旋律。例如,张说《岳州宴别潭州王熊二首》“赠君芳杜草,为植建章台”[6]518,离别以香草为赠,有壮心之志;岑参《天山雪歌送萧治归京》“雪中何以赠君别,惟有青青松树枝”[6]1124,漫天大雪之中送友归还京师,赠送傲立的松枝,英姿凛凛。该时期的赠物诗以李白的作品居多,约36首。他的赠物诗延续了其一贯的诗歌风格,富有浪漫主义色彩,并体现洒脱不羁的人生态度和重情重义的高洁志趣。如《拟古十二首·十一》中,诗人欲采摘荷花送给佳人,奈何“佳人彩云里,欲赠隔远天”[6]1023,温情缠绵,富于想象。又如《赠范金卿二首·其一》“我有结绿珍,久藏浊水泥。时人弃此物,乃与燕珉齐。摭拭欲赠之,申眉路无梯”[6]946,诗人借物之难赠发出“天生我材却欲报无门”的喟叹。此外,宝剑、宝刀及匕首一类器物在诗中频繁出现。如李白《赠友人三首·其二》“袖中赵匕首”[6]964、王昌龄《赠易秀才》“少年解长剑”[6]957以及岑参《送柴司户充刘卿判官之岭外》“交情脱宝刀”[6]1216,这与唐代边庭战事频发以及当时社会流行的游侠和从军的风气有很大关系。在诗人笔下,剑与刀超越了最初的兵器属性,一跃而至于精神层面,体现出当时的任侠尚武精神。例如,张说《送郭大夫元振再使吐蕃》“脱刀赠分手,书带加餐食。知君万里侯,立功在异域”[6]507,虽深藏浓浓的惜别之情,但在这刀光剑影中也洋溢出昂扬热烈的盛唐风采,寄托了诗人安邦立业的雄伟抱负与浪漫理想。此外,还有诗中写到以玉壶为赠,既表达了诗人自己高洁的品行,也使彼此的友情得到升华。如岑参《至大梁却寄匡城主人》“故人南燕吏,籍籍名更香。聊以玉壶赠,置之君子堂”[6]1110,诗人将玉壶赠与在匡城为官的友人,以慰勉对方需清正廉洁。骆宾王在《送别》“离心何以赠,自有玉壶冰”[6]472中赠送的则是如玉壶冰一般的真心。值得注意的是,“玉壶冰”早在鲍照诗中已被使用,新颖独特且引人入胜。
安史之乱是唐代历史上的重大转折点,此后社会动荡,经济凋敝。正是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以往盛唐诗歌中充满的激情逐渐褪去,唐代诗歌转变了航向。中晚唐的赠物诗与此前相比数量渐多,刘禹锡、韩愈、柳宗元、元稹、白居易、陆龟蒙以及皮日休等著名诗人均有赠物之作传世。诗中出现的礼物已不再局限于此前的布匹服饰、珍宝玉器或是普遍使用的花草植物,而更具有个人色彩与时代特性,并由一种象征性的符号再次转为现实中的可用之物。常见的礼物可分为以下几类:生活用具类,如镜子、蜡烛和银匙等;水果食物类,如杏、瓜、荔枝、橘、葡萄、胡饼、饧粥、鱼及海蟹等;布匹服饰类,如缟、裘、巾与帽等;文人器具类,如墨、砚和剡纸等;拄杖类,如斑竹杖、筇竹杖和梓栗杖等;茶药酒类,如石廪茶、新蜀茶、枇杷叶、车前子、人参、丹药、桑落酒以及乳酒等。在齐己《谢人惠紫栗拄杖》、高骈《筇竹杖寄僧》和张籍《酬藤杖》等诗中,拄杖外形的美观及其实用性使之成为馈赠朋友的佳品,既供年迈或病中之人倚扶而行,也成为他们的心灵支柱。此外,茶与药的赠与也深刻体现了时代的烙印。唐代道教兴盛,服食丹药之风盛行。贯休在诗中即有“若得神圣之药,即莫忘远相寄”[6]5035之言,郑谷《宗人恵四药》与齐己《谢人惠丹药》等诗中也写到丹药令人神清气爽,有换骨通神之妙。中晚唐时期,品茶风尚取代美酒之好。诗人以泉煮茶,把玩浮沫,极具雅趣,生活气息十分浓厚。如白居易《萧员外寄新蜀茶》“满瓯似乳堪持玩”[6]2651。卢仝在《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中更将喝茶一事上升到重要的地位,“柴门反关无俗客,纱帽笼头自煎吃”[6]2378,喝茶之前要整理衣冠并谢绝俗客。美好的自然之物也被纳入赠送的范围,如月光之赠、风之赠以及云之赠。这些虽不可能实现,却由此可看出在赠物诗的发展过程中,诗人渐渐跳出固定的思维模式,在礼物的选择上求新求变,充满奇思妙想。
值得注意的是,赠物诗中开始出现一赠一答及一唱一和之况,这与当时唱和诗的发展有着密切关系。最典型的是元稹与白居易以及陆龟蒙与皮日休之间的赠答之作。元白二人分别被贬至通州与江州后,常有礼物的互赠往来。白居易寄夏衣和蕲州簟,并作《寄生衣与微之因题封上》和《寄蕲州簟与元九因题六韵》,元稹分别回以《酬乐天寄生衣》与《酬乐天寄蕲州簟》。此后,元稹送去布褣,白居易回诗《元九以绿丝布白轻褣见寄制成衣服以诗报知》,元稹再回《酬乐天得稹所寄纻丝布白轻庸制成衣服以诗报之》。他们在诗中闲话家常,互诉衷情,令人动容。当元稹在诗中捕捉到白居易的自我嘲弄时,立马修书以慰,“春草绿茸云色白,想君骑马好仪容”[6]2501。世态炎凉,诗人想要看到的仅仅是春天到来时友人穿上他赠予的布匹制成的衣裳,这是比那草绿云白还要美好的姿态,是诗人再简单不过的期望与快乐。元白以后,对唱和诗影响最大的唐朝诗人当属皮日休与陆龟蒙,他们在日常生活中的互赠频率更高,互赠之物也更为丰富。皮日休有《病中有人恵海蟹转寄鲁望》《早春以橘子寄鲁望》《以紫石砚寄鲁望兼酬见赠》及《以纱巾寄鲁望因而有作》等。陆龟蒙便以《酬袭美见寄海蟹》《袭美以春橘见惠兼之雅篇,因次韵酬谢》《袭美以紫石砚见赠以诗迎之》和《袭美以纱巾见惠继以雅音,因次韵酬谢》等答谢。篇篇记录了闲逸的消遣物事,体现出两位诗人之间珍贵的情感。
总而言之,唐代赠物诗的创作数量随着时代的推进而呈现出逐步增多的趋势。礼物的选择以及诗歌所表现的情感也因时代风俗习惯、精神风貌以及诗人的个人喜好而有所差异。
在唐代赠物诗中,诗人笔下的礼物超越了物质欲望,一跃而至精神层面,带有文人精神色彩,极具诗意,这也赋予赠物诗独有的艺术特色。
除了少部分赠物诗是叙写男女之情的模拟之作外,极大部分都是写友人之间的情谊。唐代科举制度盛行,新兴庶族地主崛起,大批下层文人获得了比较平等的入仕机会。他们求仕求学,漫游干谒;从军赴塞,千里跋涉;任官贬谪,辗转多地,相聚与离别颇为频繁。此外,地理状况和经济条件等因素也使得人们别离后难以再见。因此,多数文人将拳拳真情尽数倾注于礼物之中。
1.表祝愿之情
陈子昂在《送东莱王学士无竞》中写下“宝剑千金买,平生未许人。怀君万里别,持赠结交亲”[6]496。友人王无竞有才能却生不逢时,遭到不公平的待遇。宝剑象征着建功立业,临别之时诗人将其送给即将远行的友人,鼓励他不可消沉,表达了对友人远大前程的美好祝福。
2.表思念之情
元稹《折枝花赠行》“樱桃花下送君时,一寸春心逐折枝”[6]2492,诗人借樱桃花之浓密写出情意之深沉。在这里,花成为诗人情感外化的载体,凝聚了相思之情。而当双方相距甚远时,只能托物以宽心,花草佳木及美食好酒都是可供选择的赠物。皎然《春日杼山寄赠李员外纵》“欲掇幽芳聊赠远,郎官那赏石门春”[6]4960,春日出游,诗人欲将眼中所见之芳赠于友人李纵,其背后象征的是被思念蔓延涂抹的明媚春日。
3.表感激之情
当境遇困顿或染上重病之时,朋友之间会不吝惜地给予物质帮助与精神上的慰藉。如张籍《答开州韦使君寄车前子》“惭愧使君怜病眼,三千余里寄闲人”[6]2364。友人特地从相隔千里的开州送来治病良药,自己这个“闲人”深受感动,“惭愧”在这里即是感谢之意。又如白居易《谢杨东川寄衣服》“唯有巢兄不相忘,春茶未断寄秋衣”[6]2841,因杨汝士表字慕巢,所以诗中称其为“巢兄”。岁月与青春一同逝去,曾经与之交游的众人如今寥寥可数,书信愈稀,此时友人的关怀赠送更见无私真情。诗人以诗酬答,感谢之意尽在诗中。
一件件礼物寄托了诗人深厚的感情,虽不直语,但都以诗明之。赠物诗情感含蓄又热烈,坦诚真挚,直击心灵。
物品本身具有一定的含义,诗人在选择物品赠送时必然会有所思量,受赠之人也能真切感受到赠物的象征义。赠物之人有斟酌,受赠之人有诠释,在赠物过程中人的情操和性格等都能同所赠之物完美结合。
刀剑匕首自带锋芒,形体光洁,历来被作为兵器,同时也是权利的象征。在唐代从军风气盛行的社会背景下,士人们尚剑,常佩剑于身。以之相赠,托此交亲,尽现所赠之人的英雄气概与豪侠风范。如高适《赠别王十七管记》“折剑留赠人,严装遂云迈”[6]1195和王昌龄《别陶副使归南海》“宝刀留赠长相忆,当取戈船万户侯”[6]790,都体现出主人公万里迎风且一往无前的精神气魄。
素净和高洁的物品常与人的品质相关联,如“梅兰竹菊”以其清雅淡泊的形象成为高尚人格的象征。如张九龄《答陈拾遗赠竹簪》“与君尝此志,因物复知心。遗我龙钟节,非无玳瑁簪。幽素宜相重,雕华岂所任。为君安首饰,怀此代兼金”[6]328。陈拾遗送来没有精心雕刻的竹簪,正好印证了两人相同的志向。赠送竹簪的目的既是称己,也是赞人,人物雅致的品格与襟怀由此可见。
笔墨纸砚作为文书工具受到文人墨客的追捧。李白收到友人赠送的珍贵的上党松烟墨,兴来之时便挥洒笔墨,在《酬张司马赠墨》中写道“今日赠予兰亭去,兴来洒笔会稽山”[6]993,诗人放荡不羁与快意潇洒之态跃然纸上。类似物品还有山水植物画卷、琴荐和书筒等,它们皆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独特符号,是文人胸襟气度和风貌才情的完美体现。
唐代赠物诗在发展过程中趋于物品化和生活化,从中可以看出人们对生活的细节愈发关注。礼物作为一种元素,被融入诗中所描绘的图景中,生发出多般趣味。
首先,诗中体现了闲适和雅致之趣。在初盛唐时期的赠物诗中,礼物大多带有象征义,情感渲染更强,并能在少数诗中看到一些生活细节的描写。如李白《答友人赠乌纱帽》中描绘了头戴纱帽、稚子称宜的生活趣图,小有情致,赠送情节体现出浓厚的生活感。至中晚唐时期,士人之间赠送的更多是自己目及所见且双手即触之物,诗中呈现出大量日常生活的片段式画面。如张籍《刘兵曹赠酒》“一瓶颜色似甘泉,闲向新栽小竹前。饮罢身中更无事,移床独就夕阳眠”[6]2367,就是对作者一天之中某个生活片段的截取,有了酒的陪伴,生活悠然自得。又如齐己《谢中上人寄茶》“春山谷雨前,并手摘芳烟。绿嫩难盈笼,清和易晚天。且招邻院客,试煮落花泉。地远劳相寄,无来又隔年”[6]5112,诗中真实地描写了谷雨时节采茶和制茶的过程以及风景的美妙,格调清和,表现出诗人对平淡生活的享受以及对高雅生活的向往。此外,一些物品并非是生存必备之物,却满足了人类精神的需求与美的享受。杜甫在成都浣花溪畔建造草堂时,向多位友人讨要植栽。如《从韦二明府续处觅绵竹》“江上舍前无此物,幸分苍翠拂波涛”[6]1337,诗人希望享受苍翠竹涛,拥有绿色心情。这些植物被栽种在房前屋后,既是一种点缀,也是诗人对生活品质的高追求,更是诗人雅致之趣的一个体现。
其次,是以物为中心引发的调侃,有幽默诙谐之趣。如韩愈《郑群赠簟》“倒身甘寝百疾愈,却愿天日恒炎曦”[6]2051。天气炎热,同僚郑群赠送的蕲州竹席令人身体清爽,百病全消。因此,诗人极希望火热的太阳常驻空中。诗中夸大了竹席的功用,充满戏剧性。元稹《三兄以白角巾寄遗,发不胜冠,因有感叹》“病瘴年深浑秃尽,那能胜置角头巾。暗梳蓬发羞临镜,私戴莲花耻见人”[6]2449,年老有落发之悲,诗人将临镜梳发、头巾不能胜之以一种打趣的方式表现得十分生动。此外,唐代赠物诗中还有一部分物品是通过乞求或索取得到。不同于主动赠送,乞物往往会使被乞者处于窘迫的境地,还要思虑如何让对方同意,且避免陷入尴尬。因此,用语需别出心裁。杜甫寓居成都时生活贫苦,曾向友人韦班索求瓷碗,便在《又于韦处乞大邑瓷碗》中写道:“大邑烧瓷轻且坚,扣如哀玉锦城传。君家白碗胜霜雪,急送茅斋也可怜。”[6]1337诗人描写了瓷器的重量、质地、声音与色泽,对其迷人的魅力赞叹不已,夸张之意中洋溢出其满满的爱碗之情,结尾处更表现出盼望友人送碗的强烈急迫感。诗句风趣幽默而不失恭敬,让人难以推却。
至中晚唐,人们对生活细节的关注度逐渐加强,对物的描写也更为具体突出。写声,如杜牧赠(予)笛之调高声侧;绘色,如杨巨源献果之凝粉飘红。还有些诗中对物品的原料、气味以及使用感等进行说明,达到比较精细的程度。如皮日休在《奉和鲁望谢恵巨鱼之半》一诗中调动多感官对松江鱼进行刻画:“腹内旧钩苔染涩,腮中新饵藻和香。冷鳞中断榆钱破,寒骨平分玉箸光”[6]3828,在诗的结尾说明赠鱼之缘由,感慨两人性情相投。还有些诗中主要抒发个人的志向怀抱。如李白在《宣州长史弟昭赠余琴溪中双舞鹤诗以言志》中用比喻描摹琴溪双鹤飘飞起舞之形,其羽似“天涯雪”和“白玉”,引吭长鸣,别有深情,借此抒发自身倾慕高洁与纵身青云之志。又如齐己《谢道友拄杖》“翦自南岩瀑布边,寒光七尺乳珠连。持来未入尘埃路,乞与应怜老病年。欹影夜归青石涧,卓痕秋过绿苔钱。他时携上嵩峰顶,把倚长松看洛川”[6]5144,诗人在诗中对拄杖的外形和产地进行介绍,结尾处抒发了自己虽是老病之年却仍胸怀攀登向上并俯瞰山川大地的心志。
从先秦到唐代,赠物现象未曾中断,大多诗人都有赠物的经历,并将其写入诗中。初盛唐时期的赠物诗在继承中走向新变,中晚唐时期赠答酬唱之盛,文人士子之间的友谊得到了空前的展示与高扬。诗人们赠物附诗、酬答以诗以及写诗乞物,在一来一往中实现沟通和交流,繁多的礼物种类富有深刻的文化内涵与历史意蕴。在赠送的过程中,礼物成为情感的载体,既是展现人物情操和品格等的介质,还是构建诗歌中生活画面的关键性因素。诗中那一幕幕送别之景及远赠之象勾勒出一副特殊而鲜活的唐代社会生活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