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红雨,李奕杰
(上海理工大学 管理学院,上海 200093)
中国工业增长快速,但随之而来的能源约束趋紧、环境污染严重的严峻形势已威胁到可持续发展。尽管中国近年来的环境规制日益加强,但节能减排工作仍面临挑战,许多减排政策的节能效果不尽人意,环境负外部性没有从根源上得到缓解。考虑我国“富煤贫油少气”的资源禀赋和经济增长的惯性,提高能源效率是节能减排的现实要求,也是绿色发展的最佳方式[1]。同时,技术进步是实现能源效率提升的重要途径[2],环境规制的效应可以通过技术进步的偏向而对能源效率产生影响。
关于环境规制与能源效率关系的研究主要围绕“波特假说”展开[3],该假说认为,环境规制能够激励企业开展技术创新活动,并在长期提升生产效率、增强竞争力。目前的实证研究中,尽管大多数学者认为,技术创新可以由环境规制促进[4-6],但能源效率能否随之提高,现有研究仍未达成一致意见,存在正向作用[7]、无显著作用[8]、负向作用[9]以及非线性门槛作用[10]等观点。这些不同的结论表明,并不是所有的技术创新都具有积极的能源效应。
自“波特假说”提出以来,众多研究不尽相同的实证结论不断引发理论争议,尤其是针对适用性的质疑:“波特假说”究竟是个别现象,还是普遍规律?Porter的案例研究方法可能缺乏一般性,因而“波特假说”或许能在某些情况下成立,但不能期望它在一般情况下都有效[11]。偏向性技术进步可以为环境规制的能源效应提供更一般的理论解释:环境规制对能源效率的影响可以通过改变生产活动中使用能源要素和其他要素的比例,即偏向性技术进步来实现[12]。现有研究普遍表明,技术进步在提高能源效率方面扮演主要角色,但进一步地,较少关注技术进步的要素偏向性在影响能源效率中的作用。为此,本文引入偏向性技术进步的观点开展进一步探究。
近年来有关能源的偏向性技术进步研究主要有两个方面:①技术进步偏向的判断。廖茂林等(2018)发现能源要素的技术进步水平相对较低,并且能源偏向存在行业异质性[13];董直庆等(2020)则认为我国技术进步的总体特征是资本使用与能源节约[14]。②技术进步偏向的影响因素。李小平等(2019)认为出口贸易、研发投入对中国各地区偏向性技术进步有负向影响,而FDI 有着正向影响[15]。相关研究主要在于宏观经济增长领域,基于企业这一微观主体的机理分析有待进一步细化。
偏向性技术进步理论为评估环境规制的不同效应提供了可行的分析框架。环境规制可能是节能偏向性技术进步的诱发因素,有关研究对于引导技术进步的偏向性具有很强的政策含义。鉴于此,本文从环境规制的视角,对环境规制、技术进步与能源效率的作用机制进行规范研究,包括环境规制对偏向性技术进步的诱发机制、偏向性技术进步对能源效率的影响机制,以厘清环境规制通过改变技术进步的偏向性和投入要素的使用特征这一微观机制对能源效率的影响,打开环境规制能源效应的“黑箱”。在此基础上,以我国省级行政区域为研究对象进行实证研究,探析我国的环境规制是否对技术进步的偏向产生影响,以及是否进而实现节能减排的目标。
技术进步在大多数情况下是非中性的,即生产过程中的技术创新活动存在偏向,并在各要素收入之间产生差异。偏向性技术进步最初由Hicks(1932)提出,他认为技术进步是为了节约稀缺的生产要素而使用丰富的生产要素,并将其分为资本节约型、劳动节约型和中性技术进步[16]。Acemoglu(2002)重构了技术进步偏向的定义,并解释了要素替代弹性对有偏技术进步的决定性作用[17]。从技术进步的要素偏向来看,存在两种路径提高能源效率:一是通过中性技术进步同比例提高资本、劳动和能源要素的边际产出,并使得各要素的使用产生同比变化,在此过程中能源效率也会得到相应提高;二是通过偏向性技术进步改变各要素边际产出的比例,引起要素替代效应变化,改变能源要素相对于非能源要素的使用情况,在此过程中产生节约能源要素使用的效果,进而提高能源效率。
环境规制作为偏向性技术进步的一个诱因,通过限制能源使用和污染排放的方式,提高企业的能源利用成本,对技术进步的偏向性造成影响,以期产生节能减排效应。同时,由于能源回弹效应的存在,技术进步的能源要素偏向对节能减排的作用尚不确定,因此本文考察在边际效用弹性的影响下,偏向性技术进步是否能够提升能源效率。
为了考察环境规制对偏向性技术进步的影响及其节能减排效应的产生机制,本文延续Acemoglu的偏向性技术进步模型的设定[17],把能源作为一种投入要素,构建环境规制、技术进步与能源效率的综合模型,如图1所示。
图1 理论模型
偏向性技术进步受到“价格效应”和“规模效应”两种不同力量的共同影响。
(1)在“价格效应”下,技术进步偏向于稀缺的生产要素,这是由于这类要素的产品价格更高,企业通过技术创新提升稀缺要素的利用率,从而获得更多利润。
(2)在“规模效应”下,技术进步偏向于丰裕的生产要素,企业技术创新使得更多的生产要素与该技术协同生产,从而提升总产量,取得更大的市场占有率。
两种效应的技术进步偏向中何者占据主导地位,是由两类生产要素的替代弹性所决定的。能源作为一种相对稀缺的生产要素,若要素替代弹性较低(<1),“价格效应”发挥主导作用,企业依照利润最大化原则加大投入能源要素的研发以减少能源的投入;若要素替代弹性较高(>1),“规模效应”发挥主要作用,企业为了扩张规模而扩大生产,整体上会增加对能源的投入;若两种要素的替代弹性恰好等于1,两类效应相互抵消,技术创新对两种要素产生同等匹配。
环境规制通过激励或约束市场主体的行为,能对要素替代弹性进行干预,影响“价格效应”与“规模效应”的主导地位,并对技术进步偏向产生影响。由于环境作为一种特殊的公共用品具有“双重外部性”,企业的污染成本一部分由社会承担,创新效益一部分也由社会共享,一般情况下,采用耗能技术的成本会低于采用节能技术的成本,因此企业在初期便不会做出节能偏向的技术选择。如果没有外部力量介入,企业的技术进步将延续并加强耗能的倾向。为实现节能减排的目标,适当的环境规制是必要的。
环境规制在短期内抬高了企业污染治理成本,仅当新技术研发完成后的预期效益覆盖其成本,引发创新补偿效应,企业才有动力实施节能偏向性技术创新。可见,环境规制是否可以改变技术进步的能源偏向,取决于它的强度与方式。此外,我国不同时期的环境规制强度不同,加大了工业需求规模扩张的波动程度;环境税费、行业补贴等市场扭曲因素不断地令要素价格和获取便利度产生变化,进一步改变了要素之间的替代弹性,从而影响技术进步的偏向性。
学界对环境规制的理解随着时代发展而不断加深,先前的环境规制主要指政府调控环境资源的各种手段,即正式环境规制;随着社会环保意识的提升,依赖社会公众参与的非正式环境规制也成为环境规制的重要组成部分[18]。一些发展中国家的正式环境规制存在不足导致作用受限,因此非正式环境规制的监管效应可能更加明显[19]。本文立足异质性环境规制,分别研究正式与非正式环境规制的影响效应。
由上述分析可知,节能偏向性技术进步源自能源要素的影子价格相对上涨而产生的“价格效应”。那么,节能偏向性技术进步是否在实际上减少了能源消耗?理论上,技术进步的节能减排效应是不确定的,既存在节约能耗的正向作用,也存在能源回弹效应的负向作用。能源回弹效应最初由Khazzoom(1980)提出[20],即能源消耗会随着技术进步发生改变:最初技术进步使得保持原有产出水平所需的能源减少,但也随之带动了产品需求总量的上升,而原先节约的能源可能会被新增产品所需的能源增长部分或完全抵消,最终可能产生更多的能源消耗。
节能偏向性技术进步能否最终提高能源效率,受到边际效用弹性θ的影响。这是衡量边际效用对单位消费变动的弹性,代表人们厌恶代际间不公平的程度[21]。限定其他条件不变,考虑未来人们变得更富有,边际效用弹性越大,越有利于当代人消费[22]。在边际效用弹性影响下,偏向性技术进步与能源效率之间的关系呈现非线性特征,这种非线性影响与客观存在的能源回弹效应相一致。较大的边际效用弹性(θ>1)促进能源回弹效应,表明企业偏好当期消费,节能偏向性技术进步促进能源使用和污染排放,降低能源效率;较小的边际效用弹性(0<θ<1)抑制能源回弹效应,表明企业降低当期消费以获取更高的未来消费水平,则节能偏向性技术进步有利于节能减排。
本文采用数据包络分析方法,避免CES等参数法过强的理论约束,同时具有形式简单、易于处理多投入多产出的情形等优点。本文首先通过DEA方法测算2008—2017 年各省份全要素能源效率(Total Factor Energy Efficiency),然后测算Malmquist-Luenberger 指数,再从中分解出偏向性技术进步指数,并进一步判断技术进步的要素偏向。
本文选取我国各省份作为决策单元,构造生产前沿面,以衡量各省份生产过程的全要素能源效率。为此,构建非径向、非导向、基于规模报酬可变的VRS、包含非期望产出的超效率冗余模型(SEUndesirable-SBM)[23]。
其中:x、y和b分别代表投入、期望产出和非期望产出变量;s-代表投入的冗余;s+代表产出的不足;λ表示决策单元的线性组合系数。本文选取2008—2017 年中国30 个省级行政单位(未包括西藏以及港澳台地区)面板数据进行测算。
各变量的定义如下:
(1)资本投入。本文参考单豪杰(2008)的方法[24],采用永续盘存法测算资本存量。可表示为Kt=Kt-1( 1 -δt)+It,其中,Kt表示资本存量,δt为折旧率,It为投资额。现有文献多取单豪杰(2008)估算的10.96%或张军等(2004)估算的9.6%[25]作为各省折旧率。为了有效区分省际区别,本文采用张健华等(2012)、贾润崧等(2014)估计的分省份资本折旧率[26-27]。
(2)劳动投入。以规模以上工业企业从业人员平均人数衡量。
(3)能源投入。以各省份的能源消费总量衡量。
(4)期望产出。以各省份的工业总产值衡量。现有文献多使用生产总值作为期望产出,属于“增加值”的范畴,是生产过程中超过中间投入的价值。能源作为中间投入要素,其价值会转移到最终的产品中。因而,投入要素包括中间投入时,产出应选择总产值[28]。
(5)非期望产出。以CO2排放量、SO2排放量、工业废水排放量衡量。
Malmquist-Luenberger 指数用于动态衡量全要素能源效率从t期到t+1期的变化,当该数值大于1时,代表效率有所提高。通过分解ML 指数,以分析技术效率和技术进步各自对能源效率变动所起的作用。
其中,TC 表示决策单元在t期到t+1 期生产前沿面的移动,反映技术进步的程度。技术进步可以分为中性与有偏的,对TC进行进一步分解,以探究两类技术进步分别对能源效率的作用。
其中,IBTC 即投入偏向性技术进步指数。作为投入要素,有关能源的偏向性技术进步由IBTC表征。它度量技术进步对投入要素边际替代率的改变,表示投入要素的偏向性技术进步使得在要素等比例节约的基础上获得进一步的增进(>1)或降低(<1)。
偏向性技术进步指数(IBTC)代表了偏向性技术进步促进或抑制能源效率的提升,但评估技术进步的具体偏向需要进一步判断能源与其他投入要素之间的替代率是否发生变化。假设要素x1与x2之间的技术进步偏向于使用x1,是因为x1的产出弹性增加,从而促使企业更多投入x1,同时x2也能得以节约[29]。若两种要素的边际替代率保持不变,则技术进步是中性的;若两者的边际替代率升高(降低),则技术进步偏向于使用x1(使用x2)[30]。换言之,中性技术进步表现为等产量线的平移,而偏向性技术进步表现为在此基础上的偏转。
如图2 所示,假设时期t至t+1 之间发生了技术进步,在产出y不变的情况下,t期的等产量线为Lt,不同性质的技术进步使得t+1期的等产量线以不同方式向原点移动。其中表示中性技术进步表示偏向使用x1的技术进步表示偏向使用x2的技术进步。当时(假设要素投入组合由xt变为),若技术进步产生了使用x1(节约x2)的偏向,则有IBTC >1;若技术进步产生了使用x2(节约x1)的偏向,则有IBTC <1。
图2 投入要素集与偏向改变
根据这个思路,并基于杨翔等(2019)的研究[31],本文构建以下要素偏向指标,以量化两类要素x1与x2之间的技术进步偏向程度:
其中:Bias21>0 表示技术进步偏向于节约x2;Bias21<0表示技术进步偏向于消耗x2;Bias21=0表示中性技术进步。根据中国各省级行政区2008—2017 年的 300 条记录计算 BiasEK 和 BiasEL 可知,“能源/资本”之间有233条偏向于节约能源,“能源/劳动”之间仅103 条偏向于节约能源。这表明,总体上我国技术进步在能源与资本中呈现节能偏向性,而在能源与劳动中呈现耗能偏向性。
中国技术进步要素偏向变化结果见表1所列。
表1 中国技术进步要素偏向变化趋势
本文从环境规制视角建立实证模型,逐步检验偏向性技术进步的能源环境效应。模型在解释变量中引入了被解释变量的一阶滞后项,同时采用系统GMM的方法进行估计。
首先,建立模型1考察偏向性技术进步的直接影响及其可能存在的非线性特征。
其中:i代表省份;t代表年份;被解释变量TFEE 为测得的全要素能源效率;α为截距项;BiasEK、BiasEL分别是技术进步在“能源/资本”“能源/劳动”之间的偏向程度;X为控制变量;μ为随机扰动项。
其次,引入环境规制变量建立模型2,探寻正式环境规制(FER)与非正式环境规制(IER)影响能源效率的直接效应。
如果环境规制可以改变技术进步的偏向性,则技术进步对能源效率的边际作用会随着环境规制强度的不同而产生变化。本文分别引入环境规制与两种技术进步要素偏向的交互项建立模型3、模型4,探寻正式与非正式环境规制是否改变了技术进步偏向并影响能源效率。
最后,为了探究偏向性技术进步的节能减排效应是否受到边际效用弹性的影响,即边际效用弹性是否调节了能源回弹效应,建立模型5引入偏向性技术进步和边际效用弹性的交互项。
本文被解释变量(TFEE)和核心解释变量(BiasEK,BiasEL)已由前文所述方法测得,此外,本文还设立了相关调节变量和控制变量。
1.调节变量
(1)正式环境规制(FER)。指政府为了协调经济发展和环境保护的矛盾而主导制定并实施的各类规章制度。本文参考并调整了沈能等(2012)的方法构建正式环境规制评价指数[32]:FERi,t=Si,t/ISi,t。其中:S 表示环境污染治理投资总额占工业总产值的比重;IS 表示工业增加值在GDP 中的比重。
(2)非正式环境规制(IER)。指社会团体通过与企业协商谈判等方式来减少污染排放的行为。本文借鉴Pargal et al(1996)的指标选择方法,选取指标为人均收入、受教育程度、人口密度、年龄构成[33],并采用熵值法合并为一个指标。以上指标分别用城镇单位就业人员平均工资、大专及以上教育程度人数、城市每平方公里人数、15至64岁人口数来表征。
(3)边际效用弹性(θ)。根据凯恩斯—拉姆齐规则(Keynes-Ramsey Rule)可知其中:r表示资本回报率;ρ表示纯时间偏好率;ċc表示消费增长率。资本回报率采用王开科等(2020)的改进测算结果[34];借鉴汪海洲等(2013)的做法,用人口平均死亡率来估计纯时间偏好率[35];消费增长率用GDP支出法计算的人均最终消费支出来表示,并使用居民消费价格指数进行平减。经过计算,得到我国历年边际效用弹性的平均估值,如图3所示。
图3 我国历年边际效用弹性
2.控制变量
(1)经济发展水平(GDP)。环境库兹涅茨曲线假说认为经济发展与环境破坏之间存在密切的联系,采用人均地区生产总值来表示。
(2)研发强度(RD)。自主研发是企业取得技术进步的重要途径,用规模以上工业企业R&D 经费内部支出与工业总产值的比值来表示。
(3)产业结构(IND)。这是由于不同的产业对资本、劳动和能源的需求和依赖程度不同,考虑第二产业是耗能排污的主要来源,本文采用第二产业占GDP比重来表示产业结构。
对环境规制变量作标准化处理,对控制变量作对数处理。各变量的描述性统计见表2所列。
表2 相关变量的描述性统计
1.直接效应检验
表3 展示了偏向性技术进步和环境规制对能源效率的直接效应检验结果。
表3 偏向性技术进步与环境规制的直接效应
(1)偏向性技术进步对能源效率的影响。由模型1 可知,“能源/资本”节能偏向系数(BiasEK)为6.078 6,正向显著,表明节能偏向性技术进步在能源与资本间产生了节能效应:要素替代弹性在技术进步的过程中发生了改变,驱使企业以更高的资本投入减少能源消费,促使能源效率提升。“能源/劳动”节能偏向系数(BiasEL)为-9.910 2,负向显著,表现出能源回弹效应:虽然技术进步产生能源要素偏向(即劳动相对于能源的投入效率提高),但企业实际上仍然消费了更多能源,而不是增加劳动投入。
偏向性技术进步在两组要素之间的效应截然不同①。结合理论分析可知:①能源和资本要素是互补关系,“价格效应”下企业为了获利开展能源要素的技术创新活动,能源要素利用率的提高更大程度提高了企业对资本要素的需求;②能源和劳动要素是替代关系,生产活动受能源价格变化影响有限,即使能源要素利用效率提高,但人力资本的不足导致企业仍以能源要素加以替代,“规模效应”下企业的扩张活动又会增加能源要素投入。
“能源/劳动”要素之间,节能偏向性技术进步未能提高能源效率的可能原因是:①中国工业企业高技能劳动力数量不足,研发部门创新效率不足;②我国能源市场扭曲长期存在,要素价格变动难以反映要素市场的真实供需,作为要素的低效配置和配置扭曲的结果,企业在要素替代效应下延续了依赖资源的发展模式[36],使得能源消耗继续增加。
在非线性特征方面,“能源/资本”节能偏向的二次方项系数(BiasEK2)估计值为-279.340 2,负向显著;“能源/劳动”节能偏向的二次方项系数(BiasEL2)为-310.185 6,负向显著。节能偏向性技术进步与能源效率之间存在着非线性关系,表现为边际效用递减规律。这表明,当偏向于节能的技术进步在适当的水平上时,能源消耗可以得到有效的抑制;而随着技术进步的节能偏向不断增加,单位产出的能耗得以明显降低,能源回弹效应逐渐显现,技术进步对提高全要素能源效率的促进作用降低。
(2)环境规制对能源效率的影响。根据模型2可知,正式环境规制的系数不显著,没有直接促进能源效率提升,两者间存在着两种作用的共同影响,即基于“遵循成本”效应的正向影响和基于“创新补偿”效应的负向影响。结论表明,正式环境规制成本较高,导致企业对创新补偿的预期不足,缺乏产生有利于节能减排的技术进步动力。
非正式环境规制的系数为0.057 5,正向显著,说明非正式环境规制对能源效率有积极的正向影响,对企业节能减排起到重要作用。可以看出,人们的环保意识不断提高,要求企业采取环境友好的生产方式,有助于区域能源效率的提升。
(3)控制变量的影响。①经济发展水平变量(GDP)没有显示出显著的效应,说明我国各地区经济发展较不平衡,没有对能源效率表现出普遍的特征。②研发强度变量(RD)负向显著,说明企业目前的创新投入并没有直接促进能源效率的提高,体现出研发投入的“索洛悖论”现象。一方面,短期内企业可能会在原有的生产方式下加大研发投入以获得更多的利润,弥补环境规制成本亏损,由此导致能源效率下降;另一方面,我国的研发投入和研发人力资本投入存在错配现象,对研发人员投入的重视不足导致持续创新失去人才依托[37]。③产业结构变量(IND)负向显著,说明在我国第二产业比重更高的地区,能源效率往往更低。由于第二产业是耗能排污的主要来源,因此需要高度重视工业产业的能源效率提升。
2.调节效应检验
表4 展示了环境规制调节技术进步偏向以及边际效用弹性调节能源回弹效应的检验结果。
表4 环境规制和边际效用弹性的调节效应
(1)环境规制对偏向性技术进步的影响。由表4 模型3 可知,正式环境规制与“能源/资本”节能偏向的交互项(FER×BiasEK)系数为9.628 9,正向显著。这表明,在正式环境规制的影响下,能源要素相对于资本要素的影子价格提高,影响了两者的边际替代率及相对投入情况,从而改变要素替代弹性,并使得能源要素的使用过程更多地受到“价格效应”的影响,最终相对减少了能源要素的投入。
在表4模型4中,正式环境规制与“能源/劳动”节能偏向的交互项(FER×BiasEL)系数为-5.201 9,负向显著,与模型3 中FER×BiasEK 的情况恰好相反。这种交互影响效应的正负性,是由正式环境规制和技术进步偏向是否适宜所决定。根据分析可知,当 FER 持续提高时,BiasEK 多大于 0 且保持提升,即更偏向于节约能源,则正式环境规制与技术进步同“能源/资本”的节能偏向相匹配;BiasEL 多小于0 且呈现下降趋势,即更偏向于消耗能源,则正式环境规制与技术进步同“能源/劳动”的节能偏向不匹配。最终表现为正式环境规制分别放大了BiasEK的正效应和BiasEL的负效应。
而非正式环境规制与两类偏向性技术进步的交互项均不显著,说明非正式环境规制对能源效率的贡献是通过直接效应,而没有明显改变技术进步的偏向性。原因在于,非正式环境规制往往表现为公民的投诉举报以及媒体的曝光抵制行为,可以直接促使企业实施环境管理行为,但缺乏明确的政策指导来促进企业技术创新,难以改变技术进步的导向。
(2)边际效用弹性对能源回弹效应的影响。表4 模型5 用以检验边际效用弹性如何影响节能偏向性技术进步与能源效率之间的联系,亦即是否影响了能源回弹效应。可以发现,BiasEK×θ和BiasEL×θ系数分别为-0.547 1 和-8.161 4,表现为负向的调节效应,并且在“能源/劳动”之间的效应更显著。这表明边际效用弹性抑制了节能偏向性技术进步,最终提高能源效率,起到了放大能源回弹效应的作用。边际效用弹性对BiasEL 的负向影响更大,可能成为“能源/劳动”的节能偏向(BiasEL)在模型1 中取得负向直接效应的重要原因。根据图3展示的计算结果,我国的边际效用弹性在大部分时期大于1,也可以从理论上支持这一观点:在较大的边际效用弹性(θ>1)作用下,节能偏向性技术进步倾向于促进能源的当期消费,最终可能降低能源效率。
中国能源要素丰富地区的能源效率偏低,存在着“资源诅咒”现象,提高人力资本的水平则是关键的应对途径[38]。边际效用弹性不仅影响了当期的能源消费,也反映了教育投资倾向的大小:当边际效用弹性较小时(0<θ<1),消费者倾向于抑制当期消费而加大教育投资。有研究认为,较小的边际效用弹性是规避“资源诅咒”的充分条件[39]。面对较高的边际效用弹性,促使减少当期能源消费的同时增加未来的教育投资,是破解能源和劳动要素之间的矛盾、引导节能偏向性技术进步取得良好效果的关键。
为保证回归结果的可靠性,本文通过更换回归方法和替换变量的方法进行稳健性检验。
(1)更换回归方法。考虑各区域的异质性,根据Hausman检验显示拒绝原假设,选择固定效应模型(FE)面板估计。
(2)替换环境规制变量。由于环境规制的生效需要一定的时长,尤其是能源价格扭曲可能进一步扩大环境规制影响企业生产行为的时滞效应,因此以滞后一期的环境规制指标FER(-1)、IER(-1)进行替换。
从表5 可以看出,滞后的正式环境规制系数为-0.013 6,负向显著,说明正式环境规制在一定时长后同样直接表现出成本效应;固定个体效应后,边际效用弹性的调节作用显著性增强,进一步证实区域边际效用弹性能够影响能源回弹效应的结论。其余研究结论基本不变,实证结果具备较强的可靠性。
表5 稳健性检验
本文基于环境规制的视角下,从理论和实证两方面分析了偏向性技术进步影响能源效率的作用机制和效应。研究发现:
(1)中国工业发生了偏向性技术进步,在“能源/资本”之间偏向于使用资本,而在“能源/劳动”之间偏向于使用能源。
(2)节能偏向性技术进步在“能源/资本”之间提高能源效率,取得了良好的节能效应;而在“能源/劳动”之间降低能源效率,表现为能源回弹效应。
(3)正式环境规制主要由间接效应发挥作用,通过调节技术进步的偏向,放大节能偏向性技术进步在“能源/资本”之间的正效应和“能源/劳动”之间的负效应;非正式环境规制主要由直接效应提高能源效率,说明非正式环境规制更多的是通过公众行为施加压力,直接作用于企业的能源消费和排污方式,促进改善环境表现。
(4)边际效用弹性起到了节能偏向性技术进步对能源效率的负向调节作用,说明中国目前较高的边际效用弹性扩大了当期能源消费,放大了能源回弹效应。
(1)进一步推动能源要素市场化改革,将能源定价权更多地交给市场,保障要素的市场化价格形成机制畅通,使得能源与资本、劳动等要素的比价关系能够充分反映能源的相对稀缺性。
(2)重视高技能劳动力的培养,广泛开展劳动力职业技能培训,推动产学研合作,培养高水平研发人员,鼓励企业技术创新,加大人力资本投资。
(3)灵活运用环境规制工具,因地制宜促进节能减排,根据不同要素的偏向有针对性地引导技术进步方向,改变发展方式。同时鼓励公众参与实施规制、监督政府规制政策,引导公民与环保组织积极与企业互动,通过不同类型环境规制的结合更全面地发挥环境规制的作用。
(4)保持环境政策相对稳定,降低行业需求规模的波动,使得企业在研发投入方向上形成稳定的预期。同时塑造公众的生态文明理念,遏制超前消费,引导消费者选择与个人需求相符的绿色产品,降低边际效用弹性,遏制能源回弹效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