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广东怡和行伍家商人及其历史作用

2022-04-07 11:38
关键词:家族贸易

王 健

(上海大学 文学院,上海 200444)

怡和行伍家,是清代最为著名的广州十三行商人家族之一,历史悠久、影响深远。自1792 年伍秉钧首创怡和行至1843 年十三行公行解体,伍家半世纪的经商史中绝大多数时间都占据十三行首席行商的地位。伍秉鉴、伍崇曜为代表的伍家商人以十三行贸易为经营形式,长期与官府、外人打交道,在早期中外关系及商业贸易领域,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历史印记。

回溯怡和行伍家研究,以章文钦于1984 年发表的《从封建官商到买办商人——清代广东行商伍怡和家族剖析》上下两篇专文[1-2],为该行商家族研究的代表性成果。除此之外,梁嘉彬、陈国栋及海外学者范岱克(Paul A.Van Dyke)、王迪安(John D.Wong)等人的研究[3-7],亦丰富了怡和行伍家的行商家族史研究。随着近年来中外史料的发掘与一些新材料的使用,伍家研究成果凸显,但讨论范围过于分散,家族史的脉络也未得到较好的修正。故本文将以前人深厚的研究功底为基础,利用一些新的中外史料加以思辨,进一步细化怡和行伍家研究,力求呈现较为清晰客观的怡和行伍家商人群像,祈盼学界指正。

一、怡和行入粤先辈及源顺行伍钊

据道光四年(1824)伍秉镛《安海伍氏族谱序》载:“粤之祖肇于闽之晋江;闽之远祖,肇于豫之汴梁;豫之远祖,肇于楚之武陵;楚之鼻祖,肇于雍之安定。”[8]定居于广东的怡和行伍家,其远祖可追溯至今陕西一带,五代时期伍氏族人由庐江进入河南,赵宋时期又从河南进入福建。又据《安海伍氏重修族谱序》载:“以椒参公有功封伍地,因以为姓,故始祖”,“我安海房系出仕公”[9]12。怡和行伍家奉春秋楚国大夫伍参为始祖,而伍参即是伍子胥曾祖父。伍参后裔第四十九代伍仕于宋徽宗大观四年(1110)考取进士授官,到宣和七年(1125)十一月因政治生涯受阻入籍福建莆田定居,被尊为伍氏入闽始祖,伍仕其后又传三代从莆田伍氏族人发展到晋江安海乡一带,即是怡和行伍家入粤先祖这一支。[10]126

伍仕第十三代名伍典备(字符龙)明朝生人,福建本地《伍氏家庙》有载:“典备自少经商粤省,往在粤驻居。”[11]128从而有“符龙公入粤经商”[8]一说,但年代久远后世记载不一。美国商人亨特说过伍家族人“曾经长期在武夷山种茶”[12]95,他们在康熙年间受迁界禁海政策影响,只得往返于闽粤之间经营内陆茶叶贸易,伍朝凤(字璨廷,号辉庵)为伍典备独子,“因经营生理,迁粤籍隶南海”,而后“复迎父亲符龙公安葬于粤”[9]12。由此可知,伍朝凤实为在粤经商的怡和行伍家先祖,他早年凭借家族在福建茶山的经营,来到广东从事福建茶叶贸易,随后购置“广州西关”一带住宅定居下来。为表在广东生存的决心以及对父亲引领的尊重,伍朝凤特意将父亲伍典备及母亲的衣冠冢从福建原籍老家迁至广东入葬,后世即尊伍典备为福建安海伍氏入粤先祖一世。据笔者查证,怡和行伍家后人伍凌立先生,在寻根福建伍家故地过程中于晋江市安海镇石狮巷51 号,找到了祖祖辈辈曾经生活过的地方。[13]

自伍朝凤后又历经三代,逐渐积累在粤贸易经验并形成家族式商业团体。据《安海伍氏入粤族谱》可知伍朝风生二子伍圣德、伍圣衍为入粤三世,伍圣德生四子伍章英、伍章华、伍章著、伍章番并有一女,伍圣衍生独子伍章茂并有两女。其中伍章茂(字怡伟)作为入粤第四世“行洋殁于电白”[8],他作为家族成员之一能有出洋的经验,说明伍家发展到入粤四世时贸易范围逐渐扩大,已不局限于广州西关一隅的小范围买卖,且在伍章茂不幸早逝后,伍家内部选择将伍章番次子过继于伍章茂。更有人说伍家怡和行中的“怡”字,即取自为家族做出重大贡献的伍章茂(字怡伟)。[14]到入粤五世时,伍圣德的第四子伍章番生有三子,其中最小的便是怡和行创办人伍秉钧之父伍国莹,而伍国莹的堂侄伍钊(伍国琼长子)即为十三行之一的源顺行创办人。据《安海伍氏入粤族谱》[8]作入粤安海伍氏世系(图1)。

图1 入粤安海伍家世系(前五世)

由世系可知,伍典备带领家族自闽入粤后,经由其子伍朝风经营已在粤省站稳脚跟。发展到入粤三世时,圣字辈伍氏族人慢慢开枝散叶,其中以伍圣德最为显著,他在清前期国家百废待兴之际,已娶上两位妻子并养家数口,其孙伍国球更是取得“国学生”头衔,而伍圣衍的一支子孙也曾历经外洋贸易。福建安海伍家入粤后,广泛开展贸易活动,在怡和行之前便开办过源顺行,源顺行的创办对怡和行的发展有过重要影响。

源顺行的创办人为伍钊(字式之,号景川)即伍国琼长子,“生于雍正十二年(1734)甲寅,终于嘉庆七年(1802)壬戌”[9]43。伍钊在早期曾作为行外商人参与十三行贸易“长达10 年”[15]263,他最常用的英文商名作“Geowqua”,另据学者范岱克查证“Kinqua”“Kiouqua”“Quouqua”[6]258等十多种近似的外文名字,皆是不同语种商人对伍钊的称呼。保存在中文官方档案中的伍钊商名写作“伍国钊”[7]45,之所以这么写,笔者认为有以下原因可供参考:其一,我国古代以商为末认为经商不雅,故“(行商)往往不用本人真名承商而以伪名或别字报充”[3]294;其二,1734 年生人的伍钊与1731 年生人的伍国莹年龄相仿,两人都从事于家族贸易,外人误以为二人为同字辈兄弟关系,于是伍国钊也常作伍钊的中文商名。实际上伍钊为伍国琼长子、伍国琼为伍国莹堂兄,伍国莹与伍钊实为叔侄关系,刚好印证了部分文献中记载伍钊与伍国莹儿子为堂兄弟的关系。[5]277-278

伍钊在外商口中又称“伍乔官”“伍钊官”,1772 年他作为十三行泰和行颜家(Ingsia 颜时瑛)的账房与荷兰人有最早的交易记录,后泰和行倒闭又在陈家(Chowqua 陈文扩)源泉行供事。[6]1081782 年8 月,时年48 岁的伍钊领行商执照,正式成为十三行行商之一,在外商口中仍称“Geowqua”。[16]第二卷:95据梁嘉彬考证Geowqua 所创办的行号正是“源顺行”,源顺行创办于乾隆四十七年(1782)。[3]290-292又据伍氏后人讲述,伍钊是与伍国莹“共同建立源顺行”[11]131,因而伍国莹在早期虽未承商,但凭借多年行外商人的经验,帮助侄子伍钊成立源顺行并打点生意。因伍钊原为泰和行账房有与外商贸易经验,故外商对这位新行商较为信任,多次与他合作。学者范岱克研究显示:伍钊每年出口额占丹麦总贸易30%~65%、占荷兰总贸易20%~35%,其中1784-1792 年伍钊每年向丹麦、荷兰、英国出口额超50 万两,而每年总贸易额或可达百万两。[6]109钊官与英国东印度公司(以下简称“英公司”)贸易中,1784 年的贸易份额就在全体行商中排并列第三,发展到1796 年成为仅次于同文行潘家的第二大行商。[16]第二卷:114伍钊的贸易生涯在成为行商后达到了巅峰,1789 年清皇室福康安曾力邀伍钊前往北京为乾隆帝八十大寿道贺[15]174,1793 年官府更是指派钊官与另一位行商随同马嘎尔尼使团北上[16]第二卷:251,后虽两次都未成行,但也反映出清廷对钊官的信任与重视。

行商的身份意味着更多的贸易和利润,但也承担着更多的责任与风险。1787 年为应对台湾军需,伍钊便同其他行商一道“各捐4 万两白银”[6]53,他们付出大量金钱向官府行报效之责。在一次失窃案中,伍钊作保的商船“黑斯廷斯号”意外缺少一批货物,因此他被判定独自赔偿外商损失的“3 000 西班牙银元”[16]第二卷:170。每当外商来粤贸易,地方官便会先行搜刮一批珍宝,这些被看中的货物皆由保商买单,伍钊因此额外承担着许多花费以及不定期地向官员行贿的开支。仅1793 年官府就向伍钊勒索过“6 480两”白银[15]224。而且,部分行号破产后相关债务还会分摊到其他行商头上。嘉庆初年,伍钊的源顺行资金周转不顺,贸易形势不容乐观,他与英公司的贸易也由逐年盈利转为“倒欠5、6 万两”[6]116。穷途末路的源顺行,选择在嘉庆三年(1798)宣告破产,所幸伍钊并未因破产受牵连。1802 年因病去世,终年68 岁。

除了伍钊、伍国莹外,在怡和行成立之前伍家早期族人从事十三行贸易,不乏记载。据范岱克所述,1765 年的中国货物合同上出现“Wu Heguan 伍和观”[17]157的名字,伍和观从事东南亚洋舶贸易,且与伍钊同样隶属于泰和行颜家管理下,1765 年伍和观出洋越南后并未安全返回广州,有关他的事迹后续未载。无论伍和观是否与伍家有关,伍家早期入粤商人必定已在怡和行贸易兴盛前活跃于广州商海。尤以伍钊的源顺行为代表,伍家族人早已将家族的商业脉络捋开。从源顺行经营面临的机遇与问题中,伍家积极吸取经验教训,脱颖而出如伍国莹、伍秉鉴、伍崇曜等著名伍氏商人,厚积薄发才诞生了盛极一时的怡和行。

二、怡和行的引路人——伍国莹

伍国莹(字明石,号琇亭)为伍章番的第三子,“生于雍正九年(1731)辛亥,终于嘉庆十五年(1810)庚午”[9]。伍国莹早年有与堂侄源顺行伍钊一起参与贸易的经历。据《安海伍氏族谱》讲述,乾隆三十八年(1773)伍国莹42 岁前就已参与福建武夷山的茶叶贸易,且与自己的另一位堂侄伍钢共事。[11]132从中可以看出,伍氏家族内部有较强的联系性,以伍国莹为代表的入粤五世和以伍钢、伍钊为代表的入粤六世,他们凭借家族纽带作用共同致力于闽粤之间的茶叶贸易,在后来逐步扩大并开办行号。伍国莹在1769 年得子伍秉鉴其乳名为亚浩,伍国莹便以亚浩作商名从事贸易,外人称他为“浩官”写作“Howqua”(或“Houqua”),伍国莹一直沿用“Howqua”商名直到怡和行成立后,故“怡和行实以国莹为始祖”[3]283。因国外档案记载混乱,前期也有一名写作“Howqua”而叫林时懋的商人,因与怡和行伍氏家族没有亲缘关系,在此将他与怡和行伍家区别开来。(下文另作简述。)[6]52据怡和行后人伍凌立《伍氏莆田房符龙公广州十三行支脉族引谱》[18]作如下怡和行三代世系(图2)。

图2 怡和行三代世系图

自1768 年后,伍国莹便有在同文行潘家庇护下开始贸易的最早记录[15]89,这段时间也正是伍国莹喜得第三子伍秉鉴的同一时期,“浩官”商名随之出现。几年后的1772 年,又出现一笔以“浩官”为名的交易记录,英公司在该季度曾要求“浩官21 担”[16]第五卷:201生丝供应,此时的浩官被认为是伍国莹。英公司1778年贸易季度订单中,浩官供应“贡熙茶100 箱、生丝112 包”[16]第二卷:32,此时他还未承充行商。到1782 年也就是其侄子伍钊开办源顺行那一年,官府原本也想让有行外商人经验的伍国莹独自承商,此前他已至少有“15 年贸易经验”[15]263,但伍国莹因考虑到家族内部过多承商,或可能带来更大的经营压力而极力拒绝,他的拒绝招致官府不满,为表惩戒官府强令伍国莹担任盐商。[19]47伍国莹因为从未有经营盐务的经验,仅上下打点就花费“84 000 两”[15]221,且盐商也与行商一样需承担各类苛捐杂税,为此伍国莹十分后悔没有选择领行商执照。经营盐务不到一年,1783 年伍国莹便向官府投诚承充行商,伍国莹向英公司请求先给他“600 箱武夷茶”订单[16]第二卷:104,以便资金周转,英大班认可浩官的信誉和实力,给予他帮助,于是,伍国莹在买下破产行商“Sinqua”[15]89的货栈后,于1784 年正式承充行商。

伍国莹承充行商后,并未能够像早期的伍钊一样顺利经营。1785 年伍国莹将行商特权出借给外人使用,外人(此人极可能为上文提及的另一位“Howqua”林时懋)用他的名号签订贸易合同,几年后经商失败,伍国莹不得不出面调解纷争。[15]263英公司1786 年贸易季度显示,中国主要债权人中浩官排名第六[16]第二卷:137,是主要行商中掌握贸易主动权最低的一位。1787 年3 月浩官更因卷入一场商欠案,被当事人“诺丁汉号”商船的会计禁锢。[16]第二卷:1711788 年贸易季度末期“据称浩官欠海关税饷及其他税捐甚巨,他已逃匿”[16]第二卷:174。伍国莹在承商5 个贸易季度后选择退出十三行贸易,“从此淡出广州商场”[20]。

有一说认为1788 年潜逃的Howqua 实为商人林时懋,他与美国人有着失败交易并且嗜好鸦片,牵连到伍国莹一家。[21]139学者陈国栋针对Howqua 与林时懋的关系有过辨析,他认为前期的浩官即是林时懋而根本不是伍国莹。[15]251-254笔者综合考察后,发现的确存在林时懋这样一位行商,但不可否认有记录显示伍国莹早年也曾参与十三行贸易,有过自己的一段经营岁月,为怡和行的建立铺过一段路。关于伍国莹在1788 年究竟有无逃匿、伍国莹与林时懋的关系,现因史料缺乏难以求证,还需后人加以深究。Howqua 名号在接下来连续几年都没有出现,再据后期伍家发展可知伍国莹一家并未遭受官府严苛的追责,只是伍国莹于家谱上“无有关经商之具体记述”[14],且未再以自己的名义承商。从同时期伍家的另一行号源顺行逐渐做大做强的背景来看,或许正是借助伍氏家族内部族人紧密联系的力量,由实力过硬的源顺行帮助伍国莹度过这一危机。伍国莹的二子伍秉钧在伍家生意歇业几年后,便继承父亲的行商名额,重操旧业开创怡和行,实际上怡和行的贸易仍旧由伍国莹在幕后指导。

“(伍秉鉴)父亲浩官一世仍然是伍家及其买卖的领头人”[22]215,自伍国莹扶持其子承办怡和行后,其本人再少有出现于官方记录中,但他始终居于怡和行最重要的地位,掌握着怡和行的重要资产。据伍氏大宗祠门前石碑原文称,嘉庆癸亥(1803 年)伍国莹亲手斥巨资购置原广州河南岛海幢寺附近土地(即今海珠区北岸),落成“伍氏宗祠”[8]供奉伍国莹生父伍章番,即福建安海伍氏诒光堂。伍国莹还授意其后代新建安海入粤始祖祠,供奉入粤始祖伍典备等祖宗,三子伍秉鉴也确实如父亲所愿,于道光十五年(1835)在“河南鳌洲建有大宗祠”[9]供奉列祖列宗,此即福建安海伍氏崇本堂。晚年的伍国莹十分看重宗族力量,在他的主导下不惜重金先后建造两座宗祠以维系家族同胞的向心力,而以怡和行为核心的十三行广东伍氏家族也就此形成。伍国莹为人孝廉、乐善好施,早年由广东往来福建崇安常遇暴雨毁路,“翁出资治之费巨金”且“其他济人利物之事不可胜数”[9]。伍国莹于嘉庆十五年(1810)去世,终年79 岁,其子孙秉承先志继而开创怡和行的辉煌时代。

三、怡和行的诞生与兴盛——伍秉钧、伍秉鉴

怡和行的诞生与兴盛,主要由伍秉钧、伍秉鉴二人完成。与怡和行伍家交好并处于同一时代的潘思园公潘进曾记:“府君(伍国莹)勤俭性成,衡坡公(伍秉钧)与平湖(伍秉鉴)年未弱冠,即命开枝贸易。”[23]305伍国莹膝下有四子,其中第二子伍秉钧、第三子伍秉鉴依次承担怡和行行务,怡和行以兄弟二人为前期经营者,从中调和入粤后伍氏家族的内部关系,使怡和行伍家更具广东行商家族特有的凝聚力。

(一)伍秉钧

伍秉钧(字鸿之,号衡坡)“生于乾隆三十二年(1767)丁亥,终于嘉庆六年(1801)辛酉”[9]。1786 年,年仅19 岁的伍秉钧便有在其同辈堂兄伍钊源顺行的工作记录。[6]111在外国人眼中伍钊与伍秉钧父亲伍国莹年龄相仿,有时混淆伍钊与伍秉钧为叔侄关系,其实按照辈分他俩是堂兄弟关系。1792 年9 月,伍国莹“给银万两以为请牌开张”[24]306授意二子伍秉钧开办怡和行,伍秉钧奉命而为承充十三行行商,他的中文商名为“伍忠诚”,外文名“沛官”写作“Puiqua”,怡和行于当年正式成立。据荷兰人在1792 年3 月21 日档案记载,沛官在这一年有望成为行商,“他的关系来自钊官的行号”[6]117。伍秉钧凭借多年在源顺行打拼的经验,顺利取得行商执照并以怡和行名义与英公司“签订1793 年贸易季度的合约”[16]第二卷:222。伍秉钧在家父的提携下审时度势,注意到英国市场逐渐居于国内首位,故将贸易重心调整至英国商人身上,由此怡和行业务发展很快,几年时间便从小行号发展至贸易量靠前的行号。与英公司贸易中,伍沛官1793 年在十三行7位商人中排第6,1796 年在10 位商人中排第4,1798 年已在近10 位商人中跃居第3。[16]第二卷:223英国人评价伍秉钧“是一个很有个性的年轻人,并对经商很用心”[6]119,他经营的怡和行广受英、葡等国商人好评,诚信经商使他成为英公司主要债权人,并逐渐积累一定资产。

伍秉钧经营怡和行业务时,也遇到一些棘手的事情。如1794 年由伍秉钧作保的英国商船上有人涉嫌走私,伍秉钧因此受罚“3 000 西班牙银元”[6]119,除受罚外还得为官员采办贡物提供金钱;1800 年英船“休英格利斯号”因被监督判为走私而罚款,监督“将他们的缴获物充公……并罚沛官50 倍的税”[16]第二卷:391;而更大的危机则出现在源顺行濒临破产之际。1798 年1 月,伍钊源顺行因资金周转不顺出现债务困难或遭官府重罚,当时伍秉钧时常与伍钊联系,“他们两人面露愁色”[6]116源顺行此时“债款已达60 000 两以上”[16]第二卷:333。作为堂弟的伍秉钧准备用怡和行兼并源顺行来解决这一问题。在伍秉钧请求下将源顺行债务“转入沛官账户”[16]第二卷:333由怡和行来承担同族债务,同时获得源顺行原有的市场份额,这在十三行家族式行号的经营中是常见的现象。至此,入粤安海伍氏于十三行经营仅剩怡和行,伍秉钧凭借精明的商业头脑,获得英公司的大力支持,贸易形势愈发明朗。怡和行经此一事,不仅未被源顺行的债务拖垮反倒一举扩大市场,在1798 年和1800 年贸易量迅速蹿升至第三位。1801 年年仅34 岁的伍秉钧因病不幸早逝,怡和行行务随之转交给其三弟伍秉鉴接手。

(二)伍秉鉴

伍秉鉴(字成之,号平湖)“生于乾隆三十四年(1769)己丑,终于道光二十三年(1843)癸卯”[9]。据悉早在1788 年,19 岁的伍秉鉴就像其二哥一样从事贸易活动,从1788 至1792 年都有伍秉鉴用“Hooqua”作为签名向英公司卖茶的记录,而在1793 年也就是怡和行成立第二年后,“Hooqua”(或Houqua)的签名就此消失。[7]44-45伍秉鉴早年与二哥先后步入十三行贸易,跟着源顺行伍钊积累经验,待到二哥伍秉钧正式承充行商后,伍秉鉴秉承父亲意愿加入以伍秉钧为首的怡和行事业当中,凸显行商家族内部强大的凝聚力。怡和行成立后,伍秉鉴作为合伙人一直挂靠在二哥名下经营外贸近十年,直到1800 年伍秉钧突染重病,伍秉鉴才开始走向台前,继续维持怡和行业务。据英公司档案记录:“Hooqua,Puiqua’s brother。”[7]49浩官伍秉鉴作为沛官伍秉钧的兄弟,主动担起经营怡和行的责任同英公司进行商贸谈判,并以二哥的名义完成合同签订。在伍秉钧病倒的情况下,伍秉鉴逐渐成长为怡和行二代掌舵人。

1801 年伍秉鉴给英商书信中写道:“弟之二家兄沛官,因染暑症渐至沉疴,已于六月十三日身故矣。”“至小行生理各事,俱照家兄生前,如常办理”[24]172。在伍秉钧离世后,伍秉鉴担心因主事人变更会引起外商对怡和行业务的调整,机敏的他及时向外商保证怡和行会与往常一样经营,以此维系贸易伙伴对家族行号的信任。“签订茶叶合约及交货则提到沛官,而在处理外交事务时称为浩官。”[16]第三卷:39伍秉鉴接手怡和行初期,因其堂兄伍钊的破产债务在伍秉钧时期还未结清,所以他主事后先以怡和行名义将债务清偿,承担起怡和行兑现债款的责任。1802 年有记载称伍家欠荷兰人债务几经转手伍钊、伍秉钧,最后由伍秉鉴通过贸易合作完成偿还。[6]121伍秉鉴拥有非凡的经商头脑,自其顶替伍秉钧承商后,怡和行的业务迅猛发展,在与英公司贸易中,几年之间便于1809 年首次登顶十三行之首[16]第三卷:117,外商称行商浩官已然成为“广州商界一个重要人物”[16]第三卷:39。

成为十三行中坚力量的伍秉鉴并未感到安稳,家人伍钊、伍国莹在贸易上的挫折以及接连破产的其他行商,让他时常感到不安。伍秉鉴的担心不无道理,1804 年“沃尔默炮台号”被查出擅自雇华工出海,作为商船保商的他为平息此事花费巨款贿赂官员。[16]第二卷:472除贿赂官员外,伍秉鉴因家产丰厚还需承担其他破产行商的债务以及各种苛捐杂税,他在怡和行兴盛之际已萌生退意。令伍秉鉴更加决然地选择退休是“黄亚胜案”[25]的发生,案件令浩官左右为难,甚至有被海关监督囚禁的危险。伍秉鉴为此案几经奔波,从中调解妥当后,于1810 年2 月25 日“宣布退休的意图”并“反对一切劝说”[16]第三卷:124,然而行商终究是受制于官府,他的退休申请被监督一再否决。伍秉鉴只得继续从事对外贸易,伍家怡和行事业得以保持稳定增长。英公司1813 年贸易季度中,由于原首席行商茂官去世,故在这一年首席行商位置“让与浩官(沛官)”[16]第三卷:213,7 月伍秉鉴便在公行内召集全体行商,开始行使自己的领导权力。掌握十三行独特地位后,伍家怡和行更加值得外商信赖,贸易份额一直居于榜首,由此开启长达数十年的怡和行商贸黄金时代。浩官伍秉鉴经营的贸易在外商口碑中很好,只要货物印上怡和行的标记便十分畅销,1816 年有货船管理员评价道:“(十三行)除浩官外,没有一个人靠得住”[26]53。伍秉鉴居于总商地位后,依然经常受到官府的压迫和各种意外情况的打击,如在会隆、达成二行破产案中需公行共同偿还十年的债务,仅其中有数据记载的一年(1818 年),伍家怡和行便“代还银两万四千二百四十四两三钱八分三厘”[27],帮偿债务数额巨大,约占11 家尚存行号中的17%。但好在怡和行资产雄厚已足以使伍秉鉴能应付债款,他也因此成为怡和行伍家最为核心的人物,带领行号走向最鼎盛的时期。

1826 年57 岁的浩官又因卷入一件外人与国人争端的案件而身心俱疲,“(浩官)已获得海关监督的准许,退出行商”[16]第四卷:147-148。在伍秉鉴的多次请求和巨资贿赂下,海关监督终于同意了他的退休申请,准许伍秉鉴第四子伍元华接替父亲承商。伍秉鉴除退休外,还曾表达愿捐资家财十分之八关闭怡和行,而政府仅准许浩官退居幕后“仍然要他负担所有行商的一切责任”[28]290。居安思危的浩官急切地想要结束十三行贸易,可惜官府未曾想要放弃怡和行这一稳定且丰厚的税源,伍秉鉴仅仅是名义上脱离十三行贸易,实际上仍是怡和行的掌控者。在这一年,怡和行伍家内部发生巨变,伍秉鉴认为既然官府不许怡和行结束十三行贸易,只得将家族内部财产进行分割,以免日后怡和行出现变故影响其他伍家族人。在伍秉鉴主持下,请来南海潘进立《代怡和洋商伍敦元作分家产议约》[23]305-310,其主要内容有以下几点:

第一,伍国莹遗留资产,连本带息划拨至家族祠堂中,各房轮流管理,开支用于祭祀与子孙发展事业,不得挪用于其他事宜。

第二,伍秉鉴主持时期,怡和行盈利资产平均分为四份,由伍国莹四子各代表一房平分,资产分割确认后,各房独立管理互不干预。

第三,怡和行剩余固定资本,由三房伍秉鉴一支继续使用,并以伍秉鉴四子伍元华管理维持怡和行运转,其他三房至此与怡和行经济上脱离关系。[11]134

由上可知,伍家将怡和行财产合理分割,由三房伍秉鉴一支独自承担怡和行日后盈亏,而其他房不再参与怡和行行务。此举一方面既是保护族人不受怡和行破产累债影响,另一方面又使族人互相独立不再依赖怡和行寄生。此后伍秉鉴也将怡和行“沛官改为他自己的名字浩官”[16]第四卷:169,四子伍元华以浩官身份继续代表怡和行经营贸易。此次分割家产,显然是伍秉鉴为家族大局考虑,怡和行也就此轻装上阵,由伍秉鉴一脉继续经营下去。

伍秉鉴为人小心谨慎,深谙经商之道,在其卸任怡和行代表后,仍居其后掌控大局,行号财富越做越大。1834 年据伍秉鉴自己估算怡和行财产“约值2 600 万元”[12]56,这还是在怡和行分家后独立结算的资产,那时的伍氏家族可谓富甲一方。1837 年公行三家成员有外债未还时,伍秉鉴也主动承担“100 万”[12]55款项,出资最多深得行商群体拥护。伍秉鉴对商业账目十分谨慎,且保持着事无巨细一律仔细对待的态度,赢得许多外商赞许。美商福士就曾说:“(浩官)对我就像钢铁一样忠诚可靠。”[22]250十三行末期因鸦片走私贸易的影响,伍秉鉴多次抛头露面奔波于官夷之间,并见证了十三行贸易最后的陨落。

十三行时代最后的辉煌与鸦片贸易的兴盛有着极大关系。鸦片贸易很早就在广州进行,只不过当初规模小影响不大,当官府察觉鸦片贸易的危害性后,开始了严厉的禁烟政策,伍秉鉴也意识到继续鸦片贸易的严重性,他在1839 年林则徐奉命到粤督察禁烟事宜前,赶忙敦促外商停止鸦片走私。“我们忠实的朋友浩官说,如果我们不‘完全’终止鸦片贸易,他会终止我们的贸易。”[22]189美商福士在信中如是说,足见伍秉鉴对官府的畏惧,不惜以停止中外贸易威胁外商。不幸的是,林则徐到广州后外商依旧固执己见不肯与官府合作,作为总商的伍秉鉴随时面临杀头的风险,已“恐惧到了极点”[29]140。林钦差为向鸦片贩子施压,便往伍浩官的脖子套上囚犯枷锁,让他去哀求英商颠地前来会谈并警告伍秉鉴:“如果颠地不服从命令,那么掉脑袋的就是你自己。”[30]242所幸,伍秉鉴最后顺利脱身。鸦片战争爆发后,1841 年英军迫近广州近郊附近向清政府勒索赎城费600 万银圆,浩官就为此承担其中“110 万”[12]54银圆,成为行商中出资最多的一员。眼前的战争带来如此大的波折,令浩官产生对未来的担忧,一度曾流露出移居美国的打算,顾虑年纪太大、受不住旅途奔波才作罢。[31]第一次鸦片战争结束后,紧随着1842 年《南京条约》的签订,十三行贸易垄断地位正式被取消,翌年,一代洋商伍秉鉴在广州去世,终年74 岁。

四、行商家族的接续——伍元华、伍崇曜

自1826 年伍秉鉴摘去行商头衔又经历家产分割后,以三房伍秉鉴一脉为核心的怡和行家族成员规模逐渐缩小。伍秉鉴第四子伍元华、第五子伍崇曜先后接替父亲职责承充行商,他们皆以父亲浩官名义承办行务,彰显伍秉鉴一脉居于伍家怡和行的核心地位。伍元华、伍崇曜在父亲指导下快速成长,先后为怡和行伍家做出了不少贡献。

(一)伍元华

伍元华(字良仪,号春岚)“生于嘉庆六年(1801),终于道光十三年(1833),著有《延晖楼吟稿》”[9]。1826年伍秉鉴退居幕后,怡和行转给“他的第四子[Wu Show-chang(伍受昌)]掌管,他把其子推荐给委员会照顾”[16]第四卷:148。伍元华的出任始于怡和行分家那年的家族讨论,面对复杂的营商环境“兄弟、叔侄、侄孙人等……众皆莫肯肩承行任,齐举平湖四子元华接充”[23]308。伍氏家族面对怡和行新的转变,始终以家族整体利益为前提,在选任接班人上并非以伍秉鉴个人意志所决定,而是家族成员集体商议裁定。

伍元华于25 岁这一年正式接管怡和行,对外继承父亲浩官“Houqua”的名号,只将中文商名改为“受昌”。“蛮货遥通慰南顾,军储独办供西征”[32]396是岭南文人谭莹对伍元华的评价,从中看出伍元华在接过怡和行事务后成长很快,已经可以独办军需为国效力,而在他的经营时期内怡和行业务量始终稳居十三行之首。即使在官府整治鸦片贸易时期,英国鸦片贩子也认可伍元华的能力,愿意冒险“与洋行伍元和(伍元华)串通”[33]49秘密参与走私贸易。

伍元华除了经商能力外,其在岭南文学艺术方面的造诣也颇深。伍元华常常与岭南士人一起浅斟低唱,往来琴棋书画之间,创造了良好的文化氛围,加强了地方士人之间的友好交流,促进了岭南文化的繁荣。新会进士伍有庸在《题春岚听涛楼图》提道:“主人性耽画与书,巨眼真赝能鉴别。”[34]51另有人记载:“(伍元华)家有听涛楼储藏书画金石为倡咏地,善绘事有《延晖楼吟稿》。”[35]379伍元华曾建听涛楼于伍家后院万松园,在其中常把玩书画金石且进行绘画和作稿,并“刻有《经验良方》四卷、《此君轩帖》《圣教序帖》《成邸临九成宫真迹帖》等”[36],为保留传统文化做出一定贡献。谭莹在其《乐志堂诗集》中为友人伍元华写有一首《听涛楼歌为伍春岚都转作》[32]396,诗中除了赞美伍家听涛楼的美景外,亦可看出两位亲密好友互相欣赏之意,而双方的文集颇有岭南文士的显著风格,留存后世成为瑰宝。

伍元华虽有父亲一直在幕后帮衬料理怡和行行务,但复杂的经商环境不允许他能够独善其身。道光八年(1828)外商因有向十三行装卸货物需求,将原本隔绝民夷的外墙私自改筑,此举引得官府不满,此后几年作为十三行总商的伍元华围绕此事游走于官夷之间,顺利在两广总督面前说通此事。[37]521-527但政策的变化往往非常之快,1831 年5 月12 日上午,广东巡抚在海关监督陪同下来到夷馆门前,亲自要求外商将先前修建的建筑物拆毁并恢复至三年前景状,而对行商监管外夷不力的惩罚则是“立即将浩官下狱并可能斩首”[16]第四卷:316,伍元华苦苦跪地一小时,在监督的说情下才得以幸免。当天还有另一件谕令是有关“外国妇女到商馆居住问题”[16]第四卷:318,伍元华因牵连其中被罚鞭笞之刑,后虽可抵金赎罪,但对伍元华来说绝对是备受煎熬的一天。同年11 月,由总商伍元华奔波处理的外商与中国人发生争端造成伤亡的案件[38],又因处理不当遭总督批驳为“庇护外国凶手,实系一奸商”[16]第四卷:305。伍元华年纪尚轻就夹在官夷之间斡旋,与其伯父伍秉钧一样累劳成疾。在友人致伍元华书信中既有提道:“珍重调摄,俾早复元,为祷即请。”[23]254伍元华在经营怡和行的第八年即1833 年,32 岁的他便因病去世。

(二)伍崇曜

伍崇曜“原名元薇,字良辅,号紫垣……生于嘉庆十五年(1810)终于同治二年(1863)”[9]。伍崇曜是继其父伍秉鉴后,又一盛名在外的伍家商人,其本人也是伍家唯一一位被晚清广州地方志单独列传的人物,如同治《南海县志》、光绪《广州府志》、宣统《南海县续志》等皆有伍崇曜传。伍崇曜在其父兄从商的情况下,他专心于科举仕途,“年13 岁考以幼童入县学”[11]156,后在其21 岁(1831 年)受钦赐举人之荣膺留居北京。可惜的是伍崇曜未能继续仕途之路,1833 年其兄伍元华去世时,怡和行伍秉鉴仅剩三子可作为接班人,分别为时年23 岁的五子伍崇曜、17 岁的六子伍元菘、5 岁的七子伍崇晖。伍崇曜作为年纪最大且仅他成年的情况下,从其兄手中接过怡和行责无旁贷。

由于伍崇曜接手怡和行时,年纪尚轻且之前专精于仕途,对于经商算是个新手,不像其兄伍元华那般上手快,所以在他接手的前十年里,行务皆依靠其父伍秉鉴打理,而他则以商名“Woo Shaouyung 伍绍荣”[3]287从头学起经商,直到后期广州的鸦片争端才使他频频露面。1839 年3 月钦差大臣林则徐赴广东督办禁烟,伍秉鉴父子作为总商负责官夷之间的接洽,然而禁烟一事受到外商阻挠迟迟得不到进展。“23 日,为进一步施加压力,将伍绍荣等革去职衔,逮捕入狱。”[39]58伍崇曜被关押时间不长可看出他对官府具有一定重要性。鸦片战争爆发后伍崇曜紧跟其父,多次参与到中英双方的谈判之中,居官夷之间调停。“1841 年2 月1日,琦善与义律在虎门蛇头湾会晤,便带伍秉鉴和伍绍荣一道参加。”[39]62或许是因为伍崇曜常年给洋人办事,遂引起广州城内老百姓的不满,鸦片战争期间有人传“怡和行洋商伍绍荣亦遭雷厄”[40]388,还有民间歌谣唱到“四方炮台打烂,伍子垣顶上”[41]247一说。第一次鸦片战争结束之际,清政府拟与英国人于南京谈判,原定伍秉鉴远赴江苏承办此事,但因他年纪过大、行动不便,只得“令伊亲子伍崇曜,迅速代伊前往江苏听候差遣”[42]442。还未等伍崇曜赶到,急于投降的清政府便迅速签订《南京条约》,早期伍崇曜虽在经商上未发现突出事迹,但其优异的外交能力和办事经验,逐渐使他成长为怡和行伍家对外的主心骨,在伍秉鉴最后几年顺利完成怡和行的交接与过渡。

自1843 年广州十三行特许贸易地位取消及伍秉鉴离世后,伍崇曜开始独立承办怡和行。商业上广州口岸不再具有垄断地位,人物上怡和行领导人伍秉鉴的去世,都给怡和行未来带来许多未知数。伍崇曜独立承办怡和行初期,心生胆怯不愿以其父伍秉鉴的英文名“Howqua”签署外贸合同,转而用中文书写“央浩官(Young Houqua)”[7]159,从这一点看出他不敢像四哥伍元华一样熟练地继承其父的大名及地位,在对外经商中仍稍显稚嫩和怯懦。伍崇曜作为商人来说资历尚浅,但他并未放弃怡和行的经营。1843 年广东官府向十三行行商“追索300 万元……怡和行被勒缴100 万元,行商公所认缴134 万元,其他行商摊派66万元”[43]312。鸦片战争中的烟价赔款就此分摊,如此巨额债务使原本丧失特权地位的十三行雪上加霜。1849年众行商决议设立茶佣,通过增加外贸茶叶收益的方式偿还烟价带来的债务,翌年后伍崇曜凭借怡和行强大的影响力,带头号召内地运输至广州的茶叶一律存储在旧行商货仓内,这一做法引得外商不满,被疑是垄断外贸专权的复辟。[44]406-408虽茶叶专卖制度最终未获许可,但这是伍崇曜为怡和行乃至全体十三行进行抗争的一种方式,表明他仍未放弃怡和行并在积极为家族做出个人的努力。

伍崇曜出色的外交能力和官场谋略,使他在怡和行经营后期的商人角色略显暗淡。1849 年徐广缙因阻英人入广州城有功受赏,其中“尤得绅士许祥光、伍崇曜之力为多,二人并被优擢”[45]卷四百六十六:879。伍崇曜因协同两广总督出力拒英,被道光皇帝加恩以道员并赏赐三品顶戴,一时竟成地方官府的左膀右臂。1853年咸丰皇帝为处理定都南京的太平天国,又钦定伍崇曜赶赴江南地区协助对抗江面上的敌船,“伍崇曜素悉海洋情形,屡次出力……朕必当破格施恩”[45]卷八十九:205。足见皇帝对伍崇曜的重视,而伍崇曜也因晓通中外事务,熟悉红单船“为该处民勇人等信服”[45]卷一零七:622。第二次鸦片战争爆发后,他在与英领事巴夏礼会面时被羞辱,不得不忍气吞声。[46]46为使怡和行生意得以继续,伍崇曜说服投降派之一的广东巡抚柏贵重开广州中外贸易,然咸丰皇帝就此批道:“该绅虽熟悉夷情,究系洋商与夷人多有交涉,其谋亦未可尽用。”[45]卷二百四十六:804足可证伍崇曜只不过是清统治阶级的外交工具,虽偶有奖励但始终被当作外人看待,而外夷也只将他看作中间传话人,此时作为行商的伍崇曜夹在官夷之间,大不如十三行全盛时期怡和行行主应有的地位。1858 年《天津条约》签订后,中英双方须在上海商议税则问题,熟络外夷的伍崇曜此时又被咸丰皇帝提起,只不过此时的伍崇曜疲于为镇压“广东红巾军起义”的筹饷事宜而分身乏术,未能及时前往上海。[45]卷二百五十六:969伍崇曜晚年经常作为官府的帮手,周旋于各种杂乱事情之中,他的行商形象已不再典型,取而代之的是常与洋人打交道的形象,就此“伍氏家族也由封建官商转化为最早的买办商人”[1],怡和行已经难以重现曾经的辉煌。

除了充当清政府的外交工具外,伍崇曜对岭南文史方面也有一定建树。由于早年的仕途经历,伍崇曜喜爱诗文书籍更有儒商倾向,作为一个文人他著有“《茶村诗话》二卷,辑有《粤雅堂诗钞》十二卷、《粤十三家集》共十三种”[9]等作品,好友谭莹称他“文史足用,嗜好弥专”[47]679。地方志评价伍崇曜其人“素耽风雅,既选岭南耆旧遗诗又汇刻先贤著述,如《岭南遗书》等数十种后更推广之,刊《粤雅堂丛书》多至数百种,其好事近来所未有也。”[48]277伍崇曜在致力于保护岭南文化中可谓出工出力,不仅亲自出钱进行古籍收藏与刊刻,甚至自己亲力亲为。钟启韶是岭南地区一位著名的士人,伍崇曜曾多次向他悉心求学,当钟启韶逝世后,伍崇曜便以学生的名义亲自替他整理诗集,使得钟启韶的文稿诗篇能够得到较好的保存与流传。[49]除此之外,伍崇曜得谭莹帮助下仅修《粤雅堂丛书》就已花费二十多年,虽然丛书在伍崇曜去世前还未能刊刻完成,但他不忘嘱托其子伍绍棠秉承他的志向完成刻书,最终父子两人齐力汇成流传后世的巨著。[50]

53 岁的伍崇曜于1863 年病逝,作为广州城内有名的绅商,他的去世令“省垣官吏及泰西官商咸往祭奠,有唏嘘泣下者,其为人敬慕如此”[48]277,可见其影响力之大。虽然伍崇曜经商能力未及其父伍秉鉴,但他凭借怡和行的商贸优势,逐步积累自身从事外务的经验,在那个时局动荡的年代,带领怡和行家族走出自己的一条路,实属不易。怡和行在伍崇曜的独立掌管下,主要以维持经营、保全家族生活为主,未能再创辉煌业绩,而伍崇曜去世后面对日趋凋敝的营商环境,伍家再难有能堪大任者继承怡和行的经营,遂随着怡和行第三代的离去,广东怡和行伍家渐渐消失于人们视野之中。

结论

清代广东行商家族对广州的口岸贸易、中外交往、文化传播曾起着重要作用,怡和行伍家的发展即是最鲜活的例证。怡和行入粤先祖是众多闽籍行商的代表,他们由福建的茶叶贸易发展至广东,以勤勉的经商活动促进区域间的交流,对早期广州贸易的发展具有推动作用。源顺行伍钊作为早期行商家族一员,率先取得行商业务的突破,带动着其他家族成员从事广州贸易,对怡和行的建立有借鉴作用。伍国莹是怡和行的始祖,先后供事多家老行号,同伍钊也有着良好的亲缘关系,多年的外贸经验使他深谙中外贸易的规则,促成行商家族融入广州贸易。伍秉钧与伍秉鉴则是怡和行的建立者,他们凭借怡和行的稳步经营,推动着中外贸易在广州口岸的发展,同时行商家族也在逐步壮大。伍元华与伍崇曜作为怡和行的第三代,主要贡献于十三行贸易晚期的对外交涉活动,此外对岭南文化的重视也是先前行商家族所欠缺之处。及至清朝咸丰年间,以传承粤剧闻名的庆上元戏班,也曾受到伍家后代的大力资助,使粤剧的发展在动荡年代得以延续。[51]最后,除本文提及的关键人物外,怡和行伍家还有像伍秉镛、伍秉珍、伍崇辉等人的事迹,他们虽未承商但也留下了许多有关怡和行的历史痕迹,如澳大利亚的Howqua 地区就与怡和行伍家后代有着紧密的联系[52],这对进一步考察中外交往中的行商家族有着莫大帮助。

同时,还应注意清代广东行商家族实质上仍是封建商人集团,而怡和行伍家更是其中的代表,他们有着本质上的劣根性。“鸦片流传内地,最为人心风俗之害,夷船私贩偷销,例有明禁。该洋商伍敦元,并不随时禀办,与众商通同徇隐,情弊显然。”[45]卷二十六:468作为行商的伍家在初期禁烟政策的打压下,非但未能重新起到阻止鸦片进入市场的作用,而是更加进一步包庇鸦片走私贸易与外商共谋其利,使愈来愈多的内地百姓惨遭鸦片毒害。在与外夷打交道方面,怡和行伍家商人又“通夷牟利各节”[45]卷二百五十四:94,私通外敌引起老百姓的不满,及至伍崇曜死时便有“粤民佥以死一大汉奸为幸”[53]348之说。清代社会的中国,确有部分像伍家一样的封建商人集团,他们充当了帝国主义的侵略工具,在利益的诱惑下迷失了自己,对国家与民族的健康发展起到了消极影响。因此,我们应当客观地认识广东行商家族,通过众多的家族事迹来了解广州贸易体制下的时代背景,深层次把握清代中国的商人群体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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