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壮时代的史诗书写——唐飚小说的叙事特征与价值取向

○吴井泉

黑龙江作家唐飚的小说大多取材于黑土地，取材于真实的历史故事和真实人物，但是又不局限于此，他在真实生活的基础上张开想象的翅膀，在艺术世界里诗意地漫游。他笔下“桃花巷”里三大家族的爱恨情仇、抗联侠女“黑嫂”的坚贞与不屈、李兆麟将军的无私无畏和李桂林的机警与忠诚，等等，这些都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唐飚的小说气势恢宏，呈现出恢弘壮阔的史诗风格。

一、真实与虚构：艺术世界的史诗呈现

（一）《桃花巷》：哈尔滨早期历史的乡愁记忆

唐飚笔下的“桃花巷”，“并非因怡春院这家妓馆而得了这个流光溢彩，令人想入非非的香艳街名”，而是从中原腹地闯关东的人，将家乡的桃树移植而来，以慰乡愁之藉，久而久之，“人们将这条种满桃树的小街叫做桃花巷”[1]。早期的哈尔滨确实有一条街称作“桃花巷”。作家以“桃花巷”为故事轴心，以哈尔滨开埠之初的王家、傅家和田家等三大家族两代人的命运为叙事主体，生动形象地还原了那段光怪陆离、惊心动魄的历史。

王家被称之为“网主”世家，“是哈尔滨一带最大的捕鱼大户，掌控着松花江哈尔滨段整个水域捕捞、渔航水运，更重要的是，王家负责捕捞松花江的特产，味道鲜美、营养丰富、个头庞大的鳇鱼为贡品，供大清皇帝品鲜祭祖，犒赏文武群臣，宴请外国使节之用”[2]。王家几代人向清朝皇室进贡鳇鱼有功，皇帝特赐王家少网主王连茹六品顶戴花翎。然而奇怪的是，就在钦差来王家宣读圣旨的当天，王家欲进贡朝廷的鳇鱼却被人毒死，随后发生的一连串事件更是令人匪夷所思。王连茹受封后首次出江捕鱼，却因鳇鱼破网逃脱而一无所获，有人发现“渔网破处明显是被人割断的，而非鳇鱼撞破的”[3]；王连茹的三叔王耀德在参加完田家烧锅80周年的庆典后在深夜返家的途中被野马川土匪绑票。土匪头子甩手红的开价，除了要钱，还要王连茹的六品顶戴花翎。王连茹与土匪巧妙周旋，斗智斗勇，然后又与官府合作捣毁了土匪甩手红的老巢救出了王耀德。王连茹第二次出江虽捕到鳇鱼，但因起网时鱼被沙俄的油轮撞跑，捕鱼再次宣告失败。其间，沙俄强盗绑架了田家二锅主田银辉和三姨太“夜里香”。在解救现场，老网主王尚德因遭枪伤而亡，王连茹正式接任网主。王连茹第三次带领兄弟们出江捕鱼，虽捕获成功，但他在水下却遭到了暗算，“暗下毒手的人把王连茹按在水底，过了一会儿，确信他已经死去，才慢慢地把他拖到网外，顺着滔滔江水漂流而去”[4]。王连茹大难不死，被老中医傅宝岩所救。在傅宝岩的帮助下，王连茹擒获了当初的漏网之鱼——土匪首领甩手红。甩手红供认王家内鬼是王连茹的三堂弟王连璧。王连茹和傅宝岩把甩手红押回王家。王连璧察觉事情败露，便慌忙逃走，被傅宝岩一鱼叉击倒。王连茹念及亲情，将王连璧逐出家门。年关已近，王连茹启程赴京进献鳇鱼。在石刀山下，遭到王连璧等人半路截杀，王连茹与傅青叶联手制服了王连璧，粉碎他东山再起的美梦。

小说的另两条线分别叙写了傅、田两大家族的故事。傅宝善是哈尔滨一带“遐迩闻名的店主”[5]，更是知名中医，有“傅神针”美誉。傅家与王家有姻亲关系，当年，傅宝善的妹妹嫁给王连茹，婚后两年便因病故去。傅宝善的女儿傅青叶爱慕王连茹，她坚决要求与田家解除婚约。傅宝善儒雅内敛，计谋老道，为保护桃花巷的商业利益不受沙俄殖民工商业的侵犯，他带领乡亲们阻止沙俄铁路工程处在桃花巷地段修建运河，取得了桃花巷保卫战的胜利。

田氏家族靠烧锅起家。大锅主田金辉年老体衰，但心气很高，暗中与王家较劲。二锅主田银辉和田富来父子向来做事高调。田银辉不顾世俗偏见，迎娶“夜里香”作为三姨太。田富来对傅青叶饱含深情，但青叶不爱他。田富来对王连茹恨之入骨，就极力挑拨王、傅两家关系。他散布谣言王家的鳇鱼是傅家给毒死的。傅青叶约田富来在醉仙居酒楼上相会，田富来在酒桌上承认谣言是他散布的，傅青叶非常愤怒，提出与田富来一刀两断，解除婚约。田富来恼羞成怒，欲对青叶非礼。此时，青叶的堂兄及时赶来，阻止了田富来这出闹剧。田富来对庶母“夜里香”有非分之想，并对她动手动脚，被“夜里香”严厉地教训了一顿。从此他对“夜里香”怀恨在心。当他把从“红毛罗刹”（俄国人）那里买到的商品分给家人时，就故意不给“夜里香”，“夜里香”恼怒不已，便和田银辉一起登上沙俄货船，由此被劫持为人质，“夜里香”不甘受辱，跳江而亡。

《桃花巷》以勾陈铺设的笔法，书写了网主王家、店主傅家和锅主田家等三大家族的商海沉浮和内忧外患，揭示了人性的善恶美丑，表现了开埠之初的哈尔滨人的家国情怀和不畏强暴、宁死不屈的北方民族的血性及不屈不挠的抗争精神。

（二）《黑嫂》：东北抗联史上一代侠女的传奇故事

《黑嫂》中的主人公“黑嫂”是有原型的。据史料载，在哈尔滨的宾州与阿城之间，耸立着一个吊水湖岭，岭下住一王姓猎户，生有五个儿子，个个枪法神奇，功夫了得，人称“五虎神枪”。老大的妻子“黑翠”，性格火辣豪爽，嫉恶如仇，打猎捕鱼，样样精通。由于常年穿梭于林海雪原，一张俊脸被晒得黑红，乡亲们都亲切地称她“黑嫂”。在她新婚燕尔之际，丈夫王大虎被宾州保安队团长张云武害死，为报仇雪恨，她一把火烧了自家房屋，上山当了除霸安良的“胡子头儿”，报号“东三省十三户南霸天”，手使双枪百发百中，麾下将士数百号人。“九·一八”事变后，她率队加入抗联，所到之处，敌人闻风丧胆，百姓为之雀跃。后来，在一场掩护大部队转移的殊死苦战中，黑嫂不幸壮烈牺牲。[6]

《黑嫂》这部小说是在“黑嫂”这一原型的基础上经过非凡的艺术创造而架构出来的。黑嫂的成长经历可以分为三个阶段：小说开篇叙写了黑嫂的丈夫王大虎被宾州保安团长张云武杀害，黑嫂在除夕之夜血洗张家大院。张云武带领日伪军到黑嫂家抢劫，黑嫂一家奋起反抗，张云武等在内的日伪军警被消灭，但在战斗中王家二虎和四虎身负重伤。一家人为避难只好流落到土匪占领的松蓬山落脚。松蓬山的大寨主“君子仁”曾与黑嫂公爹义结金兰。但“君子仁”人面兽心，欲霸占黑嫂。黑嫂用金簪子杀死了“君子仁”。黑嫂被拥立为松蓬山的新寨主。黑嫂成为寨主后，她除霸安良，声名显赫。她义救抗联侦查员“草上飞”。在她数次危难之际，都是抗联帮她解围。她“对抗联的感情特别深厚，尤其是几次舍命相救，更是感激之中多有敬佩”[7]。黑嫂欣然接受了共产党和赵尚志将军对其改编。黑嫂率领独立游击团积极开展工作：一是惩治汉奸顽匪恶霸；二是开辟宾州“红地盘”；三是鏖战双城堡，打击日寇；四是智擒叛逆；五是反围剿，浴血突围；六是出奇计，五常堡大捷；七是流尽最后一滴血。黑嫂为掩护赵尚志等主力部队突围，带领独立团官兵浴血奋战，最后剩下她一人。在万丈悬崖边，日伪军扶起了身负重伤、奄奄一息的黑嫂，并问她赵尚志主力转移到了什么地方时，她说：“‘好，你们不是想知道赵尚志在哪吗？我现在就告诉你们！’话音刚落，黑翠搭在水野和邓旅长脖子上的胳膊突然用力，拖着两个人，用尽生平最后一点气力跳下了悬崖。”[8]完成了她最后生命里的悲壮一跳。

黑嫂传奇的一生是壮怀激烈的一生，更是向死而生的一生。她的成长经历展现出一个良家妇女被逼梁山，行侠仗义，除霸安良，报家仇雪国恨的大我情怀和心路历程，表现了在民族危难之际，中华儿女不畏牺牲、挺身而出的责任担当，揭示了中华民族无畏风雨、砥砺前行的文化基因。

（三）《谋杀·1946》：李兆麟将军的热血忠魂

唐飚的小说《谋杀·1946》，是以抗联英雄李兆麟将军为原型，讲述他在哈尔滨被惨遭杀害的真实故事。

1.日伪余孽对其谋杀。其一，制造“洛河桥事件”。盘踞在东宁要塞的日军残余势力，得知李兆麟将军乘坐的列车将途经中东铁路的洛河桥，他们便密谋在此处炸桥。因为“兆麟将军当年与他们战斗得非常激烈，日军始终对抗联队伍没有办法，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视他为死对头”[9]。结果他们炸桥不成，反而搭上了性命。其二，遭遇“火车站险情”。日本特高课山田鸠夫和汉奸伪军班长高起等人得知李兆麟要在帽儿山火车站会见爱国人士宋德福，他们便先扣押了宋德福，让其孪生兄弟宋德祥扮演兄长前来会面，而山田鸠夫和高起则手捧鲜花相随，寻机下手，结果被李兆麟贴身警卫李桂林识破，两人被击毙。

2.于化龙对其谋杀。于化龙是于九江之子，于九江曾是牡丹江磨刀石的土匪首领，后弃暗投明，参加了抗联，在一次战斗中壮烈牺牲。汉奸、土匪镇北颠倒黑白，谎称于化龙的父亲是被李兆麟将军杀害的。于化龙得知李将军出席牡丹江的宴会。他在宴会上假扮“大知宾”（前台经理），寻机杀害李将军，结果被李将军的警卫员“钻天燕子”识破，使将军躲过一劫。

3.国民党军统特务对其谋杀。李兆麟将军回到哈尔滨后，积极推进党的路线、方针和政策，赢得了社会各界对共产党的肯定和认同。国民党反动势力对他又怕又恨，绞尽脑汁想除掉他：“为啥要杀李兆麟呢，因为他是共产党在哈尔滨举足轻重的大头目，咱们就要往共产党致命的地方捅。姓李的虽然是共党的要员，但不是关内派来的，更不是延安来的，杀了他可能引起共党内部互相猜疑，挑起派系纠纷和斗争。况且他是从苏联回来的，与老毛子关系密切，宰了他，还可能引发苏联红军对关内派和延安派的怀疑，让他们窝里斗。杀一儆百，更有利于策反其他共党干部，特别是东北籍的干部和姓李的部下，这叫一举四得……”[10]国民党军统特务为了除掉李兆麟将军，可谓不择手段，歹毒至极，如打黑枪、制造车祸现场、爆破、投毒和雇凶杀人，等等。每一次谋杀都险象环生，令人惊悚不已。

按理说，他应该对自己身家性命予以足够的重视，不是说对生命的重视就是贪生怕死。虽然他遭到的暗算、险境不下百次，却总能化险为夷。但是，一旦当把无数个“侥幸”当成常态时，个人的悲剧必然降临，也就是说这是历史的必然性。一个躲过若干明枪暗箭，经验丰富的将军，却在“美女蛇”孙格玲面前丧失了警惕，竟然轻而易举地上了敌人的鱼钓。但这就是历史，真实的历史。“面对英雄的这种遇难，我们一方面感到无限的怆然，另一方面也感到无法抗拒的人性真实性：英雄是人而不是神，历史从来就不是神的历史。”[11]这也恰恰体现了“文学是人学”这一深刻的命题。《谋杀·1946》以气势恢宏的场景，深邃的思考，还原了当时云诡波谲的历史情境，揭开了将军遇难的历史真相，讴歌了将军的英雄壮举，塑造了一个无私无畏、大智大勇的英雄形象。

《桃花巷》《黑嫂》和《谋杀·1946》这三部小说的共同点，都是书写历史的真实，但又都突破了历史的真实，这是想象型与体验型完美交融的精神创造。小说既不失体验型创作的特点，又融合了大量非体验型的笔墨，这是以个人化的情感和视角完成了对历史真实的创造性书写，呈现出厚重的艺术品格与大气磅礴的史诗气象。

二、价值坚守：五维空间构筑精神家园

（一）家国情怀。“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12]，中华民族的“家国观”是中国人的安身立命之本，是精神的凝聚、价值的沉淀，更是精神的家园、心灵的归宿。“殷忧启圣，多难兴邦”，“家国同构”“家国一体”的观念已深深地融进中华民族的血液里和生命中，回荡在每个中华儿女的心灵深处。唐飚笔下的主人公无一不具有这种崇高的家国情怀。爱国主义在不同历史阶段其内涵、指向是有所区别的。在古代忠君即爱国，因为君即为社稷、国家。进入现代，爱国主义即意味着对整个国土和家园安全的保卫，使其不被外族侵略和瓜分。《桃花巷》里的王家几代为大清皇家进贡鳇鱼，皇帝念及王家“对朝廷忠贞无二，特赐第四代网民王连茹六品顶戴，赏花翎帽一顶，黄马褂一件”[13]。王连茹为何经历无数次艰难险阻，甚至不惜丢掉性命，也一定要捕捞到鳇鱼，以完成为朝廷贡鲜的使命，因为他有崇高的家国情怀和忠君报国思想。傅宝善为捍卫民族工商业利益，敢于同沙俄殖民者展开斗争，阻止他们偷挖运河的行动，取得了桃花巷保卫战的胜利。

“国势危急，岌岌不可终日，有志之士，多起救国之思”[14]，黑嫂和李兆麟将军是现代爱国主义者，民族英雄。农家女子黑嫂最初被逼得世界之大已没有她的容身之处，不得不上松蓬山落草为寇。她在当“胡子头”期间，行侠仗义，除霸安良，救百姓于水火之间，深受百姓喜爱。但是，她的这种情怀只是属于一种朴素的家国情怀，还没有进入到大我境界。她加入抗联后思想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由小我上升到大我，她的理想信念更加坚定了，对革命和未来充满了信心，由一己之家仇上升到为国家独立、民族解放而战的崇高境界，真正实现了位卑未敢忘忧国，舍小家为大家，马革裹尸的崇高愿望，谱写了一曲壮丽的青春史诗。

李兆麟将军坚持抗战14年，沉重打击了日本侵略者。他的英雄壮举“向世界展示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爱国情怀，视死如归、宁死不屈的民族气节，不畏强暴、血战到底的英雄气概，百折不挠、坚忍不拔的必胜信念”[15]。“八一五”光复后，本该享受胜利果实之时，李兆麟将军却遭到国民党特务的暗杀，实在令人痛惜。李兆麟面对敌人的暗杀，他说：“对目前的处境我十分清楚，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但这项工作必须得有人去做呀，不是我也得是别人，党必须有这么一个人冒着生命危险去赤诚相见，坦诚合作呀。如果我的牺牲换取的是一方暴露无遗，一方觉醒奋起，那么我义无反顾。”[16]这是一名共产党员的“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福祸避趋之”英雄壮举，表现了将军的家国情怀与责任担当，实现了“爱国是本分，也是职责，是心之所系、情之所归”[17]的光荣使命。

（二）对英雄的敬崇与礼赞。唐飚笔下的主人公无论是平民百姓、草莽义士，还是士兵将军，无一例外都是英雄。毋庸置疑，历史是由人民创造的，这是颠扑不灭的真理，但也不可否认，在某些重要的历史节点上，英雄的作用是无可替代的，更是不可或缺的。一个有希望的国家、民族是不能缺少英雄的，因为英雄是引领国家、民族奋然前行的精神灯塔。唐飚塑造的英雄人物形象一般都具有以下特点：

1.品德高尚。王连茹是一个“眉清目秀，体态匀称，精明强干中透着几分倔强正气”[18]的汉子。他在外为国尽忠，在家孝敬长辈，友善家人和工友。尤其是他那种以德报怨的胸怀是很令人钦佩的，体现了他温柔敦厚品性和高尚的道德境界。黑嫂善良真诚，忠贞爱情，同情弱者，侠义并富有正义感。她欣然接受党和抗联的改编，自觉服从党的领导，有坚定的理想信念和大局观念，在生死考验面前，她总把生留给别人，把死留给自己。小南山子遭遇战是一场凶多吉少的绝命之战，黑嫂坚决要求留下来阻击敌人，掩护赵尚志的主力部队突围，她对一团和三团的两位团长说：“两位别争了，这个差事我算号下了，跟小鬼子玩这套，我比你俩有经验，何况我手下都是翻山越岭的能手。”[19]黑嫂在这场惨烈的战斗中壮烈牺牲。李兆麟将军忠于自己的信仰并有必胜的革命信念，他学识渊博，坦诚、儒雅而又富于激情。他重情义，极具人格魅力。李兆麟将军进城后，组织上给了他一笔安家费，但他却把所有的安家费都用来救济抗联的遗属和遗孤了，而他自己“所有的家当却是用纸壳箱子拼成的”[20]，从中可以感受到李兆麟将军的情怀。

2.智勇双全。唐飚笔下的英雄有勇有谋，才华出众。王连茹水下功夫了得，不愧为“浪里豹”之称，他敢冒着沙俄强盗的枪口登上俄船，用秘方交换人质，表现出他的大勇行为。为解救被绑架的王耀德，他施展瞒天过海之计，挫败了敌人。黑嫂性格火暴，胆大心细，作战勇敢，经常深入虎穴，斩杀敌酋。如除夕夜，她潜入张家大院刺杀汉奸张云武；她只身冲进日寇“黑心会”的巢穴，痛击伪警务局指导官西村一，等等。她的韬略和智慧来源于生活，她注意观察和学习，善于总结经验、教训。她向赵尚志将军提出的作战意见或建议，也都被采纳。黑嫂是出类拔萃的智勇双全的抗联女英雄。李兆麟将军的勇，体现在与国民党反动势力的斗争上，他历经了多次被暗杀的危险，但仍然镇定自若。李桂林是李兆麟将军的警卫员，他对党赤诚，对李将军忠心耿耿，高度负责，机智警觉，敢于牺牲。李将军遇害后，他全力缉拿真凶，终于使李兆麟将军被杀案真相大白。李桂林是作家塑造的平民英雄，作家给予他极高的评价与赞美。

3.革命的乐观主义精神。李兆麟将军面对敌恶势力谋杀，表现得极为镇定和乐观，他说：“特务不敢杀我，我李兆麟浴血奋战，和日本鬼子苦斗了14年，只要稍有一点人性的人就不会对我开刀。”针对他屡次被谋杀的现实情况，组织上决定要加强对其安保时，他也一再推脱：“增派警卫员就免了，我的警卫员小李子特别机灵，是个老抗联，身手不凡，曾多次使我化险为夷，有他一个人就足够了，何况我说过，杀我李兆麟的子弹还没造出来呢！小日本悬那么高的赏金，要我的脑袋，现在不是还好好地长在脖子上面吗？”[21]

（三）惩恶扬善的价值取向。唐飚有着鲜明的善恶是非观念，他很认同“君子以遏恶扬善，顺天休命”[22]这一观点，即君子要阻止罪恶传布善美，不要倒行逆施，违背天道。作恶多端的人，其结局往往是没有什么好的下场。作家在小说中呈现出这种惩恶扬善的价值链条还是清晰的，尽管我们对因果报应的观点不敢苟同，但其教化功能与意义不能不引起我们的重视。

1.十恶不赦的“内奸”“家贼”。如王连璧和王二虎，他们为了一己之欲，背叛家人，勾结外鬼，坏事做绝。他们的阴谋一旦暴露，其末日也就到了。王连璧被逐出家门，王二虎被活埋。无赖田富来和李万金的大管家（《谋杀·1946》）等都是寡廉鲜耻，奸佞宵小之徒。田富来仗着“家业殷实，无所不为，大肆挥霍”[23]。他做人没有底线，表面上对“夜里香”恭敬，但心里对她十分忌恨，总想寻找机会报复。当“夜里香”被困在沙俄强盗的船上时，田银辉让他作为人质去替换“夜里香”。无论其父如何哀求，他也不出手相救。最后，“夜里香”投江而死。李万金的大管家（《谋杀·1946》）威逼利诱李万金三姨太“香香草”，致使她怀孕，为掩盖事实，就和“香香草”一起诬陷嫁祸于家里的长工——李柱子，并用绳子将其勒死。李柱子是李桂林的父亲。

2.恶贯满盈的日伪汉奸。侵华日军河野司令官（《黑嫂》）为了验证老中医房长太诊断其“女儿肝脏上长满了疙瘩，硬得像石头”的病情真假，便凶残地用刀劈死女儿。“河野从女儿的肚子里拽出肝脏来看，果然长满了鸡蛋大小的瘤子，往地上一扔叮当作响。”[24]西村一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竟惨无人道地吃人头。他组织的“黑心会”坏事做绝，神人共愤。吴警补本是看死尸房的伪警员，为了讨好西村一，他“杀了两个头大硕硕的人把人头送去，混了一个警补”。为了抓到房月明，抢夺红伤药秘方，吴警补阴损地害死了赵九爷的管家，劫走了房月明。吴警补还给开明乡绅赵九爷“贴大饼子”。所谓“贴大饼子”即在滴水成冰的三九寒冬里，土匪用尿把受害人及其身上的衣服浇透，并把他掰成大字形按在平坦的岩石上面，等他慢慢地被冻死。使用这种阴招者，可见其阴毒至极。还有草菅人命的张云武、“小蝴蝶”（《黑嫂》）等，他们都是死有余辜的民族败类。“洋铁叶”是李桂林母亲用自己的乳汁将他养大的，按理说他应该对李家心存感激，但他忘恩负义，伤天害理，恶贯满盈。他被李桂林制服后，服毒自尽。

3.心狠手辣、背信弃义的土匪头子。俗语云：“盗亦有道。”做盗匪之人，也要讲究江湖规矩。“君子仁”是松蓬山的“胡子头”，不念当年黑嫂的父亲和公公的救命之恩。当黑嫂一家落难投奔他时，他却打起了黑嫂的主意。同时他还与日伪勾结，甘心做汉奸。饶有意味的是，“君子仁”自称君子仁义，实际是不忠不仁不义之徒。甩手红是松花江下游的“胡子头”，他不讲江湖道义，心狠手辣，背信弃义。镇北是松花江北岸的“胡子头”，他“打家劫舍，烧杀奸淫，心狠手辣”[25]，除了钱，谁的账也不买。他拿枪逼迫老板娘“浪张”在众多客人面前脱光裤子，镇北丑陋的行径，令人发指。他与同伙来顺被国民党军统特务收买，残忍地杀害了李兆麟将军。镇北、来顺等是“胡子”中的另类代表，他们的冷血和残忍实在是无以言表。作家还抨击了一些没有人格气节的“胡子头”，如丑盛武、陶树声，谢文东、席锋（《谋杀·1946》）等。他们是不折不扣的卖主求荣的“墙头草”。

4.倒行逆施，丧尽天良的国民党军统特务。在中国现代史上，专门实施暗杀活动的国民党军统特务臭名昭著。在《谋杀·1946》中，他们谋杀的手段之毒辣，实属罕见。作家对他们的行径是痛斥的，将他们永远地钉在了民族的耻辱柱上。“多行不义必自毙”，作家笔下的恶人遭到了应有的惩罚，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也是对善的褒扬与彰显。作家唐飚描摹恶人恶行，不是为了把玩和激赏，而是为了警醒和启迪世人。

（四）对底层小人物的尊重、同情与悲悯。唐飚是平民作家，他对民间疾苦、人情世态有着别样的体会，充满着理解之同情，尤其是对底层弱势群体特别是女性流露出尊重与悲悯的情怀。他笔下的女性往往能突破传统文化的束缚，呈现出璀璨的人性光辉。

1.有“污点”的女性。“夜里香”和“浪张”等女性都生活在社会底层，出身卑贱，这在世俗的男尊女卑的社会里，她们是不被人理解和同情的。因为她们身上带有与现实社会格格不入的污点。“夜里香”是唱戏的艺人，年轻时被富家少爷玩弄，从此也就“破罐子破摔”，走上了卖艺卖身之路。后来与田家二锅主田银辉产生了爱情，成为田家的三姨太。她改邪归正，一心一意与田银辉过日子。“浪张”因家庭所迫，“曾经在道外洪升楼当过烟妓，因烟馆倒闭，才下嫁给大鞭子”[26]，“浪张”与“大鞭子”开了北来顺大车店为生。老板娘“浪张”尽管“野性”，但仍被土匪和“警痞”所侮辱，可以说在生活中她毫无人格尊严可言。“夜里香”和“浪张”之所以有这样的成长经历与境遇，除了自身因素外，更主要的还是与当时社会和文化的“恶”有关。作家对这些小人物的遭遇和经历充满了理解之同情。

2.有血性和刚烈的女性。作家描写的底层女性小人物的缺点很多，但优点也是明显的。比如，“夜里香”的刚烈。赵九奶这个“三十多岁的妖艳女人”[27]是难得的女中豪杰。“浪张”本是个刚烈女子，但面对警匪的欺凌也只能忍气吞声。李兆麟将军遇害后，“警痞”刘希贤为嫁祸于人，就引诱“浪张”说谎。然而，“浪张”死活不肯出卖自己的丈夫。警察特务机关“上了几次重刑，也无济于事”[28]。她勇敢地揭发了刘希贤雇佣土匪镇北和来顺杀害李兆麟将军的事实。“浪张”这个受尽侮辱的下层女性也有着惊人的血性。作家对下层受侮辱受损害的女性始终怀有悲悯的情怀，表现了作家心灵柔软的一面。李桂林在呼兰萧红宾馆擒获了杀害李兆麟的凶手土匪来顺，而没有为难与来顺一起同居的妓女翠仙。“李桂林不想伤害这个受尽了污辱和折磨的妓女”[29]，他“见翠仙一丝不挂怔怔地坐在炕上，忙转过身来说：‘你先穿好衣裳，天亮自己回家去。’”他又从来顺的包裹里翻出一些钱，给了翠仙一沓说：“听说你家在本地，从今以后改善从良，找个好人家，好好过日子吧！”[30]从中体现了李桂林的善举和悲悯心态。

（五）对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的认同

1.对中医药文化的推崇。中医药文化是中华民族的文明结晶，是传统文化的典型代表，是国之瑰宝。唐飚对中医药文化高度认同。其一，作家在作品中塑造的中医形象都是德高望重、医术精湛的儒医形象，很有典型性和代表性，如房长太、傅宝善和房月明等。房长太的医技已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如确诊日本小女孩的肝病。傅宝善的针灸技术首屈一指，百姓的头疼脑热、跑肚拉稀等一些常见病三针必扎好，有钱没钱都能看病吃药。房月明虽然年轻，但从医经验丰富。其二，作家对中医药文化的推崇。作家描写了秘方药的神奇功效，使读者从中感受到中医药文化的博大精深，如房家祖传秘方“一服灵红伤药”，更是神奇无比。王连茹在江里遭到暗算，他吞下了傅宝善配制的独门秘药“龟息散”，使他大难不死。

2.对东北地方戏——蹦子戏的喜爱。所谓蹦子戏，即东北地方戏二人转之谓也。蹦子戏是女真人传承下来的，其历史悠久，深受东北地区的百姓欢迎。作家唐飚浸染其中，常笔端含情，在作品中时有体现。《桃花巷》中关于蹦子戏的艺术精髓，是通过“夜里香”浓墨重彩的表演而呈现出来的。“夜里香”以其精湛的技艺赢得了人们的称赞。作家对其表演风格是欣赏和赞同的，表达了作家对民族传统文化的喜爱。

3.对执守“盗亦有道”为内涵的“胡子文化”

[1][2][3][4][5][13][18][23][31]唐飚《桃花巷》[M]，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2012年版，第14页，第1页，第90页，第195页，第3页，第15页，第14页，第33页，第221页。

[6][7][8][19][24][27]唐飚《黑嫂》[M]，哈尔滨：北方文艺出版社，1998年版，第2页，第180页，第365-366页，第357页，第66页，第76页。

[9][10][16][20][21][25][26][28][29][30]唐飚《谋杀·1946》[M]，哈尔滨：北方文艺出版社，2009年版，第10页，第165页，第154页，第166页，第117页，第112页，第274页，第286页，第287页，第114页。

[11]张景超《别具匠心的历史还原——我读〈谋杀·1946〉》的剖解。“胡子文化”是东北特殊的土匪文化，有地域性和时代性特点。“胡子文化”在东北文化史上具有一定的影响与作用，如组建东北抗日联军中就有许多股“绺子”（“胡子”）加入，像黑嫂和于九江等人后来都成为了抗联队伍的中流砥柱，他们为祖国的独立和民族的解放事业献出了宝贵的生命。唐飚痛恨那些祸国殃民的黑恶势力所形成的消极的“胡子文化”，而赞赏以黑嫂等为代表所建构的积极的“胡子文化”。积极的“胡子文化”是东北民族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其影响力不容小觑。除此之外，作家对传统武术，如盘山术、轻功等多有涉猎，表现了作家对民族文化的自信。如傅宝岩与沙俄人卢卡尔的对决情节的描写，真是令人扬眉吐气。“傅宝岩借力打力，以巧劲治蛮力，只见卢卡尔笨重的身躯被摔出五六步开外，一个狗抢屎，摔在街中心。”[31]傅宝岩凭借其过硬的中国功夫完胜沙俄的格斗术，大涨了民族志气。从这里我们可以感受到民族优秀传统文化，尤其是北方民族传统文化的神奇，更感受到了一种文化自信的力量在心灵深处悠悠回荡。[J]，《小说林》，2020年第5期，第111-112页。

[12]金良年译注《孟子译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版，第150页。

[14]孙中山《孙中山选集》（上册）[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99页。

[15][17]习近平《论中国共产党历史》[M]，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21年2月版，第279页，第244页。

[22]黄寿祺、张善文译注《周易译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版，第12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