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卫波
(河南科技学院 文法学院,河南 新乡 453003)
所谓“世说体”小说,主要指以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为典范作品,受其影响而产生的一系列续补、仿效之作。这些续补、仿效之作构成了绵延已久的“世说体”小说创作传统,成为中国古代小说发展谱系中一种独特的文体类型。在“世说体”小说的发展历程中,宋代“世说体”小说数量并不多,主要有孔平仲的《续世说》、王谠的《唐语林》及李垕的《南北史续世说》三部。历来对宋代“世说体”小说的研究多集中在对单部作品的研究上,如对王谠《唐语林》的校证[1]、《唐语林》文本语言词汇的研究[2]及《唐语林》所呈现的佛教文化演变的考察[3],等等,然而对宋代“世说体”小说作为整体在整个“世说体”小说发展链条上处于怎样的状况鲜有论及。基于此,本研究把宋代“世说体”小说置于“世说体”小说的发展历程中探讨其对“世说体”的典范之作——《世说新语》的继承与演变,以期对相关方面的研究做进一步的拓展与深化。
刘义庆《世说新语》在记载人物言行方面所能达到的艺术高度及分类记事的编排体例使之具有强烈的典范意义和深远影响,在其产生之后的历代都有一系列续补与仿效之作。鲁迅曾云“《世说》一流,仿者尤众”[4]52,并列举了从南朝至晚清数部此类仿效之作,如《续世说新书》《唐语林》《何氏语林》《明世说新语》《类林》《玉堂丛话》《廿一史识余》《清言》《玉剑尊闻》《明语林》《汉世说》《女世说》《僧世说》《今世说》等[4]52-53。这类因模仿《世说新语》而与之具有相似文体特性的小说,俨然已经成为中国古代文言小说中一种独特的文体类型,后人称之为“世说体”小说。
其实,古代目录学著作对这类小说与《世说新语》的仿效关系已有明晰的认识。如南宋目录学家晁公武《郡斋读书志》著录王谠《唐语林》云:“(《唐语林》)效世说体分门,记唐世名言,新增‘嗜好’等十七门,余皆仍旧。”[5]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亦云:“(《唐语林》)仿《世说》分门三十五,又益十七,为五十二门。”[6]至《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这种看法更为普遍,对此类著作效仿《世说新语》的文体特点屡屡提及:
何良俊《何氏语林》:其义例门目则全以刘义庆《世说新语》为蓝本,而杂采宋、齐以后事续之。[7]1204
李绍文《明世说新语》:是书全仿宋刘义庆《世说新语》,其三十六门亦仍其旧。[7]1224
张墉《廿一史识余》:摘录二十一史佳事隽语,分类排纂,共五十七门,末又附《补遗》一门,略仿《世说》之体。[7]582
梁维枢《玉剑尊闻》:是书作于国朝顺治甲午,取有明一代轶闻琐事,依刘义庆《世说新语》门目,分三十四类,而自为之注,文格亦全仿之。[7]1225
吴萧公《明语林》:是书凡三十七类,皆用《世说新语》旧目……体格亦摹《世说》,然分类多涉混淆。[7]1225
王晫《今世说》:是书全仿刘义庆《世说新语》之体,以皆近事,故以今名。[7]1226
由此可以看出,古代的各种目录学著作只是强调效仿《世说新语》之作与《世说新语》本身的关联性,还没有明确提出“世说体”小说的概念。今人在此基础上明确提出了“世说体”小说概念并把其作为笔记小说的一种文体类型。较早明确提出“世说体”小说概念的,当数宁稼雨的《“世说体”初探》一文:“‘世说体’指以《世说新语》为代表的志人小说的一种结构方式。这种方式,把书中的故事按内容分成若干门类。每一门类中以不同人物的故事,表现相同的主题。”[8]随后“世说体”作为一种文体类型的存在逐渐被学术界所接受和肯定,并且被作为轶事小说(或称为志人小说)的一种文体类型。如陈文新的《中国文言小说流派研究》,把轶事小说分为“世说体”“笑林体”“杂记体”[9]。陈文新在其另一部小说研究专著《文言小说审美发展史》中依然延续这样的观点:“轶事小说在其发生、发展过程中,逐渐形成了三大类别,即以《西京杂记》为代表的‘杂记体’、以《世说新语》为代表的‘世说体’、以《笑林》为代表的‘笑林体’。”[10]李剑国《唐稗思考录》亦云:“在我看来所谓志人小说实际包含两种类型,其一是以《世说新语》为代表的‘世说体’,即切取生活的一个片段,通过人物言行表现人物思想情感和性格。其二是杂记历史轶闻逸事,如《西京杂记》《殷芸小说》等,我称之为杂事小说。”[11]从其表述来看,他也认可“世说体”是志人小说的文体类型之一。值得一提的是,虽然有些学者把以《世说新语》为代表且受其影响的效仿之作不称为“世说体”而称为“琐言类”或“语林体”,如侯忠义《中国文言小说史稿》称此类作品为“琐言类”[12],苗壮《笔记小说史》称之为“琐言体”[13],刘勇强《中国古代小说史叙论》称之为“语林体”[14],但只是名异而实同,本质上指的都是以《世说新语》为代表且受之影响的效仿之作。总之,“世说体”小说作为中国古代文言小说的文体类型之一,特别是轶事小说(或称之为志人小说)的子文体类型的存在,也是学术界所认可的。
唐代以前与《世说新语》有密切关联的作品只有梁代刘峻的《续世说》及陶弘景的《续临川康王世说》两部。前者《旧唐书·经籍志》著录为十卷,鲁迅认为“则殆即所注临川书”[4]52,今人程毅中《古小说简目》[15]、袁行霈和侯忠义《中国文言小说书目》[16]均继承鲁迅的看法,疑该书即为刘峻《世说新语注》一书,并非真正仿效《世说新语》之书;后者仅陶翊《华阳隐居先生本起录》提及,历代书志目录均未载录,关于此书也只能从书名推测应是《世说新语》的效仿之作。
唐代出现了张询古的《五代新说》(1)关于此书的作者,《宋史·艺文志》“小说家类”曾著录为张说作,袁行霈、侯忠义的《中国文言小说书目》、宁稼雨的《中国文言小说总目提要》也都据此列为张说《五代新书》。陈尚君的《〈五代新说〉中的先唐遗诗》明确提出此书作者为张询古,罗宁的《张询古〈五代新说〉考论》又进行了一番详细考证,指出《五代新说》的作者为张说的说法为误,作者应为张询古。笔者在此遵从陈、罗二人的看法,认为《五代新说》的作者实为张询古。、王方庆的《续世说新书》、刘肃的《大唐新语》三部“世说体”小说。其中王方庆《续世说新书》原书已佚,佚文也不见,已无法窥知此书面貌;张询古的《五代新说》原书二卷,今存涵芬楼《说郛》和重编《说郛》节本,共存佚文58条,分三十门类;刘肃的《大唐新语》保存最为完整,十三卷,分三十门类。
与唐代相比,宋代效仿《世说新语》的“世说体”小说数量也不多,只有孔平仲的《续世说》、王谠的《唐语林》及李垕的《南北史续世说》(2)李垕的《南北史续世说》,明万历三十七年(公元1609年)安茂卿刻蓼蓼阁重修本和清丁氏竹书堂抄本,署名为唐陇西李垕撰,书前有明人俞安期所作序。《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据此认为此书系俞安期“依托为之,诡言宋本”。宁稼雨的《关于李垕〈续世说〉——〈四库提要〉辨误一则》做出考辨,认为该书确为宋人李垕所作,并非俞安期所作。学术界也普遍认为《南北史续世说》为南宋李垕所作,只是大象出版社的《全宋笔记》不知什么原因却没有收录此书。三部。孔平仲的《续世说》,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著录为三卷,《宋史·艺文志》著录为十二卷,今传本均为十二卷。该书最早刻本为宋高宗绍兴二十八年(公元1158年)刻于沅州的公使库本,今所传《宛委别藏》本、《守山阁丛书》本及《粤雅堂丛书》本,皆以此为祖本。《续世说》仿《世说新语》之体,以李延寿的《南北史》、刘昫的《旧唐书》、薛居正的《旧五代史》等史书及谢绰的《宋拾遗》、刘的《隋唐嘉话》、刘肃的《大唐新语》等前人笔记小说、杂著为材料来源,分类编排南北朝至隋唐五代时期历史人物事迹。《唐语林》是王谠仿照《世说新语》体例,对唐、五代及宋初五十种小说、杂著中有关唐人言行事迹、典章制度、政治史实等材料进行分类编排的一部著作。此书宋代书目著录卷数出入较大,晁公武《郡斋读书志》著录为十卷,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著录为八卷,并提及陈揆《中兴馆阁书目》著录为十一卷。现存最早刊本为明代嘉靖二年(公元1523年)齐之鸾刻本残本二卷。至清代,四库馆臣又辑出聚珍本《永乐大典》八卷,前四卷依据齐之鸾二卷本编成,后四卷依据《永乐大典》散入的《唐语林》条文编成,共计一千一百余条,是今传本之所祖。今人周勋初《唐语林校证》[17]即以四库馆臣聚珍本为底本,又依据他书辑出若干佚文,是目前较为完整的通行本。李垕的《南北史续世说》如书名所示,主要从李延寿《南北史》取材,规仿《世说新语》之体例,分门别类载录刘宋至隋各种传闻逸事。此书宋代书目未载,明《文渊阁书目》与清《四库全书总目》“小说家类”均著录为十卷,今有明万历三十七年(公元1609年)安茂卿刻蓼蓼阁重修本、明姚氏茶梦斋抄本、清丁氏竹书堂抄本、笔记小说大观本等版本。
至明清时期,“世说体”小说数量大幅增加,出现何良俊的《何氏语林》《世说新语补》、李贽的《初潭集》、周应治的《霞外麈谈》、丁元荐的《西山日记》、焦竑的《玉堂丛语》《明世说》、李绍文的《明世说新语》、曹臣的《舌华录》、赵瑜的《儿世说》、郑仲夔的《耳新》、林茂桂的《南北朝新语》、李清的《女世说》、梁维枢的《玉剑尊闻》、吴肃公的《明语林》、王晫的《今世说》、章抚功的《汉世说》、周嘉猷的《南北史捃华》、严蘅的《女世说》等数十部[18]。与之相比,宋代“世说体”小说创作数量虽然无法相敌,但其在继承《世说新语》的基础上也有自己的发展及演变。
宋代“世说体”小说对《世说新语》的继承主要体现在其对《世说新语》分类体例的直接因袭上。刘义庆《世说新语》今本共分三十六门,分别为:德行、言语、政事、文学、方正、雅量、识鉴、赏誉、品藻、规箴、捷悟、夙惠、豪爽、容止、自新、企羡、伤逝、栖逸、贤媛、术解、巧艺、宠礼、任诞、简傲、排调、轻诋、假谲、黜免、俭啬、汰侈、忿狷、谗险、尤悔、纰漏、惑溺、仇隙。
为更清晰地展现宋代“世说体”小说对《世说新语》分类体例的因袭与变化,本研究特制作唐宋“世说体”小说与《世说新语》门类体例之异同简表,见表1。
表1 唐宋“世说体”小说与《世说新语》门类比较
由表1可以看出,与唐代“世说体”小说的门类名称较《世说新语》有较大差异不同,宋代“世说体”小说的门类名称则更多是直接沿袭了《世说新语》的门类名称:孔平仲《续世说》分三十八门,三十四门全袭《世说新语》,无“豪爽”门,增“直谏”“邪谄”“奸佞”三门,另“箴规”一门《世说新语》作“规箴”。李垕《南北史续世说》书中前八卷三十六类目名称全如《世说新语》之旧,后二卷增补“博洽”“介洁”“兵策”“骁勇”等十一门。王谠《唐语林》分五十二门,其中三十五门袭《世说新语》旧目,自增“嗜好”“俚俗”“记事”“任察”等十七门。
宋代“世说体”小说虽然在体例上基本袭用《世说新语》类目设置及编排,但是在取材来源的侧重点及具体的载录内容和重点上与《世说新语》相较还是有所变化的,具体体现在两个方面。
《世说新语》主要采自他书文献、旧文材料而成书,宋朝高似孙《纬略》卷九云:“宋临川王刘义庆采撷汉晋以来往事佳话,为《世说新语》,极为精绝。”[19]明朝陈文烛《刻世说新语补序》云:“临川王潜居研志,耽情坟籍,为宗室之表,所爱佳事清言,采而书之。”[20]鲁迅《中国小说史略》第七篇之《〈世说新语〉与其前后》亦云:“《世说》文字,间或与裴、郭二家书所记相同,殆亦《幽明录》、《宣验记》然,乃纂辑旧文,非由自造。”[4]47《世说新语》采自旧闻的材料来源比较广泛,据其原文及刘孝标《世说新语注》可知,其材料来源大致包括三个方面:一是前代的琐言小说,如郭汾的《魏晋世语》、裴启的《语林》、郭澄之的《郭子》等;二是正史文献,如《魏书》《蜀志》《吴书》《晋书》等;三是杂史、杂传,如《名士传》《高士传》《高僧传》《列女传》等。与之相比,宋代“世说体”小说的取材来源更具有侧重性。
一是侧重从正史中取材。孔平仲的《续世说》与李垕的《南北史续世说》均是如此。《续世说》编次宋、齐、梁、陈、隋至唐及五代事迹,关于这些事迹的材料来源,清代藏书家钱熙祚在《守山阁丛书》本所做的跋云:“录自刘宋迄后周,仍分三十八门,于南北朝取李延寿,于唐取刘昫,于五代取薛居正。”[21]最先明确指出《续世说》采录李延寿的《南史》《北史》、刘昫的《旧唐书》及薛居正的《旧五代史》。考校孔平仲《续世说》原文,钱熙祚的观点大致无误。除了这三部正史,采自《资治通鉴》的条目也不少,据笔者统计,这样的条目达145条。还有个别条目采自《隋书》《新唐书》《新五代史》等。由此可见,南北朝至宋的重要的正史文献确实是其主要材料来源。李垕的《南北史续世说》记刘宋至隋各种逸闻轶事,其取材来源正如其书名所表示的那样,基本来自《南史》《北史》这两部正史文献。对此,《四库全书总目》也云:“惟取李延寿《南》《北》二史所载碎事。”[7]1216这种侧重从正史取材的特点与孔平仲、李垕作为编撰者自身的史学素养及编撰旨趣密切相关。《宋史》本传云,孔平仲“长史学,工诗词”[22]1904,又曾担任集贤校理,该官职主要执掌整理、校对、点检、抄写各类书籍及秘籍,因而对各类史籍文献必然会因多加接触而熟稔于胸,这为其从正史中搜集材料奠定了客观条件。另外,孔平仲编撰《续世说》的本意是想通过利用《世说新语》的体式兼取史书与小说之长而去其短,为世人提供便于阅读的史籍文本:“史书之传,信矣,然浩博而难观。诸子百家之小说,诚可悦目,往往或失之诬。要而不烦,信而可考,其《世说》之韪欤。旧本分纂前言以为要览,略而未备,爰有博雅君,傚而增广之,此《续世说》之所以作也。学士孔君毅甫平仲,囊括诸史,派引群议,疏剔繁辞,揆叙名理,厘为十二卷,可谓发史氏之英华,便学者之观览。”[23]可见,“信而可考”是孔平仲处理材料秉承的基本原则,“发史氏之英华”是其编撰目的与旨趣。与各种野史杂传及小说相比,正史文献的可信度、真实性无疑更高,只是失之于“浩博难观”,以《世说新语》之体例加以“疏剔繁辞,揆叙名理”,才能真正达到“发史氏之英华”的目的。这正是其多从正史取材的原因。《南北史续世说》的作者李垕,生于史学之家,其父李焘为南宋著名历史学家,所撰《续资治通鉴长编》原本九百八十卷,今存五百二十卷,前后历时四十年,为我国古代私家著述中卷帙最大的断代编年史。史学家庭背景的熏陶与浸染一定程度上与其史学素养的形成很难说毫无关系。再加上李垕步入仕途之后,曾任国史院编修官和实录院检讨官,与父李焘“父子同主史事,缙绅荣之”[22]1917,史官的职责也使其更倾向于在更具权威性的正史中取材。
二是侧重从前代小说及杂史、杂传中取材。《唐语林》是王谠集合唐、五代及宋初共五十种书中有关唐代事迹编成,《永乐大典》保留了《唐语林原序目》[24]。从其所收录的这五十种书的性质来看,主要以小说、杂史、杂传为主。如其中《因话录》《谈宾录》《幽闲鼓吹》《松窗录》《庐陵官下记》《次柳氏旧闻》《桂苑丛谈》《常侍言旨》《云溪友议》《戎幕闲谈》《异闻集》《大唐书纂》《卢氏杂说》《剧谈录》《玉泉笔端》《刘公嘉话》《芝田录》《杜阳杂编》《柳氏叙训》《会昌解颐》《乾子》等在《新唐书·艺文志》中被归为子部“小说家类”,《北梦琐言》《贾氏谈录》《封氏见闻记》在晁公武《郡斋读书志》中被归为子部“小说家类”,《纪闻谈》在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中被归为子部“小说家类”,《闻奇录》在《崇文总目》中被归为子部“小说家类”。从数量上看,子部“小说家类”著作在五十种书中占比最大。另外,所引录的《国史补》《东观奏记》《传载》《开天传信记》《明皇杂录》《大唐新语》《中朝故事》等著作被《新唐书·艺文志》或《郡斋读书志》著录为史部“杂史类”,至于《金华子杂编》《皮氏见闻》《玉堂闲话》《虬髯客传》则被《崇文总目》归为“传记类”。可见,子部“小说家类”与史部“杂史”“杂传”类著作是《唐语林》的主要取材来源。这与前述《续世说》《南北史续世说》主要从正史中取材又有很大的不同。相较于《世说新语》分别从正史、小说、杂史及杂传中广泛取材,宋代“世说体”小说或侧重从正史中取材,或侧重从前代小说、杂史及杂传中取材,其取材来源更具有侧重性。
无论是侧重从正史中取材还是侧重从前代小说、杂史及杂传中取材,都表明宋人直接借用《世说新语》分门别类之体例来汇整相关人物逸事材料的风气与实践。《世说新语》的分类体例作为一种经典范式,为宋人汇整史事及小说材料提供了技术支持,而宋人这几部袭用《世说新语》体例编撰整理前代史书及小说文献所成之书,也成为“世说体”小说的重要组成部分及“世说体”小说发展过程中的重要一环。
在载录的内容方面,与《世说新语》突出名士风流、玄虚清谈之内容相比,宋代“世说体”小说增加了经世实用的内容。魏晋时期清谈风气盛行。所谓清谈,即相对于国事、民生、政绩等俗事之谈而言,当时士族名流不谈国事,不谈民生,以之为俗,而专谈玄理清言。《世说新语》本是这种清谈风气的产物,正如鲁迅所云:“魏晋以来,乃弥以标格语言相尚,惟吐属则流于玄虚,举止则故为疏放……终乃汗漫而为清谈。世之所尚,因有撰集,或者掇拾旧闻,或者记述近事,虽不过丛残小语,而俱为人间言动,遂脱志怪之牢笼也。”[4]45因之记载名士风流、玄虚清谈是《世说新语》重点突出的内容,特别是“言语”“豪爽”“任诞”“简傲”等类目所载士大夫之言辞机锋、不拘礼教、崇尚性情的风姿气度、名士风流,确实“可以看作一部名士底(的)教科书”[4]281。宋代“世说体”小说虽然基本全袭《世说新语》之类目,但依然增加了新的类目,这些新的类目更偏重于经世实用的内容。如孔平仲的《续世说》所增“直谏”、王谠的《唐语林》所增“俚俗”“动植”“杂物”“计策”,李垕的《南北史续世说》所增“兵策”“骁勇”等类目都是偏重经世实用之内容,特别是《续世说》“直谏”类目共达81条,是其三十八种类目中条目数量最多的,均是朝臣对于君王的各种直言进谏,事关朝堂政事、国计民生等经世实用内容;《南北史续世说》“兵策”类目也有81条,所载《南史》《北史》中兵家策略、权谋,更是充满经世实用色彩。除增设富有经世实用色彩的新类目之外,宋代“世说体”小说还加大了所袭用《世说新语》原有类目涉及经世实用内容的载录。比较典型的就是“政事”门,《世说新语》中此类目主要载录士大夫处理行政事务的才能和手段,属于经世实用的内容,但所载数量比较少,只有26条;在宋代“世说体”小说中,此类目所载条目数量大大增加,如《续世说》“政事”门46条,《唐语林》“政事”门89条,《南北史续世说》“政事”门则达127条。可见,宋代“世说体”小说对涉及政事、政绩内容的青睐与倚重。总之,增加经世实用内容确实是宋代“世说体”小说在载录内容方面的突出变化,这与《世说新语》弘扬名士风流、重在审美品评的“赏心”之作有所不同。
从“世说体”小说的整体发展历程来讲,宋代“世说体”小说只是处于初步发展阶段,无论是小说数量还是自身的发展都难以与后来特别是明清时期“世说体”小说的繁盛相抗衡,但其对《世说新语》门类的自觉因袭与追摹,通过“世说”体例对史籍文献、说部资料重新建构的方式,以及对经世实用内容的倚重都成为一种传统而被后世“世说体”小说所继承,为其进一步走向繁盛奠定了良好基础。作为笔记小说的文体类型之一,宋代“世说体”小说为后世“世说体”小说奠定的发展基础与形成的传统意义不容小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