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这一年

2022-04-04 19:12王珊珊
山西文学 2022年4期
关键词:摊儿串串皮筋

“我们离婚了。”

我停下正在自取串串的手,怔在那儿。

“我自己都觉得这是想象不到的事情。”

“你们的孩子不是刚出生没多久么?”

“嗯,莫名其妙地掰了,也就走开了。”

这是一个夏天的雨夜,距离她生完孩子不到四个月。因为这淅沥着下了两天的雨,周末两天我都蜷在家里,客厅到厨房、厨房到卧室,浑身的不舒坦。周日下午,终于决定就着雨去老地方吃蘸串串去。

蘸串串,是原市独有的一种街头小吃,一根竹签穿上各种食材,诸如青菜、面筋、火腿、海带片,蘸料有不同的口味:蒜香的、孜然的、牛油的、辣的、不辣的,等等,每个卖家的蘸料都有自己的特点。拿上一根在保温桶的蘸料里一滚,浓稠的蘸料瞬间把食材包裹起来,一撸、一嚼,热乎乎。

我来她这儿吃蘸串已经五六年了,却不知道,今天是她生完孩子后第一天营业。

“生完孩子后,他爸妈一直等到孩子满月才来看过一次孩子,双手空空来看,走的时候把他带走了,之后他就再也没回来。”

“我觉得莫名其妙,打电话打了四五天终于接了,就告诉我离婚吧,之后都是他妈接上电话跟我说的,说是反正现在不牵扯钱财,各拿各的,孩子他们不要。”说完,她平静的语调开始变得激动,微微抽搐。看我看着她愣在那儿,边拿起一把油条、蘸在贴着“酸甜苦辣”标签的蘸料筒里,边跟我说:“我已经没事了,我就是见到你总想跟你唠叨几句。你吃吧,我陪你也吃点。”“这个酸甜苦辣是我新配的料,你尝尝咋样,方便我改进改进。”“今天的是不是整得辣了,我这么爱吃辣的都有点呛口。”说罢,她把脸转向一侧,咳了几声,一只手迅速在眼角抹了一把。

我尝了她说的“酸甜苦辣”,酸的适度,甜的不腻,辣的过瘾,苦,我没尝出来。

“今年春天的时候,有消息说他家那片儿要纳入拆迁了,自诩着拆迁户,他妈到处给他张罗相亲,也要找拆迁户家姑娘,说是必须强强联合。后来找到一个他妈中意的,所以就跟我分开了。这也是前段时间他的一个朋友来看我,跟我说的。我跟他在一起,他爸对我挺好的,但是大事小事都是他妈做主,他妈一直表现的不是那么喜欢我,因为他妈觉得他家迟早会拆迁,也会因为拆迁变成人上人,觉得我各方面条件太普通,结婚都说家里快拆迁了,不好再捣腾,所以从我家把我娶回他家附近的宾馆里住了几天。这也是为啥结婚后他跟我住我妈这儿的一个原因。”

记忆被拉回前一年的春天,那时的我刚参加工作。结束了一周工作的周五下午,约了几位同事一起去吃蘸串串,兴致勃勃地去了却只看到上了锁的大门,上面贴着,“家有喜事,停摊俩月”。我翻开她的朋友圈一看,果然。还清楚地记得那天,我请同事们去吃了大餐,原因很简单,为她开心,经历了那么多生活的蹉跎,也该与美好相遇了。我与她相互认识五六年了,印象里的她一直是单纯可爱,淳朴能干的小姑娘。我知道她的摊儿在哪儿,她知道我是经常来的“蘸友”,仅此而已。

初识,是在我大学母校对面的街口。每到傍晚,街口周围瞬时间摆满各式各样的小摊子:煎饼果子烤面筋,皮筋项链连衣裙,奶茶炸串炒凉粉,等等,当然还有蘸串串。

摆摊卖蘸串串的有很多家,卖家大多是上了年纪的人,男性居多,而她,一个跟我年纪相仿的姑娘:个子不矮,体形微胖,浓眉大眼,一根黑皮筋把头发都拢起来在后脑勺扎成一个丸子,常年是黑白灰色儿的衣服,略显老气和肥大。她家的蘸料一眼看去跟别家的就很不一样,料足色香。每次过去小小的摊儿前都紧紧地围着一圈儿“蘸友”,她总是热情地招呼着。

吃的日子久了,从“蘸友”以及她的一些只言片语中知道,她是原市辖内一个县区的,爸爸早年工伤落下残疾,常年卧床,母亲下岗后打点零工补贴家用,七八年前她来太原上学,这个时候,她已经能够赚钱补贴家里了。再后来,她劝说父母把老家的房子卖掉,在原市一个老小区买了一处不大的房子,在省城安了家,那时候房价还便宜。每天下午在学校门口、家里,分摆了两个摊儿专卖蘸串串。下午4点,她踩着三轮车准时出现在这个街口,不到7点一准儿能卖完收摊。这并不是一天生意的结束,总有些蘸友想在家吃上一口,所以收摊后她又开始骑上小电动上门送货,那会儿,外卖还不像现在这样流行。

几年积累,生意越来越好,我快毕业的时候,她已经不外出跑摊儿了,租下家对门的那套闲置的房子,固定在家门口摆摊,还增加了煮串儿、小零嘴。

她家的生意好,一开摊儿,外卖单子接二连三地就来了,所以每天下午早早地就有个外卖小哥来这儿等候,逐渐熟络了起来。 慢慢地,小哥来得越来越早,帮忙穿串儿、打包,尝尝热乎出炉蘸料的味道, 跑腿儿采买些东西……这个小哥变成了她的朋友、男友、曾经的老公,一个负责这一片儿的外卖小哥,本地人,拆迁“待定户”。

“他说他妈说反正一起打拼,彩礼聘礼都免了。”

“他妈说,房子指不定哪天就拆迁了,到时候有的是房子,新房先不置办了。”

“他妈说,我家生意好离不开人,让我老公就在家跟我做蘸料吧,手藝学好了可以在他家也开个分部。”

“他妈说,趁着年轻你们可以早点要孩子,等有了孩子,他妈说不喜欢孩子,你们想生就生,反正自己带。”

“他妈说,我有事就忙着,但是儿子每天得回他家一趟。”

“我一直以为我俩是真心的,我也真心待他家人,日子就能一直好好过下去。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结婚前我就看出来了,用现在流行的那个词儿说,他就是‘妈宝男,任何事情他妈都要插上句话,他就是想东想西,最后也只是想,还是得按他妈的来。我那会儿也是傻,觉得他这是尊敬长辈、孝顺老人。结果就是婚礼办了,孩子生了,人就找不见了。”

错落、苦闷、窒息,扑面而来,这一年,她真是尝尽了酸甜苦辣。我想说点什么,嗓子眼却像被堵上了大团的棉花,不知道如何安慰、从何安慰。

“我相信他是真心待我的,只是更听他妈的。先前我也怨,但是我自个儿想明白了。人不都是为自己活么,想要个什么活法儿也全由自己。咱决定不了别人的想法,那就活好自己就行了。爸妈因为我的事情天天唉声叹气,我还得帮他们排解。今天难得空闲,我也憋闷了一段时间了,遇到你也就叨叨几句,我看开了,也想开了,毕竟都过去了,有啥情绪也没用,不如顾好现在的家。”

“看到孩子我就觉得很幸福,我会尽我的能力让他成为一个幸福快乐的孩子,让我父母好好地多活几十年,这辈子我觉得也就值了。”

说罢,她嘿嘿一笑。眼圈有红晕,但是这一笑依然是那么真诚朴实,瞬间穿透了我脑中各种自己想象出的情绪和疑虑。在这样一个日子里,别人的热眼也好,冷眼也罢。她需要释怀,更需要被聆听,对于一个年纪轻轻就开始成为家人依靠的她来说,自然早早就学会了怎么坚强,如何表现得坚强,但她究竟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呀……

这样的雨天,像我这样赶巧的人也少,所以在店里待了四十多分钟,只有我一个人。我在这里尝遍了十几种蘸料,但辨别不出哪一个最好吃,就如我听她述说她的这一年,但却不能尽了她的感受。

生活的本味是什么?相信每个人都尝过、也正品尝着,却无法描述出究竟是何种滋味。

闭眼、睁眼,准时苏醒的阳光照亮每一寸地方,微湿的路面慢慢蒸腾出原来的样子,一切都在变得更加温暖、清澈,一如既往,我想她也会一如她说的那样,活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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