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智之年（组诗）

雪

一场雪下得纷纷扬扬

大地上不久便有了一层厚厚的积雪

这个季节飞鸟很少

下雪前

她在门前的空地上搭起

一个空篮子似的巢

一粒光滑如玉的鹅卵石

放在中间

一粒鹅卵石

孵化出一窝鹅卵石吗？

——不能

而一场童年的游戏

让每一粒石子

足以孵化出一首生命的纯洁的诗

理智之年

简单说，一个人真的需要

经常把身体搬到某处晾晒晾晒么？

我想是的，为了防潮。

但现在，俨然一只鼹鼠，我只给自己

很少、很少战战兢兢的户外时光。

我工作的性质只是陪伴那些

冷血的机器。我钟情于它们捉摸不定的

电子眼。没有什么地方值得我流连。

是的，是这样，我下班就回家。

回家就呆在自己的地洞里。

大把、大把的阅读损坏了我的视力

却未打开我的天目。原来我一直

是一个没有信仰的人。我所经历的一切

都使我不能轻易信服。

有朝一日，或许我将战胜所有

愤世嫉俗的念头，跟我的父亲一样

越来越温和，最后，毫无怨言地将自己

转移到地下。我要竖上这样的铭文，在

我头上：

“这里躺着一个卑微的灵魂

现在，他终于不会被世间万物惊扰。”

床上早餐

——题澳大利亚人鲍勃·威克斯

同名摄影作品

母亲怀抱婴儿

身体斜卧着深陷于床被的柔软之中

婴儿赤裸吮吸着母亲的右乳

另一侧的乳房丰盈耸立

仿佛孩子梦中的粮仓

我注视这人间和谐圣洁的场面

世界静了下来，听觉被打开

母亲的心跳起落如琴键

乳汁的流动如微风拂过

吮吸之声仿佛小鸟降落摇曳的树枝

也许我还听到了婴儿小小的胃感激地蠕动

听到了阳光照进窗户明媚的低语

身体上的雷声

请用手指轻轻按住

一只耳朵

是否听到隆隆的声音

隐隐传来

不绝如缕

这是肌肉的声音

肌肉在收缩

收缩的声音

频率在20-30赫兹之间

我们身处干扰的环境

平时我们听不到

肌体的声音

所幸我们听不到

否则 我们将时刻

被隆隆的雷声包围

愤怒中的人

却不能幸免

痛苦地生活在

自己的拳头

攥紧时发出的雷霆之声中

三日光明

假如给我三日光明

一位杰出的女性

曾经如此假设

三日光明于山岗眺望

三日光明凝视光线透过水晶的折射

三日光明抚摸少女手腕蓝色的血管

海伦·凯勒

使我相信

残缺的世界，也可以是美好的世界

假如给我三日光明

我庆幸

我可以不必这样假设

不幸的人，跟命运交手的人

贫穷如影随形的人

眼眶铁青

找不到回家的路

三日光明，是一副良药

忧郁的人，背叛了爱情

或者，被爱情背叛

失眠的暗夜

灵魂左冲右突

三日光明，是头顶的北斗星

在金钱与权力的欲望中

沉浮的人

迷失了本性

挣扎于无底深渊

抓不到一缕上升的光线

三日光明，是绝处逢生的绳索

假如给我三日光明

三日光明

光明的三日

在我們的这个世界

不是只有盲人，需要这样明媚的假设

馈赠

我不能赠与你一座开花的果园

但我要送你一枚生活的果子

它没有多少迷人的光泽

可是却包含了一粒坚实的信任的果核

我不能赠与你一片迷蒙的大海

月光下与你共享逍遥

但我要送你一只小小的海螺

时时刻刻诉说着情感的潮汐

我全部的馈赠只是一首诗的歌唱

时至今日它已显得渺小、不合时宜

但是我庆幸，在一首歌里

我们分享了一种对幸福的看法

诗人

只出版过一本诗集的诗人

我们怪他写得太少

一个著作等身的诗人

无疑又写得过多

其实并没有什么

严格的尺度

写作从来取决于为谁而写作

但更取决于为何

仅仅活着

已几乎透支了我的耐心

为维持这耐心

我勉力写下这一首